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市图书馆

八井村畲民很重视祖先崇拜，其敬奉的对象包括远祖与近宗两部分，远祖是指“忠勇王盘瓠”（也称“龙期”或“龙麒”等）、“立国侯雷巨祐”等畲族盘瓠传说中的始祖，近宗则是八井村的始迁祖雷安居、雷安和兄弟及其派下的历代各房支祖先。
  八井畲族所具有的远祖崇拜称之为盘瓠信仰，是最具本民族特色的宗教信仰。八井村也有这样的盘瓠传说。八井村的这一传说与其他各县畲族的神话传说基本相同，只是里面的情节有一点小小的区别。不过，八井畲民在光绪年间修撰自己的雷氏族谱时，虽记载了这段传说故事，但却在谱里对此所谓的族源传说提出了异议，不承认他们是盘瓠的子孙，其曰：“……今人见其妇女异状音响殊俗，而以为盘瓠之遗类者，毋乃谬乎。”①
  由于我们在八井村并未见到这本雷氏族谱，难以完整地理解他们在族谱中写这些话的含义，但我们也可以将这种情况视为他们被逐步汉化的标志，在当时处于汉族包围之中的畲族村落，采取这种不承认是盘瓠子孙的方式来保护自己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在今天，我们也看到，八井村的畲民采取的是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方式，他们不再以自己是“少数民族”为耻，也不再忌讳自己的盘瓠崇拜。这一转变过程，说明了他们已对自己身份再次加以肯定和重新建构了自我。
  远祖盘瓠崇拜作为一种起源较早的信仰类型，在八井村经历了扬与抑的不断反复过程，其中的原因除了时代进步，观念的不断变化外，最主要的是与外部环境的不断调适，外界的歧视、压力或者外界的宽容、善意是其变化的最主要的原因，但也许在畲族人民的内心深处，“祖先”的崇拜根本就从未变化过，变的只是外面人的看法和观念。随着近几年经济与生活水平的提高，八井村续谱、修谱的事宜早已经提上了日程，这将让村民们再次面对盘瓠传说与本民族、本村的来源问题。
  八井村今已不存在祖杖了。据老人讲述祖杖又称“龙首师杖”或“法杖”。原来该村的祖杖和祖图、族谱一起存放在祠堂中，不轻易示人。举行祭祀仪式时，向族众展示一下，展示完毕又放回原处。祖杖长约1.3米，头部雕刻成龙头状。距离八井村仅数里的树楼村蓝氏族谱中有《龙首师杖志》，其记曰：“按盘瓠王生于帝喾高辛氏四十五年五月初五日，时至帝尧陶唐氏廿一年六月廿七日，盘瓠王游山伏猎，二十二年正月十四日登树岔而卒。十七日得尸而归，同朝奉上。帝思功臣，生既非怀于人胎，死复不归乎中土，命将士将树砍回，召青州范氏刻盘瓠王颜像，名曰‘师杖’，谥为忠勇王，每朔望焚香致祭。”①
  祖图又称“太公图”，上面画着盘瓠传说的故事。据说过去每年正月初五日“开年驾”（表示新年结束，要开始生产活动了）时，要横挂在祠堂正厅的墙壁上，向族众展示。第二天清晨，便收藏起来。据村中的老人讲，八井村的祖图是一长1米的条状横幅，底为麻布，上面图文并茂，描绘了盘瓠出身、征番有功、变身、招驸马、受封、狩猎等有关盘瓠传说的历史故事，现已不知去向。
  八井村的福房、禄房原各有自己的祠堂。福房祠堂位于祠堂厝，1934年曾经作为苏维埃政府机关所在地，现几近于坍塌。禄房祠堂位于当中厝，于1946年被龙卷风刮倒，之后一直到前几年未能重建。近年来，禄房的人在原址搭盖了一间约6平方米的三面墙小屋，内放有一些个人家庭中的牌位，但似乎没有公共性质的祭祀活动出现。由于没有了公共性祭祀活动的场所，他们已多年未举行整族的祭祖活动，就连祖杖、祖牌、祖图和族谱等，现也不见了踪影。两座祠堂于何时开始营建已不可考，祠堂的建筑形式与周边的汉族祠堂基本类同，但是它里面所存放的宗族象征物无疑要比周边的汉族的祠堂多，除了祖牌、族谱、香炉外，它还多了祖杖、祖图。
  过去祠堂内供奉着自开基祖以下的历代先祖的“神主”牌位。畲民的习惯是人死后便立一个牌位，每年的忌日在家中祭祀，待三四代之后才放入祠堂，进入祖先的神主系统或归入祖宗套。而现在人死后先用遗像代替牌位，挂在自家的厅堂中，或老屋的厅堂中，几年后再归入祖宗套中。在八井村，现在由于祠堂已废，所以祖先牌位都放在各家厅堂正中的神案桌的右边，左边则是放置神灵的位置。牌位通常有两类，一类是不具体书写姓名的远祖近宗牌位，上书“冯翊郡雷家堂上历代远近宗亲香位”，这种牌位畲民也称其为“祖宗套”。另一类是个人牌位，有的是单个人的，有的则为夫妻合一的，其上通常书写：“显考雷公××之神主”或“显考××雷公妣×氏孺人之神主香位”。过去这种个人牌位做得很讲究，有的还有龙纹雕刻。如雷成蛋家的厅堂中就摆着3块清代的、有着龙纹透雕的神主，它们是祖孙三代人的个人牌位。其一曰：“清待赠考朝华雷公妣钟氏神主，阳男大銮、大年、大裕、大纪祀”；其二曰：“清待赠显考大裕雷公妣蓝氏、亦氏孺人神主，男向策、向桂、向兰仝祀”；其三曰：“皇清待赠显考向策雷公妣亦氏孺人神主，阳男章枢、章恒、孙傅炳、傅口、傅口仝奉祀”。民国时期的牌位简单些，但牌位的四周还雕有花纹做装饰；而现在的就更加简单了，只是一块插在底座上的长方形木板，只在牌位的头部略微弄得圆弧些。农历每月的初一、十五，村民除了去白马宫给神灵烧香外，也需在家里焚香点烛敬奉祖先。此外，年节中也需要敬奉祖先。其每个家庭中的祖宗套的形制如下图：
  以前，每年农历的七月十一日晚至十六日期间为祭祖、孝祖的时间，这期间，房长需把祖图、族谱等宗族象征物从祠堂内的神龛上拿出来，放在厅堂正中的几案上，以供众族亲展阅。原县政协主席雷志森回忆说，过去每年的农历七月十四日，房长就会把祖图、族谱等放在祠堂里的供桌上，让族亲观看，晚上就开始祭祀。白天则是各家自己来孝祖。到了十六日晚上则举行“吃祖”的仪式。由于没有祭田，一般都是由大家出钱的方式来举办祭祀祖先和吃祖的仪式。每家人出一份钱，集中起来一起办，吃祖时，每户由最年长者去吃，吃完了，每人还发4个“面头”（圆形的馒头）给大家，带回去分给家人吃。
  据看过族谱的雷姓族人回忆，与其他畲族的族谱一样，福房族谱中也有“谱序”、“凡例”、“敕书姓氏封”、“得赐三姓源流纪”、“龙首师杖志”、“历朝封赠”、“差扰”、“高辛驸马龙公墓图”、“立国侯巨祐像赞”、“字行”等内容，这些被称为“谱头”。在“谱头”之后，则是福房雷姓的世系图，它包括分居到附近村落如横埭的宗亲。
  据1958年的调查，1949年以前，每年在农历七月十一日祭祖，这种仪式曾经是八井村雷姓宗族中最为隆重的宗族祭祀活动。祭祖由族中各户轮流主办，从七月一日起，就开始请人拟定祭祖的祝文，以便在祭祖时诵读。祭祖时，需陈列祖图、祖杖、族谱等。主祭者为族中的房长，陪祭人为每家的家长。祭祖时有通赞2名、引赞2名、读祝文者2名、司众钱1名、司箔1名，均为族中比较有名望和地位者。八井村的雷氏没有祭田，因此祭祖的费用由各户平均分担。捐立田租1000斤者，公立禄位，永垂后裔。捐银100两修建祠堂者，也是公立禄位。结婚者要交纳喜钱100文，生男丁者要交纳喜钱60文，作为祭祖仪式的经费。祭祖之前，要清扫祠堂、洗涤祭具、陈设器皿、备足祭品。祭品不作定例，可以随时斟酌，但不得用不洁净或减价的物品，否则被认为是对祖先的大不敬。祭祖之日，午夜子时鸣铳一响，族人即便起床，盥洗准备；丑时鸣铳两响，主祭和陪祭盛服入祠；寅时鸣铳三响，族人毕集，宣读祭文，集体致祭。礼毕，族众会餐，俗称“饮祭”。①在喧哗的聚餐中，宗亲之间的亲情得以提升和巩固。
  时至今日，虽然全族性的祭祖仪式暂时消失了，但家族的墓祭仪式仍然保留下来。每年清明与白露时节，同一家族的族亲也会带上祭品，到祖先的坟墓前祭扫。墓祭由家族中的各户轮流主办，与祠堂祭祖相比，仪式、祭品都比较简单，一般也不举行会餐。近些年来，墓祭的对象已逐渐简化为高祖及其以下的祖先。
  除祠祭、墓祭外，还有家祭。祠祭仅在七月十一日及其他重大节日时举行，墓祭集中于清明节或白露，家祭则在平时和一般节日里于家中进行。三者之中，祠祭最为隆重，家祭最为简单。家祭通常由家中的妇女操办，陈设些许蔬果茶品，焚香点烛略作祭拜即可。家祭也是祖先崇拜的一种表现形式，是私人性的，与宗族性的祠堂祭祖有着本质的不同，甚至也有别于家族性的墓祭。这三种不同的祭祀活动，分别代表了宗族、家族和家户这三个不同层次的祭祀空间。
  在调查中我们发现，八井村重视祖先敬奉的程度是和周围汉族一样的。他们修谱牒以明世系、昭祖恩。他们在日常生活中，也会体现出虔诚的敬仰祖先的态度，他们更有敬宗收族、慎终追远的想法。但在具体的参与观察中，我们也发现，在八井村畲民看来，远祖似近于“神”，远而缥缈，让人景仰；但近宗则更似“鬼”，近却威严，让人敬畏。对于隐含在神话传说中的远祖盘瓠，畲民明显表现为一种对“神”的崇拜，祭祀的目的是一种族群上的认同和传统的追思。而对开基祖以下的近宗，甚至本房、本家族的祖先，则似被他们视之为“鬼”，祭祀的目的是为了讨好与逢迎。在这种心理支配下，他们对于近宗的灵魂表现出一种害怕与提防的心理。对于近宗和本房、本家族祖先的态度与他们的祖先敬奉之间，存在着一种看似难以跨越的矛盾；而且与周围汉族对祖先的“亲近”甚至“操弄”有着明显的区别，体现了他们在祖先敬奉上既受汉族的强烈影响又与汉族有所区别的信仰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