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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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固原日报》 报纸
唯一号: 310420020230003550
颗粒名称: 痛感
分类号: G210
摘要: 1990年5月19日固原报登载散文痛感。
关键词: 文化 散文 痛感

内容

李方
  除夕之夜。星儿寥寥天很黑。我跟着父亲从榆树园子里出来,往家里走。
  榆树园子里有间小土房子,是供看树的人住的。小土房子里的那面土炕很烧,烧得人穿着棉裤坐在上面还烙得尻子痛。可没人叫疼。父亲和几个同他的年龄、衣着差不了多少的人聚在一起“玩赌。”用扑克牌。赌钱。
  父亲他们赌得很认真、很严肃、很谨慎。他们每拿起一张牌,都要用粗糙的手捂得紧紧,将牌页捏成一个半圈形,然后举到鼻子底下,似乎不是在看,而是在闻那牌上的点数。末了不露声色地将牌压在脏硬的光脚板底下。那儿还压着他们的赌注。那些赌注下得很大。最大的赌注可以下到一角钱。但父亲的赌注却下得极有分寸,决不超过三分。也许父亲想到苦死苦活一天的工分才值五分钱,一下赌一角,那等于将两天的血汗都押了上去,太冒险。父亲因此在那个大年夜里吃烧洋芋之前赢了很多钱。一共要陆角肆分。但最后拿到手的却只有陆角贰分,那贰分七爸没有给父亲,他没钱了,就用一只烧熟的洋芋来抵债。父亲说什么也不肯要,而七爸死活要给,他说在一年将了一年又来的时候不能欠人一分钱的债,不然会穷一整年。父亲就接了给我吃。记得很清晰好象现在还有余味那洋芋很烫很沙很香。洋芋是烧在土炕的炕洞里的,炕洞里的火很旺。
  吃完洋芋他们接着赌父亲却借口我瞌睡了得回去。我就和父亲下了那热炕,走出小土房子里昏黄的煤油灯光,涉足在无边的黑夜里了。
  村庄静得不能再静,夜黑得不能再黑。满山川怎么看也看不出一点除夕的样子。日子太平常了。我牵着父亲粗硬的手,一高一低地在黑色的土路上走。黑暗中我听到父亲很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象是给我又象是给他自己说:“唉,年好过,月难熬啊!”其实那段土路很短但我记得我同父亲走了很长时间,很长的时间里父亲只说了那一句话。直到临近家门,父亲才说:“那陆角贰分钱给你买十张纸得伍角。剩一角贰分再给你买四根带橡皮头头的铅笔。年过了,就要开学了。好好念书啊!娃娃。”父亲恨恨拍了一下我的“有钱没钱,剃个秃头过年”的光头。我没有棉帽或者单帽。
  那一年的除夕很黑,黑得特别。是1975年,我刚满十岁,上三年级。
  十五年以后的除夕,我参加工作都七年了,在城里。因为有事未能回故乡过年同亲人们团聚。我就在除夕夜里倍感孤独一个人在城市节日辉煌的大街上遛达。城市的天空粉红一片,看不见一颗星儿。四周围一片爆竹声。我不知怎么一下子想及起十五年前那个黑得特别的除夕,想起榆树园子里小土房那昏黄的煤油灯光以及聚在灯光下“玩赌”的父亲和乡亲们,想起父亲赢来的那陆角贰分钱以及七爸的那一只抵债的烧洋芋……
  我明知那早都已经成为过去,也明知家中为着能过个殷实红火年而宰了一只羊杀了一头猪;明知父亲和乡亲们此时此刻一定都聚在明亮的电灯光下一边大口大口吃肉、大盅大盅喝酒,一边不无惬意地看电视里马季的相声;我也分明听到了村庄上空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但我却无力抵抗那猛然袭来的一阵刺骨的疼痛,那疼痛是一种从黑暗中突然进入光明的眩晕;是一种被巨大的幸福淹没的窒息;是一种打开了脚镣自由奔跑而不敢相信是事实的迷惑是一种人被彻底解放本该笑却哭了的痛感。我无法解除这种折磨人的痛感,我的五脏六腑似乎都快要被什么东西击穿,于是我逃命似地跑回单位里的宿舍,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没有开灯的房间里,在九十年代的第一个除夕之夜里,毫无顾忌地、爽爽快快地痛哭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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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固原日报》

《固原日报》是中共固原地委机关报 ,1984年12月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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