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州图书馆

长老虽须眉皆白，但两眼炯炯有神，说话声音宏亮。他本也是行武出身，原属粤军，参加过北伐，正当北伐军节节胜利，国民革命风起云涌之际，蒋介石背叛革命，大举屠刀屠杀革命党人，他彻底寒了心，于是削发为僧，遁入空门，后辗转来到松岿寺，当了寺中主持。对于他的身世，谭本良早有所闻，只是从未谋面。
  “前者日寇进犯，国共合作，共赴时艰，总算熬了出来，不想两党争端又起，形势逆转直下，似法师这般，急流勇退，好歹也有个清净去处……。”闲谈之中，谭本良喟叹良久，深有感触地说。
  “惭愧，惭愧大丈夫当安身立命于世。似我老朽这般，枉到人世一趟，何足将军效法？”
  “安身立命？只怕有朝一日，玉石俱焚哟。”
  “说来这话也不该我讲。当年广州誓师，何等状观，谁知功败垂成，令人叹惜。目前局势早在预料之中。”
  “此话怎讲？”
  “多行不义。”长老说了半句，发觉失言，忍了回去。
  “不怕，不怕。论说，你是我的老前辈，学生执迷不悟，你老旁观者清，我正想亲听赐教呢。”谭本良坦诚地说。
  “专员专程前来旧地，此寺风光，不可不观，请专员移步。”长老不接谭本良的话茬，手上停止转动佛珠，欠身说道，言罢，竟起身而去。谭本良只得也跟在身后，随着向后殿走去。
  后殿为大雄宝殿，正中是关羽神像。只见关羽面如红枣，长髯飘然，两目圆睁。
  “关帝圣君，自古一代英豪，屈居皇叙之下，可惜，可叹！”长老捻着胡须，对谭本良说。
  刘关张桃园结义，刘备是皇室嫡系，关羽护嫂千里寻兄，历来已成定论。长老一席话，使谭本良一时转不过弯来，怔了。
  “专员试想，刘备蜀中称王，问鼐中原，谁知二身而斩，倘无诸葛孔明及手下五虎大将，不怕他是龙根龙种，只怕也难成气候。关羽对之，也只是如此了。哈哈，山野草僧，信口雌黄，罪过，罪过。”长老说到此，一阵哈哈。
  这时，谭本良转头，看见大殿两侧，对有楹联，文为：
  赤面秉赤心，骑赤兔追风，驰驱时勿忘赤帝。
  青灯观青史，仗青龙偃月，阢微处不愧青天。
  谭本良若有所悟，但理不清脑中思绪。
  游览毕，长老令安排素饭，谭本良执意不肯，长老只好作罢，送出山门，谭本良拉着长老的手，环顾四周，清幽、雅静，心中阵阵失落之感升起，悲怆地对长老低声说：
  “法师，本良我自如非济世之才，如今担了地方责任，只好舍命为之，日后有了眉目，自应回头是岸，是时万望长老容留不才，为你洒扫法堂，了此残身。”
  “专员言重。你乃党国栋梁，何至走此万念俱灰的末路？阿弥托佛——”话虽如此说，但长老下垂的眼睑上，一对溜园的眼珠，朝他看着，流露出颇为复杂的感情。
  第二天，谭本良离开普安，带了三个护兵，直趋盘县。兴仁专署，全称第三行政督察区专员公署，辖十四县，除盘江八县外，还管着镇宁、安顺、织金、普定、郎岱及盘县。
  滇黔公路上，道路崎岖弯曲，虽说是交通动脉，但时局一至于此，各司职部门工作都不大起劲，因而道路凹凸不平。谭本良一行乘坐的汽车颠簸异常。
  由滇黔公路转到乡间公路上，道路更见残破了。转弯，路心有两段树干。“吱——”车停了，司机和随从下去搬树，谭本良靠在座椅上打盹。
  “砰！”近处一声枪响，谭本良猛一惊，睁开眼，只见路旁树丛中，跳出五六个壮汉，步枪平端，顶住了隋从和司机的后背：
  “不许动！”
  “举手！”
  另有两个，也同时出现在车旁，两支枪伸进车来，对着谭本良。
  谭本良举起手，一边问道：
  “你们，想干啥？”
  “明摆，买路钱！”
  “好说，好说，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喏，给你们。”谭本良一边说，一边取出一封用百皮纸包着的大洋，递过去的同时用指头抠了一下皮纸，纸破，光洋掉出来，在路上叮叮当当地蹦跳。
  一位汉子低了头去拣光洋，另一个虽也平端着枪，对着谭本良，但却回过头，看着拣光洋。
  谭本良手疾眼快，从腰间拔出手枪，举起就射。
  “啪！”面前一位应声倒地。
  听到枪声，司机和护兵乘这一伙人一愣的刹那，都各各擒住了一个。
  “啪！啪！”谭本良一跃出车，随手两枪，一枪击伤了刚才拣光洋的，另一枪则从前面那一群抢夺枪支的人头上飞过，那一伙人一惊怔，枪支纷纷被夺。
  “哼，太岁头上动土，瞎了狗眼，知道他是谁么？他是保安司令谭将军！”一位护兵说。
  经过一番审讯，这一伙人是兴名乡的乡丁，拦路抢劫，想发点横财。尤其使谭本良震惊的是，他们的行动，得到乡长默许。
  “乡长叫什么名字？”
  “汤……汤家……禄。”
  “汤家禄？”谭本良一听，怒火心中烧。他到专署不久，就接到不少状纸，状告乡长汤家禄私卖壮丁，横征暴敛鱼肉乡里，被称为虎乡长。他不忍不教而诛，曾批转给县里查处，如今亲身经历过了，才体会到老百姓常说的“官匪一家”的确实。
  押着这伙乡丁，闯进兴名乡，乡长汤家禄听见汽车响，忙迎出来。
  “押起来！”谭本良喝道。
  “你是何人？凭什么抓我？”
  “押进来。”谭本良一挥手，几个乡丁被押了进来，汤乡长一见，脸色刷地一下白了，象泄了气的皮球。
  当天，谭本良把这一伙人押到盘县，投进县大牢里关了。
  晚上谭本良在县政府里，正坐着看书，盘县县长祝乐山登门拜访。
  “专员，你受惊了。时局不安，世风日下，这些亡命歹徙，真是罪有应得。”
  “祝县长，这事出在你的治下，实在是……。”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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