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州图书馆

“伯！”满妹靠着门框，垂着长长的睫毛，怯生生地喊。
  “喝！”么公老脸红红的，他根本没有听到女儿喊他，袖口挽得高高的，手里摇晃着碗儿一个劲地劝酒。
  和么公喝酒的客人，是刚从县里来的么公的表弟——海子，他们在儿时就十分的要好，二几十年没有相会，今天，怎不令二位老人高兴呢？看来这酒恐怕一时半时还结束不了。唉，么公啊，你也太粗心了，你哪里知道女儿的心事呵！
  前几天，隔壁王大妈家小翠平从城里回来，原先那对长长的象马鞭梢的辫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轻柔乌黑的卷发，好漂亮呵，刘海象一朵盛开的小花；卷卷黑发象一道道山涧瀑布，喷洒在肩上，时时荡起层层波涛，再配上胸前有枝梅花的衬衣，微型喇叭裤，半高跟皮鞋，唉，真是要好漂亮就有好漂亮。满妹和几个姑娘围着挑水的翠平，被翠平那散发着乳香味儿的卷发惹得心儿痒痒的。满妹本来要算是村里长得最标致的，鹅蛋脸上嵌着一对浅浅的酒窝，柳眉杏眼，一对拖齐腰下的辫子，这一切曾引起多少姑娘的羡慕，多少小伙子的唾涎。可是现在姑娘、小伙都一齐把羡慕的眼光转移到翠平的身上去了。满妹觉得很不是滋味，讨厌起那又粗又长的辫子来了。
  “寡好看！”望着挑水桶过去的翠平，堂妹琼花吐了吐舌头。其它姑娘走后，她用嘴贴在满妹的耳朵根上说：“姐，明天我们也去把头发烫了，又好看又好做事，两全其美。”
  “鬼丫头，寡精灵！”满妹轻轻捶了琼花一下，“明天早点吃饭，在陈家大田等我。”
  满妹昨晚一直没睡好觉，翻来复去地想：这事怎么和伯说？伯会不会同意？唉，要是妈还在就好了。
  第二天一早，满妹就把饭煮吃了，正要和伯说，偏偏遇着表叔从城头来……看着两位老人那架式，她急死了，琼花在陈家大田等着哇。
  “伯！我要到城头去。”她咬咬唇，抬起眼睛恳求道。么公还是一个劲儿劝酒：“喝嘛！不是我酒后吐狂言，这日子啊，比解放前那些地主老爷强多喽……来来，尽量，尽量！这菜，拈、拈、拈！”
  满妹忍不住了，壮着胆子提高声音：“伯！”
  么公举着筷子问：“哪样？”
  满妹脸儿红彤彤的，抚弄着辫梢上的蝴蝶结，讪讪地说：“翠平烫头了。”
  么公鼻子一哼：“我看见了，乱鸡窝，寡难看！”
  满妹心里格登一下，忙放下辫子嘟着嘴补充说：“二娘家琼花也要烫呢。”
  么公有点不耐烦了：“管她烫不烫！”。
  满妹的心凉了大半截，她生气地把眼睛转向外边：芭蕉树上，知了起劲地喊，似乎在催她“快去，快去！”唉，我得抓紧点，莫叫琼花等急了！她鼓起勇气：“我也要去烫头发！”
  “啪！”么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碗里的酒也泼翻了：“你敢！”
  “大伯，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哟，让满妹和琼花去吧。”
  这时，二娘进房来了，一边帮满妹擦泪一边说：“二娘作主啦，满妹，二娘给你钱，人家姑娘烫得，我家满妹就烫不得？快去吧，琼花等你好久了。”
  “唉，现在的年轻人……”么公想不通。
  “姑娘大了，别管得太多，让她去吧！来，我们两老表再喝。”表叔端起了碗儿。
  ……当太阳羞红着脸躲进山里去了的时候，满妹和琼花回来了，两人在陈家大田分了手。满妹顺着小路往家走。田野里虫儿的叫声连成一片。她心里“呼呯直跳，离家愈近愈跳得厉害。隐约间，前面来了两个人，啊，是伯！她心里一慌，不由自主地躲进路边的草丛中。
  “……满儿什么事都好强，我不是舍不得钱，平时她买大本大本的书，钱再多我也肯花，读书是正事。可好好的却偏要去烫……”么公一个劲直唠叨。
  “表兄，可不要戴着老花镜看新事物呵。记得小时候，我们总爱剃个‘电灯泡’，可现在的小青年，哪个愿意？”表叔边走边笑着说。
  “是呵，真的是广播上说的‘时代不同了，’”么公笑了，“唉，满儿咋个还不回来呢？”
  满妹听了伯的话，心里不象刚才跳得厉害了，但不知怎的，眼角反倒湿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