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图书馆

一九四九年七月的一天，成天太陽金光閃爍，綦河邊的龍登山上，充滿了金屬與岩石相搏鬥的聲音，和人們的歌聲笑聲。
  在山崗上打石條的工友們，手裏轉動着鐵錘，心裏却像拉滿了的弦樣，汗珠一顆趕着一顆的往下滴，但誰也沒顧着擦，精神都分外的緊張和興奮。
  這是在上週接到區政府的通知，要提早完成任務後，工友們自動掀起了「生產紅旗賽」的最後一天，大夥兒使出足勁攆，一個不讓一個。
  阿興剛從左面第七號周洪發那邊囘來，蹦蹦跳跳的，看樣子可高興透了，一溜眼跑到何永淸跟前說：「何師傅 ，幹啦！咱們加點油，再多開二方，就可趕上周師傅了，如果再開上三方的話，沒岔子，紅旗可就穩是咱們的了。」
  「咱們幹，人家也不閑着，再說差兩三方，也不容易攆上呵！」何永淸嘴裏說着話，手裏可沒呆着，眼睛盯着活計，心裏更樂的了不得，可是外表却像沒啥事兒似的。
  「我保險，紅旗一定要歸咱們的。你改良過的用黃荆木做把子的大錘，又省力又得勁，比起他們的好多了…………這把使壞了，偕有那把呢。」阿興滿有把握地說。
  何永淸微笑着，沒有說啥。過了一陣，阿興借個喳兒跑到別處去了，看別人作了多少活。
  不一會，阿興笑嘻嘻的，滿面通紅地跑囘來，像替何永淸報喜似的。
  「何師傅：不歸我們得紅旗才怪，周師傅的大錘壞了。」
  「什麽，周師傅的大錘壞了？」何永淸驚訝的問。
  阿興更歡喜了，眼睛笑成了一道縫。
  「對了，他大錘壞了，修理是來不及：咱們不用費勁，寬寬鬆鬆的就可超過他了。其實，就是他的大錘不壞，咱們使黄荆木把子的大錘也能超過他呀！」他樂的跳來跳去，手足都像沒放處了似的。
  何永淸一聲也沒響，看样子手雖然在幹活，心裏可有事兒難着；兩眼直發楞，瞧着身邊閑着的大錘，心裏像在尋思啥子一様。突然他想起了，開工的那天，區委書記在動員大會開幕詞中的最後幾句話：「同志們：在工作中，我們要高度發揚工人階級的團結友愛，認淸大目標只有一個：『搞好工作，完成任務』。個人的利益要不妨礙團體的利益，目前的利益要服從於長遠的利益……」。接着又想起過去在「刮民黨」統治下面，一天辛苦收入，除了這樣捐，那樣款，剩下的讓一家三口連吃兩頓稀飯都不够：如遇到派民伕或自己無人僱時，就只好挖點野菜吃，有手藝却找不到活路。去年十一月底江津解放了，窮哥兒這才翻了身，一家人除了吃得飽飽而外，還縫了新衣和存了錢……這些都是共產黨和人民政府帶來的……。
  阿興看見何永淸不開口，便也不吱聲。
  好久，何永淸揖着身邊的大錘，斬釘截鐵的說：「趕快！這把大錘給固師傅送去。」
  
  阿興剛要張嘴，一想不是道理，再一想也許是聽錯了，就問了句：「什麽？」何永淸瞅了他一眼，指了指大錘。
  「把它趕緊給周師傅送去！」
  阿興這下聽到聽淸楚了。但他奇怪的盯着何永清，結結巴巴地問：
  「咋的？何師傅，不競賽啦！把大錘送給周師傅，紅旗可就乖乖的是人家的了。現在全石工組，就只咱們和周師傳的紀錄高，蓋過了周師傅，就穩得紅旗啊！」
  「別啰嗦，任務要緊。人家沒大錘，任務可就成了問題啦！是任務要緊？還是紅旗要緊？」
  阿興想是想了，可是任啥也想不通。但是何師傅的命令不好違抗，只好拿起大錘，一路啃嘟着給周師傳送去。
  傍晩，何永淸和阿興一塊吃飯。
  「何師傳：咱們算沒望啥！」阿興眼瞅着菜碗，包了一口飯在嘴裏，一個勁的嚼着不往下嚥。
  「啥沒望何永淸斜眤了他一眼，毫不在意地問。
  「啥？紅旗〓！」他看見何師傅那種沒事人兒一様的態度，把飯碗往地上使勁地一放，滿臉通紅，站起就要走開。
  「別走。」何永淸趕緊放下碗，一把拉着阿興，和善地勸道：二坐下吧，阿興，何必生那様大的氣。」說着說着，從腰䏷上取下旱煙袋？擦燃洋火，一順手就遞給阿興。
  啊興搖搖頭。
  何永清自顧自的燒燃了煙，吧噠吧噠的吸着。阿興一瞧要壞，何師傅的老毛病又發了，對着烟嘴，準又會慢條斯理的唠叨個沒完沒盡；這就張口剛想說兩句什麽，何永淸先說了：
  「阿興：咱們掀起這次運動爲的啥？是不是爲了響應區政府提前完成任務的號召？」
  「是，——」阿興冷冷的拉着長聲。
  「是。」何永淸重複了一句。吧噠吧噠吸了好大一陣煙，吐口淸水，才慢吞呑的說：
  「要完成任務，那麼，就不是一兩個人的事了。我們不扯遠了，拿近在眼前的事來說吧，人家區政府的工作同志，還不是够忙的嗎？可是，偕要抽空到山上來，幫助大夥兒抬石頭啦！挑泥土啦，作得滿起勁。說紅旗嗎，人家不在競賽裏頭？人家稀〓？想想看，人家爲的什麽，還不是爲了幫助咱們提早修起碉堡，防匪防盜，大家安寧……
  「得啦！得啦！」阿興沒等他說完，連忙往下欄。雖然他知道自己有點兒不對，但仍强辯地說：「我知道，我懂；可是，這與咱們送大錘給周師傅是兩碼事，幹啥要扯在一起？」
  碼事，那能說是兩碼事呢,人家抽時間來幫助咱們都行；咱們爲了爭紅旗，就把空着的大錘不給弟兄夥使：你說，那叫啥？」
  阿興沒有話說了，打從心眼兒裏佩服何師傅，但是不知要說啥才對，也就半天沒有吱聲。
  競賽結果，周洪發比何永淸多兩方石條。
  區委書記扛着紅旗，區隊的同志和小學學生們扭着秧歌，鑼鼓喧天地作着前導。區長、工作組長、治安委員和工人弟兄等一大夥人跟在後面，都來給周師傅賀喜，並歡迎他到慶功大會上去。周師傅自個兒肚裏尋思：「要不是老何的大錘，許是連前三名的尾巴也挨不着，偕說第一？」就向區委書記說：「書記：這紅旗我不能要，應當選給何永淸何師傅。昨天上午，我的大錘壞了，何師傅把他自個兒改良的黃荆木把子大錘給我使；要不，他早把我〓过了。所以，我雖然多兩方石條，但紅旗廳談給他才對。」
  沒有讓區委書記答腔，何永淸從人叢裏擠出來說：「競賽前條件講的挺淸楚：誰的石條出得最多，沒有廢料，就得紅旗。」
  「不！假使不是你的大锤，我是不會比你多的，紅旗應該是你的。」周師傳不等他說完就搶着嚷。
  
  「大錘是閑着的，並且是公家的東西，你給公家作工，幹嗎不該給你使呢？改良工具，是我在工作中應盡的責任，應當的。况且，」他轉身過來指着區政府的同志說：「人家區政府的同志們，大熱天都要抽空幫助咱們；在『刮民黨』那個時候，一那些『公事人』不來挑東刮西，抽皮鞭踢腳頭就是好的很了，偕妄想助工？現在，在人民政府下面，咱們也應當互相幫凑呀！我有閑錘不給你使，那成嗎？」
  他們公說公理，婆說理,，任誰也不受那紅旗，都說自個兒不夠格。羣衆也爲這問題爭執起來了。
  「周師傅石條出得多，又合標準，紅旗該他得。」
  「紅旗該何師傅得。因爲他改良了工具，又幫助了別人。」另一個趕緊接着。
  鬧哄哄地，大家七嘴八舌地辯論着。
  這時區委書記和區長、工作組長、治安委員等小聲商討了一陣。
  「請大家靜下來！」區委書記站时板凳上大聲喊，把手比成一個喇叭。等大家都不吱聲，他接着說：「這次區政府爲了早點使碉堡完工，好防匪防特，鞏固治安，保障人民的生命財產，提出了提前完成任務的號召，石工組並發起了『紅旗賽』。在競賽中，大家都能手腦並用，改良了工具，提高了工作效率和標準，突破了以前的紀錄，一天足抵五天二，並且高度發揮了工人階級的團結友愛……今天的大會停開，趕作一面紅旗，在明天開擴大賀功大會。這一面紅旗送給周師傅，是競賽第一；那面送給何師傅，是競賽模範。大家同意不？」
  「同意大家像轟雷般囘應着。
  一九五〇年十一月二十——二十七日江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