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市图书馆

在福建省福安市白云山下，长溪水畔，居住着一个古老的民族——畲族。据2000年全国第五次人口普查数据，福安畲族人口近6万人，福安市是全国畲族人口最多、最集中的一个县市。畲族迁入福安，已有500多年的历史，其畲族文化也最具特色。
  畲族的歌谣是畲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唱山歌是畲族人民文化生活中一种不可或缺的主要的活动形式，畲歌历来受到研究者的重视，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畲族的熟语，熟语主要包括谚语、惯用语、歇后语，是历代畲族人民生活、生产劳动经验的结晶，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反映民族传统文化，本文试从福安畲族熟语看畲族的民族文化特征。
  一、熟语记载了畲族游耕经济生活
  福安畲族多属山地聚落，大多居于低山、丘陵和山麓，据卞宝第《闽台輶轩录》卷一记载，从明代至清代初期，畲民还是“崖处巢居，耕山而食，去瘠就腴，率数岁一徙”，过的是一种既有游牧民族特点又有农耕民族特点的“游耕”生活。乾隆年间（1736—1795年），闽东各县地方官府开始对畲民实行编甲，才开始了定居农业的生产。传统畲民主要在僻远山区垦荒种山，种植禾稻、蓝靛、苎麻、甘薯、茶叶等农作物，除从事农事外，还开展狩猎活动，游耕经济生活是狩猎和耕山兼顾。福安畲民居住的地理环境及他们的游耕文化，决定了他们的生活特征是：周围多山、多树、多野兽，禾稻在农业生产中占主导地位，此外还有番薯、茶叶、竹笋等，牛变成了生产劳动中不可或缺的役使家畜，鸡、鸭、猫、狗、蛇在日常生活中是常见事物，这些在福安畲族熟语中有充分的反映。
  （一）居住环境与野生动物
  畲族多居住在低山、丘陵和山麓，因此开门见山、睁眼是树，在熟语中有不少反映。例如：
  （1）山客、山客，无岭〓记得。（〓：不会。【解】这是畲族人多居住在山区，熟悉山区的体现）
  （2）山中有直树，世上无直人。
  （3）要做千年树，唔做水面薸。
  （4）出门唔叫哥，多爬几条坡。
  （5）上山唔弯腰，转寮无柴烧。（转寮：回家）
  （6）树硬也吓软籐缠。（吓：怕。【解】比喻硬汉子也可能被酒色等“软籐”缠住）
  （7）枫树落叶心未死。（【解】不能看表面现象）
  游耕经济生活是狩猎和耕山兼顾，畲族的狩猎活动由来已久，技艺高超的猎手在群众中享有很高的威望，过去山区有不少的野生动物，福安畲族熟语中出现了不少的野生动物名词，如虎、豹、猴、猫头鹰等，虽然不能就此说明福安畲民居住的山区一定出现过这些野生动物，但至少说明在畲族的早期游牧生活中，一定对这些动物并不陌生，尤其是跟老虎相关的熟语很多。例如：
  （8）老虎赶来，草鞋鼻又脱去。（草鞋鼻：草鞋尖儿上连接系带处。【解】形容急中忙乱）
  （9）老虎唔吓吓艾猫。（唔吓：不怕。艾猫：猫。【解】该怕的不怕，不该怕的倒怕）
  （10）老虎双打，草庀该死。（双打：相斗。草庀：草皮。【解】两强相斗，无辜受累）
  （11）老虎头上捉狗虱。（狗虱：跳蚤。【解】胆大包天，自己找死）
  （12）狗见老虎——屎尿齐齐流。（齐齐：一起）
  （13）棺材里画老虎——吓死人。
  闽东一带曾经有老虎出没，清道光《新修罗源县志》记载：明万历“三十九年，群虎伤人，知县陈良谏祷于神，督畲民用毒矢射杀四虎，患方息”。
  畲族居住地往往草木丛生，其间多蛇，熟语中蛇的形象多与阴险、狡诈相关联，多是贬义的。例如：
  （14）打蛇未死变成精。（【解】提醒人们注意除恶务尽，不可同情蛇一样的恶人）
  （15）老蛇全头食入去〓翻肚。（【解】比喻那些胆大妄为的恶人）
  （16）一肚屎都是老蛇仔。（肚屎：肚子。【解】比喻满脑子都是坏主意）
  狩猎曾经是历史上畲族先民游耕经济生活的一部分，但现在随着自然生态环境遭破坏，野生动物越来越少，畲民主要以农耕生活为主，但熟语中仍有不少狩猎经验总结的谚语。例如：
  （17）赶鹿要落田，赶獐大岩前。
  （18）捉兔爬上山，避虎横路走；
  （19）做雨不狩金钱豹，做晴不狩偷鸡猫。（【解】雨天高山上有雾，金钱豹很灵活，不易被打中；偷鸡猫就是野猫，经常夜间出来抓鸡吃，白天不出来，晴天更不会跑出来。这是委婉劝告年轻男子不要去勾引有夫之妇或已订婚的姑娘）
  （20）打竹鸡，走落岗，打雉鸡，看草蓬。
  （二）农作物与家禽家畜
  现代福安畲族社区的经济主要是农业经济，主要种植粮食作物稻、麦等，茶叶也是畲村主要经济项目，闻名全省的“福安大白茶”的原产地为穆云畲族乡高山畲族村，此外，畲乡还种植生姜、竹笋、甘薯、甘蔗、大豆、花生等。畲族历史上有种菁、种苎、织苎的传统，在畲族歌谣中有不少这方面的劳动生产歌，如《种苎歌》，只是到了清末，由于受洋靛、洋布的冲击，种菁、种苎业走向衰落，但种茶直至今天还是畲村经济收入的重要来源，跟畲族农耕经济密切相关的各种农作物在熟语中大量出现。例如：
  （1）种姜养牛，发财就有。
  （2）会算〓除，白米换番薯。
  （3）老姜辣味多。（【解】比喻老年人经验丰富）
  （4）辣茄辣辣有人要，甘蔗甜甜有人嫌。（辣茄：辣椒。【解】各有所好）
  （5）种茶又种桐，九世都〓穷。
  （6）食笋要念种竹人，食水要念撬井人。
  （7）一月三片棕，唔剥也是空。（【解】棕树一个月可剥三片粽叶，剥后会长新叶，如不剥，新叶就长不出来）
  （8）寮有千蔸棕，花钱花〓空。（寮：房屋、家，这里指家。蔸：株，量词）
  （9）滥冬油菜旱冬麦。（滥冬：多雨的冬天。【解】冬天常下雨适合种油菜，冬天做旱适合种麦子）
  （10）麦吓夜间水，禾吓午时风。
  以前畲民耕种离不开牛，牛是农业生产中必不可少的好帮手，福安畲俗，每年农历四月初八为“牛歇节”，这一天要让牛休息，福安畲族中以牛为对象的熟语很多。例如：
  （11）黄牛罔瘦三担骨，王咇罔壮一两肉。（罔：虽然。王咇：麻雀，是同音字。【解】要全面看问题，不能因某事物一个缺点而否定其他优点，也不能因某事物一个优点而掩盖其他缺点）
  （12）牛牵鼻，人凭理。
  （13）牛瘦角〓瘦。（【解】与“靴破底是好”的意思相近）
  （14）牛鼻唔拖拖牛尾。（【解】抓不住关键处，办不好事）
  （15）无牛使狗。（【解】比喻不得已而为）
  （16）懒牛屎尿多，懒人明天多。
  在日常生活中，自然也少不了鸡、鸭、猫、狗、猪等家禽家畜。涉及家禽家畜的熟语不少。例如：
  （17）山鸡难变凤凰。
  （18）捡来鸭娘莫嫌瘦。（鸭娘：母鸭。【解】劝告人们要知足，莫贪心）
  （19）鸭娘多，唔生蛋，新妇多，唔洗碗。（新妇：儿媳。【解】一家儿媳多，本是好事，但安排不好，反而没人干活）
  （20）拣猪屎猪流屎。（流屎：拉肚子。【解】运气不好）
  （21）猪仔罔细血路还在。（猪仔：小猪。罔：虽然。细：小。【解】麻雀小五脏全）
  （22）人随人群，狗随狗帮。
  （23）狗仔〓食大人屎。（【解】比喻能力差的人办不成大事）
  （24）白眼狗——乱认。（白眼：瞎眼）
  （25）狗仔若会欺老鼠，唔使养艾猫。（艾猫：猫，“艾”是同音字。【解】比喻一些专业性的工作不能随便用非专业人员顶替）
  （三）熟语中积累了大量的农业生产和气象知识
  历史上的游耕经济，现代的农耕经济使得福安畲族熟语和歌谣中积累了丰富的农业生产经验和气象知识，畲歌中有《节气歌》、《十二月农事歌》、《二十四节气歌》等，在熟语，特别是谚语中也有大量的表现。例如：
  （1）春天一锄头，冬天一砵头。（【解】春耕多下工，秋天多收成）
  （2）春前一堆肥，秋后三担粮。（【解】春耕多下肥，秋后多收成）
  （3）多耙一次草，多收三五斗。
  （4）三月清明多浸种。
  （5）芒种前，好播田；芒种后，好点豆。（点豆：种豆）
  （6）小满播田上下天，芒种播田上下昼。（播田：插秧。上下天：前一天和后一天。上下昼：上下午。【解】播种要赶农时）
  （7）播田播小暑，无够养老鼠。（【解】迟至小暑才插秧，产量将很少）
  （8）立冬响雷冬半收。
  （9）麦吓清明连夜水，禾吓白露午时风。（吓：害怕）
  （10）云走西，水满溪；云走北，日头赤剌剌。（日头：太阳。赤剌剌：很红）
  （11）天上鱼鳞斑，晒谷唔使翻。
  （12）清明断雪，谷雨断霜。（【解】清明后不再下雪，谷雨后不再有霜）
  （13）雨夹雪，落〓歇。（落〓歇：下不停）
  二、熟语反映畲族的传统文化
  福安畲族熟语是在传统的畲族文化的大背景下产生的，因此熟语紧密联系着本民族的历史事件、人物、神话故事、风俗习惯、伦理道德观念等，能够反映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积淀着丰富的文化内涵。
  （一）熟语反映民族历史和风俗习惯
  根据畲族谱牒记载，福安畲族祖籍是广东潮州凤凰山麓，迁入福安始于唐代。相传畲族始祖龙麒与高辛帝的三公主结婚后，生三男一女，盘、蓝、雷、钟为始祖龙麒子孙的四大支脉，后龙麒子孙从凤凰山外迁，大哥盘姓一支从海路走，不知船飘到何方，因此畲歌中仅蓝、雷、钟三姓。福安畲族有蓝、雷、钟三姓。关于畲民族的历史传说更多的是在歌谣中集中体现出来，在熟语中也有不少反映。例如：
  （1）唱起山歌认亲人，盘蓝雷钟一族人。
  （2）唱起山歌认亲人，蓝雷三姓好结亲。（【解】畲族过去流行族内三姓互相通婚。许多畲族男女通过对畲歌的方式互相表达爱情而结成良缘）
  （3）山客人讲山客话，山客源自高辛皇。（【解】根据畲族民间流传族源的故事，畲族始祖祖婆是高辛帝的女儿，故有此说）
  （4）蓝雷三姓亲，三姓祭祖同。
  畲族有自己传统的风俗习惯，在熟语中有所表现，例如：
  （5）牛歇四月八，人歇五月节。（五月节：端午节。【解】畲俗农历四月初八为牛歇节，让牛休息一天）
  （6）山客人讲山客话，山客女着凤凰装。
  （7）无三条歌，〓算山客人（【解】本谚语是畲族人爱歌、能歌、善歌而自豪的表达）
  （8）福佬山客分得清，唱起畲歌就分明。（福佬：是以前广东人对入迁粤东的闽南人的称呼，粤东畲族人用来指称当地的汉人，后畲族延用来指称居住地的汉人）
  （9）分龙日，铁器莫见日。
  （10）三月三，吃乌米饭。
  （11）脚踏轿底，后头穷到底。（后头：娘家。【解】畲族风俗，新娘上轿时忌脚踏轿底，要抱上轿并脚踏垫脚木）
  （12）冬节不过十二月，表姐不过明年春。（【解】畲家女儿出嫁前，有到舅舅和姑姑家做表姐对歌的习俗，对歌延续几天，至迟落春前都要回来）
  （二）熟语反映民族精神和民族性格
  畲族内部世代传承着一个关于“忠”和“勇”的传说，畲民观念中的民族始祖忠勇王的精神是畲民引以为自豪的人生价值取向，“忠”和“勇”在他们的内心深处有着永恒的魅力，源于先祖的忠勇精神在畲民的后人身上得到世世代代的传承。民族性格和民族精神息息相关，在“忠勇”的大旗下，历史铸就了畲族人民勤劳、勇敢、纯朴和静、团结友善的民族性格，这种民族性格也在熟语中留下痕迹。
  1．团结精神
  畲族在不断的迁徙和定居过程中，饱受民族歧视和封建剥削，畲族人民为了捍卫本民族的权益和尊严，必须团结一心，互相帮助，而且族内婚的传统强化了畲族在血缘上的凝聚力。畲家村寨多以血缘相近的同姓聚族而居，畲族人的传统观念是族亲重于亲戚，畲族内部非常团结。例如：
  （1）山客山客，唔是亲情就是叔伯。（亲情：亲戚）
  （2）千年亲情万年族伯。（【解】畲族人的传统观念是族亲重于亲戚）
  （3）一家合好一家亲，一村合好一村亲。
  （4）一家〓和外人欺，一族〓和外族欺。
  （5）共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
  （6）两人三样心，趁钱无够买灯芯。（趁钱：赚钱。无够：不够）
  （7）唔吓虎养三个仔，只吓人有两样心。（唔吓：不怕。只吓：只怕。【解】畲族人提倡靠团结去战胜各种困难）
  （8）豆腐渣泡水齐齐散。（齐齐：一齐。【解】比喻不团结导致大家散伙）
  2．勤劳、节俭的生活原则
  历史上的游耕经济，现代的农耕经济，畲族多是在僻远山区从事农事劳动，生活艰辛，勤劳和节俭是畲家人崇尚的生活准则，只有勤劳节俭，开源节流才能生存。熟语中有大量的表现。例如：
  （1）勤是摇钱树，俭是聚宝盆。
  （2）人勤泥变金，人懒仙无医。
  （3）有食是你勤，无食是你懒。
  （4）勤人山田就是宝，懒人溪田命难保。
  （5）六月莫去凉树下，冬天莫坐火炉边。（【解】夏天树下乘凉，冬天火炉旁烤火，的确很舒服，但这是懒惰的习惯）
  （6）有时省一口，无时顶一年。
  （7）会晓得省，省缸面；〓晓得省，省缸底。（缸面：指粮食装满缸。缸底：指粮食快吃完，只剩下缸底一点儿。【解】懂得节省的人是从粮食装满缸时就开始节省，等到粮食快吃完时才想到节省就太迟了）
  （8）滴水流成河，粒米积成箩。
  （9）惜衫有衫着，惜饭有饭食。
  （10）省比赚快。
  3．勇敢、自立又隐忍、谦和
  畲族的血液中流淌着祖先忠勇的精神，有民族自豪感，但畲族作为一个人口资源总量长期偏少的民族，历代在种种社会关系中属于弱势群体，承受着来自其他大群体民族的轻视、挤兑，形成了他们既勇敢、自强自立，又隐忍、谦和的矛盾性格，在熟语中多有反映。例如：
  （1）胆大老虎肉，胆细食萝卜。（胆细：胆小。【解】畲族人一贯提倡勇敢的精神，鼓励人们勇敢拼搏）
  （2）炮无心响，伞无骨〓开，人无骨徛〓起。（徛：站。【解】比喻人若没有骨气就不能在人群中挺立。这是畲族人提倡人格高尚的思想表现）
  （3）好男唔要祖公业，好女唔要娘嫁妆。
  （4）饿死唔食艾猫饭，冻死唔着女人衫。
  （5）脚踏别人地，有食也无味。（【解】这是畲族人自立、自强的表现）
  （6）爷会娘会，不如自家会。（爷：父亲。）
  （7）爷有娘有，不如自家袋里有。
  （8）争气莫争财，争财分财害。（分：被，介词，表被动）
  （9）石睇纹理山睇脉，人睇志气树睇材。（睇：看）
  （10）让人三分未算输。
  （11）凡事让人三分，便是天高地阔。
  （12）赢人〓算奇，让人算〓痴。
  三、熟语体现汉族文化对畲族文化的影响
  畲族的各种思想观念中有的与汉族文化、闽文化是交融的，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格局，汉族儒家文化中重视教育、重农轻商等观念也影响着畲族文化，在福安畲族熟语中也留下痕迹。例如：
  （1）字是笔毛写〓尽，歌是深潭无底坑。（【解】读书和唱歌摆在同样重要的位置）
  （2）穷人莫断猪，穷仔莫断书。（【解】穷人家不能不养猪，穷人子弟不能不读书）
  （3）养仔唔读书，不如养个猪。
  （4）黄金不值乌金好。（乌金：笔墨文章）
  （5）赌博钱，没算钱；生意钱，没过年；锄头钱，万万年。
  （6）生意钱，顾眼前；力气钱，好过年。
  福安畲族文化是在闽东文化的背景下存在的，闽东东面临海，其他三面都是山，三面环峙的崇山峻岭致使闽东交通闭塞，制约了经济的发展。受地域性影响，闽东人安于现状、容易自我满足、依乡恋土、不愿冒险，在福安畲族熟语中也可以看到闽东文化的这种影响。例如：
  （7）刀架头顶当，还想转回家。
  （8）多个馒头多个鬼，多个香炉多个跪。（【解】多一事不如省一事，劝人别自找麻烦）
  （9）担荔枝蚀本，捡松柏卵都吓。（松柏卵：松果。吓：怕。【解】一次被蛇咬，十年怕草绳，犹如惊弓之鸟）
  （10）睇一步，忖一步；忖一步，行一步。（睇：看。忖：想）
  畲族的熟语和歌谣都是畲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历代畲族人民生活、生产劳动经验的结晶，特别是熟语中保留了不少畲语中有特色的词语和句式，堪称畲族语言艺术的宝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