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州图书馆

青化碗里窜起乳白的热气，满屋里散漫着淡淡的清香。“狗肉哩！”母亲在围襟上拭着手，笑眯眯地，“吃吧！成儿要喝两碗汤。”
  冬日的夜，天光久久地透不进窗棂。儿子小成呢，常常因了这夜的悠长，甜甜地睡。“奶奶——！”大早了，他尖声地叫母亲。那末，断然又是洒尿在床了。如此几回，母亲以为他体质太虚，决计为他补一补。好心人告诉了，说是狗肉对人体十分的好，治孩子梦尿，有道是“立竿见影”的。母亲信了，可终因馆子里的价钱飞高，她每每伸不出手。今天好了，热腾腾的狗肉就摆在桌上。
  “啊！快吃吧！趁热哩！”母亲催促说。
  不知因了一点什么，那狗肉只动了一点儿。小成呢，倒是被奶奶诳着吓着，足足喝了一碗酽酽的汤。
  “狗肉，会这么便宜么？”母亲说过狗肉的价，妻子很是疑惑。
  “出高价才叫你落心？”母亲有些忿忿，“一个乡下汉子用竹箩挑上街的。人家是农民，不是贩子。”
  “倒不一定。”我帮了妻子，“我住乡下时，一个叫谢三伯的房东，看家狗死了，他还为它砌一座小坟哩！庄稼人，按理说是不杀看家狗的。”
  “哦？莫非，妈只会拣便宜的病狗买么？你看这白嫩嫩的肉。”母亲夹一块狗肉在大家面前一摆，又赌气地扔进海碗里。
  “……也许，是疯……疯狗……。”妻子怯怯地。
  默然！我手上的烟头颤了一下，一团烟灰飞进海碗里，在已经聚起一层薄薄的油沫上跌散开去；母亲正在收拢竹筷，那竹筷竟倏地滑在地上，跳舞一样地又散落开来。妻子呢，先是抚了胸口，接下来，捂了嘴，匆匆地钻进卫生间，那里，立即响起“哇哇”的声音。这可提醒了母亲，她稍稍一顿，慌忙地将小成扯出门去，“成儿，吐啊！快，吐啊！”那呼叫好生急切，不安。要知道，吃了疯狗肉，会染疯狗病的！
  余下的狗肉，命运自是可以料见的了。
  第二天，小成泻了肚子，软软地躺在床上。我愈发惶恐起来，倘确是喝了那碗汤的缘由，该如何是好？我打整一番，准备将他送医院时，母亲才告诉说，咋夜，她给他服了泻药……
  这样的，一家人惴惴地挨着。冬夜，仿佛又被什么罪恶的神灵扯得更长，更长……
  一个多月了。中午时分，正是又一个赶场的日子，母亲竟把一个庄稼汉子揪进家来，扯开嗓子，“咹？你一个庄稼人，心也这样歹毒么？”
  “奶，你老诬人哟！”来人在争辨，声音却有几分熟悉。我出得里屋，不禁惊诧了，“是你？谢三伯。”
  “啊！肖同志，不知是你的家。”他转向母亲，“奶，得罪了！”
  既是熟人，面子还是要给一点的。坐下来，谢三伯才告诉我，他正在圈养肉狗。“馆子里的人太不成话，黑了心赚钱，我呢，是想冲一冲他们的。”
  “我可是见你为看家狗砌过坟哩！”
  “补品！眼下我还那样憨么？”谢三伯脸上放出光彩，禁不住伸出拇指，“不瞒你说，小县里独我一家——养狗专业户！”
  母亲似有点愧疚，她为谢三伯泡了一杯青茶，刚走进厨房，又迟迟地回过头，“下场，烦你带几斤瘦的来，钱呢，好说的，只是，不要太贵。”
  大家笑起来。那末真的，我们这一家当该好生补一补才是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