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德、福州话若干异同蠡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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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宁德一都》 图书
唯一号: 130920020210000688
颗粒名称: 宁德、福州话若干异同蠡见
分类号: H003
页数: 10
页码: 221-230
摘要: 宁德方言与福州话同属“福州人在《鹤场漫志》中说:有些不同的音、义“方言的音、义既浩瀚广博、无微不至,试举宁德方言中若干与福州音、义,在宁德方言基本底定的时期,李如龙(著有《福建方言》等)认为“福州方言基本成型在王潮兄弟入闽之后的五代十国时期”为福州方言的北片区”读音不分的现象。宁德县在南宋之后商业活动繁盛是有证据的”比如金涵烟亭古代交通大道附近出土过几十斤重的古钱币“至于更早时宁德城关有过盐场“这是否可证明宁德早有商业活动呢”故而福州人说宁德人好说大话。福州人读音与方言中”
关键词: 福州话 文化 宁德县

内容

宁德方言与福州话同属“福州方言”(或称“闽东方言”),以城关音为代表。刘家谋(清朝道光年间宁德县训导,福州人)在《鹤场漫志》中说:“宁旧隶吾郡,其方言率大同小异”。“小异”者,有些不同的音、义。刘家谋列举了不少,如“味”、“子”、“闽”、“兰”、“舅”等等,并且引经据典,考其源流,读来饶有兴趣。今天来看,方言的音、义既浩瀚广博、无微不至,又世代渐变、推陈出新,要考其源流出处更是难上加难。今不揣冒昧,试举宁德方言中若干与福州音、义“小异”现象,以蠡测海,猜度其来源变化。
  读音有异。
  “卖”、“买”不分。宁德话中,两者声母、韵母、声调都一样,而福州话中“买”与“卖”声母相同,歆母不同。语言现象与社会、经济环境有关,这种情况或可解释为:在宁德方言基本底定的时期,不存在或很少有“买”“卖”的活动。李如龙(著有《福建方言》等)认为,福州方言基本成型在王潮兄弟入闽之后的五代十国时期,宁德及今闽东地区一带,为福州方言的北片区,其语言基本成型也当在此时期。这个过程不是几年的事情,而是一个几十或上百年的过程。在闽东一地多有“买”、“卖”读音不分的现象,这似乎提示:在唐末、五代十国至北宋早期,闽东一带仍是人丁稀少,男耕女织,没有街市,几乎没有贸易,长期是“买”、“卖”不分的自然经济社会。即便有些贸易,大多以物易物,叫做“换”而不说“买”与“卖”。
  宁德县在南宋之后商业活动繁盛是有证据的,比如金涵烟亭古代交通大道附近出土过几十斤重的古钱币,下限据说在明初。至于更早时宁德城关有过盐场。这是否可证明宁德早有商业活动呢?应当不是。猜想那时的盐是官营,“盐厂”是官办的事业,不是贸易,故而也没有“买卖”的概念。
  筷。与方言“柱”音近,上声,类似“挑”,故而福州人说宁德人好说大话,将小小竹(木)条扩大化成柱子。福州人读音与方言中“著作”之“著”音相同。两者无论声母韵母都不同。普通话中,“箸”、“著”、“柱”、“住”同音,源头读音应当是一个样的。但后来演变的完全不同了。臧荣(著《中国历史趣谈》等)考证,因为舟人不喜欢“住”而喜欢“快”,并且多有忌语,所以把“箸”改为“筷”。如果真是这样,则可能由“箸”演变为“筷”的过程中,福州的读音仍然保留着“箸”“著”同音,而宁德话却随了“柱”的音,并且因方言中“柱”、“著”两音差别越来越大,两音同源殊途,今天变得完全不同。另值得一提的是,这“柱”的音,只在城关一带,到霍童赤溪一带,又是“著”的读音了。并且,城关人单称当年厨房里装筷子的陶瓷容器,也不叫“‘柱’笼”,同样是“‘著’笼”。
  飞。此字白读(口语)福州宁德两地相同,音都近“杯”。文读(书面语),宁德音近“批”,为“匹鄙切”,福州音近“hi”,为“喝衣切”,声母完全不同。文读中如“飞机”,“飞马(香烟品牌之一)”,还有唱曲《采茶》中“十二月采茶,雪飞飞呀”之“飞”,宁德话读音皆为“批”,与方言中“匪”的读音近似。然而有时应当文读的地名也未必统一,用法较乱。如自家的“飞鸾”的“飞”,与福州音相同,是“喝衣切”,绝不读成“批鸾”、“痞鸾”,但罗源县的“飞竹”,城关人大多都读成“批竹”。本县内有个较小的地名也叫“飞竹”,听到的读音多样。总的来说,除“飞鸾”之“飞”的读音已成定式外,三种读音常混在一起。
  文读之音多为中古音。“飞”字在唐代为“匪微切”,与今普通话相同,但无论福州或宁德话与之相距都相当远了,因而宁德话将“飞”读成“批”、“痞”,将“飞机”读“痞机”,猜想应是唐代之前的古老读音保留至今。但是,也有人说近代宁德城关人初见飞机就是日寇之“匪”机,故而日后见飞机皆称“痞机”。此种读音颇让福州人惊诧。
  跑。称“走”。此字用法久远,上古寓言中“夸父与日逐走”,《木兰辞》中“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雌雄”中都是“跑”的意思。我在高中时,语文老师梁敬淼是福州人,为了说明古时“走”为“跑”,因文言篇目很少,特意另找古文来讲课。在宁德话和福州话里,走,都是“行”;福州话中,跑,音近“蹩”,可能是由“奔”而来,宁德话中没有这样读音的痕迹,但一山之隔的罗源县就是“蹩”了。如此说来,古代时宁德话的一些词汇与福州话必有不同来源。指“跑”为“走”,无疑是中原上古音(指唐代以前)的文化影响,也就是说,在宁德话里,有些读音比福州话来得古老。
  侄儿。宁德城关人称“孙”。这与福州称“侄(读音近‘滴’,入声)”大不同。虽然福建不少地方亲属称谓多有异象,如女性将丈夫的亲人按儿女辈称呼“升格”等,这可用“男尊女卑”来解释。宁德城乡祠堂祖厅遍布,祖先崇拜传统盛于福州,长幼排序称谓理应更严格清晰才是,因此宁德城关人把直系血亲降格称呼的这个特殊例子令人相当费解。或许,原先读音有所差别,只是后来混淆了,今人分不清而已。
  哭。宁德音为“呕”。但与“呕吐”的“呕”是两音,前者平声,后者上声。福州音为“啼”,听不懂“呕”这个音。“呕”也是古音,是象声词,形容人发出的不好听的声音,如幼童哭闹等。《琵琶行》中有“岂无山歌与村笛,呕哑嘲哳难为听”,想来与“哭”的意境是一个样子的。至于宁德人把“哭”读为“呕”,把对哭声的模拟,变成了固定的名词,则表现出宁德方言一种语言原始、词汇贫乏的状况。这种现象直到现在还有。比如形容某人打扮讲究,直说此人“身上‘毕毕’”,以丝绸衣料的光滑状来概括。如今在通用时,“毕毕”这个词,就可代替衣裳“笔挺”、“质地优良”等等意思了。
  吓。读音“胁”,入声。与普通话“胁”音几乎一样。“胁”也是古代的词汇,明代散文《书博鸡者事》(作者高启)中描述某个好官得罪另一坏官,被“胁服,夺其官”,此间“胁服”,就是“威逼其服从”的意思。今天,在宁德此词用意更为广泛,如恫吓、设圈套、弄权、诈人、“忽悠”等,都可用“胁”来形容。福州亦有此字,同出一源,但读音韵母不同,使用场合,特别是当今,小得多了。
  骂。宁德话表达此意有三个字音,除“骂”之外,另外一种读音为“驳”,还有一种读音近“萨”,“引车卖浆者流”多用之,源自脏话(其实还有个别意思近“骂”的表达,如“铲”等,亦属不雅字词)。福州只用“骂”这个词。两地读音相同,只是声调略不同。福州话有背地里骂人的“咒”,音同普通话,只是声调不同。福州“咒”字在很多场合使用,在宁德却很少听说“咒”。从此现象,似乎可推测两地民众不同的文化生态,即“民风”有异。在宁德,“骂”的现象经常地广泛地存在于三流九教各阶层,故而有多样化名称,这类似于游牧民族描述一匹马,就有几十个专有名词的现象。常在福州的人明显感觉在公众场合,特别是福州老住户组成的社区中,罕见当街破口大“骂”的现象,因此以一个词的表达足够。但必定“偷骂”情况严重,故而“咒”字广泛使用。
  蹲。宁德城关人没有相应的单字,而形象地称为“佝偻”。福州话则为“踆”,是古字中“蹲”的意思。我小时候似乎偶而也听过宁德老辈人说“踆”,如叫小孩不要“踆地上”。宁德人生活中,的确很少见人长时间蹲在地上,旧时作此状者,多为乞丐等被社会低看的人群。猜测宁德话中早先应当有与“踆”相对应的音,但“佝偻”直观、贬义,以形容边缘化的人群较适合,久之固定,取替旧字。另“小孩”,福州人读为“伲仔”或“伲子哥”,本字有出处,而宁德人称“傀儡”,“傀儡仔”,似乎也是因摹状而演变成固定名词。
  用词有异。
  厨房。宁德城关称“鼎下”,福州称“灶前”。“鼎”为上古通语,早在秦汉之前,就广泛存在于中原、楚、越等地。至今福建各处方言,也将锅称为“鼎”,但将厨房称“鼎下”,唯有宁德话,连闽东各地都没有。专家认为,公元四世纪开始的六朝到九世纪的唐末之间,是上古音与中古音的转化期。前期入闽的中原人带来的是上古音,后期入闽的带来的是中古音,“白读”多用上古音,“文读”多为中古音。如今宁德方言中“文”、“白”两读的迹象十分明显,又有将厨房称为“鼎下”等古老说法,这是否表明乡音保留的上古音更多些,更象是一种语言上的“活化石”?学堂。称“馆”。宁德城关人上学称“去馆”,福州称“去斋”,但上课下课都称“上堂下(落)堂”。此“馆”为“学馆”。“学馆”本意也指“学宫”、“学庙”,“馆”还有“房舍华丽”的一种意思;“斋”为“学房”或学舍,“斋”的本意之一,是相当小的房舍或房间。这样说来,福州旧时学堂的规模不如宁德县?显然不是。也许可以这样解释,福州很早普及私塾,多数人上的就是很小的“斋”,而当时宁德上学的人虽不多,但上的是一些规模较大的“书院”,或上的就是学庙中的县学。即便大城市的私塾,规模也不如小县的书院与县学,自然就有“馆”与“斋”的不同了。
  纸。宁德城关人称“钱纸”。“钱纸”者,拜鬼所烧之纸钱,这让福州人很不解。宁德自南宋之后文化昌盛,直至现代仍重视文教。十几年前,霍童街头还留有一尊焚纸炉,字纸残片都有人拾起掷于炉中,因此,民间断无不识、纸、笔、墨砚的情况。将“纸”称“钱纸”,或有两种解释:一是宁德产纸,古代、近代均有大宗出口,但这些纸粗糙不堪写字,只用于制作纸钱等,说习惯了,凡纸都成“钱纸”。这种情况有些类似老辈人将党参径称为“潞党(潞州党参质优名气大)”,将厨房里的水瓢都叫做“鲎桸(旧时宁德此器具多用鲎壳制成);二是原来名称就称为“字纸”,久之讹音为“钱纸”。
  平地。称为“坪”。福州人也说“坪”,但多称“场”。操场,城关年纪大些的人称“操坪”,福州人均称“操场”。城关南郊的演兵场正式名称为“教场”并载入书中,乡亲们还是不嫌麻烦加上一个“坪”字,称“教场坪”。福州人径称“南教场”或“教场”,也就是于山前的五一广场那块平地。“场”与“坪”,意思虽近但有不同。“坪”只是指小块的平地,山区丘陵的平地,而“场”不仅指平地,还指容纳范围大的场合。其区别可能是宁德古代地无三尺平,地理环境决定语言习惯,尽管后来的宁德县“教场坪”未必比福州的“南教场”面积小多少。
  另值一提,“场”在宁德与福州也都有量词的意思,宁德方言也说“一场戏”,不说“一坪戏”。出奇的是宁德方言中的量词“摆”。比如形容去往某机关单位办事不顺,说“去了一摆,又去一摆”,未闻福州人这样说。据说量词“摆”这种读音及意思,可追溯至百越时期,同现在的壮族、布依族一模一样。
  巷。称为“弄”。宁德县城关大小巷子,大都为“弄”,少称“巷”。福州多称“巷”,少闻“弄”音,除有名的“七巷”外,很小很窄的也叫“巷”。这或许是因为两地受吴越文化影响程度不一造成的。五代闽灭国后,其大将李仁达先降南唐后降钱越,时间长达几十年,由河南固始而来的语音、由湖南江西而来的楚语及由北向南而来的吴越文化,当时都纠集在福州方言区,产生了不同的影响力。吴越势力在闽国灭国后一直管辖到公元978年,归北宋后,其文化的影响力自然还将持续很长时间。支提寺的创建,就与末代吴越王钱弘俶有直接关系,这是宁德历史上最为著名的文化事件之一。如今江浙上海把巷称为“弄”,“里弄”,“弄堂”,读音为“long”,去声,与宁德音源出一脉。从这种现象可猜测北宋朝建立后相当长的时间,宁德县渐成邑而初有街巷的时期,受吴越文化影响,故而称“弄”。但是福州城唐代时就大有规模,中原河洛文化强大而钱越影响小而微,居民区仍为“巷”、“坊”。
  蜻蜓。宁德称“蜻家娘”,福州人称“蚂糊”,两者迥然不同。不唯两地不同,与北方话更是天差地别。这里头可能包涵些隐秘的原因。中国之大,各地方言对昆虫动物的称谓十分多样。如有的地方称蜻蜓为“蚂螂”,有的地方称“豆娘”。福建当时为水网密布的地带,蜻蜓等昆虫种类数量比北方还要多,当最早的中国北方人氏零星到来之前,当地成熟的闽越社会对万事万物皆有名称,因而对蜻蜓等必然也有特定名称。千百年后,随着闽越族星散消失,他们的语汇中最可能得到保存的就是一些专有的地名、动物名、水果名等。这是语言界公认存在的一种现象。比如水果“荸荠”,宁德人与福州人甚至广西人、广东人同音为“母梨”、“马蹄”,有专家就考证是此音正是古越人称“地下的果子”。
  林校生在《六朝闽东史事四题》中对古代闽地居民族群有概括阐述:西汉之前是闽族、越族、闽越族或南岛语族的世界,宋代以还则成汉族人绝对主导的世界,六朝时的南方,其实是一片广大的蛮夷之地,这个时期,同时存在着“山越化(闽越化)”和“汉化”两种趋势的交叠。据此,今天如果我们对一些古怪的读音找不出“有案可查”的出处,则有可能是残存吴、楚或者古百越、甚至更早以前南岛语系的语言残片。如此揣测,宁德人与福州人同音却不见古书中记载的“洋排(青蛙)”、“勾吻(蚯蚓)”等,都有这样的“嫌疑”。至于宁德方言中与福州不同的一些专有名词的读音,则更能引起这样的联想了。比如蝙蝠,城关人称“壁婆辟”,大蜘蛛称“猫猊蚁”,兔子称“石鼠”(福州人读“兔”,已是中原音),萤火虫称“南眯姨”(福州人读“南尾星”),蟑螂称“蜡姆”等等。而最为怪异的是城关人对蚊子的读音。
  即使同为残存的古音,宁德与福州有的也不同,这可能是因为社会经济环境进化程度不同所形成的。
  蟑螂、蚊子。宁德话中蟑螂称“蜡姆”。福州人称“虼蜡”。词源之一都有“蜡”。“蜡”,宁德音与福州音都接近于“sa”,入声。至今宁德农民仍把庄稼上的害虫通称为“蜡”,这可能就是残存的百越古音。宁德城关颇将某些虫子冠以“姆”音,如“虱姆(虱子)”、“牛姆(蚊子)”,此类说法相当奇怪,很难解释。假如说城关人以为蟑螂是常见的害虫,体型也大,因之称为“蜡”的“母”不为过,但蚊子却是极小的虫子。何况,除了城关人称蚊子为“牛姆”,到了洋中、霍童、赤溪,就是“蠓虫”了。差强可解释的是,到唐末宋初福州语系定型时期,宁德仍一直是乡村环境,而封闭状况有利于保留着较多原始古音。但是福州早成街市,中原读音陆续渗入,这些专有名词则被改造或取代,故而形成“虼”、“蠓”(福州人将蚊子称“风蠓”)等这种来自中原的读音了。至于大部分宁德乡村不说“牛姆”而说“蠓虫”,自然是受强势文化的同化,但也可能揭示出城关与乡村民众迁徙源流有不同路径。
  值得一提的是,按古人称“秦谓之蚋,楚谓之蚊”的说法,“蚊”本是上古时代南方通语。宁德城关方言中“蚊”的读音其实不同于方言“牛”的读音,其声母怪异,韵母重浊,韵母与现代汉语中的“蚊”的音有些近似。说不定古早人“蚊”就是这样读呢。众所周知,现代汉语是21个声母、36个韵母、4声调,而宁德方言只有15个声母,却有78个韵母,7个声调。如此之多的韵母和复杂的声调,对于听惯了音节铿锵的北方话的人来说,宁德方言是不是相当地“混浊”?对于他们来说,感觉是听到了越南音、泰国音,甚至是毛利人在讲话。
  除了昆虫名,古地名保留的现象也明显。
  漈。宁德称瀑布,城关人称南边的瀑布为“南漈”。闽东多有此名称。其实福州也有,如闽清一带的“百漈沟”等,只不过福州城里少有瀑布,这个名称较少听闻而已。清人笔记中直接说“越人指瀑为漈”。福建古代“蛮夷”时期的地名至今保留较多,不为中原文化全然吞灭。这些名词也不一定全是闽越的读音,也可能是楚、吴越的读音。举福州与宁德为例,都有“洋”(较广大的水泽,后开为田)、“墘”(渠、溪的边沿)、“坂”(平坦的河岸)、“园”(旱地)、“坑”(山涧、谷地)、“兜”(近处)、“洞”(山间较隐蔽、平坦有树木处。如宁德陈家衕,福州之“榴花洞”等)、潭(平静的深水)等地名,还有大量常用于海边河中的专有名词,如屿、澳、岐等等。北方中原人初到之际,很少或没有见过这些地貌,因此定名时,很可能沿用、记录当地人原有的名称,也就是语言学中常见的“音译”。比如在宋、明时期,宁德县当地读书人就不解晋代时人们所记的地名“温麻”本意是什么,于是猜测其“几近蛮语”。笔者斗胆猜测,“霍童”这两字,也有可能是最初来到这里的中国人(或汉化的吴越人)对“蛮语”地名的记音。
  对于这些当地蛮族人古怪的读音,古代时读书人“俗音讹转,别造某字”,“变古而俗(刘家谋《鹤城漫志》)”。现在的人们却一定要在古书经典中找根源,则可能被古人“讹”了。举一例子来说,宁德城关的“浿墘下”。此“浿”字,宁德音同“贝”,为水渠之意,当地人不会理解错。但不解方言的人则认为宁德人字都读错,说是“浿”字应读“沛”。查证之下,发现宁德、闽东多有此字,而古书中只有一种用法,就是“浿水”,指今朝鲜境内某条大河,或为大同江,或为清川江,故而现在有学者劝宁德人读“虎浿”为“虎沛”。其实这字正是古代记录者“别造”的字。为了记录当地人所指的水渠的读音,明代嘉靖间文人写为三点水加“辈”字(见《宁德县志·嘉靖版》),后来人们再用三点水加“贝”。这都是以水体现性质,以字表现读音,就是所谓“意符在左,声符在右”的构字办法,弄得后人及外地人莫名其妙。
  城关方言中还有一些与福州完全不同的读音,肯定产生于闽东语系定型之后,甚至产生于近代。
  “孙悟空”。宁德人称为“家堂望”,福州人称“猴龙王”。孙悟空为民间重要的文化符号,自宋元民间话本普及开始,至少在明代后,已经广为民间知晓。称谓上有如此差别,或有重要原因。“家堂”,原指安放祖先神位的屋宇,也借指祖先的神位。“望”大抵是“郡望”的简称。宁德城关人淫祠滥祀的风气保留到现代,有多种神衹崇拜,近三、五百年中,民间已将受印度猴神崇拜所产生的文学形象与祖先崇拜混在一起,径称之“家堂”,日后留下了这个古怪的名称。或者也可读为“家善”,意为“家中善神”,典故源起于临水娘收伏福州乌山淫猴的传说。猴神从善后成“丹霞大圣”,民间广为祭祀,久之,宁德民间将其混成小说中的“孙悟空”了。但乌石山猴神故事大抵也是受印度佛教影响而产生。福州是接受中原文化的中心,民间一则分得清《西游记》小说故事与当地的民间传说,二则拜鬼拜神的古风较早淡化,因此只将孙悟空作为一般的俗文化符号,形象地称之“猴龙王”。这是“开化程度”不同所形成的。
  芒果。宁德城关音为“芒果”,与英文读音一个样。福州人称“番檨”,“檨”方言读音同“尚”。此“檨”字是早有的古音,在福州,历史上可能是指一种形状、色、味均近似芒果的东西,或者就是一种本地产的不好吃或不能吃的同类果子,后来香甜的芒果品种由南洋引入,福州人便自然加上了“番”字。其过程,有如将本地早有的“薯”加上“番”字,用以说明来自南洋的新物种。
  宁德人直接把这种黄色的有着异香的水果读“mango”,说明宁德人很迟才见到这东西。或是近代从传教士、三都澳洋商、外轮的船员那里见着,故而不用福州音,而直接用外来语,或是普通话普及以后的解放后才见着这东西,直接用普通话翻译而来。
  城关方言中直接用外国语音的现象虽然不多,但也是有的。如,六、七十年代城关学生打乒乓球时,擦网球叫“涅”,球落桌沿运动轨迹不规则令对方接不着的球叫“古堡”。其实就是英语“net(网)”和“Goodball(好球)”的译音。规则由外国人带来,用词当然是他们的读音。又如我早年在东湖塘学农割稻子时,听一个老农说塔山上曾有“郎机炮”,细问之下,知道是清朝的土炮。为何称“郎机”?乡人不解,只会学舌。后来知道就是“佛郎机”,是明朝时中国人对葡萄牙和西班牙人的通称,最早的火炮,或是当时好用的火炮,是洋人铸造的。
  福州也有些舶来语。福州话里有一个怪词叫“莫底沙交”,意指某事不了了之、某人不知所终等,偶而也曾听个别宁德城关读书人这样说。我问过父亲,他是福州人,20年代生人,据其说是南洋“马六甲”的音译,说是那时候人如去了南洋,多半是不知所终的。想来这也只是一种似是而非的解释。尽管福州近代对外通商全国最早,但用洋人语言的现象似乎不多,其原因可能是近代以来福州读书人多,“文化自信”特强吧。
  近年外来新词多多,喧哗一阵变成泡沫,这样情况各地一样,不提也罢。
  实际交流中,福州话与宁德话基本不能沟通。城关老辈人听福州话多半无障碍(可能闽剧听得多),而福州人听宁德话相当困难(或许是宁德话语速快),但两者的“同”仍多于“异”。甚至,传说为宁德特产的典故如“三人五眼齐来看”、“好是好,只是无糟饲猪母”等,福州话中都有(见陈泽平《福州方言熟语歌谣》)。上引数例宁德城关方言特有的音、义,只是其九牛一毛。本人福州、宁德方言俱是半通,今盲人摸象,抛砖引玉,以助谈资,期待乡亲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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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德一都

《宁德一都》

本书主要内容分为街区村落、经济活动、文化民俗、人物事件、老街风貌、姓氏源流、社会杂谈、志书札记等8大类,共100余篇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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