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河青绿的水,一河湾锦绣堆雪的梨花,两三树灼灼燃烧的桃花和树下几畦葱绿的麦田及散乱开着蓝色、黄色小花的草儿将南长滩的春天渲染得热热闹闹, 似一场精心准备的盛宴,极尽铺排,就为这一天的绽放。可纷喧中的静啊,便是凡•高笔下的画,燃烧中的孤寂怎能不是经了繁华的高贵,如太阳一般,响亮着明朗着,是用欢快的歌声来慰藉人世的苦难。几百年了,第一个踏上这片净土的南长滩的先民, 也如我这般泪眼迷离吗?走过千山万水,当繁华不再,曾经的辉煌成了永久的梦魇,觉得人生是这样的慌促,被谁迫着一样!是的,他就是被人一路追赶着,曾有的雄心和满身的力气就要耗尽,觉得人世没了希望刚要放弃,猛地,这一处没被踩踏的土地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横亘于他面前,四面环山, 一水东流,坐在山巅喘息的他愣怔半霎,尔后蝶一样地翩然而下匍匐于柔软的河滩上嚎啕涕零,“上苍给每个人都有一条活命的路啊! ”出口,打着颤的尾音竟有了近似音乐的律动,生命的欢歌便世世代代在这里奏响,所有一切,就让它远去吧,早耕午播抬头南山淡看流水沐一年四季之风才是人生的本真,但骨子里的高贵却是浸透血脉的时代相承。于是,在南长滩,不论耄耋老者还是垂髫小儿,看人看物都是固有的淡定和自若。
南长滩的春天集中在河水柔伸出来的臂弯里,被先民植在这里的千棵百十年以上的老梨树孕着,置身其中,你会感到生命的渺小和脆弱及人世的美好与高洁就这样矛盾地统一着;站在高处,那云似的团团雪白梨花是仙人的织锦,时时诱你要躺上去, 那曼妙的身姿笼着淡淡的轻纱从你眼前荡开来,你只能屏了气息去看,却对她不能有丝毫的亵渎与轻慢。南长滩的一户户人家都是依山而建的,由一条条小巷子串联起来,眼睛爬上那石砌的院墙便可窥见里面的一切:一棵满树缀花的梨树,树下两垄葱蒜和几窝油绿的春韭。-突然从院里飘出的一股浓香将人的脚步从侧开的小门吸引进去,到敞开的木窗前,一个女人露出的红扑扑的脸见了生人愈发地红,但神色却淡定, 稍稍的窘后,手脚依然麻利地忙着手中的活,只消片刻工夫,一桌泛着春天气息的饭菜便端上桌来。主人一碗一碗地添菜,尽着你吃,吃完到厨屋放碗,见主人于灶台前正歪着脖子使劲地咬着爆炒小羊羔的下颌骨,人就笑了,这才是从鲜卑山下走来的马背上的铁血汉子。 绕过这家院墙,猛地瞥见那家院中花池上坐着两个小脚老奶奶,真正的“三寸金莲”,蓝色鞋尖上各绣一朵艳艳的花,与衬在她身后的一树桃花相呼应,似黄昏时腾起在天边的霞,美了一生,是对人世最后的恋。被这样的惊喜牵着,跃过木栅栏的门,去握她皴粗的手。老人身体健朗,口齿也清,说自己十八岁嫁过来,近七十年不曾走出大山。身旁的那个奶奶,只小她一岁,也是八十三岁的高龄,说要和她合影。面对镜头,她起身说不照,然后咯噔咯噔地朝西边的大山走去,留下一个倔强而高贵的背影。在九十一岁的张白瑞老奶奶家,壁墙柜里一卷黄绫底子霞色锦缎包着的绢制的被说成是拓氏家谱的东西于春日温煦的阳光里慢慢展开,年久失修,掉着渣子,可还依稀辨出前清时的人物风貌,坐于高堂,雍容高贵,几百年的遗风,势必还如床头一把枯了的芷瑶草,在岁月的轮回里, 于春天绽放。 不知和它有着怎样的情缘,三天里我竟去了两次,而后一次的去,是伴着遮天蔽日的沙尘。又到我的梨树园里,只一天工夫,地上便白得似雪,可树上的花却丝毫不减,满腾腾的,是春的盛宴,雪白的一朵,不知怎样就到了我的发稍,被人拍摄下来,自己看着都欢喜,似是这沧桑百年的老树因我的涉足而作为特有的礼物,一直都懂得,于是借了前呼后拥的孩子的口出来:“你今天不要走啊。”“不走我住哪儿啊?”“这里任何一家都可以住啊!住到你不想住为止……”就这淡淡的一句,眼瞬息湿的似被梅雨浸染过一样,而心却暖暖的,如前方那张笑意盈盈的脸,和着南长滩的春,一直在生命的记忆里生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