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市图书馆

●王益民
  出家门百步远，再下一溜坡，就走进葫芦河了。河水清澈见底，温柔无比。自打安上了“腿子”，我便同伙伴们成了这河里的“娃娃鱼”。夏日里，炎阳高照，清凌凌的河水哗哗流着。伙伴们屁一吼，接二连三地扎入水中。直到泡嫩了、玩困了，这才光着屁股往沙窝窝里一躺，悠闲舒坦地望一眼天，再望一眼地这时总瞥见有人踩着河面的裂石摇摇晃晃过河，匆匆忙忙赶路的身影。心里为此顿生疑念：这些人真傻，何不让河水亲吻一下脚片。反正是玩童，敢想就敢做，大伙一合计，搬走了河里的裂石。于是，葫芦河上便彻底没有桥了。
  等到娘给我把咧开的裤裆缝合之后，爹便硬硬扔来一句： “甭胡日鬼！念书去。”于是我同伙伴们的路将由这河延伸到东岸的小学校里。然而每天还得打河上过，自然花费时间最多的还是在这河上。尤其是夏天，总缠缠磨磨地要在河里泡上一阵子。为此老迟到，老挨大胡子老师的揍。时间长了，似乎挨揍的功夫深了。揍归揍，河里还是泡个够。忽一日，我们正玩得尽兴，大胡子老师的身影突然出现在河沿上。大伙惊得相互吐了一下舌头，继而便象石柱子一样直楞楞立在河里。大概是我们的样子太逗人的缘故吧，大胡子老师竟咧嘴笑了。随后，他便率我们从河滩上抬来几块裂石，往河面上一撂，葫芦河算是又有桥了。打这以后，我们也成了这河上匆匆地过路人。
  那天，葫芦河不知给谁惹强。河水卷着泥浆在古河道里狂叫不息。放学后，我们来到河边，见娘一伙站在对岸焦急地冲我们打着手势。管他三七二十一，我们脱下裤子往肩上一搭，就要下水。突然脑门挨了一把掌。抬头一瞅：啊！是大胡子老师……
  这一夜是头一回没枕娘的胳膊弯度过的。吃了大胡子老师做的饭，挤在大胡子老师的土炕上，做了一塌糊涂的梦……
  不见人人长，但见皮皮缩。等到娘给我本来已弥了三节的裤管又重新弥上一节时，我的路将又从河东岸的小学校延伸到五里路外的中学里。
  记得上初三那年，葫芦河又变了一回脸。河里的“桥”自然又被吞噬了，家里养的一头驴竟也被掠夺而去。开学报道那天，娘长长叹了口气之后便埋头不作声了。爹紧咬的牙缝里突然砰出两个字： “甭念！”我的路忽的缩短了。眼巴巴瞅着伙伴们匆匆过河的身影，我的眼泪把心淹了。
  第二天，我钻在小房里生闷气，听到大门吱地响了一声。隔了一会，就听到爹在隔壁屋里唤我。我没好气地“嗯”了一声。过去一看：啊！是我们班的黄老师来了。他坐在炕沿上，怀里夹着一叠书。爹推了我一把：“黄老师叫你来咧，还不快给人家磕头！”我却只是呆呆地站着，没说、没笑、没开口，泪水哗地模糊了视线……
  葫芦河默默流，岁月匆匆过。当我那张天真幼稚的脸上生出毛茸茸的胡须时，我已带着山里娃特有的神气跨进了民族师范学校的大门。不知为什么，四年的师范生活里，我常常梦见葫芦河里有座桥。
  毕业后，我被分到河东岸的母校任教。周末那天中午回了趟家。过河时，瞥见一群小子光着屁股躺在沙窝窝里，冲我一个劲的傻笑。我不解其意，转身踩上了河面的裂石， “扑通”一声跌到河里。我狼狈地爬起来，只见那群小子一个个竟乐得前仰后翻。我也禁不住下意识地笑了。第二天返校时，河里的裂石竟不翼而飞，只有葫芦河在默默地流……
  葫芦河上仍然没有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