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卫市图书馆

父亲近来的脸色惨淡如土，一种忧虑开始在他心头怪病一样地发作，随着旱情的步步紧逼，日子的重量压得这位老人有些喘不过气来。中午，父亲愁眉苦脸地顺着一条窄窄的小道走下河沿，他的脚步滞重而缓慢，有一条狗半死不活地趴在树阴下。村子里的小河比一根针还要细，歪歪扭扭的，几乎被数不清的大大小小的鹅卵石隐藏起来,显得幽暗且毫无生气,石子的颜色如干枯了的枝叶一般。整个村庄陷入一种无法自拔的古怪氛围里，少了往日的喧闹，就连以前孩子放肆的叫喊声现在也很寥寥。这情景使父亲浑身有火燃烧的灼热和震颤，一股焦辣味蔓延着、 翻卷着灌满了父亲的五脏六腑，分明还带着淡淡的蓝色烟雾。父亲的身体就像经历了太多风雨洗礼的某座破旧的建筑,可能是由于年久失修,不知什么地方在坍塌,那掉下的东西很轻，飘浮着、盘旋着，带了铁钩似的把他的心壁划得伤痕累累，鲜血淋漓，可就是落不下来。父亲的整颗心仿佛被一根细细的线悬吊着,他的状态有些迷离,思绪中无端地感觉有一只飞翔的鸟儿，扇动着一双硕大的灰翅，幽灵似的忽上忽下，忽近忽远, 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感觉像极了一个人在梦中跳下悬崖,无论如何求援，都显得徒劳，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焦急折磨得人心格外慌乱。父亲吃力地挪动着灌了铅似的双腿，腰弯的比弓还厉害，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山梁顶部走去，远方的群山被淡青色的雾气若有若无地笼罩着，热浪炙烤大地，不由让人急切地生出下一场好雨的强烈期盼。时间在父亲的记忆中是个打破的鸡蛋，一部分是透明的，高贵又幽雅；一部分是黑暗的，空虚且丑陋。明明不加阻止地流出来了不可收拾，他就是无可奈何，没人能够使破了的鸡蛋恢复原状，他也没有一种器具能够盛下偌大的鸡蛋，这一点他还算清楚。太阳的光热粗野而又狂妄，露骨而又刻薄。 往年的这个时候，雨水好是勤快，简直像女人的眼泪，总也流不尽，小河里的水泡泡淘气地跑东跑西，一个接着一个，一群连着一群。两岸的草丛被雨水梳理得靓丽可人，那时，小河总是哗哗啦啦从村头唱到村尾，颇有点气势。就是在去年，六月中旬的一场雨也下得美极了，父亲记得他站在田野里，看到雨水清洗过的世界，受活地哼起了小调，手里的镰刀一下子心领神会，割起草来飞快如闪电。听说凤凰自焚之后可以复生，不知道去年的那一场好雨下过了会不会经过一年的间隔，再一次回来……一定会的。 地里的庄稼默默地，它们像冲锋陷阵的士兵，在强大的旱魔面前，除了勇往直前殊死搏斗以命相抵已没有别的结局。父亲听到乌鸦嘶哑的乱叫声， 那声音如同来自遥远的大雨将至的某个过往的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