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酷的奴役不屈的斗争——劳工幸存者朱文斌访谈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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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青岛文史资料第十二辑》 图书
唯一号: 150020020220012142
颗粒名称: 残酷的奴役不屈的斗争——劳工幸存者朱文斌访谈录
分类号: G222.3
页数: 16
页码: 197-212
摘要: 本文为2002年元月10日,青岛市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张树枫在山东省潍坊市寒亭区农业机械管理局职工宿舍对潍坊市寒亭区农业机械局原局长朱文斌进行的访谈录。
关键词: 张树枫 朱文斌 访谈录

内容

采访时间:2002年元月10日
  采访地点:山东省潍坊市寒亭区农业机械管理局职工宿舍
  受访人:潍坊市寒亭区农业机械局原局长朱文斌,在日本叫朱喜文
  采访人:青岛市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张树枫
  问:朱老,您今年高寿?
  答:1917年11月15日出生,周岁84岁。
  问:您的籍贯和出生地在哪里?
  答:出生地是今淄博市临淄区敬仲镇毛家村(原为山东省临淄县第五区毛家村),原籍也是毛家村。
  问:请您讲讲参加革命前的经历好吗?
  答:我小时候父亲教我上学,父亲是农民,认识字。9岁正式上小学,村里的学校,老师教认字。以后又上私塾。当时不让上私塾,就明着上国文,偷着上私塾。14岁后就不上私塾,只上国文了。开始有民族意识了,对抗日有认识了。17岁下的学(高小毕业),后来以务农为主,也编苇席,技术很好,一天能编一个多席,能换30斤小麦。我哥哥也编席,父亲也参加,家里日子过得很好。但时间不长,“七七”事变了,鬼子来了,抢财物,就无法干了。我在1938年参加了青年救亡团,后来改成青年救国会(青救会),是村里的青救会副会长。父亲是地下党员,他(父亲)的公开身份是村长,哥哥是基本民兵。就顾不上家中的事了,到处联络工作,晚上破坏鬼子的电线,白天干点活。另外,晚上挖抗日沟。当时距离两个日军据点,最近的仅500米,远的10里地。1940年百团大战时,我正式参加了工作。
  问:参加革命后干什么?
  答:一开始参加青年干部学习班,是临淄县办的。不久就上抗大一分校(1940年7月15日离开临淄赴抗大)。当时分校在莒南大店。路上绕了个大圈子,经小清河到长山过了封锁线。铁路两侧有深3米的大沟,通过地下工作人员过了铁路,整整走了一个月才赶到分校驻地。
  在抗大学习时,战争就是学习,战场就是课堂,学习反扫荡和《社会发展史》,不到一年时间,在江苏赣榆县毕了业。
  问:毕业后干什么了?
  答:回到了清河区(后来渤海区)土地局工作,负责丈量荒地,划片。安排从敌占区逃出来的革命军人、干部家属和村干部,种地为生。在土地局一直干到1943年12月6日,我就被日军俘虏了。
  问:怎么被俘的?
  答:1943年冬季,日军大扫荡,叫“21天大扫荡”(对清河区的扫荡)。上边是飞机,下边是步兵、骑兵,拉网式反复扫荡了21天。军人、平民都在逃避日军。我们跑到了垦利县20村东的大荒地,藏在荒草里,被日军搜捕抓走了。不管是军人还是平民全抓走了。当时我穿的是便衣,就准备逃走。到了一条河边,河西边和河东边长满了荆条,我一下子就跑了,顺着河往西跑,汉奸打了三枪,没打中。跑出了一里多地,刚要休息一下,发现鬼子骑兵追上来了,就又被捕了,五花大绑起来了,用脚踢了一顿,头都昏了,押走了。到了晚上,鬼子汉奸都住在了20村,把我和另外3人绑在了一块,押进了老百姓挖的地窖子里。被捕时,汉奸审问,我报的名字是朱喜文,一个小青年真名叫代尊平,报了个名叫朱泰山,他是八路军疗养二所的护士。另外一个叫宗祥官,报名叫宗尚官,也改了个假名,他是我兵工厂工人,兵工厂叫圈里兵工厂,地址在沾化县圈里村,他自报是木器厂。另一个叫陈秀清,是村里的抗日干部,假称是从敌占区逃到解放区的难民。晚上,敌人审讯,我是第一个。有4个汉奸审问,逼问八路军的工厂藏在什么地方,北海银行制(印)票机在哪里,八路军上哪里去了等等。我们都是一问三不知。汉奸就动刑拷打,我们咬定是老百姓,什么也不知道。4个人都被打了个半死,又押回地窖里,4个人绑在立柱上,不能动弹。12月7日早上,押上我们4个人到村里示众。有两个鬼子军官挎着战刀在前边走,两边和后边也是鬼子和汉奸,边走边打边大喊:“打八路!打八路!”是用牛皮底的掌子鞋打的,4个人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当时以为要牺牲,结果又押回去了。几天后,抓的人更多了,就把我们用汽车押到利津县城,报数时有162个人了,都被绑着。天特别冷,把我们押在县衙门里的平地上露宿,鬼子看押着。两个鬼子每人一根拐棍,看有人动弹就用拐头痛打,一人动打全体。一个姓皮的是兵工厂的指导员,胳膊被打断了,这人后来不知下落。天亮后,拉到张店。被捕的人就更多了,关在三个大仓库里,共240多个人。仓库周围没有窗户,仅南边3米多高处有一个不到半米的小窗口通风,北边是铁门,躺卧都在地上,大小便都在屋里。没有水喝,一天两顿饭,一顿每人一小茶杯煮豆子,从门上的小孔里递进来,叫着名字过去领,倒在手里捧着吃,一天两小杯,真是暗无天日的生活。我们又饥又渴。后来在放风的时候才有点水喝。当时放风是2~3天才放一次。
  问:当时的仓库是什么样的建筑?
  答:房子很高大,四周有院墙,很高。三个仓库在南头,北头有一排房子,住的是伪军。进去时不绑了 。
  问:后来到哪里去了?
  答:12月20日,来了一群日本鬼子兵,把我们这240多人全部都绑了起来,押上火车,是装牛马的闷罐车。塞满了的,把门封死,火车就开了。到了济南,停在天桥西北的南北铁路上临时停车站,下车后押到新华院去了。
  问:这240多人中都有什么人?
  答:大部分是八路军和地方干部,也有工人、农民等老百姓,还有一些是国民党杂牌部队官兵。
  问:在新华院待了多久?
  答:我计算是110天。12月20日关进去的,来年4月10日出来的。
  问:请您讲讲在新华院关押的情况。
  答:新华院更残暴了。关在里边的人叫它“阎王店”。它是一个大院子,最少有五个岗楼子(东边有多少看不清)。围墙3米多高,墙顶是电网,电网有一米多高。墙外有地沟;也有3米深,从墙顶到地沟是铁殡藜和铁丝网。院子南边是大门,大门有3~4米宽,门口用两个铁痪藜滚子(一米多高)堵着门口。门西边有岗楼, 是间大屋子,住着日军一个小分队。门东养着一群狼狗,用铁丝网拦着。日夜有警备队(伪军)巡逻,不知道住在哪里,但屋子很多,可能住在里边。人一进去,就要换衣服。衣服哪里来的呢?是日军抢的八路军、国民党军队的军服,是一茬一茬的人穿,人死了脱下来给新来的人穿。
  问:进去后还有什么措施?
  答:先是抽血。我进去后被抽了4管子,有200cc。名义上是“化验”,实际上给日本伤兵输血用的。不是每个战俘都抽,是挑年轻力壮,身体好的人抽,体弱和有病的不抽,反正是大部分人都被抽了。有的人抽了2管子,有的抽了4管子,还有的抽得更多。抽得我出虚汗,其他人也都是(出虚汗)。
  问:新华院的生活如何?
  答:进去后吃的是变了质的小米,用草袋子装着,把小米倒出后,袋子上全是一层虫子皮,小米变成淡红色了。据说是韩复榘(抗战前国民党山东省政府主席)当年的储备粮(1935年,1936年我们村里上交过储备粮,这个说法还是有道理的)。小米吃了一两天后,人就发烧,鼻子流血。发烧者被送到病号房,进去的人出来的很少,没有人管,也没有治疗,实际上是隔离室,换上病号服,结果很少人能活下来。死了后就把衣服剥下来,运到停尸房。病号房与其他人惟一的区别是喝小米稀饭。进去的人百分之八九十都死了,脱得赤条条的送到停尸房。停尸房五间,每天死亡的人最少是四五个,最多的一天是24个。停尸房里的老鼠相当厉害,个大,不怕人。我年轻,经常抬死尸。每天下午6点钟来车(马车)拉尸体。车上带着个大箱子,有盖,有堵头,一箱能拉六七具尸体,拉到济南西部万人坑,把挡板拉开倒进坑里。抬尸体时看到尸体上被老鼠咬得惨不忍睹:首先,被吃掉眼珠;其次,咬掉睾丸;第三,咬鼻子、耳朵、脚趾头。人死得多了,只咬眼珠和睾丸。死了24个人时我看到身体咬得少一些,眼珠和睾丸都没有了。去抬尸体时,老鼠根本不怕人,不躲不闪,成群结队地咬尸体,人抬尸体时才跑开,人一走又咬,根本不怕人。到底死了多少人不知道。1944年3月5日这一天,日本提出“中日亲善”,叫汉奸召集中国人(战俘)为中国人开追悼会。会上,宣布死亡人数是从新华院成立(新华院于1943年3月份成立,是济南一个同志后来在揭发文章中写的)到(1944年)3月4日,一共死亡了1482人。这个数字,我们都认为不对,是大大压缩了的数字。因为仅我在的时间里,每天最少4〜5个,最多24个,如果以每天8个计算,一年得死三千人左右。这点我有发言权,因为我年轻力壮,每天都去抬尸体,所以知道。我们当时一听都认为是假话。有资料说:新华院死亡率是50〜60%(石家庄亦然)。我们统计应该是70%左右,因为从新华院里活着出来的人极少。
  问:在新华院里还审问过吗?
  答:没再审问。每天早上起来,集合院内的一千三四百人,对着“建立大东亚新秩序”、“中日提携,共建共荣”等标语(标语是在院子大门东边操场南头木头架子高处,各挂一幅,木头大牌子),听汉奸念标语口号。每次喊完后就跑步,下操,半个小时左右,每天一次。
  问:平时都干什么?
  答:进去不久,就强迫劳动。劳动地点是洛口桥西南大约3公里左右的一个不高的山上,挖地下仓库,工地距新华院仅有10华里左右。每天吃完早饭就上工,鬼子扛着机枪、刺刀在两侧押着 (战俘)走(着)去,干一天。中午院里送饭,小米咸菜,吃完就干活,一宜干到傍晚再押回来。押送的全是日军。干活的人每天有几百人,身体好的都要去。但因为病,死得又太多,所以干活的人不到总人数的一半。
  问:工地是什么情况?
  答:打洞。从大洞门进去后,两侧有管道,里边是房间,一看就是仓库。石头全靠人力用铁镐挖,日军看到干得慢的就打。
  除了挖山,还挖过水沟。在白马山机场东侧修过像梯田一样的工程,平过场子等。
  问:新华院内有什么制度?
  答:还有几项制度:一进门编队,共计一个大队,下边是中队。我编入第三队,有二百七八十人,每个中队人数不定,因为死的人太多。队下边是班,我班50来个人。班里有制度,出门要请假,包括上厕所,只要离开房间就要向班长请假,班长和打手们是不用请假的。队长、班长都是国民党的军官、士兵,很坏。(日本人)选团长当队长,连、排长当班长。大队长是国民党的团长,后来不知怎么逃走了。八路军没有当队长、班长的。还有一个规矩:看见日本人必须点头鞠躬,不然就打(汉奸警备队打),看见日本当官的要喊 “立正”,不喊也打。
  汉奸和国民党的俘虏对八路军战俘特别凶,经常打骂。打饭、打水都找事打,排队也打。看着不顺眼的,日本人就打,像打着玩一样。国民党战俘在宿舍门前贴着“八路军祸国殃民”。对八路军战俘打得很凶。
  新华院里的国民党战俘多(北京新华院的八路军多),队长、班长、伙夫都是国民党战俘。当时,凡是从根据地抓去的都算是八路军。
  问:战俘中有没有女的?
  答:没有看到。有一次看到一个农村妇女打扮的,不久就不见了,再未见过女的。
  问:有没有从“新华院”逃走的?
  答:没有逃走的,有逃走时被电死的。在我关押期间发生好几次。日本兵和汉奸抬着尸体示众,尸体不僵硬,软的,不知是哪个方面的人。也有被狼狗咬死的,打死的、病死的就更多了。
  问:怎么睡觉?
  答:有木板炕,比大炕矮一点。一人发两床棉毯,很薄。除此再无被褥了。穿着衣服睡。冬天特别冷,比现在冷得多。
  问:每天吃几顿饭?
  答:三顿饭,小米饭。只有春节吃了顿煎饼。两人一碗萝卜,有时是菠菜。吃菜的时候很少。
  问:什么时候离开的“新华院”?
  答:1944年4月9日,通知查体。战俘排队,由中国人(汉奸)目视,穿的制服,去挑选。到后边站的是身体好的,前边的是差的。接着让身体合格的战俘握拳,是一个握力球,就报“25”、“20”、“18”;测视力,是看圆圈。合格后照相,然后换衣服。大约从1200人中挑出100人,照相换衣服,脱下黄色的衣服换上灰色的一套外衣,内衣还是原有的。发了一床白布被子,里边有棉花,共两条,很薄。鞋子还是原来的,没有发。牙刷、牙膏都没有发。我们都意识到是要换地方了。当时想:“赶快走,不管上哪里去,只要能离开这个阎王店就行。”
  第二天(4月10日)一早,就押上汽车拉到济南火车站上了火车。坐的是客车,是北京到青岛的,车厢里没有别人,全是我们战俘。日本兵在两头把着。开始时车窗没关,有人从窗口跳出去了。车停下后,日本鬼子下去追,又抓回来了,痛打了一顿。跳车的地方是蓝村东。从此窗子关死了。下午到了青岛。一下车,从别的车厢里下来了200名和我们穿一样衣服的人。我打听他们是从哪里来的,他们说是“从北京新华院来的”。我问:“你们是八路多还是国民党多?”他们很干脆地回答:“清一色,全是八路。”我很高兴, 就把我们这里国民党多的情况讲了。
  问:在哪个火车站下的车?
  答:记不清了,可能是大港。噢!是大港站。
  问:出站后上哪儿?
  答:三百人押在一个楼上,记不清是什么地方了。
  问:离车站多远?
  答:约大半华里。楼很大,3层楼,全是旧房子,里边有日本的卫生人员穿着大褂,男女都有。
  问:住在几楼?
  答:住在二楼。楼下可能是日本人。楼下有日本兵站岗。全是日本人管理,我们住在房间里。
  问:住了几天?
  答:没有几天,查完体就走了。
  问:都査了什么?
  答:査大小便,化验血(每次抽得很少),测量高矮、体重,检查眼睛、耳朵、牙齿,大便是用管子从肛门里插进去抽出来的。
  问:没再到别的地方去?
  答:没有!住了大概四五天,查完体第二天就走了。
  问:怎么走的?答:坐船走的,船名“二快丸”。是从大港上的船。日本兵押着上的船。船不大,是个货船,但有炮。原来不知道有炮。底舱装的矿石,宜径6〜7公分,四方的,很尖利。我们就在上边睡觉,下边垫着席子,真是如坐针毡。从青岛到下关,一宜睡在上边。大概四五天,除了吃饭外,不能上甲板。吃棒子窝头,一顿一人一个,大半饱。有水,有咸菜。
  路上走了几天,日本搞实战演习,打了几次炮。我们偷偷一看,在后甲板上安着炮。到下关以后,死了4个人,日本人把尸体扔到海里去了。上岸后发车走又少了4个,不知下落。
  问:走前编队了吗?
  答:编了两个队,济南、北京各一个队,是在济南、北京编的。问:大队长是谁?
  答:叫马盘根。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连长,30来岁,家是河南杞县人。
  问:大队下边是什么?
  答:分班。分了6个班,班长都是国民党员。
  问:大队里都是什么人?
  答:八路军少,国民党多。
  问:到下关有什么活动?
  答:搞消毒。很严。脱光,衣服、被子上高温蒸消毒,人赤条条地洗澡。水是白的,一进去关节像针扎一样,全身疼。消毒的多是女人。不下就用棍子打,赶下去。上来后用黑药膏抹生殖器周围,全是女的指导,挨个察看。涂完后再用清水冲澡,然后穿上衣服,坐火车走了。
  问:到哪里去了?
  答:坐了火车,1944年4月21日下午到了屿濑劳工作业所。站队报名,还有292人。
  问:济南方面有没有人跟着?答:“新华院”有人跟着。中国人,一个人,可能是劳工协会的人,交接名册给日本熊谷组。在蓝村逃跑的那个人被送的人一把推出去,介绍给日本人。从此后,是日本警察管了。交接后,送的人回来(国)了。
  交接后,又重新编队。北京、济南合编为一个大队,6个班。分三班干活,24个小时不停机器,每班干13个小时。干的是挖沙子、打石头,修发电站。有一个大水闸。
  问:工地的名字叫什么?
  答:日本本州岛神奈川县屿濑劳工作业所。后来又到神奈川县熊本市修兵工厂。山上用红笔写的“株式会社熊本组”。工地包工头的名字叫加贺山。大块头,络腮胡子,四五十岁,来过中国,给我们学中国妇女走路,很凶。
  问:每天干多长时间?劳动环境如何?
  答:中国人干的都是些体力活,没有任何保护设施和卫生用品。每天干13个小时。来回走路,集合,警察点名押送、交接班,都费不少时间。
  吃饭问题:在日本,每天顶多七八两,不够一顿饭吃。吃棒子面、豆饼、豆子、虹豆等。吃不饱,但活还得干。许多人采用这种办法“你打就打,我要活着”的态度,就到河里摘野韭菜、蚂蚱菜、野土豆,还有河里的野青苔,生吃,也偷着煮着吃。日本人看见就打。换班这一天,不能吃饭。换夜班,中午不能吃饭,吃夜饭,饿12个小时才能吃饭(夜里12点才吃饭)。
  另外,还有许多限制制度:不上班,减一半饭量。病号就撵到外边去等着。有一个难友名叫宗祥良,他在一班,我在二班。他病了,坚持上班,最后不能上班了,病号饭减去一半,被赶到外边搭了个帆布棚。第三天我去看他,冻、饿、渴死了,抬出去了。难友都饿得面黄肌瘦。除个别例外:班长不劳动,每天加餐一顿,增加一个窝头。队长管饱。他们监督工人,日本人优待他们。问:在屿濑干了多长时间?
  答:干到1945年四五月左右,从屿濑搬到熊本市工地了。这时,日本的末日快到了。美国飞机来轰炸,黑天白日轰炸。警报一响,日本人钻防空洞,我们都出来鼓掌欢迎。
  问:日本投降时是什么情况?
  答:来日本后,我和于殿光、李洪(山东战工会的巡视员,先到胶东,又到渤海、冀鲁边地区)、邢世甫(访者按:原八路军冀鲁边军区司令员),因有人叛变,他们被捕了,押到北京新华院。李洪和我是抗大同学,就联系上了。)成立了学习组,实际是地下党支部。李洪又联络了山西、河北等地的人,开始是7人,后来发展到9人,成立了学习组。学习什么呢?破坏日本设施。一起研究,到需要时就公开。8月8日,工地上就停工了,我们赶快研究:公开!组织力量,维护安全,又成立了“正义维护会”、“正义保护队”,全是八路军、共产党。先整顿内部,发动群众,提出困难来解决。大家提出吃的、穿的都不好。在日本投降后提出:要自由,不能再让警察守着。日本人让出来了。我们要游行,日本警察不让,我们就研究砸他们。先砸了派出所,几十个人干的。紧接着推倒监狱围墙,点火烧了病号房(美军去了,让消毒。火太大,烧掉了)。然后把马盘根打了。马盘根平时对难友很凶:“你们不好好干,我打断你们的腿!”我们合编时他不当队长当班长了,大队长是八路军。这一天就派人叫他来,大家要打断他的腿,让他跪着。被小棊、小杜打的,两棍子打断了腿,拖到病号房里,第二天早上死了。也打了其他的坏人。当时有两个翻译汉奸,从北京跟着一块来的,现在也打跑了。从济南走的一个班长叫范予遂,人很坏,天天打人。现在群众要求对他也以牙还牙,天天打,让他自己到班里说:“你们打吧,还回来吧!”还有一个班长是北京的,也打人。当时没处理他,把他带回国,交给清河党委处理了。
  当中出了几个事。一个是美军去工地训话,翻译是日本人。美军讲“日本投降了,你们要遵守秩序,不要扰乱社会”。翻译译成“你们不要胡来,胡来就要你们的头!"战俘中也有懂英语的。美军上了车,我们听了战俘讲:“翻译胡翻。美国人不是这么讲的。”于是大家一起拦住车,把他拖下来打了一顿。美军不管,开车走了。日本人后来用车拉走了。另外一个管粮食的日本人也很坏。大家打了他,他用刀子伤了劳工,被大家打伤,住了医院。
  日本人不服气,组织了一千多名警察、平民包围我们,是三个扇子面。我们有400多人,保护队120多人,也包括国民党兵。大家准备好铁棍、木棍。从早上八九点钟开始对峙,日本人不敢上,我们也不出去。听说美军干涉,日本人撤了。日本人欺软怕硬。后来老实了,答应了我们的条件:每人一天一公斤大米白面、青菜,一套毛衣,呢子衣服,一床被子,一床毯子,但没解决皮大衣。我们派了20多个队员去抓县里管物资的厅长,他家里有鱼池,有小汽车,很有钱。他叫我们先走,耍熊,被打了一棍子,老老实实地跟着走了。这时接到通知回国。我们于1945年12月27日上了火车,就带着他走了,要把他带回国。火车一路上走走停停,听我们指挥。住下后就打警察。有一次,在大站上,警察带着战刀,劳工拆了门框,用石头打,打跑了警察。到了港口,叫博多港。日本厅长开始很硬,说:打我也不给大衣。到了港口就没办法了,打了个电话,就送来了,整整500件。分的时候少了5件。保护会研究决定:3个队长、1个翻译和炊事班不发,其他一人一件大衣。
  问:怎么成了500人了?
  答:是这样。我们从屿濑调到熊本市时,又从外工地调去了200人,是北京新华院去的,成分复杂,八路军、国民党都有。所以是500人不到,都是从熊本市回的国。
  问:上船后怎么样了?
  答:博多港上的船。美国的运输舰,共2100人。其中熊谷组500人,另一批700人,另外一批900人,共2100人。1946年1月7日到的青岛,船上走了三天。
  问:回国时你们还剩下多少人?
  答:我们出国时的300人中到了屿濑就只有292人了。中间死了34个人,还跑了5个,3个抓了回来,2个下落不明,所以,2100人中实际上没有那么多,只是个毛数。
  我再补充一下在屿濑进行破坏的情况。当时,保护会研究进行破坏,秘密破坏,尽量不暴露。我在二班,班长叫王天吉,沧州人,八路军连长(回国后当了营长,打沧县时牺牲了),威信高,大家都拥护他,他经常组织罢工:“我们还能为日本人卖力吗?不干! 出事我顶着!”日本人问,就找些理由应付。日本人也没办法,只好叫别的班去。共罢工两次。班里党员多,所以心齐。后来发现破坏很容易:电闸上带扣,扣上带电,就连上铁丝,短路了,断电了。日本人没有一点办法。
  山底下有船挖石头,一米多深,用漏斗卸到牯辘马里去推到山下,用机器往山上拉。只有一根粗铁丝绳,车上一个铁卡子,拧死卡住铁绳。山上松开后,把车推到一边坡下边,分拣了大小石头、沙子,运到了仓库,又拉到水电站去了。我们就破坏铁轨、铁绳、转运带。关键是破坏铁绳。铁绳松开螺丝,夹上铁片,车就出轨了。铁绳是在下山时把卡子上松一点,往下一转,几吨重的车子就摔下去了。情景十分壮观,从山上一溜火花下来了。车烂了,绳子断了,铁路也完了,最少也要一天才能修好。下边就喊:“好啊!再来一个!”晚上干的。白天,日本人挨个打,劳工就说是事故,被打也高兴。四五天来一次。有一次,朱泰山干脆连钩都不挂就推下去了,更痛快!
  到了熊本市就没法破坏了。是挖土工程,在平地和山沟挖坑,上铺木板和油毡,建地下工厂。
  再讲点在熊本市的生活。熊本市的生活是非常残酷的。在山沟里,住工棚。白铁搭的,约2米高、5米宽,有25〜30米长,睡50多人,地铺,木板离地10来公分,两排中间是走道。吃饭休息都在这里。阴湿,白天晒得头昏,虫子(虱子、跳蚤)很多,80%的人有皮肤病和夜盲症。从早上干到天黑,晩上不干。生活更差。棒子面、豆饼,在山上拔野菜都很难。从未见过肉、鱼,也未有人治过病。宜到美军去了才给擦红药水,病重的上医院。
  由于住得差,病的人更多,饿得更厉害。
  问:回国后在青岛住了多久?
  答:住了45天。
  问:住在哪里?
  答:沧口一个大工厂。到青岛时,我们还没下船,看见码头上布满兵了。我当时身上的衣服都是洋灰纸做的,鞋也是纸的。本想留着作纪念,一看不行了,就在码头上扔掉了。下船后走到沧口的。国民党军队跟着。到了工厂后,正赶上国共谈判搞了协定。开始700人的一帮喊:“打八路!”我们不理他们。原因是这样:700人住在小商场一带,我们在北边宿舍住,他们老挑衅。700人中有个“48个兄弟”组织,老挑衅,就打起来,500人对700人。开始是拳头,后来,铁棍、木棒、砖头、菜刀都用上了。于庆生打倒对方2个,人家“48个兄弟”也不怕死,就冲上来了。500人去抢岗哨的枪,哨兵上了电源,关上门跑了。我们退到房顶上,用瓦往下打。打了好几个小时。900人的一帮出来调和,休战清理战场。我们死了一个,是河北省的,被电死的,伤了七八个。对方死了3个,伤号拉了两汽车。晚上,双方都准备打仗。但青岛市派来了警察,每个门口架上一挺机枪,镇压下去了。第二天,把我们转到铁路南边去了,分开了。警察局长去讲话,骂我们,被我们骂跑了。
  当时,国民党扣下我们不让走,让参加顽八军,我们不参加,他们就不让走。一直待了45天。青岛市给写了证明信,沿胶济铁路向西行。有一个姓黄的技术相当高,把通行证改成向胶东了。坐了一段火车,从城阳到了蓝村,分成两部分,一批往西走了。我们这批向北走了。走到一条河,河南是国民党守着,不让过。给了证明后,让过了。我和李洪先过去联系上了游击组,他们欢迎我们过去。入胶东的除八路军外还有国民党劳工。过河后,开欢迎会,发的鞋子。李洪很熟悉我们南海地委。南海地委说,外区的组织不好恢复,就派人把大家送回去。春节在寿光过的。我对李洪说: “距家只有100里了,我背着宗祥良的骨灰盒和宋太山、陈秀清去临淄,然后再赶到惠民找你们。”第二天到了家,是年三十,不到12点。初二把宗祥良的骨灰盒送到县政府,李铁华县长一定让住下。李也被俘过,是用翻译换回来的。我说不行,还要追李洪。第二天到了惠民,赶上了,一块到了惠民。留在行署,住了2个多月,学习。后来,大家分手了。
  问:回来时亲人还都健在吗?
  答:我的家里原来很健全,有妻子、父亲、哥哥、嫂子,还有两个侄子,我的两个孩子,共9口人。我被捕后,父亲被抓了,哥哥被抓了,家乡成了敌占区。父亲被押到临淄县集中营,托人花钱买出来了。又抓了我哥哥,要钱。没有钱,就再没有回来了。有人说送到了东北。从东北煤矿来了一封信,后来没有下落了。哥哥叫朱文郁,不识字。我爱人在我被捕前(1943年6月)去世,剩下两个小孩,大的4岁,小的1岁,抚养责任压在父亲身上。我回来后父亲说:“我的眼泪都哭干了! ”街坊说:“他们家塌天了 !”
  问:回来后,工作情况如何?
  答:回来后,上了济南北边游击区的齐鲁支局(工商局),干商店副经理。职员全副武装,白天作买卖,晚上打仗。主要是购买军火、布匹、骡马。后来又上振华酒厂当营业主任。济南解放后,在济南山东省税务局工作,又到华东税务学校上税务进修班,是培养税务局长的。但我分到胶州专署,到藏马县干工商科长,和王子安 (访者按:王子安是八路军战士,被俘后押到日本当劳工,回国后又参加党的工作。是较早参加对日诉讼的劳工代表之一)在一块了,
  是财委秘书兼工商科长。后来到潍坊市干商业局长,后来到潍县当商业局长。“文革”后到寒亭区农机局干副局长,现离休。
  问:在日本发过工资吗?
  答:没有工资。只是在回国前经过斗争才迫使日本人给每人发了300日元,死者50元抚恤费。但日本当时什么都配给,不能用。回国后在青岛兑换成准备币(伪钞〉,一日元兑换20来元伪币。当时伪币十来元才能买一块糖,这点钱什么也买不到。回解放区后把这些钱和宗祥良的抚恤费(50元)都上交给临淄县政府了。
  问:“保护会”都有谁?
  答:主要负责人是李洪,王天吉、于殿元为副,我和张云生、安茂运、杜明,还有山西一个姓赵的,共8个人。安茂运也是山西人。
  问:您对日本政府和企业提出过起诉吗?
  答:没有起诉!近几年一直在联络,准备起诉,但不知怎么办。我们决心要起诉! 一定要把日本的侵华罪行和对我们残害的事实揭露出来,要求日本政府和企业道歉、赔偿。这是为了维护我们的尊严。不管打贏打不赢,都要打,都要揭露。日本是软的欺、硬的怕。当年就是这样,现在也是。反正我们要讨回个公道来,不还公道不行。
  谈话结束。

知识出处

青岛文史资料第十二辑

《青岛文史资料第十二辑》

出版者:青岛出版社

青岛市,山东省辖地级市,别称岛城、胶澳,副省级市、计划单列市、特大城市,国务院批复确定的中国沿海重要中心城市和滨海度假旅游城市、国际性港口城市。截至2022年10月,青岛辖7个区、代管3个县级市,总面积11293平方千米。青岛市地处中国华东地区、山东半岛东南、东濒黄海,属温带季风气候,具有显著的海洋性特点。是山东省经济中心、国家重要的现代海洋产业发展先行区、东北亚国际航运枢纽、海上体育运动基地,一带一路新亚欧大陆桥经济走廊主要节点城市和海上合作战略支点。 本刊收录青岛市近现代各个时期政治、军事、经济、文教、科技、社会、自然资源、民族、宗教和人物等方面的资料。本辑共设立了移民寻根、记清遗臣、文苑撷英、医林名粹、外企老板、二战劳工、往事追忆、徐福东渡、先民行踪9个栏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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