闽东新楼、岭尾宫畲族之葬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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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福建畲族百年实录》 图书
唯一号: 130920020230006667
颗粒名称: 闽东新楼、岭尾宫畲族之葬式
分类号: K892.22
页数: 5
页码: 364-368
摘要: 本文记述了1993年笔者进行了对畲族婚俗音乐和葬礼进行调查,发现了畲族的“起厂”葬式以及切坡进棺仪式。文章分析了新楼村和岭尾宫两个畲族小村落的葬礼情况,并提到了这种葬式可能与畲族的祖居地广东凤凰山有关。作者认为,此种葬式可能是畲族在不同的生存环境中接受不同葬制时对古老葬俗的一种怀旧或自主调适。
关键词: 畲族 葬礼 民俗文化

内容

1993年元月中旬,笔者承蒙畲族老歌手蓝霖德先生的精心安排,以其朋友的身份对闽东宁德市八都镇新楼村畲族婚俗音乐进行调查,不意在新楼同时看到畲族的“起厂”葬式,而且,巧逢老蓝的亲家邀请,又到福安市甘棠乡北山村岭尾宫自然村参加了畲族“墓坟”葬礼,观看畲族切坡进棺仪式。新楼、岭尾宫乃闽东两个畲族小村落,其行政归属亦不一致,但笔者所见,则是闽东畲族一种典型葬式之连续演示。兹将笔者的观察择要实录,并作初步探讨,以就教于行家。
  新楼村位于闽东宁德市北面30公里左右的宁德—福安公路沿线,有七个自然村,612亩土地,2000亩山茶,136户676人,其中畲族占总人口的76%。蓝为大姓,据族谱记载,蓝姓乃1644年由宁德六都白岩迁来,30年后雷姓从邻村猴墩搬来;钟姓极少数,来自福安。新楼村畲、汉住居格局可以村中一石桥为界:石桥外为紧接公路的平原地带,杂居着后来之范、龚、阮、苏诸姓汉人,村委会、小学均设于此,这里的畲族既讲畲话,也讲汉话;石桥内为半山区,全部住着畲族,只通行一种畲话。连着石桥的小路蜿蜒而上,直通外村各山区。现在八都乡7个村委员会126个自然村6000多人,福安市甘棠乡下白石镇数万人(其中约30%为畲族),均得取道新楼半山区经过石桥迈向公路。
  新楼风景颇优,村周围有酷似龟、蛤蟆、卧牛的小山峦层叠,村内的“鬼洞”、“石公石母”、“水晶洞”等名胜,均反映了村人对鬼魂、自然、英雄的崇拜。
  村后山坡上约100米之外以及紧挨公路的山坡内侧,坐落着孤、群不等的停尸房,畲语叫“起厂”,意思即起头、起房子,尸体没地方寄,先寄放此房,而后才产生“墓坟”。笔者所见的“起厂”,约有10平方米,用土夯成,其中一面实墙,一面上半部横截开口,用厚油布严加遮盖。撩开遮布,里面一具用两堆砖头垫高的棺材,曾用桐油拌瓷粉油漆,油漆一次据说可放20年,尸体不长虫不发臭,自然风干。停尸房的面积可大可小,棺材的具数可多可少,停尸时间自由掌握,可放一两年后单独下葬,也可等夫、妻或几代人在“起厂”内汇合,再择吉日良辰一齐下葬。村后山坡上坟墓皆倚山丘横切,中间掘出一块十来平方米不等的平地,墓碑置于墓桌之上,墓桌左右各有两个石墩,与左右护墙一同与坟墓形成垂直而后外撇之形状。这里的墓多为家人合葬,最大的墓据说有五层围墙。
  岭尾宫是个有63户320人的自然村,其中蓝为主姓,雷姓钟姓亦有之。不过,岭尾宫1949年时仅有3座房子,人口能繁衍至此规模,可见是40年来的事。附近同属于北山村的另一个自然村名曰“大留”,住有汉族400多户计五六千人。岭尾宫畲族的汉化比新楼村快,其重要的表现是畲歌乃至畲语在青少年中已出现消失现象。村中矗立着一座明万历二十二年(1594)建,清朝重修,1992年又扩建整修过一次的奶娘宫,宫中供奉的是陈靖姑。这里据说是陈靖姑所斩白蛇妖尾断之处,叫“福水宫”。
  笔者赴岭尾宫时,适逢两家举办丧礼。死者的遗体均装殓于棺材内置放在“起厂”,时间一两年不等。此次下葬,已由风水先生事先算好从“起厂”取棺以及上山下葬两个时辰,以准时行丧。接待笔者的丧家甲,已在举行葬礼的前一天从“起厂”取出棺木,等待丧礼结束后,是夜12点下葬。丧家乙则在葬礼当日从“起厂”取回棺木,隔日清晨6时下葬。
  葬礼因举行地点不同,笔者将它分为三个部分,即路头祭、墓葬、进仪。笔者在第二部分之墓葬中看到了墓地场景及下葬过程。主人已从小山尖中部切坡挖出一块20多平方米的平地,地势颇为陡峭,与平地构成垂直关系的切坡面已凿了可置两具棺材的龛位,泥水匠往墓道上灰,墓前摆有供桌、灵牌。这一部分葬仪有四项,即请鸾驾、喝龙、散五谷米、点水。当地理先生进行“喝龙”,请山神、土地到此接受敬拜并庇佑风水时,把守在坟墓两边的两伙小孩要放鞭炮驱“邪”,以防请来的“龙”被附近的风水拐走,而后,棺木在地理先生的指挥下,往龛位中推进。墓面则是在葬礼完成之后才予以完善的。
  闽东新楼、岭尾宫畲族这种“起厂”停棺及切坡挖洞葬式,颇值得重视并加以探究。
  当然,停棺葬古已有之,并非畲族独特的葬法。如归有光《与沈养吾书》:“山妻在殡,便欲权厝。”《淮南子·要略》:“故治三年之长,殡文王于两楹之间。”《北史·高丽传》:“死者殡在屋内,经三年,择吉日而葬。”畲族历史上是个悬棺葬、火葬的民族;为什么会出现“起厂”停棺及切坡之土葬?笔者以为,它一方面是生存环境调适之结果,一方面可能与传说中的悬棺葬有关。
  我们知道,畲族是个崇祖尊老的民族。从见于史载至今千余年来,畲族在封建主义和大汉族主义的双重压迫下,打不垮,摧不绝,很重要的原因在于其极强的民族内聚力。这种内聚力的核心即祖先崇拜。如祖传史歌《高皇歌》所唱:“当初出朝在广东,搬出外乡念祖公”,“蓝雷钟姓一家亲,都是广东一路人,今天各人住各县,有事照顾莫退身”。于是,畲族有所谓的“九族推重缘祭祖”,有所唱的“歌是原底祖公造,千古万年记的心”,有秘不可宣的传史圣物,如祖图、祖杖和神圣处所祠堂等,有特定的民族认同暗语……而我们又知道,畲族千年来是一个迁徙的民族,由于刀耕火种,去瘠就腴,食尽一山则他徙,也由于历代统治阶级的镇压、剥削、欺凌。有案可查的,始自隋唐,从闽粤赣三省交界地区,尤其是畲族世代相传的广东潮州凤凰山,而后渐次向北、向东迁徙,至明清,方形成如今以闽东、浙南为主要聚居区,以八闽、赣南、粤东、皖南各地为星式住居点这样一种住居格局。浓重的祖先崇拜意识,渗透进畲族生活的一切领域。在以迁徙作为生存的主要方式的生活中,畲族对祖宗之虔诚,就在于“火葬拾骨”之举措了。畲谚所云:“下南(闽南)骨瓮掼掼转”,即记录了畲族即使在艰难的迁徙途中,仍不忘带着祖宗遗骨一路前行。而江西清同治十年(1871)刊本之《贵溪县志》载:畲民“遭亲丧,舁棺至山麓火化之,拾其骨,请于主人求隙地葬,不起坟,主人恐其久而诈,平地以为坟地,督之令高;今已隆然起三、四尺矣”。此外,浙江处州福建新迁入的畲民所设之“亡人台”,叠柴火焚尸,将骨灰分装7个陶罐,并秘密分葬7处等,皆是畲民在漂泊未定的迁徙生涯中的权宜之计。
  定居后的畲族实行土葬,固然由于迁徙这一生存方式的改变,也由于一改山居野处,三姓自相匹配,不与世人往来之生活环境,而出现所谓的“民僚杂处”,并被编入汉籍,接受汉族文化。郑一崧清乾隆五十二年(1787)刊本之《永春州志》云:“邑有畲民……今具遵制编保甲,从力役,视平民无异。近又与土民联婚,并改其焚尸浮葬之习,亦足见一道同风之化云。”福建福安东山《雷氏宗谱》内之《家训》篇,更详细阐释了与汉人不同的葬制观念:“父母临终衣衾棺廓在所必备者,孝子之情也,刻今多有火葬之说,竟敢斫棺而焚之,不孝之罪莫甚于此。以后族内等葬具称家之有无,断不可以鞠育顾复之恩而为斫棺焚尸之惨,违者鸣官究治。”于是,火葬成了历史,悬棺葬更成了传说,定居下来的畲族采取了土葬之葬制。但一种葬制的改变并非举手之劳或一日之功,它有一个逐渐调适的过程。民国十四年(1925)版《龙游县志》中记载的“其葬者亦须停棺于野数年,然后举火烧化,贮以瓶而埋之。不葬者,其棺置室隅,俨同几桌,一切器用皆可度置云”,便是对于畲族在不同葬制中的过渡情形之描绘。相对于火葬拾骨来说,这种葬法增加了“停棺于野数年”之内容,拖延了火葬拾骨的时间。而置室隅不葬,则摒弃了火化葬式,采取了“室隅”风干的另外一种葬式。现在畲族采取的一次性土葬,二次性埋棺拾骨土葬、停棺拾骨土葬或停棺土葬等不尽相同的土葬形式,皆反映了畲族在不同生存环境中对于不同葬制之接受和调适。
  火葬、土葬等葬制是人们在不同生存环境中对于遗体处理的一种选择。但相同葬制下的各种不同葬式或不同葬制下不同葬式的各种交叉、混合,则可能在某个角度体现不同民族(民系)在不同历史条件下的某些文化遗迹。现代闽东畲族虽然实行土葬,然其建“起厂”于野外停尸风干(或拾骨)与下葬时切坡挖洞进棺之葬式,却也见于其他少数民族。如唐代张在《朝野佥载》中记:“父母死,于村外阁其尸,三年而葬,打鼓路歌,亲属宴饮舞戏,一月余日,尽产为柩。于临江高山陡壁,凿龛以葬之,自山上悬索而柩,弥高者以为至孝,而终身不复祀祭。”在广西中部、北部、东北部之茶山瑶也有停棺捡骨与切坡葬:“出殡后,抬棺材到村外的山坡上停放,搭盖一个临时茅棚,遮住棺材。两三年之后尸体腐化了,便开棺把全副骨架捡出来,装入一个高二尺,腹围二尺的陶坛内,脚骨放在底层,头骨放在上层,然后封盖择地而葬。”火葬后,“安葬骨灰坛时,先将斜坡垂直削平,形同垂壁,垂壁下也于面削平一块,成为祭供小平台。在垂壁上掘挖一个墓坑,安上骨灰坛,口用石板封盖”(蒲朝军、过竹主编:《中国瑶族风土志》,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倘从畲族的历史角度来看,闽东畲族从广东凤凰山向北向东一路而来,途径福建许多地方,但福建省境内的汉族少有此种葬式,畲族祖居地潮州,包括唐初陈元光花大力气才镇压“蛮僚啸乱”之漳州一带的汉族中也并无所见,然而在有悬棺下葬传说的广东龙川县、和平县诸畲乡却有其迹。他们行土葬时,“要把死者棺材吊起,或用砖石砌好垫基,或用两条圆木垫着推进”(朱洪、姜永兴:《广东畲族研究》,广东人民出版社,1991年),这种“推进”显然是在切坡平台上进行。1986年10月,人们在广东凤凰山顶之深菁丛荆中发现了一座古墓。“坟茔坐落在凤凰山顶背阴处的悬崖边缘,背倚三座高耸挺拔的峰尖……墓穴是平台掘进,垒石泥盖顶……正面由七八块排列整齐的石碑垂直向两边延伸封住穴口,墓穴造型跟粤中、粤东的坟茔迥然有别,当地群众谓之铁券书型”(同上书)。此种葬法既有“平台掘进”的一面,肯定尚有“切坡”的又一面,且其墓穴造型的描述与笔者在闽东所见颇为相似。故能否作这样的推测:闽东新楼、岭尾宫一带畲族切坡打洞入棺和墓穴造型的葬俗很可能是由其祖居地广东凤凰山带来?
  田野调查资料告诉我们,广东、福建畲族有关于古老葬制悬棺葬的传说。据畲族传史歌《高皇歌》所唱,畲族先祖龙麒“纱帽两耳你不戴,自愿一个尖尖(斗笠)戴”,“龙麒心愿去作田,去〓皇帝分半山”,“文武朝官都来送,落送凤凰大山宫”,“高山石壁青苔苔,龙麒跌死挂石背”。而闽东周宁、福鼎、柘荣、福安、屏南以及广东龙川、和平等县部分畲族乡村,就流传着龙麒因是“星宿降世”,生不着地,死不落土,子孙们使用车轮和绳索悬棺吊至凤凰山峭壁之中风葬的说法。而且,据说“直到清朝,畲族仍有人采用‘吊棺葬’的。安葬时,人们在墓圹内上面做两个铁钩,用铁链将棺木扎好,然后用‘小车子’送进墓圹,将棺木吊挂在铁钩上,俗称‘吊棺葬’,意思也是不让棺木落土”(《畲族传说故事》,福建人民出版社,1984年)。虽然悬棺葬之说法现在尚缺乏考古和文献资料证明,但在畲族古葬俗资料缺乏的情况下,将畲族先民的生存环境与民间传说联合起来考察,亦有其合理之处。历史上,畲族乃于闽、粤、赣三省之“山水严恶之处”巢居崖处,其“山险木深,莽莽万重山,苍然一色,人迹罕到”。“永定巫宜辉鞠坡太史弟”在《三瑶曲》中就有对畲族居住环境之描写:“竹篱茅瓦白云齐,别是山庄望里迷……却怪山中析薪好,屋崖都作坦途行”(杨澜:《临汀汇考》)。这样的山居条件,加上祖先崇拜中“生不着地,死不落土”之理想,使得畲族选择将遗体托附山崖葬之,亦不无道理。现在畲族仍旧实行的“起厂”风干及切坡打洞入棺之葬式,很可能是古葬制悬棺葬之变异,它可能是畲族在不同的生存环境中接受不同葬制时对古老葬俗的一种怀旧,或者说是畲族在不由自主的社会变迁中所采取的一种自主的调适。

知识出处

福建畲族百年实录

《福建畲族百年实录》

出版者:福建人民出版社

本书汇集了百年来,特别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福建畲族的“三亲”(亲历、亲见、亲闻)史料,全面、真实、客观、生动地反映了畲族百年来的发展与变迁,记录了畲族的风俗习惯、民族传统,也反映了畲族人民为中国的革命和建设,为福建发展所做的杰出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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