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市图书馆

蓝虹是一位金融学者。金融是什么？我天生不会计算，对数字反应退钝，哪里知道金融是什么呢！不过，倒是隐隐约约感觉到，金融与货币及其资金有关系吧！金融的本质应该是逐利的吧！
  然而，如果按照金融的逻辑，来读金融学者的散文那就错了。因为，在蓝虹的散文作品中没有“利”的影子，相反，字里行间倒是表现出对人性逐利的批判，对生态的悲悯情怀，对这个世界的安宁和美好的渴望。
  蓝虹有许多头衔，这个那个，那个这个，都列出来的话，可以写两张纸，也许还没写完，但我就不列了吧。对于散文创作来说，作品的品质怎样，几乎与名头的大小、名头的多少没有太大关系。
  可是，有一点，我是必须要交代的——蓝虹是畲族。那是一个奇异的民族，有自己独特的文化，对人与自然的关系有自己的看法。因为这一点，怀着对畲族的敬意，我用了两个晚上，夕卜加两个中午，读完了这本散文集的手稿。
  该怎样判断一本书的价值呢？当然，标准不同，判断的结果也会各有各的不同。探讨文学性和艺术性，还是留给评论家和理论家去做吧。作为生态文学作家，我只谈我的读后感受——《蓝虹散文集》具有重要的生态学、社会学和民族学价值，充满对人性世态的深刻把握。特别是书中的《畲寨的腊肉》《畲寨冬日温暖的火锅》《畲寨的辣椒菜竹笼蒸饭》《畲寨的鸭子》《畲寨的豆腐和戴着叮当银手镯的女人》等篇目，呈现了畲族人所生活的特殊地域里，人与自然那种相依相伴乃至共生共荣的关系。语境与情境是交叠并置的，文字清新自然，句式精准独特。
  金融学者的思维，更多的应该是数据和理性，而在蓝虹的散文作品中，我读到的却是情感、真诚、忠厚、善良和对幸福的向往与追求。或许，散文创作让这位女性金融学者找到了最感性的词汇和最巧妙的表达方式。
  书的内容相当丰富——涉及村寨、山林、水塘、河流、秧田、石臼；涉及猪、狗、鸡、鸭、泥瞅、田螺、青蛙、蛇；涉及辣椒蒸鱼、竹笼蒸饭、乌米饭、米酒、白粥、炸豆腐、焖泥鳅、油炸蜘蛛、烤老鼠、熏腊鸭干；涉及竹笋、芒果、枇杷、苦瓜、稻谷、小麦、辣椒、萝卜、萝卜干，等等。书中描述的畲寨风情、畲族风俗，以及畲族人的生活，犹如一幅幅淳朴的本色图画，带给我许许多多的意外和惊喜。
  看她本人照片，并读她的作品，我认识了畲族人的服饰。畲族服饰图案花团锦簇，流光溢彩，自由奔放。服饰上有山间的花草，有跳跃的鸟语，有眨着眼睛的露珠，有雨后的彩虹。总之，一切图案来自自然，生机勃勃。发型也有意思——“高髻垂缨，裹髻以布，布斑斑，饰以珠，珠累累，皆五色椒珠。”喜庆的日子，身着“凤凰装”的女孩子，头上及服饰上的银器环佩更是叮当作响了。这是一个多么热爱自然、热爱生活的民族啊！
  读她的作品，我才知晓，原来畲族还是一个崇尚狗的民族呀。每当小孩出生的时候，就会选定一只小狗，同小孩一起养大，保护这个小孩。狗，是忠诚的；狗，是畲族人的挚友呀。
  书中大量作品是写美食的篇什。美食不仅是味蕾的记忆，更是童年的记忆和情景的记忆。她也曾偷过人家的鸭子，与小伙伴用干牛粪火烤鸭子，分而食之。历史上，畲族人一般住在深山老林里，出一趟山不容易。要走远路，就要带上米饼和熏腊鸭干充饥，这样可以不用担心食物变质和腐败问题。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一定产生一方文化。食物里，透着文化，透着风情，也透着智慧。
  美食也是一种意境。没有了那种意境，美食就不再是美食，而仅仅是食物了。蓝虹曾与一位多年不见的朋友在秦淮河岸边一边赏景，一边吃鸭子。朋友吟出“烟笼寒水夜笼沙，夜泊淮河近酒家”的诗句时，蓝虹却把目光投向秦淮河的水质，她由河里蓝藻发现了问题。她说：“你看看，这秦淮河水质。这个河段，最多就是四类水，上游肯定有工厂排污。”说罢，就准备拉着朋友逆流而上，去寻找排污口。那位朋友很不高兴地制止了她。她的这番话，把赏景的意境完全破坏了。美好的相聚，却以这样索然的结果，不欢而散。然而，意境虽然没有了，一个学者的良知却瞬间站了出来。在极度物质化的今天，原生态的食材，在现代文明的冲击下，在市场价格的影响下，正在渐渐消失。畲族人种植的蔬菜，也开始用化肥和农药了。她的心，不禁悲凉起来。怎样让绿水青山成为金山银山，怎样让原生态的食材受到更好的保护，并且体现出应有的价值——这，也许就是绿色金融的使命吧。在蓝虹看来，绿色金融，就是要找回金融丢掉的一些东西一至善、至爱、至美。当然，金融是追逐利益的，但金融更是要以人为本的。绿水青山、清新空气和生态食材，就是人的根本利益。因为这一切，是与人的健康、快乐和幸福联系在一起的。
  当她赤脚站在贵州高山菜地里，听着林间的鸟鸣，感受着蚯蚓在她的足底蠕动的时候，心情激动不已。如今，大地上还有多少农田里蚯蚓在蠕动？她说，现代文明在给我们带来极度繁荣的同时，也在飞速地毁灭着原生态的自然。在毁灭的过程中，金融是有罪的。——肆无忌惮地滥砍乱伐，导致了热带雨林的消失；无计其数的水坝，拦截了欢畅的水流，导致大量河流干枯。在步步紧逼的生态危机中，我们看到了金融鬼魅的影子。
  她说，绿色金融，从产生的那一天起，就是连接着生态与现代，就是为了在保护原始生态文明和环境的前提下，引入现代市场体系，将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安静，悠然，是享受美食的心境。她说：“最好的美食，从来都不是奢华而张扬的，享受美食，就好像静静地与心爱的人赴一场约会。心心相通，在安然和静默中，感受彼此的呼吸和爱意。与美食的约会，一定是能与美食产生心灵呼应的。”
  什么是幸福？她说：“幸福有时候是如此简单，寒冷的冬天，独自熬的一碗热粥，一碟可口小菜，一曲美妙的音乐，静静地聆听，静静地品尝，让心慢慢地沉淀。”她还说：“幸福就是一些片段，只要我们经常感受和享受这些片段，就是幸福了。”
  ——是呀，有了幸福感，在寂静和温暖的时光中，故乡的山水就充盈在心间了。
  毕竟是金融学者，观察事物时，她也常常用货币经济的眼光。《畲寨的货币》一文，让我认识了畲族人的另一个世界。早年间，畲族人日常交易居然不用货币。买油盐酱醋等日常生活用品，就背一些豆子，以物换物。如果是大宗的物品或大件呢，用就兽皮交易。在畲族人看来，货币就是一张纸，是没有实用价值的。而豆子则不同，交易时当货币，不交易时，就是食物，更具实用性和使用价值。哈，有意思吧。
  《畲寨对歌的经济学分析》，标题虽然有点学术气息，但内容写得妙趣横生。原来，畲族青年男女对歌不光是浪漫，对歌的背后还有经济学原理和测试体能的考虑呢。另一篇《导师眼中第一好吃的美食》也写得相当热闹欢愉，写到最后，也只知道第二——咯吱，到底哪个是导师的第一美食还是没有搞清楚。可是，何必搞清楚呢？美食，是无穷尽的呀，亦如世界上美好的事物一样。
  当然，在这本书中，不光有自然生态和美食，也有亲情、友情、爱情，也有对人生的思考和感悟。在橘黄色的灯光下，当我静静阅读的时候，分明看到，她的柔美与坚韧，她的慈爱与悲悯，她的灵魂与精神，尽在书里了。
  据说，这是蓝虹的第一本散文作品集，于她而言，有着特别的意义。
  我跟蓝虹并不相识，至今也未曾谋面，是好友杨明森兄嘱我为其写序。兄长抬举，不能不从啊！此时此刻，在北京的深秋之际，谨以此文送上我深深的祝福吧！
  二〇一九年十月四日
  写于北京深秋
  李青松，中国作家协会报告文学委员会委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主席团成员，第六届鲁迅文学奖评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