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市图书馆

张国华
  那扎着羊角辫绑着红绸带飘然而来的是你吗？是最爱笑，最爱做梦的小吴老师么？然而，上课的钟声告诉我，那不是你，窗外的秋风低诉，你早就走了，把自己植入深深的黄土地，变成了永远应该记住的往事。
  那是1979年的秋天。
  山旮旯破陋不堪的教室里走进了落榜的你。你满脸疲乏，满眼痛楚。讲台下土台台上的我尽管很小，但依然看到了。是过于劳累吗？不知道。下课了，你对着光秃秃的山发呆，上课后你对淘气而又任性的我们发脾气。夜半时你对着昏暗的煤油灯翻那一本本褶皱的高中课本。
  后来，我才明白你不是为了一个月的十几块钱的补助和三十个工分当民办教师的，也不是爱我们，而是渴望一种更高的境界——考学，逃避山区回民十七岁女孩的命运。
  在几十个光头的山娃中间，你发现了我这唯一留小辫的。于是，我成了你的影子，常伴着你在学校过夜，漆黑的夜里你常常哭醒，凄然地诉说了你的故事：
  上学时，你曾把一本书借给一个男生。这本来是很平常的事，但在平静的学校里刮起了“你爱上他了”的风，“囍”字贴在了你的座位上。起哄声，嘻笑声击碎了你纯洁的心灵。但为了妈，更为了大，你忍耐着一切，咽干了泪水，拿出勇气，似乎为了希望。期末你得了好成绩，可三好学生的奖状却没属于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一个满脑知识的老师也会被一股可恶的西北风吹倒！回到家，一字不认的大问你，为什么没红奖状，跌着小脚的妈摇头：“女儿大了，就不好好念了……”
  而今，小吴老师，你在哪里？我们这些少男少女在寻你，在师范里寻你的精神……
  你又告诉我，保守的大不叫你念书，是你用一年以后一定考上中专的保证和苦涩泪水的哀求，才使他同意了，当时，你笑了，带着泪由衷地笑了。
  你因为我们没有去考试，你大知道了，粗壮的手伸向了你，乡人的议论又延续到了那年，妈听见了，咒骂声唾向了你！
  十七岁，十七岁的小吴老师啊，你当时的情景我忘不了！
  书被大烧了，塞过来的是妈留下的那个针线篮。媒人送来的钱在你大浑浊的眼里晃来晃去。你很清楚，但你依然违背了先人的规矩，欺骗地告诉你大，再当一年的民办教师，再赚几个钱好报养大。其实你给我说过，你是舍不得我们这些孩子。就在那一夜，你严肃地对我说：“你长大了要考师范，到时候我也去进修，咱们还在一起！”为了山的子孙，也为了愚昧的过去，你说，你喜欢，真喜欢当一个教师。
  今天，我考上师范了啊，小吴老师，你在哪里？
  自那以后，你把每一片笑的温柔与每一个知识的种子拌在一起播进了我们干涸的心田。我们同笑，我们同唱……然而，有一天你大和几个粗野的汉子冲进课堂，把你拉走了。只听得你的哭声环绕着整个黄土山丘，“救救我，救救我”的声音钉在了我们的心里……
  自那以后再没见到你。只知道卖了一件“商品”，你大得了一笔彩礼，而你却尝尽了可能尝到的苦水。听人说，婆婆嫌你不会做针线公公嫌你不会干活；老丈夫嫌你名声不好。在挨打受骂的日子里，你扯断了当初织好的彩虹，跳进水库。
  当我再见到你时，你湿漉漉的脸颊带着一种欣慰的苦笑，紧闭的眼不想看一切，在古老而又遥远的念经声中，你去了，永远去了……
  山还是那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