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图书馆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我和一些同志被上級派往正向西南勝利進軍的戰鬥部隊，沿川湘公路前進。途中我曾親眼見着許多城市被火燒成廢墟，橋樑被破壞，更曾看見一些年幼無辜的兒重也直接遭受了傷害，那是國民黨匪軍留下的罪惡。
  距黔江不遠的兩河口，在那裏一座古舊的破廟前，我們的車爲了等後面的車停下來，隨破廟映入眼前的是一些穿着又不合身又破爛的軍服，戴着滿沾上泥汚的國民黨匪軍的小俘虜。他們有的還走近車來望着我們，當我們見着這麼許多(四十幾個)年幼無辜的孩子，也不幸被萬惡的蔣匪軍拿來當做反人民內戰的工具，激起了每個同志的氣憤，也掀起對這羣小俘虜的憐愛和同情。看！那慘白的小臉上閃䀹看無神的眼睛，那枯瘦的小手顯得多軟弱。這都吿訴我們；這是被蔣匪軍折磨成這樣的，如果那日子再拖挨下去人將會成什麼様子？同志們大部份都跳下車，拉卷他們的手或撫着他們的肩，親切地感情地間他們不幸的遭遇，慰勉他們安心，乖乖地聽從管理同志的话。車沒停多會，後面車到了，我們離別了那小俘虜羣，又继续前进。剛才從小俘虜談話中知道的一些材料，現在成了我們談話的中心。他們中間一個才十一歲多點，叫張孟林，他的名字和他的遭遇給了我們深刻的印象。
  張孟林是四川成都人，去年十二月滿十一歲，家裏有爸爸媽媽，還有兩個帯哥和一個姐姐，爸爸是泥水匠，大哥哥在一九四六年被抽壯丁當了兵，出去之後一直不知道消息，姐姐和個修理機器工人結了婚，住在重慶。一九四八年他十歲時候，保長又抽他二哥當壯丁，他二哥因爲當兵打的不是日本人，而是幫蔣介石打内戰，二天晚上就和其他幾個中了籤的年靑小伙子一起溜了，保長就把他爸爸抓起來逼着交人。他母親哭着求了幾次，結果是保長做好做歹的把張孟林抓去做了頂替。他爸爸是被獄裏給放出來了，可是孩子都沒有啦！
  後來張孟林被送到重慶，穿上了匪軍服，和其他一些年靑和年老的新兵關在一所小學的樓上。他把他爸媽在分別時給他的兩塊銀元給了看守人，才給他姐姐送了個信，和姐姐見了一面，知道他二哥在姐夫廠裏當了臨時小工。張孟林不久又被送到蔣匪軍的二六三師師部當了連長的勤務兵，部隊要開往票江去，在海棠溪他開了一次小差，但不幸被抓回去，本來要槍斃他，結果挨了頓打，餓了天飯才饒了他。
  我军向西南进军，國民黨匪軍慌亂成了一團糟。他們隊伍從綦江調到黔江，守黔江兩河口的河岸，到達第三天我軍就到了，他們連長坐了支小船想逃命，給班長打死在河裏，這時我軍另一路從湖北恩施沿公路繞到了黔江，他們後路沒了。張孟林說這時他和幾個人守機槍阵地，解放軍僅只一個班就把他們一營人全活捉了，他被集中在一群和他差不多年歲的四十幾個小俘虏羣中。他聽了解放軍同志的宣传敎育之後，如今他想的是囘家或是去找姐姐，他更希望自己能囘到學校去繼續讀書。
  我們到了黔江又爲了等車，住了幾天。出發那天，有個同志發現奇蹟似的說：「看後面車上的小鬼！」接着有同志叫起「張孟林」的名宇，他挺高興挺親切的答應着，一面爬下了車，他是經管理同志介紹，要搭我們這一批車子走的，見了我們他喜悅感謝的說：
  「你們眞好！因爲我年歲小，還給我車坐。看，这是發給我的米，還有買菜的錢！」一面說着一面舉起手中的小布袋。
  「这下子你高興啦！小鬼要記住哦：解放軍對你這樣好，就是人民對你好，將來你要好好替人民做事。」是一個同志充滿感情的對他說了這樣的话。這一天，汽車到了一座渡口的時候，車上人都下來走便橋過去。張孟林和我們在一塊，每個同志都很喜歡他，他請求換上我們的車，領導同志許可了他的請求。車子全部渡過河繼續前进,他學着和我們唱歌子，他講過去在蔣匪隊伍裏的苦痛生活，說到傷心地方，總是淚珠盈眶。晚上利我們睡在一塊，同志都從背包裏找出一些襪子衣服送給他。車到了紊江，我們開始做飯吃。他吿訴我們他要去找他個月前駐在這裏的房東，我們吿訴他要快去快囘，可是我們飯做好了小鬼還沒有囘來。等我們把飯都吃完了，他仍舊沒囘來！這是沒辦法的事，把他的裝米的布袋交給了車旁一個擺香煙攤的老鄕，另外有些同志還給他留了點錢。我們就開車了。
  綦江到重慶路不算遠，他仍舊會到重慶找着他姐姐的，這當然沒問題。可是，我們爲了趕任務，不能停下等他，大家總覚得是很遺憾的事。
  到重慶後，工作很忙，對這個小俘虜張孟林也慢慢地遺忘了。將近重慶解放週年紀念的時候，一天我去新華書店買書，看見一個穿了一身整潔衣服，胸前掛着布質小符號，頸上結了少年兒童隊的「紅領巾」的小學生。那奕弈有神的眼睛，健康愉快的神態，看了使人更覺可愛，而這正是川湘公路上認識的小俘虜張孟林。他也見着了我，喜悅跳躍着到我的面前，向我行了一個禮，顯然我的名字他是忘了，我緊緊握着他的小手，心想：這一切轉變多快！又多麽令人興奮呀！我首先開口說：
  「張孟林！你記不起我的名字了吧！我吿訴你……」
  一面說着，我們一面步出了書店。他要我去他家，怕我不去，又吿訴我離這很近，轉過到的。他們住在一條小巷的小樓上，當中掛着一個毛主席的像。屋裏有人，他可忙開啦！給我倒茶找煙，甚至還要出外給我買點什麽吃的東西，我阻止了他。他開始吿訴我說在綦江分別後的情形，當天他趕到停車的地方，他提着布袋和留給他的錢哭了，那個房東又把他帶囘去住了幾天，後來才送他到了重慶姐姐家。那時姐夫在解放前失了業，完全靠他哥維持一家人生活，不久逢上學校招夜校學生，因爲完全是不要錢，他就讀了夜校。隨後重慶市勞動局辦理失業工人登記，他姐夫登了記，沒多久就有了工作。而且替他帶來一個正式上學的機會。校中老師都很喜歡他，他在各方面也進步得很快。他最初對學校的生活不大習慣，日子一久，慢慢也習慣了，就成現在這樣一個生氣奕弈的新中國的小學生了。
  我臨走的時候，又勉勵了他一些話，要他好好努力。他送我走出巷口，向我一鞠躬說：「解放軍救了我，我永遠不忘毛主席的恩！」我說：「對的，不要忘記。」囘來的路上我想：去年的小俘虜，今年的小學生，一年的變化眞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