黔西南州图书馆

不知为一点什么，年纪去了，竟想起要做一件棉质对襟汗衫穿一穿……在乡下，小的时候，我的每一件衣裳都要经过妈妈的手，喇叭一样的裤管，贴身巴体的汗衫……那两方棉布交接的去处，细针密线的，一一地叫人辨不出是布的纱，还是棉的线。妈妈的手艺，不要说那些待嫁的姑娘，就是发髻早已垂下的女人，也会觅空隔了院墙，讨教一句两句的。叫人醉心的还是对襟汗衫的布纽扣，扣头又细又紧，一个个地排下来，既整齐又好看，衣服上了身，哪怕洗过几水，仍仿佛一件珍贵的饰品。“小及，”寨邻们常常叫了我的乳名，嘻嘻地逗，“换一件新的，行么？”我跑了，头也不回……后来呢，我读了一叠叠的书，写干一瓶瓶的墨水，便留在机关里做起事来。渐渐地，照了别人的样子，我穿上的确良、绦纶的，繁多的叫不出名字的料子衬衫。纽扣呢，初是白的、无光泽的，之后也变成了透明的、闪着光亮的。穿这样的衬衫，据说有许多的好处，虽说无暇拜读专家们的论文，我根底是相信的。就说这骨头硬了，解纽扣，或是揉洗那汗污的领口，也来得十分便当。原本就好，又谁说不好？可这几年里，那棉质对襟汗衫时时地从记忆的深海中浮起来，且愈来愈明晰。
  我决计要做一件那样的汗衫！妻子固是不会。在这沸沸扬扬的城市，我跑遍大街小巷。“老式对襟衣么？可以的。只是那纽扣……”热心的缝纫店主人往往拿出精制的有机玻璃扣，笑盈盈地这样说。
  然而，我不想息下这份心！机缘总叫人兴奋。甲子岁末，上边叫我歇息下来，便有时间回家乡看看老母。妈妈真正老了。提起对襟汗衫的事，她先自笑了一回，“只怕是妈为你缝出来，你媳妇也要拿去做擦桌布哟！”之后妈妈说：“晚上呢，给老幺家的说说，只怕她也手生。”老幺的媳妇，一个精道的中年妇女，自从田地分给各家各户经营以后，她和老幺成了家中的顶梁柱，她一人盘两台打米机，寻得空了就高声大气地和人摆新鲜事。那么，也可以吧！我窃想。谁知，妈在晚饭桌上代我求她时，她差点儿喷出饭来。“哎呀呀！”她扯扯自己的衣领，随孩子称呼我，“大伯伯，如今过上这爽爽朗朗的日子，要穿衣么，嗒嗒嗒嗒，一块两块钱，哪个还去学打那种布纽扣？淘神呢！不要说我，只怕寨子头的姑娘媳妇们一个也做不出哩！”说什么好呢？只好了结这桩似乎不可企及的心事。我将那段棉布送给幺弟媳妇，或许可以用它做一点什么罢。
  唉！老就老了，偏生想起原先的事，莫非，对襟棉汗衫就一定比绦纶的确良衬衫舒坦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