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市图书馆

从前有个钟阿弥，是个“有人生没人养”的浪仔，长到十八、九岁，已是地方上一个铁刺猬。逢歌会、墟日，红白喜事或邻居斗嘴，夫妻反目，他都赶去，硬要插手人家的事。地头偷瓜拔菜，小店赖皮吃白食，赌场吹灯抢铜钱……真真无恶不做。因他人高粗大，相貌狰狞，衙门里让他当差，到山村催征。每到一处便要吃要喝，谁手脚慢点，他就擂凳打桌、吹胡瞪眼，象要生吞人一样。这天他又到一个山寮收捐款。这寮主穷沏骨，没什么值钱的家私，靠一只老母鸡生下蛋，孵出小鸡，再将小鸡拿到市头换盐换米。阿弥凶神样进门，寮主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实在掏不出好东西款待贵客。”阿弥头陡眼睛直，指着带雏的老母鸡说：“你他妈睁眼说瞎话，这不就是一道好菜吗？”寮主哀求：“老爷开恩，等小鸡带大点再……”“谁有耐烦等，明天的饔就是它啦！”寮主连叹气都不敢，缩在边上发怔。
  夜深了，阿弥听见黑暗中，老母鸡在吩咐小鸡：“儿呀儿，明天一大早，阿妈就要宰了给阿弥作饔了，你们今后可要乖乖的，主人可怜，你们要相帮他呀！”小鸡们叽叽叫，象一群可怜的孩子在鸡窝里抽泣。阿弥一听，惊坐起来，夜风吹雨，他头皮发麻，“做尽孽了，我阿弥不得好死犹则可，怕十八层地狱里永不得超生了。”他呆呆地一直坐到天光。寮主在锅沿“刷刷”磨刀，阿弥夺过刀撂在地上说：“快别杀生了，我腹肚积食未消，喝口水就得了。”当天，
  阿弥不再当差，想从此换骨做人。
  阿弥变卖了祖传的一块地，在村头开了爿小酒店。
  西天有个大菩萨想要云游下界，超度众生。他云行一万风行八千，来到这个地面。听人哄传阿弥去恶从善，他就想了个主意来看阿弥。
  这日阿弥店里正坐得不耐烦，见村路上来了个乞丐，一身瘦骨，面皮菜色。他乱发和烂褂上虱子成团结党地乱爬，又烂眼烂嘴角的。乞丐跌坐在店门台阶上，伸手央求：“行行好……”
  阿弥见他盯着自己的酒坛和熟食钵，心里讨厌，生怕他那样吓退了来喝酒的客官，忙用一只旧碗舀了半碗酸酒，挑了只隔夜的馒头递给他，想尽早打发了他。那乞丐几口吞了馒头，把酸酒喝了一口，将酒碗递给阿弥说：“你喝了它——喝了准有好处！”
  阿弥见乞丐半只黑拇指都浸在酒里，而且碗沿上是那烂嘴角留下的印痕，他恶心地把头扭开。那乞丐叹口气，把酒碗搁在台阶，独自走远了。
  阿弥自认晦气，平白糟踏了一只蓝花碗。他没好气地把碗和剩酒往门外阴沟一摔，嗨呀！那泼开的剩酒腾起阵阵清香，酒散开，迎风化作一片翠绿的大荷叶。那一只酒碗则放射出万道金光，化成斗大的金莲照得人眼都花了。
  阿弥后悔极了。他估计菩萨去得不远，便撒脚追赶。追得嗓门直冒血腥气，才看到远处拐角处站着乞丐，正撩衣角撒尿哩。阿弥脚不点地赶去，乞丐径自走开，阿弥一看乞丐正撒的一泡尿全在青石凹里，还冒着热气，猝然想起那话：“你喝了它——喝了它有好处！”阿弥也顾不得体面，扑去把尿全喝下去。尿臭满嘴，他好不容易追着乞丐，一把扯住
  他的烂衣角，捣蒜样叩头，口里乱嘈嘈：“菩萨、菩萨你莫撂下弟子呀，我知错啦。”那乞丐转过木刻似的脸，口里“哦哦”乱叫，惊慌得不得了。阿弥抬头看，他哪里是自己店门前的烂嘴乞丐呀，他是前村讨饭的二狗嘛I
  阿弥败兴而回。二狗把那怪事吹遍了三村五寨：“阿弥佛酒不吃吃尿！”阿弥被人笑，跑到深山一个古寺出家了。
  阿弥吃斋念经，包揽了寺里所有粗重杂活。十年过去，在一个夏天的傍晚，电光闪烁，炸雷震耳，大雨瀑布样地泼下来。有人敲寺门。这样的坏天气谁都懒得动。阿弥去开了大门，黑暗里撞进一个病得半死的老人。那病人趴在泥泞里，出气长入气短，喉头痰音叽哩咕噜，有时缓不过气就直着脖干瞪眼——这老人拍挨不到半夜了。他请求借宿，满寺的和尚都叫：“不可，不可！死在寺里麻烦事小，玷污佛堂事大！”阿弥低眉合十说：“佛门慈悲为怀。”众和尚嚷：“哦，大伙吃斋，就你心善？他就睡在你床上。”阿弥找出干净衣裤替老人换了，自己不睡，连夜去刷洗、烘干。折腾了一夜，又到厨房烧了一碗浓粥，给老人送去。这下可糟了：那老病人直挺死在阿弥床上了。全寺顿时象炸了锅：和尚们骂的骂，笑的笑。阿弥还是不吭一句，亲自替老人洗净，真的驮起僵尸走出山门。到了山顶，阿弥还不停步，一步一步竟向蓝莹莹的天空走去，走上五彩的祥云，阿弥肩上的老人现出原形，竟是一尊法相庄严的大佛！阿弥得道升天！
  和尚们不禁脱口高呼：“阿弥驮（陀）佛上西天。”
  讲述者：蓝俊法 男 59岁 畲族 识字
  寿宁县凤阳乡畲族村农民
  搜集整理：郑锦明 男 39岁 汉族 中专
  寿宁县文化馆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