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图书馆

我是個舊職員，解放後被政府留用，學習沒有好久的時間，便派到游民、乞丐收容所工作。三月二十九號那天，公安人員把市區中每個角落裏的游民、乞丐收來交給我們的時候，面對着這個新的任務我有些發愁：一則是我對這項革命工作一點經驗沒有；再則還要和思想作鬥爭，我看着這批游民、乞丐一個個披頭散髮，枯瘦得似鬼怪一般，垢泥浮在臉上怕有幾寸厚，虱子像螞蟻搬家，起串串的在那褴筋筋衣裳上爬着，令人一見背就會麻起來。我是過慣了小資產階級生活，又是個愛好淸潔的人，怎好去和他們接近？怎好去作改造工
  作？游民、乞丐、小偷、流氓、這些人我素來就瞧不起，這時我眞苦悶到極點，工作的情緖便很低落，凡事採取敷衍。譬如說：他們開小組討論會，我就不去參加了解，非有上級在的時候，我才站攏去聽一聽，有時叫他們作
  個別談話，也離得遠遠的。我心裏暗暗的在抱怨組織，好像沒有把我們這批舊人員放在眼裏，故意給難題做，我們是坐辦公室的人嘛！能應該叫去坐辨公室，啷個叫我們去同這批叫化子，軃神流氓打堆，親友們笑我是個叫化
  頭，我心裏更感不痛快。
  有天我讀新華日報副刊上登載的：「一個虱子」「我是一個通訊員」兩篇文宇後，思想上起了一些變化，這兩篇文字啓發了我，使我意識到了爲人民服務，是不應該强調地位與興趣的。至於那批人身上長的風子，也不是他們願生的，而是覺了舊社會的壓迫剝削，生活困所生的，所裏開了一個禮拜的訴苦大會，我坐在側旁，傾聽着他們上去講說所受的苦楚，有的誰到傷心處流下了眼淚，有的甚至嚎啕大哭！這時我才明白到了這批人都是善良的人，他們並不是命運不好，天生的該偷，該討，就如一個偷竊的人所說：『我從前是種田的，被國民黨的保甲拉壯丁出來，在路上我生病得要死了，就被扔掉，幸虧附近一家好人救了我，幫助我把病養好，但是不敢囘家，怕的是被再拉，我就只好逃到這城裏來，那曉得找吃很不容易，我去下力，碼頭上的惡霸估倒我要繳很多錢加入幫會才行，不然就是「野力」，要挨黑打，我被生活逼得沒有辦法，便去學偷，這不是我心甘情願要去做的』。又如一個乞丐所說：『我以前是在炭洞裏挖煤，生活很苦，可恨老闆尅扣着我們血汗工資，拿去作其他週轉，那時物價天天的在漲，票子也跟着貶値，等到沒用的時候，才發給我們，已變成了廢紙。搞了七八年仍是一無所有。解放前兩個月，老闆害怕解放軍來，便昧着良心還有幾個月工資未發，便偷偷的逃跑了。我走出炭洞去找誰呢？一個窮光蛋那個肯理，我便只好去討飯』。他們都把從前歷盡憂患，與所遭受的壓迫都大膽的吐露出來，都一致讚揚人民政府給予他們的關照，在財經非常的困難下，設法把他們收容起來，給衣穿，給飯吃，還要給工
  作做。他們所說的是血淚眞言，在蔣匪幫統治下，不知好多有爲的靑年，因無背景，又不會鑽營，被迫得失學，失業，不幸的流落街頭，有的餓死，有的自殺，誰也不聞不問，要飯、餓死、是你活該，那能像人民政府，對任
  何人任何事都很關心，就如這批被舊社會目爲無用的游民、乞丐、也要把他們改造過來，踏上新生的道路。我把這些實際情況和我腐舊的思想作不斷的鬥爭，又得到上級的幫助和教育，我改正了自已的錯誤觀點，便大膽的同
  他們生活在一起，獲得了很多的知識和經驗。
  經過四月多的學習和鍛鍊，我們這批人簡直是變了様，尤其是那些拖有嗜好的人，把煙戒掉了，頭髮剃得光光的，臉孔變得紅紅的，穿着公家發的黃色短服，誰再會說他們是游民、乞丐呢？他們的親友來看望的時候，都很驚異的說着：在國民黨時代花了錢去戒一點川都沒有，要是抓去關起，吃得更兇，這次經人民政府的改造和敎育，瘦鬼變成了胖子，有些還不認得了！
  成渝鐵路開工的消息傳出後，我們這批受了勞動觀點敎育的人們，要求去參加這項新的人民建設。政府答應了這個要求後，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起了笑容。要出發前，組織上已來徴求我們意見，是否願帶這批人去修路？我們工作人員中，就有八個人願意去，我這時脚正生濕氣，爛得連走路都不行，要是在從前拿好多錢也不願去，修路誰不知是苦，我不計較這些，也堅决的要去，上級不是說：修築成渝鐵路與解放台灣是同樣重大的任務嗎？我能參加該是多大的光榮。
  八月十五號到工地時，還是炎熱的夏季，太陽似火爐一般的掛在高空，我們流着汗，赤着身子，開始參加了新的工作：開山，打石，塡路基。有時我們遭遇到暴風雨，週身淋得透濕，也沒有個想把工作停下來，我們曾下過决心：要和太陽、大山、風雨作鬥爭！白天辛勤的工作，夜裏還要受蚊蟲欺侮，也沒有人抱怨。正當工作這様積極的時候，不知怎麽思想又動搖起來，好像勞動的滋味已嚐到了，無非就是這個樣子，睡在鋪上週身酸疼，心
  想這不是我所幹的，這鄕村多寂寞呀！報紙沒有看，文化也學習不到，迷戀着城市的繁華，一顆心便變成七燥八亂。工人們工作的情緒在漸漸的提高，我却漸漸的往下落，思想的包袱也就越措越重，每天便苦苦悶悶的到工地
  上磨洋工，混時間。有幾天下了很大的雨，把路淋得稀爛，工人們多數未穿草鞋，打着光脚板，在那陷滿碎石的泥坑中，抬着大石頭，挑着泥巴，毫無一點痛苦的表現。見着這種情况又深深的打動了我，不得不把借的包袱帶
  子解開，再作了一次澈底的檢討：我承認了工人階級是眞正的領導者，逢到在大困難也能支持和克服，小資產階級份子的動搖性大，眞是一點也不錯，我改變了反常的熊度，抱定决心，無論遭受怎樣痛苦，也要跟着工人兄弟
  前進：要完成反動派統治下有四十餘年未修通的成渝鐵路的任務。我知道成渝鐵路早一天通車，西南人民便會早一天得到幸福。現刻我看了筆直的鐵軌，已在我們塡好這一段的路基上向前伸展；我看見火車頭冒着黑煙，拖着
  材料不斷的從這裏馳騁過；我看見了很多人裂嘴在笑，這給了我很大的安慰和鼓舞。
  解放是一了，一年，在時間上來說並不長，可是在我個人却改變得很大，從死去的舊生活中，踏上了新生的道路，恰如一條脫皮長蛇是必须經過一翻痛苦的，我知道自己的缺點還很多，但我已淸澈的覺悟：我要緊定自己的立場，毛主席所指示爲人民服務的思想是萬分正確的，只有跟着共產黨走，人類才會見到光明，我確信今後會好好的爲人民工作。
  十一月二十九日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