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市图书馆

李济深、陈明枢、蒋光鼎、蔡廷锴等人在福建反蒋之举，国民党官方历来称之为“闽变”。我现在旧事重提，也就在题目上借用这一旧名词，但加上引号，以表示我借用闽变一词对十九路军不含贬义。十九路军孤军反蒋，事虽不成，但无损于其爱国壮举。十九路军区寿年部官兵被缴械遣散后，爱国之志未消，在古谷公路上散行时，愤懑之情见于辞色。当时，往返于古田、谷口的挑夫们就是这样众口一词的。
  1933年，十九路军区寿年部来古田驻防。老百姓知道他们在上海曾经英勇地抵抗过日本鬼子，对他们很有感情。他们的军纪也十分好，买卖公平，待人和气，不欺压老百姓。这种军民关系，为过去所未有。古田的土匪本来多如牛毛，十九路军来后，不多时间竟然藏踪匿迹，不再打家劫舍、拦途抢掠行旅。这一点古田人尤其钦佩十九路军，老百姓都说：十九路军追剿土匪就是猛，就是认真，就是不怕死！十九路军来的时候，我在县城超古中学初中二年级读书。军官们经常会跑到学校来打篮球，也喜欢跟学生一道打球，还会跟学生谈论爱国的事。他们当中有什么营长、副团长的军官，也都没有官架子，把我们这些学生当作小弟弟一样，这跟古田土生土长的地方军官极不相同。
  放暑假了，师生齐集礼堂，参加闭学式。临结束时，校长在主席台上大声宣布：“现在福州成立了人民革命政府，学校暂时不挂总理遗像了。”说完，他转过身走两步，抬起手恭恭敬敬地取下贴在正上方的孙中山先生遗像。同学们很惊愕，都不知所以然。但是，校长口里的”暂时“两个字，会后引起师生们议论。
  一放假，同学们各回各的家。我回到老家张洋村后，就不断听到闻所未闻的事，说什么县长郑国英化装逃跑了，监狱里的犯人都放走了，关着的共产党也放走了；中央军要来打十九路军了，驻军在县城东郊、北郊的几个山头大挖战壕了，木商的木排和打堆的杉木都被驻军抬走构筑工事了……乡下农民好像不知台风会刮倒庄稼一样，如有兴趣地谈论中央军要和十九路军开战的事。晚饭后人们在空坪乘凉时，就展开谁胜谁负的辩论，有的说：“十九路军是第一等队伍，既然打得过日本鬼子，蒋介石当然不是他的对手。”有的说：“十九路军只是一个路军，蒋介石手下起码还有十八个路军，一个打十八个包输。”这个暑假的一天傍晚，张洋邻村前坪来了好多好多兵，同时从门里村方向朝张洋也来了很多兵，两支队伍隔着张洋彼此不断吹号联络。天黑前，两支队伍都进了村子，挤满了张洋、前坪、溪坪三个村的家家户户。从门里方向来的是钱玉光部的一个营，他的部下说：“旅长现在是前敌指挥。”前坪方向来的兵是从大桥过来的中央军刘安基旅。村民一下子看到这么多兵带了那么多轻重机枪、骡马来吓坏了，老老实实地照军官的吩咐做这做那，不敢怠慢。
  最让村里人哭笑不得的是卖粮食给中央军。因为，中央军手里拿着的不是银元，也不是红红的中国票，而是大张小张的绿票子。大家只知道银元跟中国票，根本不懂得绿票子是什么东西，都担心绿票子不管用。但是，老百姓也没有办法卖米不收绿票子。还好这绿票子以后叫中央票，逐渐垄断了市面。
  第二天早上，中央军都下岭走了。很快便传来消息说，来大桥的这支中央军沿着金鸡岭方向分路进攻县城。紧接着，又传来消息说，从北路直攻县城的中央军在黄柏口打了败仗，先头部队两个连被缴械遣散。
  以后的三天，攻城的和守城的展开激烈战斗。中央军从东北两面同时进攻县城，东面部队攻打岩头亭山阵地，北路部队攻打交椅山（翠屏山）阵地，主攻则置于东面。中央军不但人多势众，而且还有空中支援。老百姓从来没有见过飞得那么低的飞机，离屋顶不过几丈高，瓦片都好象给震飞了，先看到飞机的人大声狂叫，后看到的吓昏了。大战三天，飞机也助战三天，人们谈论飞机可不只三十天。昆山髻山高，孤峰特起，是飞机的导航标志。张洋在山南半山腰，居大桥之背，面向县城。助战的飞机来去都在张洋面前或前上方经过。
  交战第二天，中央军占领了岩头亭山，隔着一条溪，也就是天然的护城河，攻来攻去，攻不进县城，强攻的重点就移到交椅山。这一天大战之后，守军放弃交椅山，烧断紫桥和较坪场的一部分店屋，退守北门外的教卫山阵地。又大战一天，中央军没有攻下教卫山，却包抄到南门合围县城，还轰开西门城墙一个缺口，然而还是攻不进城。
  大战三天之后，攻守双方都不打枪不开炮，有消息说进攻南平的中央军已直下进抵水口。接着就是古田大开城门，中央军进城。守将区寿年乘蒋介石派来的小飞机飞走，守城部队被遣散。于是，蒋鼎文指挥的中央军从建瓯兵分两路，一路攻南平，一路攻古田，均获全胜。
  古田自古非兵家之地，罕有兵燹，这一次遭到了。这一仗，守方是十九路军区寿年的师，攻方是中央军的一个军，主攻是王敬久的八十七师。战斗结束后，八十七师在交椅山为阵亡的几百官兵修了大墓，区寿年部队死的官兵却没人理睬，至于无辜伤亡的老百姓就更是无人负责了。
  南平、古田被中央军占领之后，十九路军很快就全线溃败，中央军进驻福州，蒋介石任命亲信陈仪出任福建省政府主席兼驻闽绥靖公署主任。于是，福建迅速“中央化”起来，地方派势力一落千丈。从此，福建成为民国时期反共、剿共的得力省份。
  古田也别有一番与前大不相同的景象：中央军有一个旅（旅长刘安基）驻扎古田，还在南门外修建飞机场；上头派了中央军的政工人员梁仲昆当古田县长，钱玉光这些土生土长的人物很快成为背时货；福古瓯公路着手勘察和施工；保甲制度开始推行……古田这些新政，一言以蔽之，在于贯彻“攘外必先安内”的政策。中央军入城后不久，就在城内刷上了这条标语，过去古田没有这样的标语。正是这条标语，给古田老百姓带来很多灾难，使得古田成为福建反共、剿共的得力县份。
  注：本文摘自《古田文史资料》（第一辑），略有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