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川市图书馆

每次离开书房，去外面游走或参加什么活动，只要是超过了一天，我就感到我的敏感的诗心被损坏过了。那么多相似的面孔，那些理直气壮说话的人，那种浮华的热闹场面，以及意外谋面的“友人”间的应酬，烟、酒、茶……一切都会使我变得迟钝、懒散、无力，一切都像可传染的病毒，使我像是得了一种奇怪的不治之症。现在我知道这是什么原因了。我并不打算把自己永远拴在书房里（这倒并非怕有人会说我躲在象牙之塔中写作），有些时候我也愿意出去走走，但这最好是独来独往的，进入我视野中的一切最好是我“独自凝视”到的，一我要真正退（我是如此喜欢“退”这个字）回去的，并不是书房，或不仅仅是书房，而是全部感觉的起点。
  在外的时候，我同时也被自己损坏着。当我回到家进而回到书房的时候，我常常很生自己的气，我不由自主地回忆着我的笑、我说过的话、我做出的表情，我陷入自己的深深失望中。我最不能原谅自己的是：在一些场合，我往往试图用“说话”表明自己并不是傻瓜，并不是一无所知，并不是笨嘴拙舌。事实上我是多么厌恶说话呀 ——除非是用写作说话。我深知只有在写作的时候，说话才是有意义的，当一个字、一个词、一句话，处在某个正在被创造着的文本中时，处在其它字词句的陪衬中时，才可能具有最完善的意义。我深知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能被讨论的，正如英国人拒绝讨论宗教一样一写作被讨论的时刻写作正在降低为“关于写作的ABC”，正在成为某种“公务”的祭品。我相信对于写作这件事，任何纯思辨的推导都是不着边际的，任何理直气壮的说辞都是很可疑的。
  我始终不发出这样的感叹：没人跟我交流，没人跟我说话。深深地沉下来，与寂静为伍，其幸福是可以抵消一切的。“真孤独 ！”、“没人跟我交流 ！”一显然是那些“误入此间”的人才会发出的感叹。我猜测“假”是他们终生的弱点。我同样也不感叹缺少朋友。有若干真朋友，当然是人生一大幸事。如果没有，也没什么可遗憾的。那就一个人呆在自己的房间里，或者一个人坐在驶往“异地”的车上。……说不清为什么，或者是不愿意说，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抱着高度的警惕，，规避着所谓友谊。尤其是，当坐在你对面的那个人，并没有沉湎于寂静的习惯，并没有读书的习惯，难以激活你的思维，难以让你钦敬……是的，我多么想让自己的心灵状态完全处在绝对的私性的无拘无束中，处在不被无端注视和无端干扰的伟大自由中呀——我愿为此而祈祷。
  我有过一两次面对“镜头”说话的机会，当我面对黑的镜头，要说话时，我的心在不由自主地微抖。我并不是一个胆小怕事的人，很多时候我甚至能做到“八面玲珑”，但是当我忽然有了面对“读者”的殊荣，就自己可怜的创作谈些什么的时候，我竟变得如此莫衷一是，如此笨嘴拙舌。后来，我渐渐明白，当时自己并不是紧张，，而是恐惧 ！是的，当我把“黑的镜头”想像成“读者”的时候，我感到了致命的由衷的恐惧。我设想，我如果不是以一个“写作者”的身份，而是以一个什么“长”或什么“模范”的身份接受釆访，一定是另外一番感受。我终于能够肯定，写作，是一个写作的人的唯一的言说方式。你既然选择了并且热爱着写作，你就应该同时学会“闭嘴”。除了写，你还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