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山市图书馆

·彭乐田·郑启谦·
  序歌
  燕山之春，丽日融融，和风轻轻，绿水盈盈。
  一阵阵优美清新的动人旋律，从中南海飘绕开来，飞向王府井大街、长安街、天安门……在金水桥畔的晴空荡漾，像滔滔的浪潮，像喧啾的百鸟，像行云与流水拍击着人们的心扉。这风格各异、一曲曲的立体声音乐，倾诉着艺术家们悠悠无尽的新声，表达了灌音者们豪迈的情怀，把人们引入如诗如画的境界。
  这是八十年代第三个春天，全国唱片系统录音带在北京召开评比会的盛况：北京唱片社、上海唱片社、广州唱片社、太平洋影音公司等各大唱片社的负责人及音乐界名流济济一堂，为全国各地录音带产品进行评议。经过一番媲美，桂冠最后落到了广州唱片社的手上。专家们为这家唱片社倾倒四座的录音带的质量竖起了大姆指：“清、真、美！”
  全国评比的喜讯传遍了各地。可有准料到这荣获第一名的录音带，竟是一间默默无闻、几乎频于绝境，行将解散的“死火”小厂——佛山市显象管厂承制的产品呢！但，奇迹确是实实在在地出现在人们的眼前了。伴随着这欢乐旋律的是经历了三年停工的三百多工人喜气洋洋的笑脸，灌入这悠扬乐曲的，是他们日夜劳作的滚热汁水。一首首激越的乐章送别长年积储的忧愁与困扰，一扫漫长动乱带来的闷气。从此，显象管厂唱起了欢乐的歌，走上奋发向前的路。
  领唱这首新歌的人，就是当年一位三十九岁的佛山企业界女明星——工程师周婉芬厂长和她的领导班子。她和工人们一道谱写了一首扣人心弦的新企业进行曲，每个音符都注满了甘露，也灌上优伤与激越。
  一九八三年五月的一天。广州白天鹅宾馆正举行赴港歌唱家的汇报演唱会，周婉芬被邀请参加了。当中国唱片社余社长紧握着她的双手说，感谢佛山显象管厂为中国唱片系统所作出的出色的贡献时，周婉芬的心潮却荡起了原音带外的拼搏三部曲……
  第一部曲：带着忧虑的伴奏
  这是一个十年动乱后百业待兴的岁月。在佛山市大郊、广佛公路头的田野上，一间“馒头式”的破旧广房。炊烟断了，机器声停止了。马达结了蜘蛛网，机床蒙上灰尘。厂道上满目野草，一片荒凉。车间里，零零星星的、不愿离厂的工人依倚在旧机器旁呆着，有的睡着了，还带着满手满脸的油渍；有的在没精打采地看小说、织毛衣……工厂外是另一番情景：一些刚报到上班的人，一骨碌便转身爬过破围墙溜走了，去拉大板车的、造木的、打散工的……工厂持续三年停止了生产显象管。厂里发不出工资，靠国家补贴，一堆又一堆困难压着显象管厂，人心就象一窝蜂，乱了。
  厂技术股办公室里，一位三十来岁的女股长，象木人一般坐在办公椅上，她手里紧握着铅笔，按着残旧的图纸，在目不转睛地沉思，眼眶都浸湿了。她面对着这一切，自己的工厂发不出工资，自己的职工没有工做，没有笑容。她呆坐着吃国家粮，她难堪、心痛。然而，她不肯屈服，更不能离开她的工厂。她考虑得更多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但生计何来？出路何在？沉默、思索、自责、激愤交织在她一身。
  她永远不会忘记：六十年代初的华南工学院，正是桃李芬芳，满院春风。那时候，她担任学生会文化部部长，学院里的营火文娱晚会、联欢歌舞会、球场上、游泳池里，同学们的笑声和歌声常在荡漾。她满怀着希冀，心贴着祖国，与时代前进的步伐共鸣。她向往着未来，被日新月异的社会主义建设事业所吸引，决心为繁荣昌盛的祖国献青春。她满怀壮志唱毕业歌，与老师们同学们依依握别，走出了大学校园……
  如今，她呆在这里，一筹莫展，面对着这样一种现实的挑战，她怎么能平静呢。现实，并不如同理想中的憧憬那样美好，走出了校园，她偏偏投进了这样一个恼人的工作环境，她面对这简陋落后的机械设备，天天都拼命工作，一个心眼干，但却没有多大的收获，留给她的是这样一个贫困的单位。但她立志要改变它，使它变好。
  一九七九年一天，厂里爆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打破了长久的、难堪的寂寞。厂长来到她的面前，满怀兴奋地告诉她，上级来了通知，任命她当技术副厂长。在职工们的一片掌声中，她毅然挑起了重担。
  第二部曲：欢乐的旋律
  周厂长上任后，人们很难在办公室里见到她，她的坐位常常空着，晚上串她家门的人，也常常扑个空。她没有多少时间照顾家庭，孩子的事都由爱人包了。她是个外向型的人物，上任不几天就跑差去了。厂里一些好心的人议论起来：“唉，没日没夜跑东跑西的，就算跑来一点生意，资金又何来？显象管厂是有得借无得还，眼前是火烧厂眉毛，远水怎能救得近火哪！”
  怀疑也罢，反对也罢，劳累也罢，病痛也罢，她没有丝毫的动摇，心就象一块铁。她矢志执行厂部的决定：以最快的速度，稳妥地按合同从香港引进录音带生产线，以及引进十七吋黑白电视机显象管装配线。那天，她跑到市长办公室，向于飞市长表达了要改变显象管厂旧貌的心声。市长给她斟满热茶，热情地接待了这个亏损典型厂的新挑担人
  “市长，请给我五万美元指标吧？”周厂长恳请道。
  “干啥？”于市长严肃地问。
  周婉芬平静地答：“买材料生产，让工人有工做。”
  市长听着，笑了，鼓励她努力改变厂的落后面貌。她拿着于市长五万美元的批条，浑身热乎乎的。力量的来源并不单单在金额上，她得到党和领导的理解与支持，顿感腰板强硬起来。市长心里也记着小小的“死火”厂，怎不令她振奋，又有什么理由亏损下去，坐吃国家粮呢。
  她开新路去了。她奔忙在佛港线上，为繁琐的引进工作，一个月内跑数次香港，每次都带回洽谈引进设备的新收获。还有两件东西她是常常带在身上的，那就是上级和工人们的期望及身边常备的一盒“救心油”。为了预防心绞痛发作，她得象宝贝一样带着它。
  “了不起的女工程师，真正的内行人！”与她洽谈引进设备的商人这样称赞她，敬佩她。在周婉芬的脑里，都牢牢地装着一整条八十年代初的先进生产线，每部机器有什么附件，每件附件是何种规格，哪条轴应配何种型号的马达，每根螺丝应拧在什么部位，起什么作用，她都心中有数。这个部件要几个人操作，产品和成品率如何，都计算得清清楚楚。所订的合同，第一条是什么，第二条是什么她都记得牢固。她的心头常有机器的运转。这些设备，她比商人更熟，任何一种情况下，都瞒不过她的慧眼。
  严冬，她披星戴月，在码头装卸区验收，迎来了多少个战斗的早晨；酷暑，她在图纸堆里打转转，送走了多少个不眠之夜。她身在繁灯闪烁的大鹏湾，心系着自己的工厂。她面对着这个带神秘色彩的世界，却未有好好地游览过，欣赏过它，她争夺着分分秒秒……
  一条崭新的盒式录音带装配线，象一道霓虹，光闪闪地横卧在显象管厂厂房里。各部机件发出悦耳柔和的运转声响，象一首欢乐的歌，日夜鸣唱，悠扬与激昂赶走了寂寞和呆滞。工人们满怀喜悦地走进了车间，复工了！一九八零年一举获得利润六十万元。引进之花，结出了第一个甜果。接着，又引进奥地利灌音机和磁带生产线，使生产磁带生产盒式录音带组成了一条龙。同时，打破往日吃“大锅饭”的旧习，开展了新的计件奖励，显象管厂开始起飞了。一九八三年总产值三百四十万元，税利九十八万元。一九八四年总产值八百九十一万元，税利二百零六万元。短短的两年时光，显象管厂利润的增长以百分之一百一十的飞跃速度，走进了先进厂的行列。如今，产品除了出口外来订货购货的单位遍及全国各地，个体户也络绎不绝前来购买，争相传颂，以买到显象管厂的产品为幸事。
  这一支从贫困到富裕，从停产到兴隆的跃进曲，上边的每条线谱和音符，是周婉芬和干部、工人们用脚印写出来的，用汗水谱奏出来的。为了谱写它，她跑遍了天南海北，跑遍了澳门、香港……这一长串斑斑重叠的足迹，象蜿蜒的线谱，正是一条强人驰骋的拼搏线！
  可周婉芬他们并不就此曲终乐停，她还要谱二重奏呢。一九八四年，一条崭新的十七吋黑白电视机显象管生产线进厂来了……
  第三部曲：高昂的奏鸣曲
  忧患终被欢乐所代替，欢乐也常带着忧愁而来。一九八四年某月某日，从香港某公司寄来了一封告发信，信里其中一段说，佛山显象管厂引进的十七吋黑白电视机显象管设备是残旧的并说负责引进的人员受贿云云。接着，佛山经委接到省经委同年六月二十一日来函，着佛山经委调查，弄清显象管厂签订引进十七时黑白电视机显象管生产线设备合同，有否违反规定的事情和厂方赴港人员有否违反外事纪律等问题。
  新闻的散发力是很强的。周厂长他们被告状的事一下子便象风一样传开了。别人都在啧啧议论，但更多的工人和同情者信任她。她坚信党，坚信上级。她明白，靠诬告造谣吃饭的年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她下了决心，务必夺得这条生产线引进的成功。她以坚定的决心和行动，作为对党和对满怀期望的职工们的忠诚。来市来厂调查她的人员一批接一批，一次接一次，在调查者的纪录里，载满了一位清白质朴、光明磊落，对事业兢兢业业的女厂长的动人事迹。上边有她对引进先进设备一丝不苟的精神，有各单位干部群众对她作风的称赞和信任，有外商对她敬佩的言辞。调查者了解到的，是一位开拓者不为名利的忘我精神。他们这样赞叹：“她真是一位女强人。她内行、胆大、心细、有魄力。”
  这边是别人对她严肃认真的审查，那边是繁忙紧张的外事绕身。好多个深夜，爱人和孩子都睡去了，灯下，她仍对着如山的图纸，图片、来信和合同，眼眶浸满了泪水，一对金边眼镜都沾湿了。她常常在半睡半醒的迷朦当中，憧憬着新生产线剪彩后轰轰的运转，在每个光亮照人的显象管里映照着工人们的笑脸。她高兴了，一骨碌又爬起了床，细细地核对着每张图纸、每个图片、每一条合同……
  “唉，芬，您这样下去，身子能顶得住吗，白天东奔西跑，还不够，晚上又是不夜天。您不能安安分分当个工程师，专心搞自己的技术工作不行？您没日没夜的跑，家里的事，孩子的事都成了堆……”她爱人声调里有爱有怨。
  “妈，您整天在外边，把辅导我功课的事都忘了。”小女儿嗔怪了。
  周婉芬哭了。白天，她连哭的时间都挤不上，也没个安静的地方让她哭，晚上，在家里才能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她失眠了。是太疲倦了吗？是一些人的私议吗？不，都不是，是她的心头日日夜夜装着生产线的图纸和安装进度。这一回，她不再东奔西跑了，她从外向型变为内向型——她与工人一起蹲在车间里攻关，日以继夜守在机器旁，紧张地投入组装，要让它发出二重奏，奏出新的交响乐来……。
  十七吋黑白电视机显象管生产线的零件一批又一批运进了工厂，她和工人投身在紧张的组装工作里，新的进行曲唱起来了。这时候，陈炎副市长来到显象管厂，紧紧握着她的手。满面笑容地说：“我们相信你，事情会弄清楚的，好好干吧。”
  她的眼眶里满是泪花，这也许是强人的眼泪吧。在这个时候，有什么能比领导上的信任更宝贵呢，又有什么能比上级的关怀更温暖呢？
  一九八四年新春，她被工人们推选为正厂长。同年七月，一份调查报告送到她手上，上边打印着工整的字行，为周婉芬的第三部曲增添了一大段激昂越扬的乐章：“……前后赴港验收和考察的同志，都能严格遵守外事纪律，作风正派，坚持原则，并无发现受贿收礼……”
  不过，最富于音乐性的还是周婉芬本身的名字。这是一个刚毅与柔和相缀合的美名。她领唱的这部开拓者之歌还没有完。今年三月八日，《南方日报》公布了我省十二名改革者女标兵的名单，周婉芬是其中一位。这，使佛山显象管厂里又掀起了一股欢浪。工人们说，这是全厂的光荣。
  琴弦不断、越拨越响。开拓者的拚搏三部曲，还未奏完。社会主义四化建设进行曲响彻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