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郭松龄投奉前的简历
郭松龄字茂辰,外号又叫“郭鬼子”。原籍沈阳,祖居沈阳东关水波箕胡同,出身于一个小资产阶级的家庭。他先在奉天速成学校毕业,又在陆军大学第四期毕业。最初在川军当营长,后到广东去另找工作,结果没办到,就愤然投黑龙江朱庆澜将军处当了参谋。但由于他的性情很特殊,与朱庆澜及其部下的人们多不相洽,所以呆了不久即又离开黑龙江,辗转而到奉天讲武堂,担任了战术教官。这算是他毕生事业的发轫。
二、郭松龄与张学良的关系
割据东北的张作霖,早就抱着“家天下"思想,欲把儿子张学良培养成一个传统继位的“太子”,张学良刚18岁,就叫他当了卫队团团长,这是授以兵权之渐。后来又叫他到奉天讲武堂上学,以图深造,在讲武堂里,郭松龄正是他的战术老师,这样,他们便建立了师生关系,张学良始终对郭以老师称之。张学良是一个领袖人材,不同凡响。他在求学时代,就懂得留心物色可供利用的人选,于是在稠人广众中特别赏识了郭松龄。毕业归来后,即调郭松龄代理了他的卫队团团长。后来佳木斯地方不靖,土匪猖獗,他又叫郭松龄带一团人去打土匪。郭松龄为人很勇敢,能够吃苦耐劳,身背一支大枪,200粒子弹。行军时总是走在部队前头,打起仗来,也能身先士卒。所以到达不久,即剿灭了土匪,胜利回师,因此郭在张氏父子面前崭露头角,在奉系军人中也开始树立了威信。
这时卫队团已扩编为卫队旅,张学良任旅长,后来改为第三旅。因郭松龄剿匪有功,又编了一个第八旅,让郭任旅长。这两个旅合署办公,一般人都叫它是“三八旅”。1922年春,我从日本陆军学校结业回国,就到三八旅当了参谋。在名义上,张学良是三八旅的负责人,但事实上他并不管事,每天只到旅部看一看就走,所有事权完全由郭松龄一人主持,郭极得信任,也就逐渐暴露了飞扬跋扈之态,调动军官,只用二指宽的纸条,拿着他这张纸条,即可以到差任职。由于调动频繁,使副官处常有接不上头的情况。
三、在两次直奉战争中的表现
1922年3月间,爆发了第一次直奉战争。张学良为第二梯队队长,以三八旅为主力。那时第八旅成立未久,而下级军官又多半是军官学校毕业的学生,一般人都认为这个队伍没有战斗能力,只能当一当输送队。谁知事实却正相反,第二梯队在东路战线上,首先攻下了京南胜芳镇,把吴佩孚的第三旅打垮了,俘得团营等旗子很多。接着又准备向霸县进攻,直捣保定。但这时西路战线上的奉军已经溃败下来,使东路军受到了影响,也不得不向后撤退。第一步撤到滦州,第二步又撤到山海关。在山海关內南起海滨北至石门寨附近,依傍高山,构筑了坚固的阵地进行拒守。在这一地区,双方战斗很激烈,第一团团长王兴文就是在这里阵亡的。照当时情况来看,于奉军很不利。如果战事拖长下去,奉军就撑不住劲了。幸而直军将领王承斌,是奉天绥中县人,他怕自己的家乡遭到战祸,就从中斡旋停战,双方达成协议,奉军才安然退回关外。
张作霖失败后,常想报仇雪耻,设立整理处以整军经武,任命姜登选为处长,韩麟春、张学良为副处长。与此同时,郭松龄也设立了教导队,积极训练下级干部。1924年春,张作霖召集参谋会议,我也参加了。张作霖亲自讲话。鼓励大家好好地干,事后又作了一次“参谋旅行所谓参谋旅行,是奉军中的术语,就是预先指定一个地方,叫一群参谋人员到那里去,相度地势,虚构战事情况”作出种种作战计划,以锻炼应敌能力。
1924年秋,第二次直奉战争又开始,奉军分两路进攻,一路是一、三联军,第一军军长姜登选,副军长韩麟春;第三军军长张学良、副军长郭松龄。一、三联军由山海关出击,一路是第二军军长李景林,副军长张宗昌,由热河出击。一、三联军参谋长是魏益三,我是中校参谋。
开战之初,韩麟春所指挥的第一军进展颇利,一下子就攻进了九门口。这时把作战科长戢翼翘调去当参谋长,我就担任了作战科长。第一军进入九门口后,受到直军的顽强抵抗,不能前进,南北阵线在山地内形成了胶着状态。同时,郭松龄所指挥的部队,在山海关正面猛攻几次,未能得手,也形成了对峙局面。姜登选与张学良感到旷日无功,就一同去找韩麟春商议进攻计划。结果,决定在山海关方面进行佯攻,而把主力用到九门口里头去。于是令魏益三督率阚朝玺旅对山海关进行监视,令郭松龄抽调山海关部队到九门口进攻。郭松龄当即亲到第一军军部,要求继续进攻山海关正面,以图进展。韩麟春则主张不必进攻山海关正面,郭松龄很不同意这个计划,一怒之下带队撤回。同时又以电话告知栾云奎团,也要他跟随撤走。这时栾正率部与直军激战。忽然听到撤退命令,不知何故,遂马上向张学良请示。张一面坚嘱栾团千万不要撤退,一面亲自飞马来赶郭松龄。出了九门口,到了李户庄,才将郭的队伍赶上。两个见面下马,痛哭一场,几经磋商,郭才又率部赶回。
事态变化真有令人不可思议之处。郭松龄这一次回军,竟意外地得到了一个大获全胜的机会,这就是冯玉祥给他造成的。因为郭军正在回军反攻的时候,直军将领冯玉祥突然倒戈西撤,使奉军第二军张宗昌部得以飞渡冷口进占了滦州,吴佩孚腹背受敌,别无出路,只能由秦皇岛上船逃走。当直军正在狼窜豕突毫无斗志、图逃心切的时候,恰与郭松龄回军反击的部队相遇,被郭军截杀了一阵,直军的武器军资、关防文书委弃满地,惶惶而去。在这一战役中,郭松龄所获的战利品甚多,光大炮就有167门,步枪及其他军资不计其数。
尽管如此,郭松龄临阵东撤的事实已昭昭在人耳目,是无可讳饰的。事后张作霖曾派杨毓珣调查过。一般人都替郭担忧,认为他这一行径起码兵权是失掉了,谁知以后没有下文,不了了之。原来杨与郭过去是同学,替郭帮了不少忙。又因郭这次打了胜仗,功能补过。所以张学良对他毫无戒心,仍把军权交给他一人主持,与过去一样,这样,就使郭养成了正式倒戈的企图。
1925年,张作霖任郭松龄为第十军军长,韩麟春为第十一军军长。韩因突遭父丧,并未到差。
四、反奉动机与截杀姜登选的经过
关于郭松龄反奉的原因,其说不一,而比较主要的则是因他没得到安徽督办的地位。当奉军夺获了江苏及安徽的地盘之后,张学良有意让郭担任安徽省督办,并曾向郭征求过意见。但郭不肯说实话,又说愿意继续练兵。与此同时,郭却派他的心腹彭振国去安徽省督办公署当参谋长,又派了一个卫队营到安徽去,并把自己的第二旅调驻安徽蚌埠。他的意思是想拿这一连串的事实来说明自己愿意去当安徽省督办。但张学良并没注意到这一点,只认为他真心愿意练兵。于是即任命姜登选为安徽督办;杨宇霆为江苏督办。不久,局面大变,南方军事节节失利,杨宇霆首先放弃了江苏逃回东北,接着安徽吃紧,姜登选也只得仓皇回窜。就在这时,郭松龄突然于滦州军次通电反奉.首先拦截了姜登选返奉经滦的专车,把姜扣押起来,郭的初意,并无杀姜之心。但因心腹彭振国在安徽督署当参谋长时,月薪800元,地位很高.后被姜赶走,又跑回滦州来当了个上校参谋,颇为穷窘,感到名誉、地位、金钱全部丧失,就对姜恨之入骨,听说郭要释放姜,就乘机进言“擒虎容易放虎难”,使郭下定决心把姜杀了,这是1925年11月中旬的事。韩麟春因突遭父丧未到差,幸免于难,否则,也必与姜登选同一命运。
五、滦州起事后双方军事动态
郭松龄在滦州起事后,曾召集团长以上军官会议.那时我是十八团团长,驻在占冶车站附近.会议时间是正午12时,而我到下午4时才接到通知。急忙跑到车站,又没有火车,直到天快黑了,姜登选的专车开来,才上了车。这专车还未到滦州车站,即不能前进。我因急于赴会,只好匆匆下车步行。到滦州车站一看,情形非常混乱。据说就在此时,姜登选被郭松龄截扣了。
我见到了郭松龄,他也没说什么。后来见到魏益三,才知道会议的全部经过:郭在会议上把原来的四个师长都拿下来,换上自己的亲信,改编为四个军,军长是刘伟、杨霁云、刘振东(老刘振东),其余一个姓名已忘记。凡是留学生都被卸去兵权,改为参谋人员。炮兵司令邹作华也被调为军部参谋长,栾云奎虽也是日本留学生,但他一再要求带兵,故给他保留了一个旅长。后来又编了一个第五军,军长是魏益三,我任军参谋长,我所带的十八团交给了中校团附。
郭松龄一向主张,东北军应该开发东北,不应该进占关内。这次起事,仍然以此为号召,打起了东北军的旗帜。原定东北军总司令是张学良,副总司令是郭松龄,但油印命令上却只盖着郭松龄的私章,原因是张学良拒绝接受这个名义,而且也不同意这种做法。
起事后,郭松龄派十八团和工兵营到万家屯去构筑阵地。魏益三叫我先带十八团去。到山海关时,看见吉林省炮兵正在徒于操作,巨炮都在空地上陈列着。在这里发现吉林军队并不是偶然的事。因为吉林省主将张作相是锦州人,锦州以西就经常驻着一部分吉林军队。这时因南方军事失利,为了准备进关增援,吉林军队来得更多。吉林第十五军军参谋长王之佑,和我是保定同学。他跑到车上来问我为什么撤兵,我即答以“不知道。”后来九十一团团长张廷枢和齐恩铭的儿子到山海关告密,吉林军队才出动作战。首先在火车上俘虏,打散了郭军四个团、绥中县还有吉林军的一个骑兵旅
也出动攻击。因此万家屯阵地腹背受敌,战事不能支持下去。魏益三叫我把队伍拉到前所固守,以待援军。我极不同意,就带队向回里走了。魏盖三徒步逃往秦皇岛,找到郭松龄部队又继续干了下去。
吉林军在万家屯一战胜利后,又在连山布防,郭军进攻连山,是谓“连山战役”。在这一战役中,郭军富双英与刘振东(小刘振东,山东沂水县人)各带一团人投奉。郭军损失了两个整团,益觉不支。这时,张学良在巨流河左岸,构筑阵地,抵御郭军。奉军只剩下两个旅,除吉林军独立应战外,张作霖又从黑龙江调来了许多军队,他们把黑龙江大骑兵控制在左翼,司令部就设在兴隆店。这个阵地本来不很宽敞,只可以迂回作战,郭松龄坚决主张从正面攻击。谁知攻击尚未获得进展,而黑省骑兵却突然抄了郭军的后路,一直袭取了设在白旗堡的郭军司令部。郭松龄夫妇一看势头不好,就狼狈逃窜,藏匿在附近一个白菜窖子里,终于被俘。据说这是由于郭在窖外遗落了一张名片,被奉军发现了踪迹。
六、郭松龄惨死暴尸,姜登选庙食香火
郭松龄被俘后,张作霖在盛怒之下,即刻下令就地枪决,并把他的尸体移到沈阳城里,暴尸7天示众,轰烈一时的郭松龄,就弄了这样一个悲惨的结果。他是属羊的,被杀时才43岁。
当时有人造谣说:“郭松龄在白旗堡下火车后,忽然看见了姜登选,因而惊悸万分,失魂落魄,遂速其败。这不过是想替姜登选报仇的人们故意捏造的瞎话。竟因这个瞎话,使张作霖在沈阳城里给姜登选盖了一座庙,随时致祭,香火不绝。可能张作霖认为若不是姜登选显灵,他的关外王宝座, 就可能被郭松龄掀翻了,因此对姜登选奉若神明。
七、郭松龄反奉失败的原因
郭松龄所以急遽失败的原因,归纳起来,不外三点:
1、发动之初,连日下大雪,天气寒冷异常。当时就有“下雨下雪,冻煞老郭”的童谣,这于战事进行上颇为不利。加以铁路上的水泵被奉军破坏,机车无处上水,只好用民夫挑水,缓不济急,给了奉军准备应战的充分时间。
2、当奉军危急时,一些杂牌部队想找出路,纷纷派人写郭松龄联系要求收容。郭则认为大功即将告成,并不需要这些腐朽顽固的旧军官的帮助而一概拒绝。这样,就使阚朝玺、汤玉麟等感到失望,不得不死心塌地去拥护张作霖与郭军拼命。而那些日本留学生,为了给姜登选报仇,更非打倒郭松龄不可。由于郭树敌太多,乃陷于孤立。
3、郭松龄夫妇都患有花柳病,不能生男育女,因此特别喜欢小孩子。所以他的勤务兵都选一些俊秀伶俐的小孩子充当,即使犯了过错,也能宽忍纵容。他的卫队也全是选用这样的人,只图好看,却无实用。所以当白旗堡司令部被奉军袭击的时候,这些卫队毫无战斗能力,一冲而散,遂使郭松龄夫妇立刻解除了自卫的武装。
八、张学良对这一事件的善后措施
郭松龄反奉失败后,张学良即亲到新艮县收编他的部队。除魏益三带领一部逃进山海关与冯玉祥联系编为国民军第五军外,余者全部改编,张学良没杀害一人,相反地却把那些反奉的积极分子都提升了。有些胆大的下级军官竟在改编中把自己连升三级,张学良也不加考察,一律录用,军纪之乱,可见一斑。从此奉军变了质。郭松龄所创的新军主义也一败涂地。
张学良对人说:这次事件是很好的一次实战“演习”。以后又说:人人都说郭松龄是我的参谋长,其实我是他的参谋长,他离开我一步也不能行。张学良总认为郭是一头牛,只能替他耕田,而不能反叛他,颇自诩有知人之明。
然而张学良毕竟有过人的聪明,也颇能练达人情。当他在新民县收编队伍时,我说:“这次见面,我感到十分难过他却说:“他们(指士兵)比我们还难过哩话虽不多,却能令人感佩。
自郭松龄被杀后,所有公事都由张学良亲自处理。在百务丛脞时,他还不断地想起郭松龄来,甚至凄然流泪,后来沾染上吸鸦片、扎吗啡的不良嗜好,也是因为精力不遂而藉此支撑。
(李萼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