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象长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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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龟兹仰止》 图书
唯一号: 320920020210004474
颗粒名称: 景象长韵
分类号: I267
页数: 78
页码: 135-212
摘要: 将佛寺建在平日里需仰视的地方,克孜尔千佛洞就建在悬崖上,克孜尔的对面就是确尔塔格山“将克孜尔千佛洞笼罩其中。曾在公元之初的一个春天在克什米尔召集众佛僧。我在西藏已经见过许多佛寺。而新疆的所有佛寺均已成为古迹?在新疆已经看过许多石窟,壁画的内容也均以佛本生故事为主,曾在西藏见过手心长眼的佛和九头佛,读到了韩翔和朱英荣两位史学家著述的《龟兹石窟》一书,才从里面看到了一组克孜尔石窟的准确数字。因为克孜尔石窟全部分布在明屋达格山的岩壁上,峡谷内的两边岩壁上分布着从第81号窟到第135号窟的55个石窟。
关键词: 阿克苏地区 景象长韵

内容

克孜尔千佛洞
  一
  远远的,克孜尔就进入了视野。
  佛在上,因而,有佛像的地方都在高处。
  一般情况下,人都是一心一意向佛的,在行为和意念中坚持着一致的虔诚心理。但不知不觉,人的某些本能的反应便也参入了其中。比如,人因心念所致,将佛寺建在平日里需仰视的地方,人才似乎能了心愿。
  克孜尔千佛洞就建在悬崖上,渭干河在崖下无声地流淌着,河边一片葱绿。
  每向前走一步,目光就得抬高一些。走到崖底,再抬起头,几乎就只能仰望了。
  走向高处,人必这样。
  但心中却不停地发问,如些这般,佛在高处注视着你吗?
  二
  克孜尔的对面就是确尔塔格山。
  维吾尔语“确尔”是戈壁,“塔格”是山。
  此山在《水经注卷一·水》被重点介绍过,名曰赤沙山。山上的沙石赤烈如火,阳光一照,光芒向四周泛开,将克孜尔千佛洞笼罩其中。“克孜尔”的维吾尔语意为红色。
  名山自有名山的风度。尚末上山,山脚的一片绿林倒先吸引了人的目光。因为有水,这里生长了大量的柳,沙枣,榆和红柳等。郁郁葱葱的绿意渲染出一股特别的味道。人在这里修行,自然有一份格外清静的心情。
  如来入西域,走过的是一条怎样的道路呢?
  一切都要归功于大月氏。
  大月氏也是西域三十六国中较强的一个王国。在与匈奴和中原周旋的过程中,始终显示出了很强的实力。也就是靠着这股实力,他们才得以在西域牢牢站住了脚,并逐渐发展起来。
  大月氏在西迁至大夏地区后,因生活条件的改变,决定放弃游牧生活。这是一个了不起的举动,这样做,不光要有勇于改变命运的决心,又要有甘愿被同化在当地民族中的宽广胸怀。但大月氏做到了,而且做得相当成功。一百多年以后,大月氏建立了强大的贵霜王朝,其疆域西起威海,南至印度河和恒河流域。王国的首都也从中亚迁到了北印度犍陀罗地区的富楼沙(今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区)。
  国安方可求福,国王这时候倡导全国信佛。
  多少年之后的今天,我想象中的这位国王是一个诚恳和认真的人,他的所有举动,都是为国着想,也就是在他的积极引进下,佛学从印度传入了西域。
  据说,这位国王为了弘扬佛教,曾在公元之初的一个春天在克什米尔召集众佛僧,与他们共议佛事,制定出了教规。
  西域迎来了佛,也就迎来了灵魂可以飞升的翅膀。
  由于丝绸之路的开通,使佛学在西域广泛传播。宗教是一种精神,一旦广泛传播开来,深入大众的心里,它就又变成了一种文化。
  龟兹国也是积极接受了佛教的一个王国。
  三
  攀阶梯而上,心立刻就静了下来。
  我在西藏已经见过许多佛寺,朝圣者虔诚,他们将那些寺庙弄得香火缭绕,一派肃穆的景象。在西藏,人能感觉到佛无处不在。
  而新疆的所有佛寺均已成为古迹。所以,我边往前走边想,我该怎样去朝拜这些沉睡的佛呢?
  进入第一个石窟后,心“刷”地一下就静了下来。这里的佛在沉睡,不可打扰,只用看就行了。
  一趟看下来,心便了然。在新疆已经看过许多石窟,佛像大都相似,壁画的内容也均以佛本生故事为主。如果只看壁画,看一幅足矣;如果想从画中看出或领略些什么,倒是需要细心看才行。曾在西藏见过手心长眼的佛和九头佛,时不时想起,总觉得冥冥然间有什么光芒在闪烁。
  后来,读到了韩翔和朱英荣两位史学家著述的《龟兹石窟》一书,才从里面看到了一组克孜尔石窟的准确数字:
  克孜尔石窟的236个石窟,分布于4个不同的大区域内,这就是谷西区、谷内区、谷东区和后山区。这4个区域是根据当地的自然条件而划分的。因为克孜尔石窟全部分布在明屋达格山的岩壁上,明屋达格山系东西走向,中间被苏格特沟和子里克沟分成两道峡谷。以苏格特峡谷为界,峡谷以西地区分着从第1号窟到第80号窟的80个石窟,再加上1973年才发现的新1号窟,称谷西区;峡谷内的两边岩壁上分布着从第81号窟到第135号窟的55个石窟,称谷内区;峡谷以东的地区分布着从第136号窟到第200号窟的65个石窟,称谷东区。再向东去就是子里克峡谷。峡谷的东边岩壁上也有开凿石窟的痕迹,但因塌毁过甚,现在已经找不到一个尚可以看出明显窟形的石窟,也就是说,子里克峡谷以东已无编号的石窟了。峡谷的西边岩壁上分布着从第201号窟到第227号窟的27个石窟。此外,子里克峡谷的南边岩壁上还分布着从第228号窟到第235号窟的8个石窟。因为这两处石窟都是在整个克孜尔石窟群的边缘地区,故称为后山区。
  现在编号的克孜尔石窟虽然仅有236个,实际上当时所开凿的石窟并不止这个数字,从石窟分布的情况和地形来看,第40号窟以东,直到第77号窟的中间,距离很远,这一段地带,应当是有石窟的,不过由于沙崖的崩塌,堆成斜坡,因而许多石窟被埋在流沙堆中了,1944年,韩乐然先生就在这一段地带清除流沙,挖出了一个石窟,他在当时编为特1号窟。1953年把特1号窟统一编为现有69号窟。1973年,克孜尔石窟保管所在韩乐然先生所挖出的69号窟的边上清除流少时,又发现了一个新的石窟,现在编为新1号窟。足见当年所开凿的石窟,比今天要多得多。
  ——《克孜尔石窟》
  两位学者还在书中对壁画的内容做了详细的介绍:
  壁画的内容包括佛、菩萨、比丘、飞天、供养人像和本生故事画、佛传故事画、因缘故事画、天宫伎乐图、说法图、礼佛图、动物图、天像图等。其中,大量的本生故事画、佛传故事画、因缘故事画占有突出地位。目前已经辨认和大致可以辨认的本生故事画有70余种,最常见的有太子本生、鹿王本生、尸毗王本生、月光王本生、大光明王本生、须达太子本生、鸽本生、六牙象王本生、猕猴王本生、野摩绀太子本生、萨那太子本生..佛传故事有60余种,最常见的是有关涅槃的内容,如举哀、焚棺、争舍利、分舍利、供养舍利等;因缘故事有40余种,最常见的是波罗奈人身留供养缘品、恒伽达缘品,波那匿王女金刚缘品,华天因缘品、贫人夫妇勰毛施得现报缘品、大劫宾宁缘品、阿输迦施土缘品,师质子摩头罗瑟质缘品等。
  ——《克孜尔石窟》
  看完壁画,总有一些画面一直存留于脑中,久久不能散去,似乎在向我诉说着什么。
  一幅画能诉说些什么呢?
  也就只能是一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吧。
  这样的画有两幅。一幅是关于太子本生的画面,画面中表现的是他舍身饲虎的情节。舍身饲虎和割肉喂鹰是佛教中的经典故事,众人皆知,这里不必细述。让我一再思考的问题是,太子舍身饲虎后成了佛,这样的事情毕竟在现实中是不会有的,它的意义在于教育人向善,行善必有善报,为佛献身,你也会成佛。在现实中虽然人人都不可以这样做,但灵魂和行为却已被影响,从而更具神圣性。人接近圣洁,人的心灵会变得更加美丽。
  第二幅是猕猴王本生故事。
  画面是这样的:一群猴子拥到一个悬崖跟前,欲到对面去采摘果实。对面有很多果实,而且地形宽敞,是戏耍的好地方。
  但悬崖却很宽,且崖谷深不可测,一时间,众猴无可奈何了。但猴子们都是顽皮至极的,不多一会儿,它们就向对面呼号。一个猴子一个声音,十个猴子就是十个声音。于是,猴子们就发出了兴奋,急迫,艾怨,愤怒,向往等等发泄的声音。
  对于天不怕,地不怕的猴子来说,这是最难忍受的折磨。
  猕猴王闻讯赶来,施了法术,将自己的身子变长,搭在悬崖上,让众猴子从上面过去。众猴到了对面,高兴不已。但回头一看,猕猴王却化作一股金光,升向天宇。
  众猴若有所思,不发一声。
  在繁多的果实中间,众猴却不浪费一个,认认真真取自己所需,谁也不胡闹。
  四
  时间运行到1947年5月的一天时,又有一个人向克孜尔走来。
  这是一位画家,叫韩乐然。
  可以想象,1947年5月的库车已是一片春色。出现在这位画家面前的是一片喜人的景色。他已经走了很长的路,一直在寻找创作的源泉,到了新疆后,他被这块土地浓郁的风情所深深陶醉了,来库车之前,他已经画了很多关于维吾尔族的油画。其中《维吾尔族妇女像》、《他们向着光明》、《等丈夫回来吃饭》和《背水》等在后来引起了中国油画界的震惊,人们十分惊讶他突然找到了色彩的浓度抒情和人物精神的独特反应。
  看了库木吐拉佛洞后,韩乐然感到一种深深的震惊,他没想到,新疆石窟中居然还有这么美好的东西。他忽然像是找到了创作中从未有过的灵感似的,为石窟中的色彩所沉迷了。
  到了克孜尔,这种感觉就更加强烈了。但就在这时,他看到了被外国人残酷剥落的壁画,他的心一阵阵作痛。最后,他决定修复克孜尔。
  克孜尔不光在中国,就是在世界上也实属罕见,画中关于光的表现和透视是从未见过的,关于人体的描画不但精确而且美。从人物的骨骼,肌肉可以看出,这些画的作者不光是技艺高超的画匠,而且是很有思想的信徒,所以每幅画中都表现出了他们的宗教思想和哲学基础。
  韩乐然要使它们永久存留于新疆大地。
  他和几个学生住在维吾尔族老乡家,和他们生活在一起。在这期间,附近的五户维吾尔老乡不光成了他的朋友,而且成了他最忠实的支持者。
  他们的劳动是辛苦的,但也是幸福的。韩乐然在一篇回忆文章中对这一段生活做了详细的记叙:
  我们在这里过着很规律的活动,早晨6时起床到6时丰盥洗散步,从6时半到7时半是看书,7时半到8时是吃早饭,8时到12时临摹和摄影,12时到2时是吃午饭和休息,2时至5时是作画,5时到7时是看书,7时到7时半是吃晚饭,7时半到10时是自由活动,10时睡眠。在自由活动里我们唱歌,拉胡琴呀,吹口琴呀,学跳维族舞呀,真是合乐一团。这几家老百姓对我们的口琴很爱好,天天晚上男的女的聚集在一起逼着叫吹口琴,我们的房东听得还不够,还想出最高的价钱来买,你们想这不是笑话吗。
  虽然这是个极闭塞的山窝,我们却每天有鸡子、奶子和青菜吃,再过些日子桑葚就要成熟,站在桑树下伸手就能吃个饱,在迪化是很难吃到的,还有杏子、李子也要接续地挨近着嘴,真是要吃不胜吃了。
  我们在这里每个人都训练成“飞檐走壁”的侠客,因为每天总要上山入洞下山回家,来回走在绝壁上,山沟谷底尤其是前几天编号的每一个洞我们都走到的,有的在十几丈高的悬崖上,由这个洞进入那个洞,手抓脚踏,都是挖的小坑坑,还有牵着一根绳子往上爬,真是怕也怕死人,为了工作也得硬着头皮干。
  到了6月,韩乐然终于完成了他第一步的工作。克孜尔是个大石窟,需要做的工作很多,他决定先回兰州一次,再回来接着干。
  望着临摹下来的图画,他内心十分欣喜。于是,他走进一个洞窟,提笔写下了一篇题记。
  余读德勒库克(Von-Lecog)著之新疆文化宝库及英斯坦因(Sir-AurelStein)著之西域考古记,知新疆蕴藏古代艺术品甚富,随有入新之念。故于一九四六年六月五日,只身来此,观其壁画,琳琅满目,并均有高尚艺术价值,为我国各地沿庙所不及,可惜大部分墙皮被外国考古队剥走,实为文化史上一大损失。余在此试临油画数幅,留居十四天,即晋关作充实准备,翌年四月十九日携赵宝琦、陈天、樊国强、孙必栋二次来此,首先编号,计正附号洞七十五座,而后分别临摹、研究、记录、摄影、挖掘,于六月十九日暂告段落。为使古代文化发扬光大,敬希参观诸君特别爱护保管!
  韩乐然六·十
  这是韩乐然惟一为克孜尔留下的一篇文字,却不是谈论美术,而是一个画家呼吁社会的一片心声。
  之后,他匆匆离开库车,从迪化(今乌鲁木齐)乘飞机前往兰州。不料,途中飞机却出了事,他不幸身亡。
  一个天才画家如一道闪电,倏然消逝。
  中国美术界大惊,朋友们痛哭失声。
  我站在韩先生题记前,内心怅然不已。石窟已老矣,几千年的岁月留下了道道伤痕。而韩乐然的生平经历虽然却只有几十年,却已是烟消云殒,让人不由得为生命的短暂和多灾多难而感叹。
  历史,就是这样一点一点被创造出来的吧。
  2002.3.10
  雨中的苏巴什
  一
  苏巴什佛寺地处库车县城外的河龙口山梁上。
  苏巴什原称昭怙厘。
  从佛学的角度来说,昭怙厘更适合用于一个地名。这三个字的外观和读音都有一股佛的味道。
  我们驱车去苏巴什,走到半路,车就坏了。与县里联系了一辆车子后,大家坐在路边等待。画家张永和低下头,发现脚下有一块极像男性生殖器的石头,便捡起来在手心里戏玩,大家兴起,便在戈壁上捡起了石头。
  我无意间碰上了一块小舟扬帆奋进的石头,大家围拢过来,欣赏不已,但那块石头几天之后在库车宾馆却丢了,现在写着它,我心疼不已。
  捡了半天,大家都没有捡出像样的石头,加之车子迟迟不来,便都有些着急了,孙江出来的时候带了一部望远镜,刘亮程站在一个水泥桩子上用望远镜望了一会儿,告诉大家,已经不远了,如果车子不来,我们就可以步行过去。
  但过了不一会儿,县里的车子便来了,大家急匆匆地上车,向苏巴什驶去。
  刚到苏巴什,天突然下起了大雨。
  这场大雨来得猛烈,我们被驱赶着到处乱跑。这时候,谁也没有了游兴,只盼望着能有个避雨的地方。但苏巴什到处是残迹,而且佛寺早已没有了早先的门洞,哪里还能避雨呢?
  不一会儿,雨下得更大了,几个人分开乱跑,很快,便看不见别人的身影了。
  我在雨中正跑着,突然觉得眼前一亮,仔细一看,一根电话线上有一个瓷器被风雨吹打着,顺着电话线在移动。
  这真是难见的一幕。
  风雨越来越大,那个瓷器越移越快,像是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挪动着一样。雨水打在它上面,它起起伏伏,好像反而很高兴的样子。
  我钻入一个洞窟,躲开了雨。
  那个瓷器像一只小鸟一样滑过一个沙丘,转瞬间不见了。
  我向四周观望。大地已被一片浓雾深裹在里层,整个苏巴什变得一片朦胧。
  二
  来库车前,我曾看过有关苏巴什的一份史料。
  这个佛寺约建立魏晋时期,佛寺多依山傍水,东西两个佛寺遥遥相望,东佛寺分布在河车山梁上,东西宽约146米,南北长约535米,有佛堂、僧房、北塔、中塔、南塔等。西佛寺长约170米,南北长约685米,主要有寺院佛堂,僧房等。
  雨慢慢变小,苏巴什在我眼前变得清晰起来。
  一条河在东西两个佛寺中间流淌着。河水悄无声息,但却把两个佛寺分开了。
  无言的东西有时候也是很有力量的。
  也许,当年这里曾红火一时,来这里朝拜的人很多,在河上可能有一座桥。这样,东西两寺就被连接起来了,有了桥,人们就无视河的存在,来去自如,犹如东西两寺在一起似的。
  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也对苏巴什做了详细的记叙:
  荒城北三十余里,接山河,隔一河水,有二伽蓝,同名昭怙厘,而东西随称。佛像装饰,殆越人工。僧徒清肃,诚为鼓励。东昭怙厘佛堂中有玉石,面广二尺余,色带黄白,状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迹,长只有几寸,广余六寸矣,或有斋日,照烛光明。
  可以说,这是一篇很详尽的说明文,对河流,寺院和四周的风景作了详细的记叙,文字不多,但可以看出玄奘却做了细致的工作,连数量单位都仔细丈量了一番。
  值得一提的是,玄奘发现东昭寺佛堂中有一块玉石,形如海蛤,上面居然有佛陀走过的足迹。在许多佛学教典中,都有佛陀走过石头留下脚印的故事,不知玄奘当时看着那块石头,心里会想些什么。他行走至此,前面的路还很长,那块石头或许让他在心里明白了一些什么。
  文中所提的河,在后来被吴承恩演义成了一条怪河,唐僧率徒走到这里,八戒饮了河中的水,居然奇怪地怀孕了。后来打打杀杀一场,将《西游记》演义到了高潮,八戒的孕体在最后也终于了无踪迹的下去了,乐得他抿嘴直笑。
  透过雨丝,我看见在整个遗址中非常显眼的是北、中、南三个大佛塔。它们的高度均在几十米,且保存得较完好,尤其是中塔,很像埃及金字塔,已经严重破损的,是分布于遗址中的几十个洞窟。据说有些洞窟前些年还有壁画和龟兹文题记。
  不一会儿,雨却突然停了。
  大家都突然从不同的地方冒了出来,刚才被雨驱赶,谁也没有好好看看遗址,这会儿便都显得急不可待。
  转了一圈后,每个人都平静了下来。
  怎么说呢,凡是古遗址,大致都差不多。该破损的,均已破损。留给后人的,只能是一些想象而已。
  有两个地方还是吸引了大家。一个是一道墙,另一个是一个土雕状的墙沿。
  先说那道墙。不知它被风雨冲刷了多久,居然变得像一把刀,横卧在遗址南北走向的地带。它的顶尖犹如刀刃,我们试图在上面走走,没走几步,便滑了下来。
  这是长卧在大地上的一把土刀,凝望着苍天,不知几时会一挥而起。
  另一个土雕状的墙沿也是风雨的杰作,像一只蹲踞着的鹰。
  站在离它五、六米的地方看过去,它的尖喙、额、脖子、双翅一应俱全。也许它已经飞累了,选了这个地方歇息。但刚落下,便发现了远处的什么,就望了起来。
  这一望,不知已过去多少年。
  三
  游一个地方,除了双眼观望到的以外,脑子里浮现的,尽是以前在这个地方发生的事情。
  有两个人曾与苏巴什有过关联,而且还颇为相似。
  一个是玄奘。
  另一个是我前面已经写过的额什丁。
  玄奘是唐贞观四年(630年)到龟兹的。此时的玄奘已经声名大振西域,所到之处,皆被人们热情接待。所以,龟兹王自然也不慢待他,对于国王来说,率群臣出城相迎,算是最高的礼节了。
  那天也许是一个好天气,国王一行早早地就等在了那里。他们都对这个远涉千里,一心向佛的中原人很有好感,他的到来,犹如能给龟兹带来好运。
  等待是漫长的,尤其是等待一个迫切要见到的人,一般人更会心绪不安。等待中,龟兹王与大臣们也许会说起一些近期的事情,或许会谈论起玄奘。人们一边闲聊着,一边向路的那边张望。
  终于,远处出现了一个人。
  他就是大家正在等待着的玄奘。
  远涉千里而来,此时的玄奘已一身灰尘,双眼内布满血丝。他看见龟兹王一行等候在此,亲切地向大家打一声招呼,卸下了身上的东西。
  龟兹王将玄奘迎进苏巴什,安排在一间僧房内。
  这之后的几天,龟兹王和玄奘亲密交谈。他们谈国事,佛学,并互相交流一些心得。几天下来,两个人成了好朋友。
  接下来,玄奘向苏巴什的僧人讲经布道,传授佛学知识。应龟兹王的邀请,他看了龟兹国的多种设施,游览了大小龙池。所有的这些,都成了他日后完成《大唐西域记》的重要资料。
  停留六十余天,玄奘离龟兹西行。
  龟兹王赠给他很多东西,并亲自出城相送。玄奘对龟兹王说起苏巴什时,用了几个字:“佛像装饰,殆越人工。”龟兹王自然会高兴地一笑。
  分别的一刻,也许两人有些难舍难分。但正是这种情义,使得玄奘在内心一次次坚定了西行的信念。
  玄奘走远了,龟兹王还在原地默默注视着他。
  那一刻的注视,是一种祝愿。
  额什丁到达苏巴什时,库车的伊斯兰教大阿訇乃孜尔和阿奇木亲自在寺门口迎接他。
  额什丁和玄奘一样,也是凭借个人意志长途跋涉至此的,也是来传教的,只不过他传的是伊斯兰教。
  在《额什丁的祈祷》一文中已经介绍过他到库车的经历,需要特别说明的一点是,能在此被人们热烈欢迎的人,均是身份极高的人。人们在这里欢迎他,也就等于一座苏巴什在欢迎他。
  在以前,苏巴什是多么辉煌啊!
  四
  到了1903年,日本大谷光瑞探险队偷偷摸摸地钻进了苏巴什。
  此时的苏巴什已是一片残迹。
  但这几个日本人的眼睛里却发出兴奋的光芒。他们远道而来,不会没有目的。
  他们按照大谷光瑞的指示,在苏巴什的四个角散开,然后呈收拢形开始挖掘。苏巴什是很大的,他们没有一寸一寸细细挖,而是专捡佛寺、洞窟等地深深地挖下去。由此可见,这是一个很专业的队伍。
  说到这里,我想向读者朋友介绍一下19世纪来中国探险,考查和布道的那些外国人。他们打着各种名称的幌子,对中国的文物大肆掠夺。当时的政府很软弱,尽管百姓对这些外国人早有反映,但政府怕得罪洋人,充耳不闻。现在我们可以在许多清代影视剧里经常听见人们一说“洋人”二字时,语气就马上加重了,由此可见,在晚清的心头,洋人是多么重的一块心病。
  ……
  那一天,大谷光瑞的队伍挖了整整一天。黄昏的光线已经渐渐暗了下来,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开始失望。
  突然,一名队员惊叫一声。
  大家赶过去,见他挖下的坑中出现一个盒顶,上面有花纹。
  找到东西了。
  大谷光瑞的队员们从四个方向轻轻将土挖开,很快,一个圆形的大木盒子就出现在了他们面前,他们用手抬住它的底部,把它搬了出来。
  是中国佛教中的舍利盒。
  这是他们梦寐以求想得到的宝贝。
  他们用手慢慢地把它上面的土抹去,就看见那个舍利盒是木质的,身为圆柱体,但盒盖是尖形的,整个盒上分布着图案,有吹奏着不同乐器的人,旁边有其他人正在舞蹈,有的舞者还带着面具。
  大谷光瑞队员已经走过中国的许多地方了,他们惊喜地发现,这是一个唐代舍利盒。
  天色已经黑了,他们匆匆将舍利盒包好,悄悄地走了。
  被他们挖开的土坑,在渐暗的夜色中,犹如一个个伤口。
  五
  经历了雨中的苏巴什,又听说了舍利盒被盗走的事情,心中便怏怏然,据说那个舍利盒现存于东京,被一个很有钱的人私藏着。
  想想,中国的多少文物现在仍在海外,如果它们有一双眼睛的话,它们一定渴盼着回归祖国,回到它们曾经的家园。
  作家余秋雨在一篇文章中写到中国文物流失外国时,气愤地说,你们没有资格拿走我们的东西,你们在这些东西面前是文盲。如果不服,咱们坐下来论一论,比一比。
  人世间的事情就是由不公正,阴暗和相应的愤怒组成的,因而人们才有了怀念,拼搏和仇恨。
  唉,不说也罢。
  离开苏巴什时,一场大雨又下了起来,大家急急忙忙往车里钻去。
  “哗啦”一声,苏巴什的一道墙又被雨水冲垮了。
  我们不得不离去。
  生命中的大雨有时候在毁着生命。
  谁能躲得过?
  2002.2.19~20
  大峡谷
  一
  天山多峡谷。
  顺着天山南北走向,你要是驱车快行,车窗外总是绵延不绝的山峰。由于新疆天圆地方,所以,这些山在视野里总是显得很小,犹如一个大蒸笼刚刚打开,里面是密密匝匝的馒头。眺望这些馒头状的山峰,仍能感觉到新疆的大风从山峰之间穿越而过的声响,那些风刮了很长时间,挟带了很多东西,所以,一抹到山上,就把整座山都改变了颜色。
  随便选一个峰谷走进去,立刻便感觉到天空被切割了。抬头向上凝望,山峰不知什么时候像突然变大了似的,笔直地向上挺立了起来。新疆的许多东西都是这样,突然在大与小,远与近,刚烈与温柔之间让人目睹到奇异的变化。
  在这样的峡谷中行之不远,顿时便觉得恍若隔世。有阴冷的风在峡谷内穿行,扑到脸上,人不由得打几个寒颤。平日里在大沙漠中,过多的只是眺望,远山远景,虽然可以尽收眼底,时间长了,只能是眺望而已,有些地方永远也不可能到达,这样,目光便也累了。现在好了,目光被大山阻挡,心却有一种急切向前的愿望。前面的东西均被大山阻隔,只想快些向前,看个究竟。
  人在大峡谷,心是想飞的翅膀。
  二
  库车大峡谷地处库车县阿艾乡,在库车县城以北64公里的山区。也许人们觉得它足以代表天山大峡谷所有的特色,所以,将它称之为“天山神秘大峡谷”。
  从库车县城出发,行至距大峡谷十几公里时,远远地就可以看见大峡谷。
  一眼望过去,犹如一堆刚出炉的熔铁堆积在前面。褐色的山脉与周围的山明显的区分开来了。阳光把整个山体照亮,因而,那种赭红就更加耀眼了,似乎里面有未熄的火焰仍在向上升腾。
  当地的维吾尔人将这座山称之为克孜利亚(维吾尔语意“红色的山崖”)峡谷南北走向,末端稍向东弯曲,全长5000多米,经亿万年的风雨剥蚀,山洪冲刷而成,是我国罕见的自然风景奇观。
  世上的任何绝美风景,都是天造之物,人只可欣赏。看得多了,人便也从中领悟了生命的许多奥秘。
  进了大峡谷,首先向人逼视而来的是陡峭险峻的山体。平日里看山,因为是远视的缘故,人反而对山的奇峭和危耸心生几分欣悦,现在突然走到跟前了,就不由得感到人在跟前的渺小。这些山因为长期被风雨剥蚀,有许多地方近乎锋利的刀刃。来大峡谷时,路过一处险奇的地带,路边不时出现危险的警示标志。向路下一看,顿时紧张起来,不知为何,整个山坡已变成了陡峭的深谷,谷坡上皆为尖利、横竖不一的山石。似乎是天神生气了,把这里恣肆翻弄了一番,完了不解气,又将一座山从中砍断。大峡谷的坡谷大多也有被谁恣肆翻弄过的痕迹。有的地方下空上实,有巨大的石头悬空挂着,随时都有可能要掉下来。
  峡谷里有一条小溪,这便也暗合一个基本的事实,有谷必有溪。
  有的地方本来水很大,但流着流着就没有了,似乎大峡谷是一个大嘴,饥渴至极,一下子就把一条小溪全吞光了。但走不多远,溪水又很奇怪地从沙子中渗出,而且很快就汇成了一条小溪。向四周观察,发现刚才溪水隐人沙子中的地方高低不平,且有几块大石头挡道,所以,溪水就采用了从地下穿行的方法。水会选路,这一点再次在我们面前成为事实。想一想,一条河要经过多少山川大野,纵使坎坷重重,但从来都不会被阻挡停止。所以,这世界上什么都可以被阻挡,惟独水的道路始终是畅通的。
  再往前走,峡谷随山势变化,忽而宽阔,忽而细狭,最宽处50多米,犹如一个大会议厅;最窄处仅40厘米,一个人只能侧身而过。
  就在这忽宽忽窄的峡谷中,奇峰异石层出不穷。有一块石头恍若一只忠实的狗,正蹲在高处望着大峡谷。仔细盯着它看一会儿,就觉得它犹如神话中的神犬,正在守望着峡谷。不远处,有一块石头更具特色,它骄傲而又平和地立于高处,四周无一能通向它的道路。从远处看,它俨然如一个山头古堡,谁也别想靠近一步。
  看得兴起,用目光扫视四周,很快便发现四周有许多颇有形象特色的石头和山峰。有一处山峰起伏着两个地方,恍若骆驼的两个峰。它长时间在那里一动不动,你便觉得它是一峰卧峰。峡谷的另一侧恍若月牙,远远地看上去,犹如目睹到月亮正从你眼前升起。
  象形的石头太多了,大自然似乎早已被神的双手制造完毕,将如此多的杰作摆放在这里,等待着你来欣赏。
  人们给这些异石奇峰分别都起了名字,它们是悬心石、虎牙桥、情未了、玉女泉等。
  再往前走,“一线天”出现了。
  大峡谷两侧的山延伸到这里后,也许忽然觉得应该粘合在一起,便拼命地往一起拼凑,它们使用的力气太大了,一下子就走到了对方跟前。一瞬间,它们都为这么快贴到了一起而犹豫,想仔细看看对方的面容,就停住了。结果呢,这一停却再也动不了了。两座山就这么遗憾地站在一起,中间出现了永远难以愈合的一个空隙。
  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奇山奇景总是能够引发人的想象。所以,神话和传说总是借助于山水,将人和神的活动范围扩大。神话的特征也便在于此。
  在一线天中向上望,太阳的光芒像一把亮剑一般直插而下,尽管脚下漆黑,但摸着隐约可见的石壁,仍可前行。
  在新疆这样宽阔和辽远的地方,一线天可真是难得啊!它忽然一下子把你的思维从大拉到小,从远拉到近,让你变得细致和具体起来。
  出了一线天,顿时觉得浑身一轻,眼前,明亮的阳光也变得无比珍贵。
  三
  显灵洞是大峡谷中传说最多的一处。
  此洞距谷近百米,因谷内光线昏暗,只能看见洞的大致轮廓,无法看见洞内有些什么。
  人们都说该洞真能显灵,但能否目睹到,则要看你的运气了。
  我们盯着洞看了半天,见洞中没有任何东西。刘亮程来的时候带了一个望远镜,用来一望,才恍惚看见洞内有飘忽不定的东西。是什么东西在洞里呢?是神,还是光线映射出的幻影?大家轮流又望了半天,仍不能确定到底是什么。
  据库车的朋友讲,曾有人攀上过显灵洞,刚把头伸进洞,从里面飞出一群乌鸦,吓得他松开了抓绳索的手,从崖上掉下摔死了。
  不知那个人是出于好奇呢,还是以为里面有宝,要去探寻。但他实际上什么也没看清,就从上面掉了下来。我仔细看了看四周,要想攀上显灵洞,没有高超的技艺恐怕是上不去的。而一旦上去的人,绝非一般人,肯定有非同一般的本领,怎么能被一群突然飞出的乌鸦吓得慌了神呢?
  探宝者多为宝而丧命,看来这是事情的规律。
  后来,库车县委的克尤木给我们讲了有关显灵洞的另一则小故事。
  据说解放前,有一支革命党的队伍驻进库车。一天,他们听说显灵洞中有宝,便派出一支小分队去找宝。进去的时候,他们觉得会找到很多宝贝,准备了四十峰骆驼。
  自古以来,军人在内部都有严格的纪律,而一旦脱开内部管理,军人的反叛意识其实是最为强烈的。革命党的那一支军队浩浩荡荡开进大峡谷,像是要打仗似的。
  结果呢,他们却全部在神秘大峡谷中丧了命,最后只有一峰骆驼自己走了出来,背上空空如也。
  不知道他们是怎样丧命的,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敢进大峡谷去找宝了。
  四
  时间运行到1999年5月的一天时,有一个人攀上了距显灵洞不远的另一个洞窟,虽然他不是为了去找宝,但却发现了一个更大的秘密。
  这个人叫吐地阿孜,是阿艾乡的农民,以放牧为生。
  这天,他将羊群赶进大峡谷,让它们慢慢吃草。白花花的羊群将峡谷点缀得有了生机,他看着羊,心里十分高兴。这群羊是他们全家人的依靠,他打算等秋后草枯了之后,卖出去一些,盖一座房子。
  太阳升起来后,峡谷里有了些许暖意。吐地阿孜打算攀到坡上去采一些麻黄草。这种草是名贵的药材,价钱也不低,他经常利用放羊的间隙采挖。
  攀到半山腰,他发现上面的一块凸石上有几大株麻黄草,如果采挖下来,可能要卖五十块钱。但从下面是无论如何攀不上那块凸石的。他灵机一动,决定绕到后山顶,再下到那块凸石上去。
  他没有费什么力气,很快就绕到了后山顶,然后,顺着石坡,下到了那块石头上。那几大株麻黄草确实让他欣喜,他一口气将它们采挖完毕。
  就在他将最后一株麻黄草采挖完毕,一抬头时,他发现了山坡上的一个石窟。他自小就在这一带放羊,从没听说过这个地方有石窟。他慢慢地攀越过去,刚到洞口,就看见了里面的墙上有佛像。他已经去过克孜尔千佛洞好多次了,他知道画在墙上的佛像叫壁画。
  他小心翼翼地进入洞内,看见壁画上全是佛,一个一个端坐如仪,一脸虔诚。壁画的色彩多为红色,不知道有多少年了,但仍很醒目。他用手摸摸壁画,光滑如冰。洞窟内不大,他没用多长时间,就将全部壁画看完了。他在欣喜的同时,隐隐约约意识到,自己无意中发现了一个最为神秘的地方。他的爷爷从小就在这个地方放羊,都没有听说过这里有洞窟。可见,这个洞窟是没有人知道的。
  他无比兴奋地返回村里,将大峡谷中有壁画的消息告诉了人们。
  很快,大峡谷就因为有壁画而声名大震。
  历史研究专家对壁画进行了考察,认为它是盛唐时期的千佛洞遗址。石窟内壁画的一角,有几行汉字,为清朝信佛弟子留言。石窟中出现汉字,在古西域地区数百座石窟中绝无仅有,体现了古龟兹文化和佛教文化的融合,反映了维汉两族人民悠久的传统友谊和政治,经济、文化的交流。
  丝绸之路总是以它的神秘时时呈现着让人欣喜的东西。我们在这里生存,目睹着这块土地的变化,我们有幸成为见证人。
  游完大峡谷,我们都为吐地阿孜高兴。
  人生最激动,莫过于发现了从来没有被别人发现的东西。
  2002.1.26
  大龙池
  在大漠地带待得久了,人极有可能忘记湖泊和海洋。
  而一旦想起它们,心儿便似乎被吸引过去了,不再能够耐得住寂寞和困惑。
  向往美,一方面可以使人保持一份激情,一方面却可以使人不知不觉地成为一个受害者。
  所以,居山不想水,居水不望山。
  但在新疆,却有一个非常奇怪的现象,往往在千里大旱的沙漠中,会很突然地出现一个湖。湖水与山峦形成鲜明的对比,并呈现出柔与刚,轻与重,低与高的强烈对峙。
  不可能出现的事物往往会轻而易举地出现。一旦它出现,我们就只有惊叹于这些事物的神奇与美丽。这时候,人所享受的也是一种意外的幸福。
  新疆这样的湖很多,比如赛里木湖,博斯腾湖,艾丁湖等等。我在英吉沙的一个水库旁曾见过让人惊奇的一幕。水慢慢浸润,将岸边的沙子变成了一个仰卧着的裸体女子,而旁边的一座山又极像一个低头看她的男子。走远一点,好风景才出现了,一男一女,不知什么时候已拥抱在了一起。
  库车也有湖。一大一小,分别被称为大龙池和小龙池。
  出县城9公里,人深山,树木便多了起来。这些树长得不容易啊,积雪在融化期流下来一些雪水,它们才能够得以被喂养。但即使是这样,它们仍然生存艰难,只能选择背阴的一面生长,有阳光的一面几乎不见一棵树。
  也许是雪水太多,慢慢流下,就汇成了大小龙池。
  据《库车县志》载,先是有了大龙池,水又渗出,才又有了小龙池。
  远远地看上去,大龙池是静止的一潭水,让人觉得雪水流到这里已疲惫不堪,终于歇息了下来。
  前几年听人说过,静止的水也有流速,它们的河道在地下。由此可想而知,我们生存的大地和我们居住的楼房,实际是一座真正的水上乐园。
  大龙池也有传说,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也专门撰写了一篇文章,将有关大龙池及金花王的传说录于其中:
  国东境城北天祠前,有大龙池。诸龙易形,交合牝马,遂生龙驹,忧戾戾驭。龙驹之子,方乃驯驾,所以此国多出善马。闻之先志曰;近代有王,号曰金花,政教明察,感龙驭乘。以至于今。城中无井,取汲池水。龙变为人,与绪妇会,生子骁勇,走及奔马。如是渐染,人皆龙种,恃力作威,不恭王命。王乃引构突厥,杀此城人,少长俱戮,略无噍类。城今荒芜,人烟断绝。
  这虽然只是一个传说,但文中提到的“金花”却确有其人,他就是《旧唐书·龟兹传》中提到的隋末时在位的国王苏岁勃使。
  在这个传说中,龙变幻着不同的角色,时好时坏,时善时恶。尤其是“与多妇人交合”后生下多子,不听国王召唤,最后被斩尽杀绝。这些孩子有超人本领,“跑起来赶得上奔驰的马”但在阶级和政权面前还是失败了。这种失败是人的失败,是一个国家权力和维护自我强大中心的表现。有了这个前提,人只能是一种表演。
  小龙池在大龙池的一侧,水从中流出,形成一个瀑布,再向下,便成了一条小河,独(独山子)库(库车)公路从这条小河边延伸而至,从大小龙池南岸远去。
  每年夏季,游人络绎不绝至此。看山看水,山水是固定的姿态,人的感觉大概还得来自于自己的心理和思维模式了。
  大小龙池的上方是雪峰。即使是夏天,也仍然积雪覆盖,反射着熠熠白光。
  正要离去,见一人从山上下来,身上穿着羊皮大衣。问他去山上干什么,他嘴一咧说:“找羊。好几只羊丢了。”
  “没找到吗?”
  “没有。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还打算在找吗?”
  “不找了,算了。”他一脸不悦,不再和我们说话,怏怏然地走了。
  这件事没有被我们再记起,回到库车县城后的一天,在巴扎上碰到了他,他一见我们就笑了,原来他的羊翻过了大小龙池上的雪峰,在山的另一边被牧人发现,送了回来。
  羊对人如此,人对羊也同样有深厚的感情。《库车县志》记录了发生在1986年的一件事。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二年级的女学生,叫阿米拉。使故事掀起高潮的是一场大风雪。阿米拉冒雪将十二只羊赶往场部,途中,一只羊病了,她便抬着它向前行进。天黑下来后,她为了不让羊群受冻,在60厘米的雪中为羊探路。雪非常厚,她非常吃力地踩出一个又一个脚印,羊群紧紧地跟在她的身后。走到最后,她的双腿冻僵再也走不动了,就往前爬……
  从表面上,这个小女孩是被一种精神所促使。但我想,在那样的年代,羊在她心里有怎样的份量呢?因了年代的特殊,有些东西可能比精神还贵重。
  …………
  我问他:“羊一只没少吧!”
  从故事回到现实,就为眼前的事情惊奇了。
  “没少。”
  “以后要是遇到这种情况,你不用去找,坐在家里等着就是了。”
  “是啊是啊,羊有时侯好像啥事情都懂,在草地上吃着吃着,就去翻山。”
  之后好多天,我都想着这件事,羊为什么在盛夏非要去翻越雪山呢?
  答案可能只有一个,曾经有一位牧民兄弟对我说过,“羊有时候就那个脾气。”
  2002.3.3
  千泪泉
  出克孜尔不远,就是千泪泉。
  我们顺一条小溪缓缓而上,行之不远,就进入了一片柳林。有水必有树,而延伸在树阴下的小路因湿气充足,显得极其光滑。似乎有人每天都将其打扫,路面上很干净。
  小溪就在路旁,哗哗的流水声似乎在传递着前面有更神秘的东西。细看之下,小溪实际上只是一股细细的水,在树的间隙七绕八拐地流动着,颇像人的毛细血管。
  大家放慢脚步,似乎要尽情享受一下这林中小路所带来的欣悦。突然,一只蜥蜴从草丛中钻出,飞快地掠过路面,钻入一堆毛刺之中。它足有一尺多长,加之窜越的速度很快,让人看着骇然。
  我们凑过去,见它趴在毛刺中不动,用一对圆溜溜的眼睛在望着我们。想必它意识到我们无法进入毛刺中逮它,所以它很大胆。
  罢了,野天野地之中的野物自有它的野性,我们与它争斗什么呢?
  顺着树林一直向前,爬过一座小山,眼前突然出现一个绝壁,路至它跟前而断,从壁上流下的水呈雨丝状,在壁底浇出浓密的草丛。
  这就是千泪泉。
  遍布在壁面上的水就是被人们称之为“千泪泉”内的东西吧。大家在壁底四处转悠,似是要寻找出一些什么。能找到什么呢,现实中的场景有时候很难与传说联系在一起,人只能信其一面。
  有关千泪泉的传说颇为动人。
  我们从千泪泉返回,一边走,一边听库车的朋友讲千泪泉的爱情故事。中国的传说都有一个特点,均要掺入一些爱情,而且要搞得凄凄惨惨,方有结果。
  千泪泉的传说大致也属于这一范畴。
  古时候,龟兹国王哈里巴有位十分漂亮的女儿,叫萨丽。有许多名门达官来求亲,均被萨丽回绝。原来,萨丽早已爱上了勤劳健壮的石匠河黎先。两人款款深情,海誓山盟,非对方不嫁不娶。
  龟兹王为此十分恼火,但却无法使女儿回心转意。一气之下,他召来河黎先,说:“想娶我女儿可以,但你必须去耶婆瑟鸡山开凿一千个洞作为骋礼,我才能把女儿嫁给你。”
  河黎先谢恩而去。
  到了耶婆瑟鸡山,他不分白天昼夜地凿洞。公主托人给他送去干粮,却均被国王派去把守路口的人扣留了,在极度疲惫和饥饿的情况下,河黎先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一千个洞凿出,迎心爱的人回家。
  当他凿好第九百九十九个洞时,忽然感到胸口一阵裂痛,一口鲜血吐出,来不及喊一声萨丽就倒了下去。他的身躯像一枚落叶般从悬壁上飘落而下,跌到了壁底。
  这本来是被爱火点燃,向着理想跋涉的身躯,但在就要到达终点时,却不幸倒下了。
  萨丽闻听噩耗,不顾一切奔到耶婆瑟鸡山,望着石壁上的999个石洞,长泣不已。最后,她悲痛难当,爬上崖顶,纵身而下,以身殉情。
  一瞬间,天地昏暗,狂风大作,上苍也被感动得流泪了,泪水从999个石洞中涌出,在壁面上遍布成无数水流,呜咽着落入崖底。
  千泪泉由此而来。
  听完故事,不由得扭头细看路旁的小溪。这细小的一股溪水,原来却是由一滴一滴的眼泪汇聚而成的。河黎先和萨丽已逝去多少年,谁也不得而知,惟独这流淌不息的溪水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古老的故事。
  小溪流出树林,在千佛洞前汇成一个小海子。阳光照亮了水面,水,一动不动。走近,发现水面倒映着佛的影子。
  在佛的注视下,两颗痛苦的心是否已经超然了呢?
  2002.1.30
  克孜里屯麻扎
  克孜里屯在库车名气不如其他景点那么大,长久以来,人们只是把它视作一个麻扎,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
  知道它的历史的维吾尔人却对它保持着一份非同一般的尊重。
  我们在一个下午去看库车清真大寺,该寺在新疆名气颇大,据说仅次于喀什的艾提尕清真寺。走到半路,忽然起大风了。那场风来得很突然,我们正在一条街道上走着,旁边的一条小巷子里“忽”的一声响,扭头一看,就见大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刮了过来。街上有几个小摊,用来遮挡太阳的红布(维吾尔人在摊位或门面上总是喜欢用红布)被掀翻了几块,行人们赶紧捂住鼻子躲到了另一边。
  但有几个维吾尔人却仍然坐在那里纹丝不动,似乎自己的身躯是专门用于反击大风的,只要它一来,就可以将它反击回去。
  风越刮越大,整个街道已经被淹没。
  看着他们,忽然有一种圣洁的感觉涌上心头。他们的这种坚强,隐隐约约透露出穆斯林们的某种执著。
  直到风停之后,他们仍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怀着敬仰的心情看了他们一眼,加快步伐向清真寺走去。
  看了清真寺,我们在寺门口歇息,这时候再看清真寺,感觉要比刚才看见它时要高大得多。由于新疆长年刮风沙的缘故,这座清真寺的外表也成了土黄色,有一种历经了岁月的凝重和质朴的感觉。在新疆看惯了褐色的山峰和沙漠,对这种彻底袒露岁月风尘的东西接受起来从来都是自然而然的,而随着对这些东西在感情上的加深,就觉得这才是新疆的伟大所在。
  朋友很随便地谈论着一些话题,这时候一位七十开外的维吾尔长者走过来对我们说:“看了清真寺,你们应该去看看克孜里屯。”说完,便转身离去。
  在他转身离去的一瞬,我发现他眸子里闪过一股特别肃穆的东西。我的心一动,觉得此长者的提议非同小可,马上在心里下定决心,一定要去克孜里屯看一看。
  第二天,我们请上那位长者专门驱车赶往克孜里屯。
  一路上,车子上下颠簸,走得十分艰难。
  他坐在车中,不管车子怎么摇晃,一声不吭。我想起昨天遭遇大风的那几个人,想起清真寺顶肃穆高耸的月牙,一股临近圣地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
  到了克孜里屯,却没有出现任何让人欣喜的景观。几个麻扎在空地上各占一角,拱顶的泥巴已经脱落,有的地方甚至已经严重破损。像新疆的大多数麻扎一样,它们已经很有年代了,岁月一面让它们承受着生命的破损,一面又给他们带来庄重。
  长者走到麻扎跟前,扑腾一声就跪倒了。
  我们正惊异,就见他双手伸出,口唤一声:“都哇——”接着,他开始祈祷。
  我们在一旁沉默,不敢打扰他。
  祈祷完了,他已满脸泪水。
  他的这种举动,已使我们断定此处非同一般,因为它表面已完全变得普通和平和,因此在内在就肯定隐藏着更加神秘和深刻的东西。
  等长者平静下来,我们才知道一些确切的东西。
  克孜里屯,意为“红色的土地”。
  细看之下,这真是一块红色的土地。
  土像是被什么染过似的,呈赤红色。有一些野草从土中长出,生出了绿叶,并开出了白色的花朵。远处的土地上长满野草,唯这红土地和绿叶白花互相映衬着,显出几分肃穆。
  新疆有很多奇特的土地。比如雅丹地貌,魔鬼城等。最近又听说在古尔班通古特沙漠中发现了泥火山。
  独特的土地,长久地孕育着生存于这块土地上的人们的精神。
  人依靠着精神,又创造着大地的神奇。
  这块土地为何呈红色,众说纷芸。但我想,作为后人,只要目睹一块土地的神奇就够了。事物与人之间,通常只会起到互相影响的作用。我们从赤野千里的新疆大地上走过,心灵变得更为辽远,意志变得更为坚强。土地这时候就是我们的母体。
  长者告诉我们,每年都有许多人来这里,看一眼这块红色的土地,然后默默离去。
  我在心里想,当人们目睹了一块红色土地后,脚步一定就变得更为坚毅了。他们的内心也一定变得更为明朗。
  离去时,长者忍不住又抽泣起来。有泪水从他的眼里冲涌而出,我们不知道他的泪水是出于痛苦,还是出于激动。
  我环视麻扎一周,最后又看了一眼红色的土。岁月过去了这么久,一切都平静下来了。
  从激动中变得平静的土地,藏住了多少后人的心。
  2002.1.29
  河与人的对视
  一
  一个王国,得益于一块土地而生存,这是每一个人都能看到的。
  而在人的视野之外,会不会还有另外一些东西在悄悄养育着一个王国呢?
  比如一条河。
  或者比如一片胡杨林。
  今天我们面对新疆大地时,总是为它的赤野和干旱而叹息。也
  为这块土地上少水少树而伤感。我们已经把一些地方称之为“绿洲”,但真正界定一个地方是否是“绿洲”的方法到底是什么呢?通常情况下,人总是在缺什么时,便特别怀念什么;怀念得久了,在意念中便觉得那些被怀念的东西便真的像存在着似的,在心里默默地接受了。
  不得不承认,“绿洲”是新疆人的一个最大,但最为虚幻的梦。
  我一面在默默地思考着这些,一面在寻找着这种虚幻梦境与现实的关联。
  我有些不甘心,能让新疆人如此深陷于一个虚幻的梦的东西,它必然要外露一些痕迹才对。新疆这块土地是雄性的,可能永远大于不可能,事实永远大于梦幻。
  后来,我看到一丝我希望看到的痕迹。这丝痕迹尽管像是专门要躲开我似的,但还是被我看见了。
  莎车和库车同有一个“车”字,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有某种联系。而我所看到的这两个地方的联系是有着同样颜色的杨树。看到这两个地方的杨树都是在阳光明媚的日子,远远地,我不由得就被杨树叶子反射出的光芒吸引,双眼看过去,围在县城外面的白杨长得挺拔俊俏,一棵挨一棵,将县城围裹得严严实实。
  让我惊异的是,两个地方的白杨居然如出一辙。
  为什么会如此相同呢?
  这个问题没有解决,另一个问题的答案却先从脑海里跳了出来。
  莎车在西域时的前王国——叶尔羌汗国,和库车在西域时的王国——龟兹,皆为西域三十六国从创建一直存在到现在的古城,相比较于被风沙淹没的楼兰,尼雅等国,库车和莎车一直让人们生存到现在。
  人一代一代的被生下,又一代一代的死去,只有一个地方永远活着。
  它们能够一直存活到现在,惟一的原因就是这两个地方不缺水。这也就是这两个地方能够一直存活到现在的答案。
  对于新疆的任何一个地方而言,有水便有了一切。
  所以,这些郁郁葱葱长于沙漠之上的白杨,实际上就是水的象征。
  因此,就不难明白,古龟兹国也是得益于水的养育才存活下来的。
  水对这块土地有着巨大的恩泽。
  低下头,静静聆听大漠深处水的流动声。
  不远处,就是塔里木河。
  你能感觉到的流水的声音,就是一条河走动的脚步声。
  二
  塔里木河绕龟兹而去。水在古西域就是这个王国的命脉。
  玄奘在《大唐西域记》中虽然没有提到塔里木河,但仍多处提到龟兹国及龟兹附近王国的水域,并对大龙池等地的传说做了详细的记叙。书中所列神话传说颇多,且都非常感人,再加上都是久远的事情,让人觉得像是真的一样。每读《大唐西域记》,我都觉得,吴承恩之所以写出了《西游记》,一定是细细研究过玄奘的记录的。但让人遗憾的是,吴承恩笔下的场景大多在海边或山清水秀之地,一会儿上天,一会儿下海,少了些西部大漠的气息。其实,玄奘当年出长安,过秦州(天水),人临洮(今兰州)至凉州(今武威)就进入了莫贺盐渍,即现在的巴丹吉林沙漠。之后,便一直艰辛跋涉在大漠、雪山和戈壁之中。他一路吃尽了特殊地理造成的苦头。如果吴承恩在笔下演义出一些大漠中的神话传说,恐怕要比那些水中神鬼,地下魔兽要动人得多。如果把塔里木河演义成有像海龙王那样的热闹场面,那就更精彩了。一座火焰山,在今天的人看来,除了奇异的色彩外,并不能代表新疆的山,但在《西游记》中一出现,令世人皆知。
  传说真是一种美好的东西,它总是能够将现实改变得更具色彩。
  我在库车老城慢慢转悠着,因为内心总在感念着水对一个古代王国的养育,所以,总想打听一些有关塔里木河的传说。我觉得这样一条河不可能是单一的,应该有一些感人的东西才对。
  我苦苦翻着史书,终于,一则感人的故事像耀眼的星星一般出现了。
  西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西域都护府建立以后,龟兹国虽然属于其管辖,但只是形式而已,它仍自成一国。东汉和帝执政时,将龟兹王尤利多废除,宣布白霸为龟兹王,并将西域都护府迁入龟兹的都城——延城。
  在整个龟兹史中,这应该是一次至关重要的变化。
  如果从事件本身看,这似乎只是一个王国的政治体系的变化,但具体到人的反应时,事情就变得有意思多了。
  前面已经提到过,古龟兹国所辖地包括今天的库车,沙雅、新和、拜城、轮台五县。龟兹国归属西域都护府时,曾派一个人去通知远在沙雅以西的一个村落里的人,告诉他们国家的变化和变化之后出台的一系列新的政策。西域多马,所以,传递消息不像中原那样复杂,一人一马跑完规定的日程后,就交给下一站。
  也许是国家的变化使人们变得慌乱,那个通知送下去五年多不见回音,但谁也没有想起这件事。
  直到有一天,人们在沙漠里发现了一峰骆驼的尸骨。不知它死于何时,皮肉早已被干旱的大漠地气所腐蚀,只剩下骨架。奇怪的是,它周围没有人的尸骨,所以,人们断定它是自己走到这里来的。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主人被可怕的风沙吓跑了,它想挣扎着走到有水的地方,走到这里,浑身再无力气,如一座山一般轰然倒塌……
  人们把它的尸骨翻起,发现了一个牛皮小包。由于牛皮小包缝制细密,加之一直被藏在它的腹下,所以包里的东西依然完好。
  ——包里的东西就是五年前龟兹国发出的那份通知。
  后来,人们发现骆驼的尸骨有向前挣扎的姿势。不远处就是塔里木河,它在倒下的一刻,都在做着向目的地挣扎的努力。
  这峰骆驼在龟兹国被人们传开了。人们渐渐发现,离塔里木河不远的地方的马、牛、骆驼等,只要是饥渴了,总要向着塔里河的方向鸣叫几声。人们由此断定,这些动物的遗传基因里有塔里木河留下的某种东西。那些东西隐藏在它们内心或骨头的某一处,时时要撩拨它们一下,使它们心生向往。当然,在它们最需要向一条河贴近的时候,它们就会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一如那峰被龟兹国的人久久谈论的骆驼。
  其实,它们都没有去过塔里木河边,只是知道一条河的方向而已。
  三
  从历史中走出来,接近一些真实的人,就发现,历史因为这些人而有了更真实的反应。
  塔里木河也因为人的原因,一改往日滔滔向天的姿态,呈现出了动人的部分。
  在塔里木河下游有一条小河。这是一条颇具神话色彩的河。现在我们看到的塔里河是从西向东流淌,而这条河却像塔里木隐秘的脉管一样,从北往南,悄无声息的流到沙漠深处去了。
  这是由一个叫乌斯曼的人创造出的一条河,人们以他的名字为这条河命名,称之为乌斯曼河。
  有关乌斯曼本人并没有多少详尽的资料。我们可以想象出他跟任何一个居住在沙漠深处的维吾尔农民没什么两样,日出而耕,日落而息,生命中最大的事情就是深居浅出,为一年的收成而奔波。
  但有一天,他忽然有了一个想法——把塔里河水引一些流到自己田里,这样,秋后的收成可能会更好一些。
  对于一个农民来说,这是一个极其朴素的想法,也是出于本能的,对生存的一个小小的愿望而已。
  但谁都没有料到,他的这个小小的想法却创造了奇迹。
  他在塔里木河边挖开一个口子,引出一股泪泪的水,流到自己的田里去。可以肯定,他的这个举动并没有费什么力气,可能只挖了两三坎土曼而已。
  看着水流入自己的田里,他也许在心里有了一丝欣慰感。天黑时分,他扛着坎土曼回家去了。天很快就黑了,夜幕不时把他归去的身影淹没了,就连塔里木河汨汨流淌的水声,也似乎被深裹在一个神秘幽深的什么东西里面了。
  第二天,当乌斯曼来到自己的地头时,出现在眼前的情景顿时使他惊慌失色。一夜间,塔里木河水把他挖开的口子冲大,已经有大片大片的水一涌而入,流出了几十公里。他想把河水堵住,但一看远处已经水天一色,便不知所措了。
  乌斯曼在河边呆坐了一上午,无可奈何地回去了。
  一条河就这样在沙漠中出现了。
  现在,这条河已成为尉犁县境内的一个景观。我的朋友陈漠2001年走到这条河边时,在河边坐了一天。他眼前的这条河已经无比平静,流淌得特别缓慢,从表面上看,它似乎早已忘记了当初一涌而入的往事,已经和周围的一切融为一体了。
  生命,不管它是怎样被创造出来的,但最终都将变得平静。
  有人曾找到了乌斯曼当年挖开的那个口子,那个地方依然显得很平静,似乎塔里木河流淌到这里后,突然听到无声的命令,便向南分流出一部分水。
  看看在大沙漠中一涌而下的塔里木河,再看看尽管细小,但却同样也是向一个方向一涌而入的乌斯曼河,人,依然能感觉到奇迹被不经意间创造出的那一刻的的美妙。
  实际上,乌斯曼只是随便用坎土曼挖出了一口子,是河水一涌而入,开拓出了自己的命运。
  这是一条自己创造了自己的河流。
  四
  对于人而言,流淌在一条河中的不是水,而是生命。
  一个人在一条河边生存得久了,他便被河流影响着,有了一些水一样的性格。水是透明的,也是无言的,所以,在河边的人的心事便也像水一样透明。
  他是一个汉族人,但现在却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维吾尔族人,他甚至已经忘记了自己的汉族名字,只知道自己叫艾合买江。一个人在这个世界上生活一辈子,外表不可能有多大的变化,但他如今却已经完全变成了维吾尔族人,讲一口流利的维吾尔语,举手投足也完全维吾尔化了。
  他十六岁时在家乡东北跟一个叫徐大炮的人进山入伙,成了刀客。他尽管只有十六岁,但总想出人头地。短短十几年,他学会了刀客的许多本领,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又快又狠,在刀客群中很有地位。
  后来,这群刀客被政府军打散了,他扔掉沾满血迹的刀,逃出山林,向西而逃。他的一个同伴告诉他,逃得越远越好,因为他们那群刀客的名字连上海都通报了,全国都在通缉。
  他一直向西逃跑,越戈壁,爬雪山,最后到了塔里木河边。看见一望无垠的沙漠和茂密的胡杨时,他在心里说,这里就是自己想要寻找的家。然而,在大漠之中生存是何等的不容易啊,没有房子,没有粮食,而且自然环境也似乎没有可以用双手去改变的东西。他又向前走,最后选定了塔里木河边的一个小村落。走到村边时,他已经再也没有了力气,倒在了一个沙丘上。恍惚之际,他听见天空中响起一声长鸣,睁开眼一看,是一只向远处飞去的鹰。鹰在天空中笔直地飞翔着,似乎要冲破蓝天,去寻找自己的家园。他的内心一阵感动,低下头,就看见一只血肉模糊的野兔在自己身边。他一惊,是鹰发现自己快不行了,抓了一只野兔,扔在了这里。他捡来一些树枝,点火将野兔烤熟,饱餐了一顿。
  他活了下来,并在塔里木河边安了一个家。
  这一住,就是十年。他为自己以前的恶劣行为在内心忏悔,他一次又一次按捺着自己,不要走出林子,不要向往外面的生活。十年后,他终于平静下来了。望一望缓缓流淌的塔里木河,他知道自己的心死了,但同时又开始了一种新生。
  胡杨林里的动物接纳了他。野猎、狼、野鸡、野兔、沙鼠等等都成了他的伙伴。他和它们和睦相处,互不侵犯。只是在必需的时候,才很节制地猎取一些野兔什么的。通常情况下,他不会侵害它们。
  就这样,一直到了五十岁,附近的吐木尔江才发现了他。他很快和吐木尔江一家人成了朋友。吐木尔江知道了他的经历后,把自己十四岁的女儿阿娜尔古丽带到了他的沙窝子里,对他说:“你能在这样的地方活这么多年,好样的。我们都是塔里木河边的人,要坚强,但同时也要有幸福。你没有老婆不行,让我的阿娜尔古丽陪伴你度过漫漫长夜吧!愿真主赐福于你。”
  第二年,他十五岁的妻子为他生了一个胖巴郎。他给儿子起名为阿尔斯兰,意思是幼狮。
  后来的生活又发生了一系列的变化。妻子婚变私奔,岳父狩猎陷入了沙沼之中命殁。他带着儿子搬到岳母家,照顾比自己还年轻的岳母。一个特殊的家庭又组成了。
  这是一个包藏着巨大的生存命运的故事。火一般的生活热情和破碎的爱,以及复杂的家庭,是使他们能够活下去的巨大的支撑。
  现在,见到他的人甚至已经不再提他的往事了。他已年近花甲,一切都变得平静了。他仍然生活在塔里木河边。他已经和一条河再也分不开了。
  据他的儿子讲,自从他记事,就记得父亲每天总要抽出一些时间,坐在塔里木河边,望着河水出神。高兴了,去河边,不高兴了,更要去河边,谁也不知道他望着河水时,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一个人在河边一直坚持着一贯的东西,他是不是在内心一直对自己要求着什么呢?
  当我们了解了他的经历后,就知道他把自己交给了一条从表面看似平静,但内在流动却从不停歇的河流。他知道该遗忘什么,该坚持什么;该怎样在表面沉默。
  一条河流淌千万里都将沉默,但生命已经走远。
  2002.1.21
  胡杨泪
  一
  出库车向草湖方向行驶,走不多远,便看见成片的胡杨在前面林立,像是列队欢迎的队伍一般,正在热情地等候你。
  胡杨,这新疆大地上的男儿之树,往戈壁上一站,不管脚下的沙石已经被大风吹走了多少,甚至连自己的根也已裸露出来,掉了皮,断了支系,但仍然笔直的伫立。
  见得多了,你便疑心胡杨天性中就喜欢沧桑,其外表不变得斑驳,似乎不足以有生存的信念。
  活着千年不死,死后千年不倒,倒下千年不朽。
  不知道这句话是谁创造的,用时间的递进法将胡杨演变得极为壮烈。只是,一个人精算胡杨几千年的命运状态,到底是亲眼见到的呢,还是纯粹的一种赞美?
  现在,远远地看一眼胡杨脱落了皮的树身,就不由得让人发出感叹——这其实仍只是一种苦难。坚强不一定非要表现在屈辱中,也不一定是从苦难中凸现出的精神。
  如果一个人目睹了胡杨站立、倒下和不朽的全过程,那就是几千年,有谁能有如此的福分呢?
  疑问一连串地涌入心中,任何一个问题,不论它有着怎样的本质,都不是一时半刻能解决的。而且像胡杨这样经历了较长时间才反应出特色的树,它本身似乎更有说服力。
  这样想着,便觉得胡杨其实也像人一样,正以自己的生存方式在呼吸着。
  一种生命只能以它的方式生存,无论伟大还是平静,卑贱还是刚烈,都是一种状态而已。
  另一种生命只能对这种生命观照,感应和理解。它存在的方式便是它所有意义的所在。
  事物与事物之间就这样构成了一种参照关系,它们彼此影响着,安慰着,形成大世界的同时,也形成了自己的世界。
  …………
  猛醒间,抬头见远处出现了大片的胡杨林。那是一个胡杨王国,每一个臣民都安宁平和地生存在自己的国家里,四周一片安宁。
  二
  胡杨,古西域将其称为“胡桐”。
  有关胡杨的记载很多,我从众多史书中挑轻捡重,在《汉书·西域传》中找到了最早记录胡杨的文字:鄯善国多葭苇,怪柳、胡桐。
  这里所说的“胡桐”就是胡杨,不难想象,古西域大地上也一定到处林立胡杨,而且极有可能像今天新疆大地上胡杨是较为醒目和重要的植物一样,在当时,胡桐也是这块土地上为数不多植被中的一种。要不然,汉书如此慎重提到的鄯善国的三种植物中,胡桐怎么能位居其中呢?
  顺便说一句,古鄯善国离龟兹国不远,所以,都善国多胡桐,想必龟兹国也一定有同样多的胡桐。
  这么重要的东西,在一块土地上生长得时间长了,必然在人的心理和感情方面起到一些影响。古人多以诗抒怀,所以,今天我们能够参照到与胡杨有关的诗却不少。清朝的诗人杨昌浚不怎么出名,但写胡桐的两句诗却颇显才气:
  胡桐万树连天长
  交柯接叶万灵藏
  李鸾与杨昌浚相比较起来,显得更现实一些,因而诗也更富写实意味:
  荒原雨滴胡桐泪
  老树风吹榆䇦钱
  我一路把写胡桐的诗读下来,其中有好有坏,但都传递出了浓烈的地域气息,诗人们大多都把胡杨作为一种精神和自己感情的寄托而进行抒情。诗人们在诗中给予了胡桐一种独特的精神品质,使它们在特殊的场地中凸出更明朗的内核。
  读到最后,突然有一首由满族人写的诗使我为之一震。这位满族诗人叫宝廷,我不知道他是否在西域长久地生活过,或者说,胡桐是不是在他的生命中起到过什么重大的影响,但他的诗多多少少有些生命状态的呈现:
  枯尽胡桐泪
  寒销鬼魅氛
  除了诗歌,其它文字对胡杨的记载也颇多。唐朝的训诂学家颜师古是一位一向坚持严肃的人,其文字除了学术上的深刻外,还颇显文华。他曾这样描述胡桐:
  胡桐……虫食其树而沫出下流者,俗名为胡桐泪。
  清朝的子监祭酒王先谦,也是一位很敬业的人士,他除了干好本职工作外,也喜欢钻研民俗文化和地理、历史等。他这样记叙胡桐:
  胡桐,译言柴也,其树遍满沙滩。
  可取作烧柴。夏日火蒸,其津液自树。
  杪流出凝如琥珀者,为胡桐泪:自树身流出色白如粉者,名胡桐碱。
  这一段文字,是我见到的记叙胡杨的最详尽的文字。
  到了晚清,人们把胡桐按维吾尔语译成“柴火”。至此,我们多多少少可以看出,人们对胡杨的观照已大大改观,并知道了此树易燃。我想,当中原的人知道了胡桐为柴火后,西域的各族人民肯定已经广泛将其应用了。
  上个世纪,人们将胡桐改名为胡杨。据有关资料说,胡杨是世界上最古老的杨树品种,根据在各地发掘出的胡杨化石判断,胡杨在六千五百万年前就在陆地上出现了。
  岁月已识胡杨泪,在时间这双大手的掌纹中,六千五百万年也只是恍若一瞬,大地上的事物生生死死,一天和一年,一年和一百年,其实都是一样的,所要完成的事情往往在瞬间抵达了永恒,留给我们在事物感观上的概念影响,留给诗人抒发胸臆的空间。
  所以,读着诗中的胡杨,就感觉到它在枝叶间有着许多更美好的东西。
  诗歌,留住了一些时间留不住的东西。
  三
  我们的车子缓缓开进了胡杨林。
  塔里木河绕这片胡杨林而过,悄悄流向下游。我始终觉得塔里木河是一条寂静而又宽广的河,它的流动几乎不发出任何声响,但在大沙漠中,你又时时能感觉到它的流动。大沙漠空无一物,只有胡杨绵延开了一片葱绿,能将人的目光吸引过去。但看着看着,你就发现,胡杨绵延的脉势其实也是一条河流的形状,说具体一点,凡是有水的地方,便有大片的胡杨;水一直向下游流去,胡杨也跟着向前。
  进了胡杨林,脚下的沙子变得松软起来。仔细一看,便发现了奥秘——这块土地在生长了胡杨的同时,也受到了胡杨的保护。浓密的胡杨像一张大网,将脚下的土地裹住。所以,在胡杨林里,你很少看见起伏的沙丘和坎坷不平的沙坎。
  胡杨一棵一棵在这里伫立。从外表上看,它们都很刚强,似是正在坚持着什么。它们到底在坚持着什么呢?这块雄性的土地似乎要让生长在它上面的东西都挺立起坚强的身躯,不为迎接什么,只要挺立起来了,就完成了一切。所以,这个世界上有的东西需要将它付诸到实际行动中去,有的东西只要呈现出一种状态就可以了。也许,这种被呈现出来,而且已经使它的躯体成为一种象征的状态,就是人们平时说的所谓的“精神”吧。
  走到几棵胡杨树跟前细看,很快便发现有三棵不同年龄的胡杨的叶子在说明着它们的生命。
  第一棵胡杨绝对不超过十岁,叶子狭长,酷似柳叶。第二棵十岁以上,树冠上生出许多卵形叶子,像是生命内部的某种激素已经鼓胀,要撑破似的。由此断定,一棵胡杨生长了十年以后,才算是真正刚强起来了。第三棵大概在三十年以上,树皮已经裂开,树冠上长着稀疏的椭圆形树叶,新抽出的幼枝上,叶子也很稀少。
  远远地看着这三棵树,忽然觉得它们分别是一棵树的少年、青年和中年时期。
  不远处有一棵已经掉光了叶子,枝条也已断掉,只留下树身的胡杨,大概是胡杨的老年时期吧。
  四棵树,就这样呈现出了一生的状态。
  后来,我们发现了一棵奇特的胡杨。它根细身粗,越是向上越粗,向上一望,更是吓人,它的由椭圆形树叶组成的树冠,更像一个大脑袋。一般的树都是下面粗,上面细,怎么这棵树反而就倒了过来呢?真疑心是什么人故意弄出了这么一棵树,放在这儿,就是等着让你来看。
  我想起曾在甘肃天水见过的几棵奇特的柏树。它们的树身全都倾斜,且都已枯干,但奇怪的是,在树冠上全部都又长出一棵小柏树。小柏树像是幸福的太子公主一般,高高在上,怡然自得。听人说,那个地方除了树冠上再生小树的柏树能活以外,别的树无一存活。那个地方是道教所在地。后来我一直在想,是因为仙气所薰,那些树才会长成那样呢?还是因为人们发现了那些奇特的树之后,才选定了那个地方当作寺庙。
  但眼前的这棵胡杨就不同了,它浑身毫无仙气,而且生长的地方也不容易让人发现。它就这么在这里生长着,似乎自己非常喜欢自己,一个劲的长成了这个样子。
  陪伴它的,就是周围的兄弟们和脚下的土地。偶尔有风吹来,它的枝叶便发出一些声响,风过后,又恢复平静。
  风从这里走向了远处。
  有一句老话说得好,风传十里,必带大树之声。
  四
  其实,库车也发现过胡杨的化石。
  我费尽周折,但仍然没有见到那些化石。据说,那些化石是人们从第三纪渐入第四纪地层中发现的,由此,科学家才断定最早的胡杨距今有六千五百万年之久。
  在塔里木河边,我们看到了胡杨被应用到现实生活中的居大作用。
  目睹到一种事物的任何一个变化,就犹如目睹了它的生命。任何一种事物其实都是处在细致的变化中的。
  维吾尔人将比较粗壮的胡杨伐倒,刨成独木舟,在塔里木河上撑来撑去。
  人们将这种独木舟称之为“卡盆”。
  汉唐有许多出使西域的人都曾乘过这种“卡盆”。现在当地的农民用卡盆打鱼、渡河,仍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东西。
  走近卡盆,见它们已长期被河水浸泡出了另一种颜色。一棵树一旦被伐倒,它作为树的使命就结束了。随后它被制作成另外的东西,一如恩格斯说的,一旦进入社会这个大齿轮后,就必须要遵从它的运转。
  撑着卡盆的买买提一脸严肃和认真,丝毫没有为我们演示什么的意思。这个小伙子的内心肯定充满了这种传统的东西,所以,即使面对外人,也不慌张。他撑着卡盆在塔里木河上来回几次,把我们和我们的东西运到了对岸。上了岸,我们给他五十元钱,他非常高兴,说,你们给我这么多钱,我应该请你们吃一顿羊肉才对。我们因为有事,便与他商量过几天去他家吃羊肉。但几天之后,因为行动计划改变,我们没有顾得上去他家。事后向一位朋友说起这事,他气愤地对我们说,既然是说好的事情,你们就应该去人家家里,他肯定给你们把所有吃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听朋友这么一说,我们都很后悔,但事情已无可挽回。
  过了几天,我们碰到一个将胡杨刨制成卡盆的场面。
  我没有被维吾尔人的手艺所打动,反而被胡杨从裂缝流出的津液所吸引。我知道胡杨身上流出的这种液体就是胡杨泪。
  前面已经提到,颜师古和王先谦都在文章中提到了胡杨泪。读他们的文章,我始终觉得那并不是消极的泪,而是夏日炎热使其自身自然流出的东西。
  但现在,看着一棵胡杨被刨制,从里面流出的汁液,便觉得真是泪水,而且是一棵树疼痛的泪。
  一棵在干旱的沙漠中能够抗风沙的胡杨,这会儿却忽然离开了沙漠,它也许伤感之极,流出了眼泪。
  一只卡盆被一点一点地刨出了形状,胡杨多余的部分被刨掉,扔进河中,悄无声息地流走了。看着一棵树变成另外一个东西,我突然伤感地发现,我们的生活中原本有着这么多的破坏,别的物质有着更多的忍受和屈辱。
  很快,一只卡盆就被刨成了。
  这时候再看上去,卡盆上已没有任何液体的东西。一棵胡杨至此,也许泪已干,心已死。
  几个人将卡盆放入河中,它晃晃悠悠地在水中漂动起来。
  多么像一个人啊,哭完了,仍然要振作起来上路。
  2002.1.25
  对六份文献的一次细读
  一
  细读龟兹历史,在文化、宗教、地理、人物和传说故事中一次次迷陷。这些东西像一队队人马一般,开拔到龟兹古王国的广场上,面目明朗,彻底为后人呈现着自己的生命经历。
  我的阅读和想象是一双被吸引的脚,一步步向他们靠近,慢慢地,便与他们贴在了一起。他们跳动的心胸传递过来一大片声音,有倾诉、有呐喊、有呓语、有吟诵……
  二
  每个地方都有诗歌被留下来。
  与诗歌一起留下来的,还有那些古遗址。能够被后人念念不忘,且一直被朗诵下去的东西,在当时出现时,一定就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一样刺在了时间深处。
  唐朝的李颀是今四川三台人,开元进士,曾任新乡县尉,所作边塞诗风格豪放,尤其是七言歌行独具特色。
  现在,人们只要一提龟兹乐,都要提及他的《听安万里善吹繁篥歌》:
  南山截竹为觱篥,此乐本自龟兹出。
  流传汉地曲转奇,凉州胡人为我吹。
  旁邻闻者多叹息,远客思乡皆泪垂。
  世人解听不解赏,长飙风中自来往。
  枯桑老柏寒飕跑,九雏鸣凤乱啾啾。
  龙吟虎啸一时发,万籁百泉相与秋。
  忽然更作《渔阳掺》,黄云萧条白日暗。
  变调如闻《杨柳春》,上林繁花照眼新。
  岁夜高堂列明烛,美酒一杯声一曲。
  这是一首写歌的诗。作曲难,为一首曲子作一首诗更难,但李颀却写得颇为动情,将该诗从头读到尾,犹如在听一首非常美的曲子。不知古时龟兹乐有多么美妙,但李颀诗中所传递出的声响,已使我们多多少少感觉到了西域赤野和雄浑的气息。
  一首诗兼备大寺、天空、云、风、树、鸟儿、动物、泉水、太阳以及作者的感受,读来令人心潮澎湃。
  在一首诗中融入了这么多东西,李颀是高手。
  三
  由于龟兹相对中原而言属边塞,所以,历朝历代的边塞诗人均在龟兹歇过脚。在西域茫茫长路上劳苦奔波数日,这一歇脚,是出诗的好时机。
  从众多边塞诗人中脱颖而出,给我们留下大量好诗的诗人当属岑参。
  我平时喜欢读一些古诗,但每每把手伸向书架的那些古体诗书籍时,抽出的,不是辛弃疾,就是岑参。无形之中,好像这两位老前辈的东西有一种强大的吸引力。
  岑参是今河南人,天宝进士,曾随高仙芝到安西,他属于沾了政治和军事的光的文人。
  当然,在西域这样的地方走得多了,见得多了,自然有东西可写。不像现在的有些人,从表面上看,似乎在写一个地方,但实际却是在固执地用自己的感觉在把握一个地方。读这样的作品,总觉得多了一些什么。事后一想,原来有一个多余的作者在文章中作怪。
  还是多学学古人吧,多少年之后仍能感觉到他们在一块土地上融入得那么深,足以证明当初人家是怎样在那里生存的。
  在手头的书中随便一翻,翻出岑参的两首和龟兹有关的诗。
  过碛
  黄沙碛里客行迷,四望云天直下低。
  为言地尽天还尽,行到安西更向西。
  安西馆中思长安
  家在日出处,朝来起东风。
  风从帝乡来,不异家信通。
  绝域地俗尽,孤城天遂穷。
  弥年但走马,终日随飘蓬。
  寂寞不得意,辛勤方在公。
  胡尘净古寒,兵气屯边空。
  方路眇天外,归期如梦中。
  遥凭长房术,为缩天山东。
  《过碛》中不乏英雄气概。但这种英雄之气却不是一种理想,而是在现时场景中的举动,岑参是大男儿,“把栏杆拍遍”,四望云天,他心中已经了然。与《过碛》相比较起来,《安西馆中思长安》则显得要更为冷静。人到安西,身后的一切都远了,所思所想,难免孤单忧伤。但在忧伤的同时,诗人依然遥凭长房术,求得了异乡的一个安身之地。
  与岑参其他诗相比,这两首诗略显忧伤。也许,他到龟兹的那天,是一个天气不好的日子。
  四
  自岑参之后,又有许多诗人为龟兹写下了不少诗歌。
  时间的大手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不少东西,最终,这双大手又要将它创造的东西一一带走。所以,有许多人从瞬间参悟到了永恒的存在,从永恒中发现了瞬间的伟大。“坐看云起时”,自然界的每一个细小物质,似乎都在阐示着生命的奥秘,看云的人通过云看到了许多东西,而那些东西只在他内心。一如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复又看山仍是山,水仍是水。这其中的禅悟全部在于人的内心。
  所以,人走过一个地方,这个地方会以他的需要进入他内心。他所想要的,也并非表象化的、外表的一个地域。
  走过龟兹的这些诗人的名气均不及岑参,但他们的诗却像一串珍珠,把龟兹的时间连接起来,呈现出一种神秘和美丽的光色。
  宋代的沈辽是一位管书的人,可能类似于现在的国家图书馆的馆长吧。管书必知书,所以他的《龟兹舞》充满了知识趣味。
  龟兹舞,龟兹舞,始自汉时入乐府。
  世上虽传此乐名,不知此乐扰传否。
  黄扉朱邸书无事,美人亲寻教坊谱。
  衣冠尽得画图看,乐器多因西域取。
  红绿结裀坐后部,长笛短箫形制古。
  鸡娄楷鼓旧所识,铙贝流苏分白羽。
  玉颜二女高髻花,孔雀罗衫金画缕。
  红靴玉带踏筵出,初惊翔鸾下玄圃。
  在有一人奏羯鼓,头如山兮手如雨。
  其间曲调杂晋楚,欹词到今传晋语。
  须臾曲罢立前庑,叹息平生未尝睹。
  清都阆苑昔有梦,寂寞发今在何所。
  我家家住江海涯,上国乐事殊未知。
  玉颜邀我索题诗,它时有梦与谁期。
  到了清代,龟兹仍然以它独特的魅力吸引着人们。
  我在库车找到龟兹故城的城墙时,从现存的规模判断,无论城墙、墙基还是墙身,均笔直竖立。几百年时间已经过去了。由于土被夯得十分结实,所以好多地方并未破损。由此可以想象,清代的龟兹还是十分感人的,许多诗人都为之心动,挥笔写下了诗句。
  与众多诗人显得不同的是萧雄。
  萧雄,字皋谟,今湖南益阳人氏。他生得一表人才,而且胸有大志,但仕途却不顺,光科兴就当了二十年。他先后出使新疆三次,长达十余年,但仍不重用。后来他恍然若失地回到长沙,隐居起来。
  也许在心里把许多事放下了,他反而轻松了。这时候,他想起自己在西域的经历,便写起了诗。不料一发而不可收拾,厚厚一册《西疆杂述诗》一下子引起了轰动。
  屈辱没有了,代之而来的是枕戈冰雪的精神大放光芒。
  他的这首《乐器》肯定写的是他的失意,所以读来有些消沉。
  龟兹乐部起纷纷,调急弦粗响遏云。
  忽听名呼胡拔四,不禁低首忆昭君。
  从诗中可以看出,诗人到龟兹时,心情并不怎么好,所以他从龟兹乐器中听出的是“调急弦粗”的东西。
  诗出于心,一点都不假。
  五
  鸠摩罗什法师的一生可谓是光芒耀眼。他为佛学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佛像是很感激他似的,也给予了他很多的好处。
  后秦的释僧肇是鸠摩罗什门下的“四圣”之一,对佛学和仁礼学均有很深的造诣。他写的《鸠摩罗什法师诔——并序》是一篇难得的警世名言。
  夫道不自弘,弘必由人;俗不自觉,待匠。觉必待匠,故世有高悟之期;由人,故道有小成之运。运在小成,则灵津辍流;期在高悟,则玄锋可诣。然能仁旷世,期将千载,时师邪心,是非竞起。故使灵规潜逝,徽绪殆乱。爰有什法师者,盖先觉之遗嗣也,凝思大方,驰怀高观,审释道之陵迟,悼苍生之穷蔼,故乃奋迅神仪,寓形季俗,继承洪绪,为时城堑。世之安寝,则觉以大音;时将昼昏,乃朗以慧日。思结颓纲于道消,缉落绪于穷运。故乘时以会,错枉以正。一扣则无互乡,再击,则??归仁。于斯时也,羊鹿之驾摧轮,六师之车复辙,二想之玄既明,一乘之奥亦显。是以端坐岭东,响驰八极,恬愉弘训而九流思顺。故大秦符姚二大王师旅以延之。斯二王也,心游大觉之门,形镇万化之上,外所羲和之风,内感弘法之术,道契神交,屈为形授。公以宗匠,不重则其道不尊,故蕴怀神宝,感而后动。自公形应秦川,若烛龙之曜神光;恢廓大宗,若羲和之出扶桑。融冶常道,尽重玄之妙;闲邪悟俗,穷名教之美言。既适时理有圆会,故辩不徒兴,道不虚唱。斯乃法鼓重震于阎浮,梵轮再转于天北矣。自非位超修成,体精百练,行藏应时,其孰契于兹乎!以要言之,其为弘也,隆于春阳;其除患也,厉于秋霜。故巍巍乎,荡荡乎,无边之高韵。然隘运幽兴,若人云暮,癸丑之年。年七十,四月十三日,薨乎大寺。呜呼哀哉,道匠西倾,灵轴东摧,朝曦落曜;宝岳崩颓,六合昼昏,迷驾九迥,神关重閇,三途竞开,夜光可惜,盲子可哀,罔极之感,人百其怀,乃为诔曰:
  先觉登霞,灵风缅邈。通仙潜凝,应真冲漠。
  丛丛九流,是非竞作。悠悠盲子,神根沉溺。
  时无指南,谁识冥度。大人远觉,幽怀独悟。
  恬冲静默,抱此玄素。应期乘运,翔翼天路。
  既曰应运,宜当时望。受生乘利,形标奇相。
  襁褓俊远,髫龀逸量。思不再经,悟不待匠。
  投足八道,游神三向。玄根挺秀,宏音远唱。
  又以抗节,忽弃荣俗。从容道门,尊尚素朴。
  有典斯寻,有妙斯录。弘无自替,宗无拟族。
  霜结如冰,神安如岳。外迹弥高,内朗弥足。
  恢恢高韵,可模可因。情情冲怀,惟妙惟真。
  静以通玄,动以应人。言为世宝,默为时珍。
  华风即立,二教亦宾。谁谓道消,玄化方新。
  自公之觉,道无不弘。灵风遐扇,逸响高腾。
  廓兹大方,然斯慧灯。道音始唱,俗纲以崩。
  痴根弥拔,上善弥增。人之寓俗,其途无方。
  统斯群有,纽兹颓纲。顺以四恩,降以慧霜。
  如彼维摩,迹参城坊。形虽圆应,神冲帝乡。
  来教虽妙,何足以藏。伟哉大人,振隆圆德。
  标此名相,显彼冲默。通以众妙,约以玄则。
  方隆般若,以应天比。如何运遭,幽里真封。
  天路谁通,三途谁塞。鸣呼哀哉,至人无为。
  而无不为。拥網遐笼,长罗远羁。纯恩下钓,
  客旅上擒。恂恂善诱,肃肃风驰。道能易俗,
  化能时移。奈何昊天,摧此灵规。鸣呼哀哉。
  公之云亡。时唯百六,道匠韬斤。梵轮摧轴,
  朝阳颓景。琼岳颠覆,宇宙昼昏。时丧道日,
  哀哀苍生,谁抚谁育。普天悲感,我增摧衂。
  呜呼哀哉,昔吾一时,曾游仁川。遵其余波,
  纂承虚玄。用之无穷,钻之弥坚。跃日绝尘,
  思加数年。微情未叙,已随化迁。如可赎兮,
  货之以千。时无可待,命无可延。惟身惟人,
  靡凭靡缘。驰怀罔极,情悲昊天。呜呼哀哉。
  六
  玄奘西行,将所经大小王国一一记录下来,日后和弟子辩机合作完成了《大唐西域记》。全书记录之细致,为众多同类书籍之冠。
  多少年以后,我一直在想,应该把玄奘归于虔诚的佛教徒呢,还是归于严谨的学者?他在这两方面都极有成就,正如他在艰难跋涉中给自己立下的誓言一般:“我今形亏,岂非宿非?”实际上,玄奘解决了个人命运危难之后,一切问题都似乎随之化解了。
  我们今天看这部大书,顺着玄奘西行十七年的脚步,游历于西域大地,“虽感野水无声,但时时有曲抱池”,也是一大快事。
  玄奘到龟兹时,写下了一篇美文,对此处人头被夹扁和大龙池,库木吐拉的传说作了详细的介绍。
  从此地(阿耆尼)西南行二百余里,逾一小山,越二大河,西得平川,行七百余里,至屈支国。
  屈支国,东西千余里,南北六百余里。国大都城周十七八里,宜糜麦,有粳稻,出蒲萄、石榴、多梨、柰、桃、杏。土产黄金、铜、铁、铝、锡。气序和,风俗质。文字取则印度,粗有改变。管弦伎乐,特善诸国。服饰锦褐,断发巾帽。货用金钱,银钱、小铜钱。王,屈支种也。智谋挂钩寡昧,迫于强臣。其俗生子以木押头,欲其匾■也。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习学小乘教说开始有部。经教律仪,取则印度,其习读者,即本文矣。尚拘渐教,食杂三净。洁清耽玩,人以功竞。
  国东境城北天祠前,有大龙池。诸龙易形,交合牝马,逐生龙驹,忧戾难驭。龙驹之了,方乃驯驾,所以产国多出善马。闻诸先志曰:近代有王,号曰金花。政教明察,感龙驭乘,王欲终没,鞭触其耳,因即潜隐,以至于今。城中无井,取汲池水。龙变为人,与诸妇会,生子骁勇,走及奔马。如是渐染,人皆龙种,恃力作威,不恭王命。王乃引构突厥,杀此城人,少长俱戮,略无瞧类。城今荒芜,人烟断绝。
  荒城北四十余里,接山阿,隔一河,有二伽蓝,同名昭怙厘,而东西随称。佛像装饰,殆越人工。僧徒清肃,诚为勤励。东昭怙厘佛堂中有玉石,面广二尺余,色带黄白,状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迹,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矣,或有斋日,照烛光明。
  大城西门外,路左右各有佛像,高九十余尺。于此像前,建五年一大会处,每岁秋分数十日间,举国僧徒皆来会集。上自君王,下至士庶,捐废俗物,奉持斋戒,受经听法,渴日忘疲。诸僧伽蓝庄严佛像,莹以珍宝,饰之锦绮,载诸辇舆,谓之行像,动以千数,云集会所。常以月十五日晦日,国王大臣谋议国事,访及高僧,然后宣布。
  会场西北,渡河至阿奢理贰伽蓝(唐言奇特)。庭宇显敞,佛像工饰,僧徒肃穆,精勤匪怠,并是耆艾宿德,硕学高才。运方俊彦,幕义至止。王、大臣士庶、豪右四事供养,久而弥敬。闻诸先志曰,昔此国先王,崇敬三宝,将欲游方观礼圣迹,乃命母弟摄知留事。其弟受命,窃自割势,防未萌也。封之金函,持以上王。王曰:“斯何谓也?”对曰:“回驾之日,乃可开发。”即付执事,随军掌护。王之还也,果有构祸者,曰:“王令监国,淫乱中宫。”王闻震怒,欲置严刑。弟曰:“不敢逃责,愿开金函。”王遂发而视之,乃断势也。曰:“斯何异物,欲何发明?”对曰:“王昔游方,命知留事,惧有谗祸,割势自明。今果有征,愿意垂照览!”王深惊异,情爱弥隆,出入后庭,无所禁碍。王弟于后,行遇一夫,拥五百牛,欲事刑腐。见而惟念,引类憎怀,“我今形亏,岂非宿非”?即以财宝,赎此群牛。以慈善力,男形渐具。以形具故,遂不入宫。王怪而问之,乃陈其始末。王以为奇特也,遂建伽蓝,式旌美迹,传芳后叶。
  龟兹小孩的头被夹扁和大龙池的传说都已在别的文章中提及,此不余述。让人感动的是,玄奘着力记叙的这位国王的弟弟的忠贞,是人世间不多见的。甚至可以说,因为他的行为太过于完美,我们几乎无法从现实生活中再找到这样的事例。当皇帝的哥哥要去游山玩水了,让弟弟“代掌国家事务”,弟弟肯定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把该干的事情都干好。但他却突发奇想,会不会有人在哥哥回来后诬陷自己乘他不在,深入后宫去勾引王妃呢?也许,这个想法只是一个偶然的念头,但想来想去,他仍觉得很有可能别人会这样诬陷自己。于是就找来一把刀子,将自己的生殖器割掉,装在金匣子里,在哥哥出发时交给他,请求他返回时再看。哥哥返回时,果然有人诬陷弟弟“淫乱宫中嫔妃”。弟弟这时不慌不忙地让哥哥打开金匣子,一切在顷刻间真相大白。这个故事本身是感人的,这位弟弟以自残证实自己的清白,让人佩服。但我忍不住在心里想,这样做划得来吗?想想看,哥哥只是在出去游山玩水时暂时让弟弟管理一下国家,回来之后就将权力又收走了,而弟弟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却要受如此之苦,何必呢?看来,身为皇家贵族,也有痛苦的时候,而且这种痛苦远远要比平民百姓的痛苦大得多。
  捧读《大唐西域记》,不得不提该书的另一位作者,即辩机。此人文笔甚好,据说玄奘回长安后,向辩机口述一路经历,辩机执笔将所有的东西记下,形成这部大书。
  辩机是个可怜人,至今连生平都不详。在多种影视剧里,他均被情所误,而且都是与公主等人瓜葛,在贞观末年以罪被诛。
  从《大唐西域》的文笔就可以看出,辩机有过人的才华,尤其是想象力很是丰富。他未到过西域,但听了玄奘的口述后,对地理环境的描写和对地域特色的把握,比亲临者所记还准确和动人。玄奘每述一国,必将其地理位置和主要景观细细述说一番,辩机所记,在众多王国,无一处重复,也绝无苍白无力之处。
  玄奘到龟兹国时的心情在这里也值得一提。众所周知,他西行实际上是逆令而为,一个人偷偷跑出长安的。一路上,他日夜兼行,身后的追杀令紧追不舍。有好几次他已落入囚禁,但都因为遇上了信佛的缉拿者而幸免于难。那几个人敬重为佛学献身的他,将他放行,不知他们回去后如何向朝廷交待。
  到了高昌国,玄奘遇上了信佛的国王。国王拿出该国三年的税收给他,还给他配备了三十个人,二十匹马,并向玄奘所要到达的王国开足了证明。所以,玄奘出高昌后,实际上已经成了一个富翁。
  不久,玄奘就到了龟兹。不为困苦干扰,他自然心情适畅,所看所想,均比以前要好。他离去时,龟兹国热烈欢送。当时玄奘一定非常高兴,义无反顾地又向沙漠深处挺进。
  不久,涌起的风沙就将他的脚印淹没了。
  但他已经走远。
  2002.1.30~31

知识出处

龟兹仰止

《龟兹仰止》

出版者:新疆人民出版社

本书包括:龟兹、一个王国的背影、匈奴北迁、冒顿、温暖或寒冷的战争、李广利之哭、佛的脚步、额什丁的祈祷、库车王等50多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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