畲族作家雷德和短篇小说创作中的冲突和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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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畲族文化新探》 图书
唯一号: 130920020230002961
颗粒名称: 畲族作家雷德和短篇小说创作中的冲突和谐美
分类号: K288.3
页数: 12
页码: 317-328
摘要: 本文记述了畲族作家雷德和短篇小说创作中的冲突和谐美的情况。其中包括人物心灵的自我冲突与完善:追求人物心灵的崇高美、人与自然的冲突与和谐、新旧习俗的冲突——充满现代气息的民族风情美等。
关键词: 畲族 作家 雷德

内容

雷德和被誉为“畲族第一位小说家”是当之无愧的。①他像一个与世无争的老农守着属于自己的那一片田地默默耕耘着,辛勤劳作着,开垦、挖土、锄地,拔草、施肥、灌溉,终于麦苗青青,春色满园,翻开他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也是畲族的第一部短篇小说集)《夜闯卑库山》,扑面而来的是浓厚的、淳朴的乡土气息,读他的系列小说,犹如吹过一阵清新的山野之风,自然、淳朴、纯粹、和谐。这是他开创的一片纯净的艺术天空。作家用他美好的情怀和真诚的笔勾勒了畲乡人的生活百态,记录了几十年来畲族的生活变迁习俗变化,虽然篇幅短小精悍,但是结构严谨,篇篇都饱含着作家真纯而美好的理想与愿望,无论是怎样的艰难处境和恶劣的生活环境,作者都不放弃对美好生活、美好人性的追求,固执地守护着他自己的这一片纯净和谐的自然天空。
  在他的这一系列短篇中,有畲族乡村风俗题材、劳动生产生活题材,有反映畲族青年男女爱情纠葛的婚恋题材,也有反映家庭邻里矛盾纠葛的乡村生活题材等等,还有反映畲族知识青年心灵成长、个人奋斗的题材,虽然题材各异,但主题只有一个:歌颂真、善、美,鞭挞假、丑、恶。在他的故事叙述中,不管是悲剧还是喜剧,其中也会有诸多矛盾与冲突,但最终总是邪不压正,正义战胜邪恶,一切归于和谐,表现出一种冲突中的和谐美。
  一、人物心灵的自我冲突与完善:追求人物心灵的崇高美
  作家在他的这一系列短篇佳作中着意要塑造的人物,都是一些普通畲族群众,一些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在这个社会里或许他们的地位不高、身份卑微,尽管他们的物质生活十分匮乏贫困,但是他们的精神世界绝不匮乏,恰恰相反,他们有自己的思想、感情与梦想,也有自己朴素的理想、诉求与愿望,这些生活在底层却具有善良美好心灵的乡村普通人,他们有着高贵的人格、崇高而美好的心灵,他们其实就是作家审美理想的代言人。
  在他的系列短篇小说里,有着崇高而美好心灵的主人公随处可见,《夜闯卑库山》塑造了一个胸襟坦荡的热血青年,一个有良知讲情义有责任感懂得反思的畲族优秀小伙子;《兰槽》则塑造一个机敏正直深明大义的老人,有着古道热心肠,助人为乐,无私的老牛倌;耿直廉正的《盘结老汉》;《立事》里一个刚刚可以立事的畲族少年在他的成年礼仪前用自己的生命证实了自己的确已经立事了,痛失儿子的悲痛父母因了儿子的这种特殊方式的立事而有所告慰,在生命与崇高之间,父母与儿子都选择了后者!《艾草》刻画了一个酷爱艾草也有着艾草一般清香品格的乡村女子:心地善良、大义灭亲,有仁有义的女子,因为不满丈夫的为富不仁,与之抗争到底,直至最后的香消玉陨!留下的是千古流芳的清香品质!
  作家笔下塑造的无论是畲族老人,还是畲族青年;无论是畲族的少年,还是畲族妇女,都突出他们的精神品质,宏扬人间的正气美,精神的崇高美。
  人物精神的崇高美在作品中往往是在人物心灵的自我冲突中完成的,每一次的行动选择都是伴随心灵的自我冲突与自我完善,在冲突中体现人物的心灵美与道德情操美。《夜闯卑库山》中这位畲族小伙子一开始就面临着这样的心灵自我冲突:一边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有着同族同根同乡情谊的兄弟门合,但同时当年不顾自己死活、不肯给苦苦哀求的母亲批一支绿霉素救自己一条小命的又恰恰是门合的父亲,当门合遇险情时,面对母亲的怨愤、叮咛与阻拦“我”该不该前去相救?“我”既是一个接受过大山的洗礼的勇猛汉子,也是一个有文化、有思想善于思考的畲族青年,在“我”看来“盘瓠子孙既有胸怀坦荡之仁人,也有鼠目寸光之辈,这不足为奇”①对于过去逝去的历史恩怨,对于特定的历史与困难的年代发生的错误能够给予理解和宽容,这一点尤其难能可贵!对于母亲的狭隘、浅薄与小气,“我”也有清醒的认识和反思,但出于对母亲的尊重与孝顺,我尽量不忤逆母亲,但关键时刻“我”却反过来劝说母亲,仁爱、博大的胸怀终于战胜自私狭隘的心理,走上一条虽然有生命危险但却是坦荡之途。小说中的母亲又何尝不是也经历了一次心灵的自我搏击,从原来的怨恨、愤怒与不宽容到后来被儿子的言行所感动,也能够不记前嫌前往仇家劝慰门合年迈的老阿妈。她也完成了心灵的自我完善。
  《立家福》描述了一个有理想、有追求的畲族知识分子曲折而又辛酸的心灵成长之路,因为有希冀才有追求,因为有追求才有幻灭与痛苦,他的痛苦与路遥《人生》中的主人公高加林的痛苦颇有几分相似,毫无背景的畲族农村青年要凭借自己的本事立足于城市生活并不是那么容易,高加林除了靠自身的条件还必须牺牲自己的爱情迎合城里姑娘来谋取自己的前程,而“我”却因为不善辞令被县宣传组辞退,连一份暂时的工作也难保,那个似有似无的“紫罗兰微笑”也从此杳无音讯。理想爱情的幻灭对于一个有梦想、有追求的农村青年打击是沉重的,这是他遭遇的第一次人生冲突,理想与现实,命运与梦想,他该如何面临他的内心重大冲突?是否对命运妥协就此放弃梦想?受挫后短暂的消极、悲观、绝望是难免的,但他没有就此沉沦,甘于命运的摆布,而是心平气和接受眼前的现实,一边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家乡贫瘠的土地上默默耕耘,同时也在自己心灵的旷野地里默默地耕耘,有耕耘就有收获,不断有作品的发表,继而获奖,后被接受为省作协会员,保送到大学进修,调进文化馆工作,转为城市户口,他的努力和才华终于得到了城市的认可和接纳,成为了一个名副其实的城里人,这期间所经历的那种曲折与辛酸,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体会。这中间伴随着“我”人生起落的还有母亲的心灵变化,母亲从欣喜到惊骇、痛苦、焦急奔走,到后来的屈服认命,直到最后的困惑与小心翼翼的欣喜,既表达了母子连心、共同承受命运起伏的情状,也把小人物在面对不可知命运时的那种无奈与彷徨很细腻地传达出来。
  小人物的生活艰辛不易,苦难是生活给予他们的礼物,面对困难与冲突,他们也会有迷惘也会动摇,但是他们在面对苦难时所表现出的那种旷达、坚韧的精神是他们能够战胜任何困难、能够笑对生活的最有力的武器,也是他们能够超越苦难、超越贫困、超越自我,走向心灵的自我完善的有力基础与保障。
  作品中的人物往往会出现两类人,但不能用简单的好坏来区分,如果一定要给予分类的话就是进步与落后、美与丑之分。为了突出作品中的正面主人公的崇高与正义,作者往往要让他的主人公遭受一些挫折与痛苦,并着意刻画一些他的敌对势力,两种力量一旦发生重大冲突,在冲突的过程中,正面主人公或者凭借他的智慧与力量战胜对方取得胜利,如《兰槽》,或者在冲突中正面主人公也可能失利、遭受严重打击或是重大挫折甚至是牺牲,如《暗夜喋血》、《艾草》、《卖娘》、《县通先生》等,但是他们又往往从精神上或是道义上取得了胜利,他们——作为崇高与正义的代表,作为作家要称颂的对象,作家是不会让他们白白牺牲的,不管结局如何,他们始终是君临其上的胜利者。
  《县通先生》饱读史书,博古通今,但时运不济,饱受挫折,才参加工作没多久就被打成“右派”,回乡种田,20年后被平反昭雪却已经是即将退休的老头了。一个热爱知识以追求学识作为自己人生最高目标的人,人生大部分时间却都无法从事自己喜欢的事业,不能不让人感到悲哀!他的生活如此穷困、窘迫,把省吃俭用,有限的一点工资都拿去购买精神食粮了,却得不到周围人(包括自己的亲人、乡里的干部)的理解与敬重!他生前视为珍宝的几箱书籍被当作没有价值的东西埋在地下,要不是盗墓贼挖出了他的那几箱书籍,他想捐给乡图书室的遗愿就永无法实现了!县通先生的一生是悲剧的一生,但是他崇高的悲剧精神却永存世人的心中!
  《暗夜喋血》中的雷百贯为了畲汉通婚的合理化和正常化,他要对抗的是强大的传统习俗的势力,在这样的对立冲突中他牺牲了女儿的性命,代价十分惨重!为了一对畲汉通婚的小夫妻重归于好,他也是费尽心思,差点搭上自己的命!为了维护畲汉通婚的合理化和正常化他真是做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艾草》维护的则是正义良知,而她要对抗的反面势力不是别人,却是自己的丈夫!这就显得更加艰难、不易!她不满丈夫的为富不仁,一心要帮助善良贫困的同乡兄弟,却遭致丈夫的辱骂怀疑,她不能阻止丈夫的不仁之举,只能以牺牲自己的清白之身来惩戒他,最终获得乡里人对她的尊重与哀悼,而她的丈夫最终获得的是乡里人对他的愤怒、鄙夷与唾弃!作家以乡里人的不同态度来肯定良知,否定不仁不义,再次表明了颂美贬恶的创作倾向!
  《卖娘》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因为一次医疗事故致使钟无羊家破人亡:老婆死了,还在肚中的儿子也死了,女儿精神失常走失了!一夜之间所有的灾难都降临在他的身上!灾难不仅于此,为了弄清事实的真相,他砸锅卖铁,甚至卖娘!但是调查取证的过程是困难重重,阻力重重,哭诉无门上诉也无门!好在一些好心人和知情人的帮助,才让事情有了一个令人欣慰的结果。作家想说的是这个社会虽然有灾难和黑暗,但也有正义与光明,人与人之间还是有一些真情存在,唯其如此,苦难的人生才有一些希冀与亮色!
  另一类人物就是作为先进分子对照物的落后分子,但是即便是对落后分子的塑造,在作家笔下也极少大奸大恶的人物,大部分落后分子都是一些贪图小利,私心重,喜欢耍小心眼的小人物,对这些眼界不高、心胸狭隘的落后分子,作家一般予以讽刺、揭露,使之接受一定的惩罚,从而促使他们从错误中接受教训,改正坏毛病,达到颂美抑丑的目的。
  《喜梅上路》里的媳妇喜梅像“变色龙”一样,作家通过她接不接婆婆回家的几次心理斗争,对待婆婆的几次态度变化,以婆婆是否中奖为试金石,对她重钱不重情的患得患失心理进行讽刺,对老人的不孝敬的针砭之意也是不言而喻。
  《解衰》里的无知迷信者二禄老汉终于被事实教育了一番:他的那一套老观念、老想法早已过时了,真正能为他解衰的是乡里乡亲之间的互帮互助;《饱食之士》里的蓝有剩因为贪吃差点吃出官司,结果贪吃反被别人吃,对吃吃喝喝的乡风给予一定的批判!
  《偷接苦果的人》中的松青见不得别人比他好,不肯成人之美反而在背后无中生有、造谣中伤,破坏别人的美好姻缘,结果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的意中人因此弃他而去,破坏的是自己的姻缘。“他偷偷地把别人门前的水蜜桃接上苦果,让人去尝。可是尝到苦果的是他自己。”①做人要善良厚道,这是为人之本,也是作家所要揭示的人与人之间最起码的相处之道。
  作家在他的一系列短篇中除了刻画一些个性鲜明追求心灵自我崇高的人物之外,也写了人与人之间的情感与冲突,在这些情感冲突中,作家还是以突出人性的真、善、美为主旨,以人与人之间和谐的人情美为终极目标,人性美最后总是会战胜人性的丑陋与阴暗,成为一面永恒的旗帜。
  二、人与自然的冲突与和谐
  “大横山横空出世,鼎立于闽东中部地区,气势巍峨。山脊连亘长达百里。山脊上又生重重叠叠的岗峦,迤迤逦逦,无主峰。山的半腰以上雾瘴缭绕,土质贫瘠,多石头,只长蒿草,少有树木。半腰下却郁郁葱葱,有乔木,有灌木,且有蔓草咬住地皮,繁衍着长年不褪的绿。不知从哪个朝代起,山的这边和那边就住了蓝、雷、钟三姓畲民。他们跟大横山结下了不解之缘。”②
  “卑库山鼎立于闽东中部地区,山上云气氤氲,岭簇峰拥,浩瀚无垠。群峰比肩而立,木然如一群被俘的将军,沉默中流出一种生的悲壮,又似对死的渴望。山下是我的家乡南音村。”③
  这些文字是《夜闯卑库山》中作家对家乡大山的描绘,言辞之间,畲族子民对山的崇敬、景仰之情油然而升,对这片土地山脉的热爱之情溢于言表。
  大山哺育了一代又一代的畲族儿女,他们生于斯长于斯,培养了他们对大山深厚的感情,即便有一天畲族子孙走出了大山,无论走得多么远,飞得多么高,但是依然割不断对大山的深情厚意,那里是他们永远的根。
  许多篇幅题材都写到畲族子孙离不开养育他的那一片土地,在《地脉》、《粗旺村纪事》、《立家福》、《斗笠与海啸》、《肩胛上的伤疤》等作品中都不同程度地流露出对故土的依恋与留恋。
  俗话说“靠山吃山”畲族人世代依靠开拓荒山耕种狩猎为生,山之于畲族子民就如养育他们成长的父母,也造就了畲族子民大山、一样的性格,“大山的斧削出条条慓悍汉子,勇猛而胆怯,敏捷而粗心。小小的山地舞台,上演着生动话剧。每个汉子都要受大山的洗礼”①。
  畲族子孙在大山的抚育下生存,但是大山的生存环境却又是异常的严峻,荒山野岭,人烟罕至,交通不便,野兽出没,畲族子孙在依靠大山取得生存的同时又不可避免的要与大山发生冲突,在征服自然的同时又要与自然和谐共处。
  《公道人》一场争吵起因源于泉眼水变少,两家人的水田都吃不饱,于是请出了公道人——当年为了保住村里肥沃地皮坚持顶住不肯造人工平原的雷春旭,因此还被革了职批了斗,可是如今却不肯出来做公道人,并认为一切罪责在他——前些年为了让大伙脱贫致富教大家种白木耳,砍了很多树,造成对自然的破坏,导致水土流失,也破坏了生态平衡。好在畲族子孙对破坏自然终于有了醒悟与悔悟,开始大力种树,知道要生存一定要保护他们生生息息,世代仰仗的山脉,与自然和谐相处是他们得以完美自足生存的前提与保障!
  三、新旧习俗的冲突——充满现代气息的民族风情美
  雷德和在他的短篇小说里不乏畲族风情、传统习俗的描写,例如农耕习俗、饮食习俗,居住、交通习俗,婚礼习俗,俗神信仰,祖先崇拜、族内英雄崇拜,节日习俗等等都有所涉及,文本中对歌、盘歌、武术竞技等描写更是充满了浓郁的民族风情美。
  作家所处的时代是一个变革的年代,随着时代的变革作家也很敏锐地观察和感受到了一些传统习俗的变化,最为可贵的是作家在观察与感受的同时也有一些深刻的思考:质疑一些旧的传统风俗在现代社会中存在的合理性与进步性,在表示怀疑的同时也提出积极的改良建议,而一些确实是落后愚昧的传统习俗最终也将被新式的、先进的新风俗所代替。作家不满足于对一些原始民族风俗的简单描绘与歌颂,而是用一种发展变化的眼光去写,在新、旧习俗的冲突中来描绘民族风情美,与纯粹表现传统民族习俗不同,这是一种充满现代气息的民族风情,民族传统风情始终是他所有作品的底蕴,只不过多了一些现代的反思与思考。例如《大横山惊魂》质疑畲族古老的抢婚习俗;《暗夜喋血》触及畲汉通婚;《乡村风流》是关于现代畲族农村的留守问题;《饱食之士》涉及畲族乡村宴请习俗;《粗旺村纪事》则是探讨野蛮与文明的冲突。
  爱情,是一个永恒的话题,以爱恨情仇为主题的故事在各民族文学中总是传唱不休,历久弥新。山哈族有山哈独有的爱情表达方式,发生在大山里的爱情自有她惊心动魄之处,作家在婚恋题材作品中对爱情故事的叙述中充满了民族风情。
  《大横山惊魂》讲述的就是发生在大横山古老村落里的惊心动魄的爱情故事,它触及畲族古老的抢婚习俗,文中写道“族内婚是山哈的族法,千古沿袭,到了眼下这时代,它有所动摇,出现了畲汉联姻,但大横山一带却十分罕见。族法也不允许族内同姓结婚,若犯此禁忌,外村异性未婚畲民可以抢走新娘,占为己有。”①畲族小伙雷壳的阿爸当年就是抢了别人的新娘,还被视为维护本族习俗的英雄,随着岁月的推移,抢婚英雄的儿子从年幼时的受人崇敬到后来的受到鄙视与侮辱,在屈辱与歧视中他赢得了畲族姑娘雷果玉的爱情,这得来不易的爱情让他倍感珍惜,对夺人所爱的做法更是痛恨不已!更使他开始质疑抢婚风俗的合理性,并对父辈的抢婚行为开始反感和痛恨,这源于他自身的刻骨铭心的体验,他不再尊重自己的父母甚至对他们不孝!不料在他的新婚之夜他的新娘却被几个彪形大汉抢走了!在愤怒与痛苦中他确信是当年被父亲抢走新娘的蓝姓后代所干,夺妻之恨让他走上了一条血腥的复仇之路。但是事情似乎有了转机,蓝姓后代蓝古里是一个明理的后生,他不仅没有接受亲友的一片好心,还连夜将新娘送回,他对怒火冲天的雷壳以兄弟相称,并坦言:“盘来盘去没了结,不知要盘到哪一代脚毛孙为止。……冤家不解双方都没好菜吃,子孙后代会骂我们的。”①有他这样的胸襟与见识,一场干戈本可化为玉帛,双方本可以用一段祖歌来冰释仇怨,但是雷壳的狭隘心理却让他无法释怀,他还是举起他的愤怒的钢刀,同时他也失去了新娘。这是一个不幸的爱情故事,作家以悲剧的形式质疑抢婚习俗的合理性,在现代文明的进程里,古老的抢婚习俗作为蛮荒时代的产物已经开始暴露出它的野蛮与愚昧,暴露出对人的心灵伤害,抢婚习俗随着时代的变迁已经不再为人们所崇尚,抢婚者也不再为人们所认可。在现代文明与古老文明的冲突中,野蛮愚昧的风俗最终将被现代文明所取代。
  《暗夜喋血》是婚恋题材中涉及畲汉通婚的。畲族传统的婚姻模式是族内婚,直到新中国成立后,畲汉通婚才开始出现,现在已经是非常普遍的现象,但是它在一开始毕竟是违抗了古老的民族传统,肯定会受到来自各方面的压力、阻力,甚至是破坏、扭曲,从族内婚到畲汉通婚成为普遍现象是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又艰难的过程,《暗夜喋血》讲述的就是这样一个曲折艰难的过程:“有说通婚好,有说通婚糟,各执一词,各执其理。说好的认为通婚增进民族团结;说糟的认为事与愿违,反而挫伤民族感情。两种理论,旗鼓相当,实在要见高下,还有待事态的发展。”②后来人雷艾草和唐菊这小两口就常常为一些日常琐事争吵不休,每次都是他们的媒人雷百惯好言相劝才和好。这回两人又闹上法庭要离婚,身为庭长的雷百惯真是痛心疾首:“你们好不晓事,吵,吵,吵!把柄抓在一些人手里了,晓得么?他们说通婚不如狗屎,说畲汉不同根,不能一个锅里搅稀稠,说什么难听的话都有,气死我啦。”③
  畲族小伙子雷百贯当年娶了汉族姑娘,并无意跟族内婚分庭对抗,他有言于人前:“只要心心相印,管它牛族和马族!”④但是后来,他为了捍卫一种神圣的信念,也付出了极大的代价。因为自己的女儿也是与汉族通婚,但是女婿却亏待自己的女儿,不把她当人,任意打骂,摆大汉族主义。雷百贯为了维护畲汉通婚的好名声总是数落女儿:“夫妻床头吵床尾好,为何要扯到什么族主义?这样说是人为地扩大矛盾,制造分裂。”①但是女儿最终却以自杀的方式来了结自己的婚姻,这不能不让雷百贯痛苦和迷惘:他的努力与坚持难道是错误的?所以这一次他不再坚持,让小两口回去做好思想准备择日开庭判离婚。雷百贯终于还是放不下这一对小冤家,为了撮合他们,他铤而走险冒充豺狼,结果自己差点葬送在野猪手里。为了自己的信念,他的确作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畲汉通婚正是因为有这样一些先辈付出不懈的努力和牺牲才成为当今人人都能接受的普通正常的社会现象。
  《乡村风流》涉及现代畲乡农村的留守问题。这是当今中国农村一个无法回避的深刻问题,偏僻的畲乡随着时代大潮的变化也在悄悄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新时代出现了新问题,畲族农村一样避免不了这些问题:青壮年大都外出到城市打工去了,留守在家的老人、妇女、儿童他们的生活发生了什么变化?他们如何解决来自生活、心理各方面的问题?《乡村风流》不仅反映了一些外在的生活变化与困难,它还写了人的情感变化与情欲的挣扎。作家把关注对象集中在留守的年轻妇女身上,她们如何面对新的情感变化?如何面对自己内心情欲的挣扎?——关于此类题材的作品也不少,但是能够深入人物的内心,以非常细腻委婉的笔触将一个农村留守妇女的情感细微变化展示出来的作品还真是不多,这是一个比较敏感的题材,如果处理不当很容易流俗,作家把这个敏感的题材处理得很谨慎,恰到好处。风流女子邴秀婉与鳏寡老汉雷硬头因为一起护送孩子们上学,一个是爱笑充满了蓬勃青春活力的美少妇,一个是能说会道,见多识广,诙谐幽默的半老头,一来二去,彼此有了好感。作家在叙述两人的交往过程中很自然很真挚,关心与帮助都是自然的流露,没有什么猥琐的心理见不得人的心思,即便是后来因为邴秀婉丈夫在外打工与别人寻欢作乐让她靠近了雷硬头,两人有了一些亲近举动,也是真心流露。作家对两人的心理写得相当的生动细腻,真实可信,不做作!最终两人还是克制住了自己,没有让情欲占上风,人是有感情的动物,但是人更是有理性的人,人可以控制自己的欲望,让人与人之间始终保持纯净和谐的健康的人伦关系,我想这应该是该作品所提倡的,这种倡议不是虚伪的道德家的说教,更不应该被认为是过时的传统糟粕,他是在尊重人的情感的前提下,提倡纯洁、健康、和谐的人伦关系,我想无论是哪个时代这种思想都不会过时,都值得提倡的。尤其是在我们当今这个时代、这个社会更需要提倡这种人与人之间纯净和谐的人际关系。这是一个和谐健康的社会基础!
  《粗旺村纪事》中关于粗细之争,其实是关于野蛮与文明的冲突。余秋雨这样说过:
  “蒙昧—野蛮—文明,这实在是一个老而又老的话题。……蒙昧和野蛮不仅依然存在,而且时时滋生。它们理所当然在把嘲谑和消解文明作为自己生存本能。消解文明的日常理由往往要比建立文明的理由充分。这便决定,文明的传播是一个艰难困苦甚至是忍辱负重的过程。”①
  “我”所经历的一切正是这样“一个艰难困苦甚至是忍辱负重的过程”。“我”是个读书人,在粗旺村被看作百无一用没有血性的书生,被称为“弱伯”,不会说粗话,不会干粗活,甚至连心上人都被粗旺村的粗人给强行抢走了!一个美好的爱情故事却因为“我”的弱而以悲剧告终。“我”只好屈服,开始有意地说粗话,干粗活,即所谓的“文明向野蛮就范”。时代的契机给了“我”改变生活和命运的机会,当“我”接受了文明与知识的洗礼之后,“我”终于有了底气和力量要“打倒粗旺村”,粗旺村终于也被文明所感化,并从改换村名开始向文明靠近了。在这场粗细之争,野蛮与文明的冲突中,文明最终是会战胜野蛮愚昧的,这是时代社会发展的必然趋势,历史发展不可抗拒的规律。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从中认识到:抑恶扬善是雷德和创作的出发点,和谐美是雷德和创作追求的最高审美理想。而他的和谐美又总是在冲突中建构的,为了追求人物心灵的崇高美,作家是在人物心灵的自我冲突中构建的;人与人之间的和谐美好的人情关系也是在人物的情感冲突中完成的;人与自然的和谐是在人与自然的冲突中完成的,而现代民族的风情美则是在新旧习俗的冲突中重新构建的,他的创作体现了一种冲突中的和谐美。
  无论时代发生了怎样天翻地覆的大变革,无论外界的生活发生了多么巨大的变迁,作家从不曾改变过也未曾放弃过内心所秉持的审美理想,他一直坚持着自己所信奉的美学原则。在今天这个讲求“和谐”的时代,提倡和谐美尤其重要,如果人人都能追求人物心灵的自我崇高,人人都拥有这样正直美好的精神境界,实现社会和谐的理想就指日可待了!从这个意义上说,雷德和及其创作的存在价值就十分值得探讨与研究,它的社会意义就永远不会过时!

附注

①艾克拜尔·米吉提:《畲族第一位小说家雷德和》,载《中国民族报》2004年7月2日。 ①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47页。 ①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页。 ②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2页。 ③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12页。 ①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3页。 ①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3页。 ①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9页。 ②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63页。 ③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63页。 ④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63页。 ①雷德和:《夜闯卑库山》,海峡文艺出版社2008年版,第70页。 ①余秋雨:《文明的碎片·题叙》,春风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2页。

知识出处

畲族文化新探

《畲族文化新探》

出版者:福建人民岀版社

本书技术了畲族文化新探的情况。其中畲族文化研究的新收获、闽浙赣交界地的地理禀赋和畲民迁徙行踪、试论明清粤、闽畲民文献源流、贵州畲族来源之历史人类学探析、上金贝和云门畲族村之比较、民国时期浙江畲汉民族的互动与友好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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