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原市图书馆

在小学三年级的一个星期日，我跟着昊伯去放牛。
  太阳打着旋飘在半天上，锐利的光线直直地追着牛尖瘦的尻蛋子戳，直戳得老小公母的瘦牛一个劲地冒绿屎。吴伯噘着胡子，指挥着我们把牛赶到红崖沟。这红崖沟里，草是寥寥的稀，石头却碎碎的多。沟的帮沿又交织着无数条小沟，远看近看，到处都裸露着山的暗红色肌骨，整条大沟活象一道溃烂的老伤。伤的深处，弯弯拐拐流着粘稠的红胶泥水，酷似一股殷红的血。顺血出去，有一片闲滩。滩上的草稀得若即若离，短得若隐若现。干皱皱十来棵树，似活非活地胡乱歪在滩上。顺沟的风偷偷地掐着树干，疼得树叶儿乱颤。
  昊伯让我把牛赶进滩里。他仰在小树下闭紧了双眼后才说：“龟儿子！堵好！叫在这达啃！”我们便不停地执鞭转着滩跑，将牛强拦在这滩上。
  不一会儿，邻村的牛也上了这滩。同类相见，理该亲近，它们却是那么的誓不两立。我们村的“黑眼圈”昂起头，仄着耳，瞪着眼睛无端地冲上去，扑地一声抵翻了邻村一头小黑牛。对方一头红花牛陡地掉转了头，圆了鼻孔喷过来。“黑眼圈”怔了一下，随即就梗了脖颈，骤然加速冲去，四根触角相撞，滩上轰然一个响雷。立时，两条牛蛮尽牛力，抵前推后左盘右旋，四角交积，八蹄冒烟，也不知哪世冤仇，就该这么的你死我活。只见它俩绷直腿，蹄子蹬进草滩。瘦岩岩的背挤成了陡弯弯的弓，给人一种眨眼间咔嚓折断的感觉；那尾巴，被紧紧地夹在后腿间：脖颈更是死死地梗了又梗；头一个劲地勾，勾，嘴巴几乎贴近胸领；眼睛彻底瞪圆了，裸露出大大的眼白和血红的眼边。就这样，两头牛各不相让地僵持着，僵持着，白光光的滩里，平空塑起两尊力的雕像，凝结了一对蠢的结晶。好一会后，两头牛全身蒸腾开了热气，咕嘟嘟象开了锅的蒸笼，接着，就见那八条柱子颤了起来，而且越颤频率越快，顺腿聚合的热汗也被连连抖落下来，不一会就湿出一个不大不小的圆面。突然，红花牛脖颈一缩，随即将头闪电般一甩，咔嚓一声磕飞了“黑眼圈”一根触角。“黑眼圈”疼疯了，哞地一声长吼，不顾一切地逼了上去，直抵得红花牛退，退。眼见红花牛一条后腿戳进了裂缝，“黑眼圈”还是不停地推。只听红花牛撕心般一声惨叫，接着便塌了似的倒了下去，瑟瑟地抖得地皮子发颤。这时，我们几个吓呆的孩子都放声哭了。吴伯才爬起来，踱着圈瞧了瞧红花牛和“黑眼圈”，扭头朝我们吼道：“日你爷爷的，死了爹还是没了娘，青天大白的嚎的那门子丧！冷儿发疯，平白无故地耍蛮，这落头还好，哭个球！”
  要回家了。我转身看了看趴在那里的红花牛，再看看洒着血点的“黑眼圈”，心悸得稳不住牙齿。吴伯却没事人一般地照直走着。临近村头，只听大队部那儿“批判”、“打倒”之类的吼声山响。昊伯突然举起皮鞭，狠劲地向“黑眼圈”抽去，边抽边骂：“日你奶奶的，我看你再斗，再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