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州图书馆

雪梨树开花了，梨花，那么美丽而洁白。
  我家屋后原有三棵雪梨树，春天来了，它们都争着开花、结果。年年如此。
  小时候，我经常在雪梨树下玩耍，玩够了，我就抬头看着梨子，让口水直淌下来……我多想吃一个梨子啊，然而我不敢，真的不敢，因为每天出工前，阿爹都对我说：“把梨子看得好好的，记住，如果你偷吃了，我就砍你的手。”这样，我从来不敢偷吃一个梨子，我怕阿爹会把我的手砍掉。几次，我怀着忐忑的心情，悄悄爬在树上，刚想伸手摘梨子时，阿爹的话又在耳边响了，我的手有点颤抖。最后，我还是空着手下了树。
  那些年，雪梨树是我家的“摇钱树”。每当阿爹把梨子摘了，挑到城里去卖，得的钱，成了我的学费，也成了家里的油盐和粮食。
  ……我爱雪梨树，阿爹也同样爱雪梨树，他常用干瘦的、布满老茧的手去抚摸着树杆，脸上显出一种慈祥的、从容的微笑。自从进入学校读书以来，我没有用过书包。一次，我对阿爹说，我想要一个书包，爹说：“你看好梨子吧，等它熟了，我挑去卖，得了钱，我就帮你买一个很好、很好的书包。”于是，我等着、盼着。梨子什么时候成熟呢？
  秋天，梨子果然熟了，我多么高兴呵。这天，阿爹摘了一大挑梨子，准备第二天挑到城里去卖。晚上，我第一觉醒来，听贝阿罗叔对我爹说：“老哥，明天你别进城去卖梨子喽，你晓得不？这样搞，是走资本主义呃。”
  第二天，鸡刚报晓，阿爹便起来，他要进城。阿妈和阿姐晓得了，忙来挡住他：“支书叫你别去你就别去吧！”爹不听，走了，身影消失在雾色中。
  下午，阿爹回来了，他的钱已被支书阿罗叔没收了，并且挨了斗。在群众会上，他承认了错误。阿罗叔告诉我爹，他要砍资本主义尾巴，要把我家的雪梨树砍掉。爹听从了。他找来一把大斧头，默默地将雪梨树砍起来……
  三棵雪梨树只剩最后一棵了，阿妈很伤心，猛地跑过去抱着树杆：“他爹，别砍了。要砍，砍我！”爹呆了，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他落泪了。阿妈也落了泪。我非常难过。
  从此，阿爹变了，他常常坐在草墩上，望着那棵剩下的雪梨树，呆呆地想……
  阿姐从小是和阿罗叔的儿子阿勒在一起长大的，阿姐爱他，他也爱阿姐，他们的爱情未曾受过阿爹的干涉。可雪梨树被砍掉后，阿爹就不允许阿姐接近阿勒了。他要把阿姐嫁给姑妈家的疯子。她反对了。想不到，阿爹怒了，他把阿姐捆起，然后用竹条抽她……她被迫同意了。
  第二年，阿姐要出嫁了。前一天早晨，我起得很早，打开后门，我惊呆了。阿姐已吊死在最后的那棵雪梨树上。我跑回屋里叫醒阿爹。他跑出来见了这情景，傻了。全家都傻了。阿爹冲过去，哭出了声来，他很悲痛，很伤心。
  阿姐去了，永远去了。
  按古老的风俗，凡果树上吊死过人，它的果子是不能吃的。阿姐吊死在雪梨树上，它的梨子也不能吃了。以后梨子熟了，我们只让它自己落到地上，腐烂着。
  如今，雪梨树老了，确实老了，它开的花多，结的果呢，却很少，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