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去无车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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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黔西南报》 报纸
唯一号: 250820020230008320
颗粒名称: 西去无车路
分类号: I247.5
摘要: 本文介绍了芒生是农民,每天骑马去驮煤到小镇卖。他乐观、坚韧地生活,老婆比他大五岁,已生三个孩子。他有时因小事骂女人。他沿街打问生意,会帮人把煤送到存放地。新开小饭馆的老板娘答应做他的固定买主,请他拌煤。秋日清晨,他心中欣喜就唱起来,今天是为桂秀去驮第二回煤。芒生养马很仔细,今天却懒怠了,铡下的草长短不一,骂了女人一顿。女人散发出浓烈的汗味,让他恶心想吐。
关键词: 黔西南州 文学 小说

内容

编者按赵范奇同志的短篇小说《西去无车路》,原载于《花溪》一九八七年第九期,后被《小说选刊》一九八七年第十二期选用。这是我州作者的文学作品首次跻身国家级选刊的行列。现本报特予转载,以飨读者。
  芒生吆马朝西进山去驮煤,是割谷上坎时做起的事。一天来回一驮煤,自家烧不得许多,就早起到煤山,驮了赶到云盘山小镇去卖。这会儿,刚下了寨前的小关,他蹬了马的颈带,跃上马背,斜坐在鞍架之间,抖一抖缰绳,扯声扯气地唱起来:
  清早起来脚转筋,
  昨夜梦见妹沾身……
  小关下有比他早的,听了就说:“芒生哟,不怕你老婆夜里打嘴么?”芒生坐在鞍架上笑。不知因了什么,他嘴痒了就唱。莫非你不叫他唱?这野山旷岭的,不会唱山歌的庄稼人,开心了还会打两声“喔呼”哩!
  芒生的老婆比他大五岁,生了三个娃娃。起初,他不和老婆打堆,说女人讨厌,后来就连年生娃娃,上边不叫生了,他还要生,第三个娃娃是瞒了上边,把老婆藏进山洞,两个月后才生下的。人既生了,老婆的肚子扁下去,谁也不敢掐死,小生命就被承认了。不过,老婆被叫到小镇的医院里挨了一刀,做了结扎手术。“狗日的,骟牛骟马还骟人?”他说怪话,说过就算,和老婆睡觉也就放心乐意。
  三娃三岁,他才二十九岁。无事做了,他吆了三个娃娃,去小河里堵水捉鱼,或去烂泥塘挖泥鳅。有时候,他不悦服自家的这份日子,便因了一点点事情就骂女人:“狗日的,凭你吊那两个大奶子,值几个钱?”女人不睬他,他骂久了无味道,在门楼上扯两匹叶烟,卷成大大的一支点燃,一边抽一边吐口水,吐口水拦截奔忙的蚂蚁……
  驮煤到了小镇,歇了马,要沿街一家家去打问:
  “大嫂子,要煤么?”他不进人家的门,常常隔了窗子说话。
  这时候,主事的妇女出来,手中握一根细铁棍,到了煤驮边,竖了棍插进去,说这驮煤松松款款,算不得一驮,芒生就抬起黑乎乎的脚,说是用脚踩得铁铁实实的,不会有假。然后是讨价,还价,争执,一个低低地给,一个慢慢地降。后来,这主事的妇女装着决心不再加价的样子,把门掩上。芒生吐一泡口水,大声地说:“算了,大嫂,算我做个人情。”话音才落,那门立即开门,女人只是笑。生意算是做成了。
  逢了爽直利索的,芒生也不计较,买煤的付了钱,他会帮人把煤送到原先堆放的去处,收拾停当才道谢离开:“老叔,这驮煤用完了,你说一声,下雪冻凌我也给你送来!”之后,马蹄在小街上缓缓地敲响,渐渐地远去……
  送上门的东西便宜的货,芒生也不在意,既是有事做了,他就这样做下来。可是从昨天起就另是一番情形了,街上一家才冒出来的小饭馆的老板娘答应做他的固定买主。
  “一天一驮?我包了。”年轻的老板娘笑嘻嘻地对他说,“价呢,照市面上的。”那老板娘的眼睛象两片豌豆角,好象在哪里见过。他也不点递来的票子,就装进了口袋,坐下来卷叶烟。老板娘见了,递一支香烟给他,说香烟便当,赶马人是该吸这种的。他接烟点燃,因不想在这女子面前做得象个烟鬼,便慢慢地吸,轻轻地吐。
  这老板娘叫桂秀,他想这名字起得好,亏老师也想得出。临走时桂秀还对他说,如果他愿意,见天驮燃料来时帮她拌好,她会另外酬谢他,多点少点由他要,她只是图个方便。
  芒生听桂秀把煤叫作燃料,心中就一阵好笑,他想这么个年轻轻的女子单身一人跑到这里来开馆子,定是个有出息的人。他答应了她,说庄稼人讲话做得数,拌煤的事就算他帮她的一点忙。他告诉她,他姓梁,名叫芒生,因为他妈生他那天恰好是芒种。桂秀听了,歇了手上活路,看着他笑了……今天,他是为桂秀去驮第二回煤。
  秋日清晨,圆溜溜的太阳鲜红,山沟里白茫茫的,象流一河银。芒生的心中掠过一阵欣喜,就又扯开嗓子唱起来。他的身子随了马的行进一摇一耸的,背脊上的片片汗渍透出模模糊糊的白……
  驮马进院子时,已经很晚了。那马在门口站定便打响鼻,还用掌刨地。女人在哄小的睡觉,这时便敞着怀,手遮了一盏油灯出来,问一些煤山和路上的事,帮他下架卸鞍,然后将马牵到马棚去喂草料。
  芒生养马十分仔细,不管马靠不靠鞍。见天总要让马吃上包谷和小豆,铡草也讲究得很。每天晚饭后放下碗筷,他就叫女人拎过铡刀来。他先将草把解开,在地上顿齐后搭在铡刀口上。女人一次一次把刀子按下去又提起来,他一次一次把草搭上去。每一刀铡下的草长短相同,都是半寸。他那两只手握住的,除散发出清香的草外,仿佛还有一种别的东西。女人有力气,想早些了结这桩事情,落刀很快,结果铡下的草依然不长不短。今天呢,芒生象是累了,手的动作也懒怠多了,铡下的草就长长短短,嘴里叽叽咕咕地说些什么,后来就骂女人,说该抽下她的懒筋。女人不说话,只是看他。
  女人散出一股浓烈的汗味,热烘烘地扑上他脸,钻进他的鼻孔。他打了一个干呕,又想骂,终于没有骂出嘴来。他记得原先女人没有今天这种难闻的汗味,这汗味竟这样呛人。女人躬下腰压铡刀,那肥大的奶子就往下坠,立起身,那奶子又弹上去,有一回竟碰到他的额头。他停了手,铡刀糟口就现出白花花的一线,女人没有回过神来,照样按下刀去,屋里立即响起清脆的金属碰击声。
  “狗日的,我叫你铡,我叫你铡去!”芒生猛地站起来,把手中的草甩在地上,也不看女人一眼,径朝大门外走去。
  这天,女人分明感觉到一点什么,却又说不清,也就不说。她伸一伸腰,用袖口擦去脸上的汗水,把敞开的衣服慢慢扣好,端了灯走进灶房,拨开灶膛的火,添一把毛柴,用竹筒把火吹燃。在睡觉前,她要把第二天的猪食煮好。火光在她的眼睛里跳动。后楼上映下的影子很粗,很大。开头她没有看见这个影子,后来又一次转身叉柴时看见了,眼睛就落在影子上,看了好长的时间。
  马在马棚里嚼料,一直没有停歇。她听见男人的脚步声,男人到屋后的茅房里洒尿,好象还打了个尿噤。原先,天黑了男人就在屋后的菜地里洒尿,她见过他高高地捞起右边的裤管就洒,所以她给他缝裤子时把裤管开得很大。现在男人摸黑到茅房里去洒尿了,还打了一个尿噤。她想男人会进来卷一袋叶烟,朝灰炕里吐口水,骂她一顿然后又叫她去铡马草。她知道一个人铡不成马草,他一定会喊她。可是男人好久都没有进屋来……
  过午了。小店里忽地涌进许多人,叫了菜,有的打一两二两酒,急急地吃光喝尽,就匆匆地离去。有的占了屋角的那张红漆桌子,开了上等的瓶酒,坐着慢慢喝。桂秀说,他们是远路人,要在这里谈一笔生意。
  芒生把煤卸完,又和了黄泥为桂秀拌煤。一个正吃喝的精瘦的男人夸桂秀摊了个勤快的丈夫。芒生的脸一下就紧了。桂秀却不计较,说他是她远房的表哥,闲了就帮她做些事,男人呢,她是有的,却没有带来。
  “看也不象。”精瘦男人朝嘴里塞一块肉,“我说桂秀这样一副白净净脸嘴……”于是大家就笑。桂秀不笑,说她桂秀看得起的是勤勤快快的男子汉。
  芒生不知道要不要伸腰,就不伸腰,依然细细地拌煤,然后摊成煤饼。做完了,他对桂秀说他该走了。
  “天还早,忙什么?”桂秀有心留他吃一顿饭,“你帮了我的忙,还没有尝我做的菜哩!”
  芒生坐在切菜案板一侧,吸桂秀给他的香烟。吸叶烟要吐口水,吸香烟就想不起吐口水,放出的烟雾是淡淡的一缕,也不似叶烟那样浓烈。
  桂秀系一块印花的围裙,腰被勒得很细;胸脯突出来,巴巴实实地被一件开大领的衣服罩着,埋头伸腰也不动荡。火上的油锅忽地炸响了,油沫溅起,火苗和热气一齐升腾,白茫茫的一团,掠过桂秀的脸,那脸就叫人看不清,看不清就显得愈加姣好。
  案板下有两只杀了的公鸡,他说庄稼人做活路惯了,手闲不住,要帮桂秀烫鸡拔毛,桂秀劝不住就依了他。
  这些年,庄稼人过年过节也杀几只鸡,烫鸡拔毛自然是男人家的事。这事芒生在行,一会儿就将两只鸡打整得干干净净,说要找把谷草烧去鸡身上的细毛。桂秀笑了,她夸芒生是个好心肠的男人。
  客人流进小店,又从小店流出。后来没有客人了,桂秀便为芒生炒了两盘菜,其中一盘是爆火炒的鸡丁。她递酒给他时说,今天带累了他,这是一点答谢,要他不要嫌弃。芒生连忙说,他有力气,这全是顺水的人情,算不得一回事情。
  跟着他们就随便说些别的事情。她不说自己没有带来的丈夫,却问起芒生家里的女人,说一定模样好,心也好,又勤快。芒生脸红了,她就笑,笑出了眼泪,后来收了笑脸叹气,说她的命不好,还说刚才她对客人说芒生是她的表哥,叫芒生不要呕气,那是顺嘴说的……
  那杯里不知装的什么酒,很好吞,芒生就慢慢地喝。筷子是红头竹漆筷,很光滑,夹菜不稳,芒生也不着急,就慢慢地夹。可是平素惯了,杯里的酒还是浅得快,夹菜呢,次数也象多了些。
  枣骝马吃饱了料,挣脱料口袋,扬了头嘶叫,又不停地用蹄子刨地。“它在催我走了!”芒生说。
  桂秀看一眼不安份的马,说芒生应该养一匹骡马。后来又说养叫马也好,上坡下坎有力气,她喜欢有力气的马。
  一只虎斑狗摇着尾巴过来,在芒生宽大的裤管下舔了舔。这是一条很凶的看家狗,桂秀养来夜里作伴的。芒生初进店时,它露过尖利的牙,象要把人撕成几块,现在竟变得十分温顺,每次芒生回去,它都要把他送出小镇的街口。这一回,芒生对狗说,不要送了,他明天还要来,那狗还伸了舌头,久久地看他远去。
  出了街口,芒生放了马,把桂秀刚才送他的一双崭新的厚底胶鞋穿上,因为很合脚,他就穿着走了一段山路。
  云盘山衔了落日,一分一分地吞下去。接着,太阳忽地一抖,终于被垭口吞尽,而半个西天立即便又红了。
  芒生想不到太阳落山会这样好看,一句脏话滑到嘴边,他想了想,终于没有骂出,只说:“嘿!今天好个太阳……”
  灯油里好象掺进了水,油灯“嚓嚓”作响,火苗一会扯高,一会缩小,灯蕊只是不开花。
  女人在灯下为芒生改缝一条裤子。芒生回到家就对她说,明天他还要去送煤,山里风大,直朝裤裆里灌,裤管还是小一点的好。女人做完了要做的事情,就点了这盏灯来为他改缝。她先把裤子铺在桌上,想着学生们穿的式样,用剪刀慢慢地修剪,剪好了又铺着看了好大一会,觉得合心了,才引了线细心地缝。
  芒生早早就上床了。上床就没有听见一点响动,没有翻身,没有磨牙,也没有象往常那样打鼾,他好象睡得很熟。后来,他光了膀子起来,说是要给马再添些夜料。女人叫他好好地睡,她会去添,他又说尿胀了要洒一回尿,女人听了就丢一件衣服给他,要他披上,说热烘烘起来,光了膀子会着凉的。他披了衣服出去,又是到茅房去洒的。尿声在静夜里很响,但不长,这回女人清楚地听到他打了个尿噤。棚里的马在“嘿嘿嘿”地叫,这是给男人打招呼。
  她依然埋头在缝男人的裤子。男人进门来,好象在她的背后停了一刻,她想他会说一句话,可他没有说又走进里屋去了。女人中指上戴着的顶针是才买下的,不知怎么,用力时针鼻滑了一下,中指上立即冒出一颗殷红的血珠……
  (未完待续)

知识出处

黔西南报

《黔西南报》

出版地:黔西南州

《黔西南日报》为黔西南州委机关报,国内公开发行(统一刊号:CN52-0015)。该报于1984年10月1日创办,原名《黔西南报》,1996年1月更名为《黔西南日报》,是黔西南州新闻宣传覆盖面最大的强势媒体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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