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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金色的稻谷·谢客·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曲衷情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图书
唯一号:
200120020230002363
颗粒名称:
第十一章 金色的稻谷·谢客·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曲衷情
分类号:
I247.53
页数:
14
页码:
151-164
摘要:
文章以描写自然景色及人物心理活动为主线,深度描绘了秋天南国深山里的生活场景。揭示了主人公秋玉内心的孤独和失落,表现了她对旧情人的思念和渴望。文章虽然没有明确的结局,但给读者留下了很多思考和联想的空间。
关键词:
自然景色
人物
心理活动
内容
骄阳,烤熟了深山里一个金秋。
远处,那一片苍黑的林子里,荔枝树上挂满一串串酡红的荔枝果;近处,翠绿的山坡上,山柚果熟了,桃金娘熟了,野芭蕉熟了,绿丛间点缀着嫣紫嫩黄。松鼠们、野鸡们窜来窜去,上飞下跳,忙碌地消受着秋天的馈赠。
抱班寨里头次种下水稻,就获得好收成。村头寨尾人们相遇了,便要停下来嘀咕一番。明知道对方家里稻谷成堆,偏要问今年收成不赖吧;明明是心里乐开了花,却发愁说缺了个大谷围。这个说天开了眼,那个说帅公来得好,于是一齐眉开眼笑,忙坏了腰。
夕阳快下山了,秋玉还在场上槌着谷子。她槌着槌着,却忍不住放下木棒,撮一撮黄澄澄的谷子放在掌心里,捻来捏去,啧啧地赞不绝口,“多好的谷子!阿爹,你来看看!”
“傻孩子,你说过几遍了?阿爹看了十次八次罗!”帕威笑嘻嘻的,“乖孩子,谷子都填进腹里,饱啦?还不快吃饭!”
“阿爹,你儿时请李大人来尝新?人家不来,谷子该不会从天上飞下来吧!”秋王咂咂嘴。
“那当然,当然,要请李大人尝新!”帕威点点头,突然叹了叹气,“咱只怕——”
“怕什么?”秋玉吃了一惊。
“只怕明年李大人……他他要回京城罗!”帕威瞧女儿那副模样,第一次撒起谎来。
“不会的,不会的!阿爹,你胡说……李大人的家不是在在这……”秋玉一听失了神,傻乎乎的,脸也刹时惨白。
帕威可吓坏了。他连忙扶起秋玉,一遍一遍咒骂自己,象哄小孩似的哄着秋玉,“傻孩子,李大人真要走,咱也会拉住他!李大人早说过,真让他回去当皇帝,他也不走了!”这后一句,其实是帕威给女儿定心丸吃,故意编出来的。
秋玉这才破涕为笑。她收工吃过晚饭,又忐忑不安起来,勿勿回到寮房。
月亮升起了。
蓝天里悬着一面玉镜,屋前一汪清水潭里也闪动一面玉镜。多少个花月夜,秋玉曾对着它,照一照姣好的脸蛋,阿光也曾对着它,照一照英武的身影,然后,才双双走向蓝幽幽的小路。那时,月光是粉,匀匀地筛下来,往她脸上撒上薄粉,着上淡装,把她打扮成一个玉女。那时,月光是水,把层峦叠嶂洗得象一堆堆翡翠,把半腹子愁烦洗净,只剩下柔肠七尺,七尺柔肠。后来,阿光撇下她走了。她也曾想跟阿光一道去了,后来则想这辈子孤单一人活下去。不管怎么说,这一汪水潭近在咫尺,她从那时起就躲着它,白天夜里都躲着它。然而,今晚秋玉躺在床上,却无法宁静思绪。她身不由己,走出房外,走到清水潭边,依然倚靠在那株菠萝蜜树上……
一会儿,传来了唎咧的声音,那跳荡着欢乐,跳荡着激情的声音,越来越近了。
秋玉突然转过身,走回寮房,蒙起被子躺下,一头嘟哝着,“烦死人了!”
这时,多情的歌儿飞进寮房:
想死你呀好妹妹,
想到石头上开花,
想到马儿长出角,
想到树皮不生麻……
真想灌你迷魂药呀,
我的好妹妹!
秋玉听见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分不清是无奈还是应酬,是绝望还是企盼,到底是掀开被子,在床上翻过身,叹了叹气,这才一骨碌爬起。
几个英俊的小伙子走到门口外边。人未进门,歌儿先闯进门口:
妹妹的寮宽房又宽,
妹妹的竹床凉又凉。
哥想坐到侬身边,
只求妹妹把口张。
秋玉款款起身,搬过板凳,排上几口槟榔,请客人尝尝,请客人赏光,然后,慢慢唱了起来:
哥哥有心来相伴,
妹妹有心也枉闲。
屋前花株已有主,
一花难得两家栽。
此处不卖别处买,
东市无鱼走西海。
有志打石石都开,
何愁不得好花栽。
秋玉委婉地把向她求爱的小伙子打发走了。这不是一次,两次,不是一夜、两夜的事情。然而,人走了,那悠悠的口弓声、鼻箫声,似乎还回荡在屋子里面。此刻,那声音就是蜿蜒的青溪,而她一颗心就是青溪底部晶莹的卵石,任着流水冲刷,冲出了怅惘,冲出了苦涩,冲出了焦灼的渴望。秋玉兀自苦笑着,咱这株花有主,那末,主是谁呢?咱为啥要对人家说谎呢?她痛苦地闭上眼睛,朦胧中分明有谁走来,那样面熟,却又那样陌生。对了,他是咱的“主”,快挽住他,别让他跑掉。秋玉不觉叫出声来,睁开眼睛,床上人单影独,屋外也只有清冷的月影。她觉得无边的失落,倚在门上怅然而望。她多么想见到那桔黄色的灯光见到那梦中常常出现的身影!然而,那灯光,那身影,都被一间间船形屋挡住了。人近在咫尺,却如远在天涯,越发使秋玉惆怅不已。
又是一个明媚的秋日。
太阳刚爬过对面山头,帕威就请来了李德裕。他最近腌制的鹿肉茶刚开缸,自然要请李德裕品尝一番。
“大人,你慢慢地吃,慢慢喝,看咱的茶,酒蜜,比皇帝给你吃的、喝的怎么样?”帕威大献殷勤,带着二十分的期待说。
李德裕果真慢吃慢喝,不时咂一咂嘴唇,不时看一看帕威那个得意劲儿。他已明白帕威期待的是什么,却摇了摇头说,“比皇宫里吃的、喝的,差多了!”
“什么?”帕威突然沉下脸来,“咱黎家的,怎差?你不说个明白,今后咱不再请你!”
“真的?”李德裕嘿嘿笑着问。其实,李德裕逗逗他罢了。刚刚尝上茶,李德裕觉得有点腻,等到茶入肠胃,才觉得有一股清甜淡香的气味沁上喉咙,全身瞬间变得无比爽快,比宫庭佳肴胜了五分。那酒蜜更是妙不可言:起先,一丝清甜、几许香馥,透过喉咙,进入肺腑,渗入每个孔窍。以后,那香、那甜,变成发酵剂,把片刻领略到的无比快慰,酿造成韵味无穷的享受。当下,帕威生气,倒逗得他直乐。他连忙改过口来,“峒长,皇宫里的,比咱的差多了,差多了!你刚才不听明白。改日我还要给茶和酒蜜写写文章,传播出去,留给后人!”
帕威转怒为喜,一个劲儿给李德裕灌起酒来。
秋玉在一旁可急坏了。她知道李德裕酒量不大,万一喝多了,身子消受不了,就麻烦了。她几次抢过少埕子,不让帕威倒酒,可是帕威哪里肯依?此刻,他的千般情,万般意,全在酒中了。
秋玉不想让父亲扫兴,又不想让李德裕坏了身子,一时无计可施,急红了脸。幸好她脑子灵,乘着帕威不在意,捧上一碗鹧鸪茶,来了个偷梁换柱,悄悄端起李德裕面前那碗酒,“阿爹,孩子陪你们喝!”说完,她一饮而尽,才深情地对着李德裕,“李大人,该你喝了!”
李德裕一时还愣住,禁不得秋玉再三恳请,才慢慢呷了起来。才呷几口,他便觉得味道不同,热烘烘的脑门也清爽几分。他好生奇怪,直到悟出秋玉以茶代酒帮了他的忙,才叹息着,“多亏这孩子有心!”
几天过去了。秋玉织好了一张闪亮簇新的黎锦,却直盯住上面的花花草草出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她想让他爹拿给李德裕,她又想亲自给他送去。可她想来想去,觉得都不是好办法,最后,鼓起勇气去请李德裕。
秋玉有满腹话要说,却觉得无从说起,一路走来,心里都象给猫抓一样。向阳坡上,一对班鸠扑腾扑腾着,从低枝跳上了高枝。顿时,她脸颊抹上灿灿秋光,一对乌亮的眸子闪着兴奋的光芒,连那说话的声音也格外动听,“大人,斑鸠鸟咕咕喊,它们喊的是啥呀?”
李德裕摇了摇头,饶有兴致地问,“阿玉,你就能听得出鸟的说话?”
“怎么不?”秋玉咂了咂嘴巴。
“哟,那你就说给我听听!”李德裕笑了笑。
“大人,你猜一猜罗!那只雌鸟跟着雄鸟,一步不离,它们会说什么? ”秋玉调皮地扮了一个怪相。
“它们说今天你好高兴呀!”李德裕有意逗一逗秋玉。
“大人,你又编派人了!雌的骂雄鸟……傻……”秋玉涨红了脸,不再说下去。
他们说着,笑着,不知不觉地,秋玉的寮房出在眼前。突然,李德裕一下子敛声敛气的,刹地停住脚步。
“大人,你嫌咱这屋子小吧?”秋玉逗笑着,哪里晓得李德裕的心事!这是他同夫人生离死别之地。如今风景依旧,人事已非,当然会勾起李德裕满腔悲愤。而且,李德裕也知道,这小小草屋,是黎家子女耕耘着爱情的一块热土。它只能属于年轻一代,而他,早已是爱情青树上的一张秋后黄叶。面前那低矮的门槛,早已变成了不可逾越的台阶。当然,这一切秋玉並不是毫无所知,但多少天来,她望着李德裕孤身一人,撑住生命的小舟,她于心不忍呀,出于感激、敬仰,出于同情、怜悯,她铁定决心,想去填补李夫人空下来的位置。她认为唯有这样做,才能给李德裕最大的温暖,给她自己无边的快慰。至于面前的深谷沟壑,她是连想也没有想过,甚至根本不愿去想。这些日子,一个心底的呼唤,使她把少女的自尊都豁了出去。就是面前有火海,有刀山 她也决不犹豫、彷徨,毫无反悔地朝前走。今天,她请 李德裕前来看看黎锦,为的是好好乘机表白心迹。此刻,她可谓情迷心窍,也就不理会李德裕的心事了。
“不小……不小……”李德裕吱唔着,神态异常尴尬呆在那里不动。
秋玉慌里慌张,匆忙跑进屋里抱出来一张吉贝被,“大人,冬天快来啦。这被子,你就拿去遮遮寒吧!”
“秋玉,你的情我领了。这被子,你还是留住日后用吧!”李德裕难为情地推辞着。
“大人,你不要被子,你……你……你瞧不起咱!”秋玉噘起嘴巴,汹声汹气地说。
李德裕一愣,不由双手接过吉贝被来。一打开,双手却不停地哆嗦;他捧不住苍山碧海,捧不住顶天的石柱,捧不住成双成对的五色雀,捧不住被里包着的一条定情带!他脸色发白,双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大人,你,你怎么啦?”秋玉赶忙扶住李德裕。
“我……,我……我患了风寒……会好……”李德裕结结巴巴地说。
“大人,进屋里歇息吧!咱煮药给你喝,煮热粥喂你,咱什么都愿意为你做!”秋玉喋喋不休地说。可李德裕已兀地转过身,三步一颠五步一踱地走了。只有吉贝被和定情线,无言地躺在地上。
秋玉傻呼呼地发愣,多情的眼睛里象熄灭了跳荡的火焰,豆大的泪珠无奈地掉到地上。秋风轻轻吹来,清早的阳光慵慵地洒来,是嘲弄,还是慰惜,秋玉不去理会,只顾钉在那里。好一会儿,她冷不防转过身去,跌跌撞撞地奔进屋里,咬紧牙关,猛地扑下身子,对着被子就要动手……
“孩子,谁欺负你啦?”幸好帕威来得正是时候,他一把夺过剪刀,关切地望着秋玉问。
“没有,没有,”秋玉背过脸,悄悄擦干了眼泪。
“没有?那你大清早为何哭了?你说,你说,谁家小子欺负了你?”帕威来了火气,磨拳擦掌,“瞧我不凑他!”
“没有,没有谁呀!”秋玉宁愿把委屈咽在肚里,也不肯惊动阿爹。
帕威哪里相信?他想起来了。路上他遇到李德裕,俩人不搭上两句三句,李德裕却匆匆走了,而且神色极为痛苦、难堪。莫非其中有什么蹊跷?
“李大人欺负了你?”帕威冷冷地问。
“不是,不是!阿爹,你千万别这样说!是女儿——”秋玉哽咽住,突然,一头扑进帕威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女儿命好苦哇!”
帕威瞧着女儿这个模样,又望着地上的吉贝被和定情带,顿时明白了一切。
“孩子,李大人是好人,好人,”帕威苦笑着,“可是,这不行呀!”
“爹,你说什么?你说什么?”秋玉吃惊地抬起头望着帕威,一下子离开他的怀抱。
“孩子,你难道不明白?他是汉人,而咱,咱是黎人!”
“汉人怎样,黎人又怎样?”
“自古至今,黎汉可不不通婚呀!”帕威无可奈何地说。
“我不要你说,不要你说!”秋玉汹汹地嚷。
“孩子,你要想想,李大人都……老啦,可是你——”
“我不要想,什么也不想!哪怕跟他过一天,我也心甘情愿!”秋玉那样子,绝不容得帕威说半个“不”字。
“唉,孩子,你也太任性了!就算依了你,也得瞧人家乐意不乐意!咱只听说挑土糊壁,不听说挑壁去糊土呀!”而对女儿的挑战,帕威也无可奈何。
“阿爹,女儿求求你了求求你了!你真的没有办法?”秋玉得寸进尺,使劲摇着帕威的手求援。
“好啦好啦,你就别再嚷好不?”犟父亲毕竟缠不过多情女,只好答应说,“让阿爹想想办法!”
转眼间,秋草黄了,北雁南来,划破了长空的寂寥。
李德裕不时仰望南来飞雁,喃喃自语。几天来,他草拟了几封书信和几道奏章,他想向旧时亲友一抒离情,向朝庭申辩自己的曲弯。然而,关山阻塞,投书无路,大雁也不理会他的心绪,替他捎送书信,空留一阵阵呜叫,徒增他的惆怅。
一天,帕威又上门来请李德裕。
俩人一见面,话儿可就多了。话题自然首先集中到兴修水利,开荒扩神的事情上来。帕威一拍胸脯,明年开春一定要发动峒里男女老幼,把沟渠修通南木河,连着昌化溪,把山前寨后开出一片片良田,李德裕提议把多港间道开宽、填平,方便商人进山,方便山里人到崖州做买卖。帕威一听,乐得咧开嘴笑。李德裕不慌忙地说,他要召集黎家子弟,农闲时就给他们讲学,传授中原文化.不待李德裕说完,帕威就手舞足蹈,“好,太好了!咱再认得几个字,就告一告那狗官!咱黎家人也有出头的日子过!”
“峒长,你也要告我?”李德裕哈哈地逗趣起来。
“谁是狗官,就告谁!大人,你若跟那狗官一般,咱也告你!”帕威直楞楞地说。
“峒长,别告起我来!咱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还得多多仰仗峒长的鹿茸来补补身子!”李德裕依然笑着。
“鹿茸,都包给大人好罗!”帕威点点头,摊开两只手掌,“不过,有一件事,还得请大人——”
“有话直说嘛!峒长向来直来直去,怎么说半句留半句起来啦?”李德裕望着帕威说。
“好,有大人这句活,咱就恳请大人了!”帕威如释重负地说,“秋玉病了,还得请大人看她一回。”
“唉,这是真的?她几时病啦?”李德裕焦急地问。
“这还有假!”帕威说得一本正经的,亟力使李德裕信以为真,“孩子都病四、五天了。”
“哟,这孩子……“李德裕叹了一口长气,脸上堆满凄楚的神色。怪不得四天五天来,他很少见到秋玉。几天前偶尔见到她时,她老远地转过身去。他明白,她还窝着气。那气里面,有恨,更有爱。人就是这样,爱到极点,就变成恨了。他不禁暗地责问自己:风烛残年,得到一颗美丽炽热的心灵的安慰,弥补创伤的灵魂裂口,这在多少人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可自己为啥要拒人于门外,自找苦吃的同时也使那颗善良的心同遭破碎?多少回,李德裕果真要回心转意了。然而,每每这个时候,他的耳畔似乎响着另一个声音:你绝不能自私,绝不能糟蹋一个美好的青春。事情会慢慢过去的。她的爱,其实是一时冲动,是一种报恩,是一种牺牲。你何必接受这种牺牲?这个时候,李德裕便忏悔起来,责备自己不该有过非分之念。况且,有一天晚上,茂光、刘松竟先后下跪,苦苦相劝他:“大人,咱们什么可都依你,这一次,你却无论如何也要听咱们的。不错,峒长好,秋玉好。可是,你是一个堂堂重臣,一时的举动,会毁了你一世英名啊!只因为这样一来,人们会嘲笑你娶了一个黎妞,胡思进更不会放过你,诬谄你勾结顽黎造反,也就有了另一条证据。大人,太可怕了!你可要听咱们这一回啊!”当时,李德裕心里烦躁,呵责两人,“尔等别捕风捉影 一派胡言! ”然而,他也明白这蛛丝马迹,自己的一举一动瞒得了别人,却瞒不过他的亲人。骂归骂了,他想起他们的话来,可心有余悸。就因为这一切,李德裕强制自己把过去的都忘掉。然而,他要忘掉,别人却忘不了。李德裕好心痛呀。他料想,秋玉的病是冲着他来的。可是自己有啥办法?心病还得心药医,这心药却万万使不得。做人难,做一个堂堂正正、面面讨好的 人,就更难了!
“大人,难道咱咱请不动你?”帕威见李德裕光顾叹气,可按捺不住了。
“好,我就去!”李德裕可身不由己啊。
一路上,李德裕问起秋玉的病情,没完没了。奇怪的是,帕成似乎有意避开问话,东家长西家短地挪话来搪塞。一个粗汉也学会绕弯子,好教李德裕顿生疑团。心中生疑,越要刨根问底。帕威招架不住,反倒信口开河,半真半假地说山里有啥有啥草药,就是少了一个郎中。李德裕惊喜道, “峒长,你也认得这么多草药?以后,你教我好了,咱就用草药治病!”
说话间,秋玉的寮房到了。屋后那一丛丛刺竹,还是凤尾森森,摇曳盎盎翠色,屋旁一棚相思豆,依然叶茂枝繁,荚大籽圆。无意间,李德裕瞥见这多情物,久违了的情思悄然袭上心头,不禁贪看了几眼,才缓缓走进那间小屋。
秋玉正躺在床上,锦被盖了她的身子,单露出一张脸来。李德裕进门时,她投去一瞥,半是委屈,半是情深,便嘘了一口长气,转身向着墙壁。
“孩子,还不起来!李大人看你来了!”她母亲轻轻喊道,便要扶起秋玉。
秋玉似乎睹住气,一动也不动地躺着。
“孩子,你不可托大!成天盼着李大人,李大人来了,你却摆起架子,也太任性了!”秋玉母亲生怕女儿惹了人家生气,用黎话责怪、催促孩子,“还不快起来!”
李德裕少不了嘘寒问暖,细细探问秋玉病情。两老口也不多说什么,只顾叹气,“咱的女儿命苦,命苦哇!”
突然,秋玉在被窝里抽泣起来。那声音起先还是时轻时重,时断时续 后来便一发而不可收拾,催人泪下。
李德裕不由得挪近床前,百般安慰这伤心的女子。突然,秋玉掀开被子,兀地坐起,一把抹干泪水,对李德裕冷笑着,“大人,你别管我!咱是个黎妞,而你是汉人,是大官,咱哪里配得上你?咱太傻了,太傻了……”
“秋玉,别这样说嘛!”李德裕一听秋玉的愤激之词有如乱箭刺心,却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表白自己的心迹。
刹那间,秋玉的母亲、父亲,先后双膝跪地,对着李德裕直叩头,“大人,你可别计较孩子。她任性,直肠直肚的冲撞了大人。可她是一心一意向着你呀!她为你,都熬出病来了。大人,她的一片心,也是咱黎家的心意哪。大人,咱早把你看作自家人了,难道你对咱们还见外?你是有肝有肺的堂堂正正的好人,天塌下来也撑得起。咱若是连累了你,大人也是挑得起那千斤重担。大人,你就可怜可怜这孩子,成全了她吧!”
一切似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此刻,当一束束炽烈的、恳求的光束,久久地凝注在身上时候,当一声声深情的,披肝沥胆的呼唤扑向他的时候,他动情了,仿佛一个自甘淡泊的人,一下子得到充裕的、过分的赏予,感到手足无措,感到无言以对。但就也在这个时候,他的脑际闪过茂光、刘松的身影,耳畔响着那发自肺腑的呼告:”大人,太可怕了!你可要听咱们这一回啊!”李德裕惶惑了,迟疑着,久久才说,“峒长,容我想想吧!”
“大人,你还要想想,想到什么时候?这孩子都愁煞人了,可你……”秋玉母亲声泪皆下,“大人,你真的这样心?”
“是呀,大人,你难道真地这么狠心?”帕威眼巴巴望着李德裕。
“狠心?是呀,峒长,我竟这么狠心,成了个无仁无义之人!”李德裕有口难辩,冷笑不止,“我好狠心,好狠心呀!”
突然,秋玉一骨碌滚起,从藤箩里出掏来那张簇新的锦被和那条定情线,一古脑儿摔在地上,然后,双腿跪在被上,对着帕威两老施了大礼,“阿爹,阿妈,不要为难李大了。咱命薄,没有福气,女儿认命了。阿爹,阿妈,你们的大恩大德,女儿几辈子也报答不了,来生再作牛作马,报答阿爹阿妈的大恩大德!”秋玉说着说着,早已泪如雨下。帕威赶忙扶起她,可秋玉执意不起。她又转身对着李德裕行了大礼,“大人,你待咱好,咱谁也不怪,只怪自己!你要多多保重!”秋玉说完,猛地拿起剪刀,把锋利的刀尖对准喉咙,“咱该去了,留一条贱命有何用处?”
帕威吓坏了,抢过剪刀,搂住女儿,放声哭了。
李德裕一时呆呆痴痴,想不到一个温柔的女子竟然这么痴情,这么刚烈,刹那间,什么顾虑,什么犹豫,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他望着秋玉,淌出了泪花,忘情地自言自语,“秋玉,你你情深义重,我……”
“大人,你就成全了小女吧!”帕威同老伴再一次下跪,“这是秋玉的心意,也是咱多港峒男女老少的心意!咱黎胞和汉族同胞,为啥不是一家人呢?”
“峒长,请起,请起!”李德裕躬身扶起两人,“我什么时候说不行呀?今天,我就首先拜谢峒长了!”
大家笑了,开心地笑了。那盈盈的笑,比雨后的彩霞还要美了几分。
知识出处
《李德裕在崖州》
出版者:南海出版公司
本书记述了我国晚唐时期被贬至黎山的官员李德裕扎根开发黎族地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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