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四年九月,我军在鲁中抗日反扫荡中,组织了葛庄战斗。这是一次伏击战,也是一次歼灭战,我军以极少的牺牲,取得了大量歼灭敌人的胜利,这是山东抗日战争史上在运动中歼灭日军的一次比较成功的战例。它对于巩固和发展沂蒙山抗日根据地,迎接抗日战争全面大反攻,具有重要意义。从葛庄战斗至今,虽然相隔三十八年了,但当年我军指战员面对日寇侵略军,同仇敌临,气壮山河的歼敌战斗场景,仍然历历在目,叫敌有来无回一九四四年八月底,我鲁中军区三分区机关和所属主力一团、十二团,参加了鄌郚战役后,住在沂水北部马站一带休整。这天拂晓,接鲁中军区司令部急电,要我赶赴司令部接受任务。在这之前,我们曾接到情报:扫荡滨海区之敌,正向莒县麋集,将由莒县向沂水进犯,企图再次扫荡我鲁中山区。我和副政委李耀文同志估计,这次要接受的任务,十有八九是对付目前这股来犯之敌。我当即带着一个警卫员,骑马向鲁中军区司令部驻地孙祖急驰。
从我部驻地到孙祖,相隔几十里山路。时值夏末秋初,晴空万里,烈日炎炎。我们跃马奔驰在山间小道上,路两旁是无边的青纱帐,田野散发着即将成熟的农作物的芬香,庄稼人在战争环境里勤耕细作,真是一个难得的丰收年。
中午,我们到达目的地,鲁中军区司令员王建安同志当即接谈。他对敌情了如指掌,首先介绍说:这股敌人,有鬼子五十九师团四十三大队,即草野清大队四百五十人,另有伪军一七九因郝全仕部五百余人,还有伪武定道县警三百余人,共一千二百余人。敌人扫荡滨海,窜犯鲁中,有两个意图:一是最近沂水被我攻克,拔掉许多据点,他恼羞成怒,妄图对我根据地实行报复;二是虚张声势,掩盖他兵力不.足,后方吃紧的困境,趁机将鲁中南分散之兵力向北抽集,以保胶济线。表面上看,敌人凶恶狡猾,其实虚弱而又愚蠢。他笑了笑接着说:“目前敌人进犯,沿线山峦迭嶂,青纱帐起,敌孤军深入,破绽毕露,犹如送上门的一块肥肉,正给我们提供歼灭它的机会。”我说:“这叫困兽犹斗!” “对!目前日本侵略军的日子很不好过,但还要做最后挣扎! ”王建安司令员接着说:敌人由莒县北进犯鲁中,沂水是必经之地。窜抵沂水,有三条路供他选择:一是向北的沂青路(沂水至益都),一是向西的沂蒙路(沂水至蒙阴),一是向西北的沂博路(沂水至博山)。敌如果取道沂青或沂蒙路,需长距离通过我根据地腹地,他知道这里靠近我军区主力,必胆怯而避开。沂博路上葛庄、东里等地,是他不久前放弃的据点,据敌情报告,他们已决定舍远求近,沿沂博路向西北窜犯。鲁中军区决定,命令你们三分区所属主力,在沂博路上选择有利地形,打敌一个伏击,力求全歼。说着,王建安同志嘴角又露着微笑,问我道:“这个仗,你说能打不能打”?我说:“这样的仗不打,我们就没有能打的仗了!打伏击,我在暗处敌在明处,我攻退自如。打好了,就全部消灭他,打不好,就让他跑掉几个!”王建安同志说:“可不能让他跑掉!这是伏击战,可你要把它打成歼灭战,打歼灭战才算胜仗哩!打伏击而让敌人跑掉,那叫消耗战嘛,打消耗战不算胜仗,我们划不来!总之,这一仗,一定要叫这股敌人有来无回!”
接着,司令员会同参谋人员,跟我一起查看地图,研究地形,决定以葛庄为中心地带,组织这次战斗。在兵力部署上,除我分区所属主力一团十二团外,又将鲁中军区直属二团暂时调配我指挥。同时又分头组派一部兵力,于沂青、沂蒙两条路侧和莒县至沂水间的四十里堡一带隐蔽戒备,以阻击莒县增援之敌,掩护我伏击部队两翼。
从孙祖返回我部,已是午夜了。我们连夜召开分区党委紧急会议。我传达了鲁中军区关于葛庄战斗的军事部署和有关指示,同志们非常振奋,都说这个战机抓得好。经研究决定:军分区政委兼三地委书记霍士廉同志分工组织支前和调集地方武装配合。我和副政委李耀文同志,参谋处长张耀辉同志,组成战斗指挥部。尔后,对部队各级指战员的动员,对现场地形的实地查看核实,对各团的任务区分,以及封锁消息,命令部队夜间向葛庄一带隐蔽运动等等一系列的战前部署,都相继紧张地展开了。
激战镢头岭
葛庄,位于沂水城西北三十余华里处,是沂博路上重要乡镇,是通往东里、南麻等鲁中地区的咽喉地带。为了控制我沂蒙山腹地,日宼一九三九年在这里修筑据点,常驻一个中队,至一九四四年二月被迫放弃。
由沂水蜿蜒而来的沂博路,到这里拐了个弯,穿过葛庄。以葛庄为中心,从东到西是三华里的一片狭长洼地,东临跋山,西接乔山和松山,南有沂河,北面是通向卞山的一条宽阔的山峪。这里座落着小诸葛、大圈、小峪等一带村庄。我们进入阵地后,除派一个警卫连隐蔽于沂河两侧的河奎村,监视沂河方面的动静外,把主要兵力部署成三面伏击圈;二团埋伏于西面乔山坡一带担任阻击;十二团隐蔽于北面青纱帐准备侧击迂回;一团埋伏于东面跋山一带担任收口堵击。这样,既能迫敌背水作战,又能使我攻击部队充分展开火力。各团都组成三级战斗梯队。我们判断:当敌进入我伏击圈,战斗打响后,发现地形不利,一定拚命突围。南有沂河,北有青纱帐,西有阻击部队,而且离接应据点太远,从这三个方面突围的可能性很小,他一定调头向来路沂水方向突围,以企求距沂水只有七十华里的莒县据点接应,所以有红军基础、战斗力强的一团在此次战役中将首当其冲。
葛庄东面的跋山,向西伸出一个支角,叫镢头岭。此岭宛如平地凸起的一块完整的巨石,悬崖峭壁,坡陡石滑,沂博路就贯串岭下。路西侧是一片干涸的河沙滩,原是沂河的一支小河叉,叫南阳河。这镢头岭雄踞路东,是控制公路两端的制高点,遗憾的是岭上光秃秃无村无草,而且距公路太近,战斗前无法在这里布置伏兵。因此,我命令埋伏于金银官庄的一团二连,要他们在战斗打响后,迅速抢占镢头岭,控制公路,扎住口袋头,坚决堵住敌人向东南突围之路。我向一团钟本才副团长(团长李福泽外岀开会,这次战斗由钟本才指挥)特别强调,能否及时抢占镢头岭,是此次战斗成败的关键。
我们指挥部,设在葛庄北面的大峪南岭。;通往各团指挥部的电话架通了,从望远镜里,可以俯瞰战场全貌。
九月二日上午八时,侦察人员报告说,敌人已出沂水城。十时,我再次从电话上询问各团隐蔽情况,他们回答隐蔽得很好,问到战士情绪,一团政委王文轩同志说:“请司令员放心!早就上好刺刀,扣上手榴弹的环了!”
上午十一时刚过,敌人沿沂博路过来了。前面打着太阳旗,是一队队鬼子,先头部队已过了南阳河。鬼子队伍中间,夹着骡马拉的两门山炮和骑在马上的几个鬼子指挥官。鬼子后面,是队形凌乱的汉奸,有的斜背着枪,有的歪戴着帽,有的枪上桃着行李,有的肩上背着包袱,那都是扫荡中抢来的财物。鬼子先头部队进入葛庄稍停,似想休息片刻。后面的汉奸已大部进入我伏击地段,情况进展顺利。我立即命令参谋人员,向一团阵地上空打一颗信号弹,因为原定战斗将首先由他们打响。可是第一颗信号弹打过后,一团阵地上沉寂无声。我立即抓起耳机询问,钟副团长回答说,还有少量后续敌人未进入伏击地段,需要稍等一下。我有点儿焦急,十几分钟后,又抓起耳机问:
“喂,敌人全部进入伏击圈了吗?”
“东南公路上已经看不见敌人了。”对方说。
我在耳机上大声命令道:“攻击开始一打!”
指战员们久盼的时刻到了。一阵嘎嘎的机枪声,划破四周的静寂。接着,我埋伏于三面阵地上的火力,密集地向敌人猛烈射击。霎时间,机枪声、步枪声、手榴弹声,搅成一团,震撼着山谷。拥塞在公路上的敌人,被我这突然袭击打昏了,惊慌失措,东奔西窜,战马惊鸣,鬼哭狼嗥。
但是,草野清毕竟是个老手,惊魂稍定,便猛然醒悟。当他的先头部队遭到我二团一营猛然阻击后,他断定西进之路是难以逾越了,马上命令炮手,调头向我一团阵地轰击。在炮火掩护下,他一面组织两个中队的鬼子和大部伪军,在公路北侧同我十二团展开激战,一面组织一个中队鬼子,占领葛庄水母娘娘庙,抢修工事,然后又组织鬼子第五中队,向东猛攻,企图抢占镢头岭,待机突围。
当敌第五中队攻到镢头岭时,我一团一连也正以迅雷急电之动作,同时逼近岭下,在南阳河滩上同敌相遇,双方立即展开白刃肉搏。抗日战争初期,经过长期武士道训练的侵华日军,枪法准,善拼剌。随着抗日战争进程的推移,敌人战斗力已不复当年。怎是我一团二连勇士们的对手!我战士如猛虎下山,一百多把明晃晃的刺刀,勇猛地扑向敌人,只一个对刺,前面的一排鬼子,就嚎叫着倒下了。
但敌人并不示弱,格斗仍然十分激烈。一个粗矮的鬼子,端着刺刀,凶狠狠地上来迎击,被我战士一刺刀将他手里“三八式”震掉在地。他摆动着手哇哇叫,想伸手向地上捡枪,我战士趁势来个前进直剌,让他的小肚子开了花。刚患过痢疾的战士雷耀臣同志,朝着面前一个鬼子刺了一刀,因为用力过猛,刺刀折成了弓形,刀把被对手抓住死死不放。雷耀臣同志急忙向身旁喊道:“三排副!快着!快着!”三排副排长侯英俊刚刚剌死了第三个鬼子,闻声蓦地将刚缴获的机枪和掷弹筒扔下,飞步扑过来,一枪刺进了这个鬼子的后背。有个小鬼子,大概是新兵,见我八路军的刺刀如此厉害,吓得直哆嗦,他右手急忙举到帽沿上,不断地行礼,左手忙着放下“三八式”,解下身上子弹盒、刺刀鞘、背包,嘴里还不住地咕噜着:“统统地给你的。”他乖乖地当了葛庄战斗中第一个俘虏。经过一阵激烈肉搏,鬼子有五十多人在我战士刺刀下倒下了。敌第五中队长岗田健红了眼,赤膊上阵,被我三个战士.围困不放,最后头部中刺而死。余敌被迫退却,南阳河滩上留下一片鬼子的尸体。我一团二连胜利地占领了镢头岭。
草野清不甘心失败,当即组织鬼子第一中队,第四中队二百余人,在猛烈炮火掩护下,向我镢头岭阵地反扑。镢头岭上,硝烟弥漫,弹火横飞。我一团二连指战员们,以有我无敌的战斗精神,迎着敌人炮火,顽强地坚守阵地。当敌人攻到相当距离时,就立即组织反冲锋,展开近战肉搏战,使敌人炮火失去作用。敌连续冲锋与我反冲锋达五次之多,我镢头岭阵地依然屹立。敌锐气顿挫,只得凭借炮火掩护,退到河滩西侧临时工事里,同我镢头岭阵地形成百米距离对峙局面。黄昏时,我指挥部一声令下,全线开始攻击。我各团部队,以轻重机枪和集束手榴弹开路,跃出阵地,冲向敌群,在沿路的一条狭长战线上激烈搏斗。有的地段敌我展开近距离冲击;有的地段,敌我展开白刃格斗。此时汉奸已大部就歼,鬼子也伤亡惨重,敌尸狼籍遍野,我战士前进时稍一不慎,即会被绊倒。经过一场激战,敌纷纷败退,抢占镢头岭的企图成为泡影。草野清见抢占镢头岭不成,又组织残部,企图西窜李家营,遭我二团一营迎头痛击。敌复北窜,又遭我十二团两面夹击。在我四面压缩下,残敌只得夺路逃至葛庄水母娘娘庙,负隅顽抗。我当即命令各部,紧缩包围圈,将娘娘庙团团围住。此时暮霭苍茫,天已渐渐黑下来了。
夜攻娘娘庙
葛庄西北角有个小岭,叫桔山岭,是葛庄的制高点。岭上有座庙,叫水母娘娘庙,原来的鬼子葛庄据点,就安在这个庙里。此庙原有大殿、后殿和厢房十多间,每年二月二十九逢会,有一番香火热闹。自打鬼子在庙里安了据点,拆除了后殿,四周筑了石头围墙,香火也就断了。今年二月鬼子撤离后,我民兵破坏了这个据点,仅剩残垣断璧,狡猾的草野清,今天一面组织兵力抢攻镢头岭,妄图突围;一面分兵占领娘娘庙,利用残垣断壁,抢修工事,以备突围不成,固守此庙,等待时机。
残敌被围,许多逃难老乡和支前民工,纷纷要求我们部队尽快拿下娘娘庙,消灭敌人。人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鬼子盘踞葛庄期间,经常袭击附近乡村,讨粮征柴,奸淫烧杀。娘娘庙后面的岭坡上,就是鬼子开辟的杀人场,无法计算他们在这里究竟杀害了多少中国同胞,仅一九四二年仲秋节夜里,他们就从老猫窝村一次抓来三十一个无辜群众,全部用刺刀刺死在杀人场上。
群众还诉说着一件带有神话色彩的故事:娘娘庙东南角,有一眼泉水。自古以来,一年四季,潺流不息,庙里和尚和村里群众都饮此泉水度日,此庙即因此泉而兴建。自那年鬼子在庙里安下据点,此泉突然干涸了。庙里从此断了水源,害得鬼子只得用马车到远处拉水吃。有人说这是水母娘娘显灵,惩罚日寇;有人说这是因为鬼子修筑工事”破土凿石,破坏了水路。当时,无人去考查此事的科学根据。不过目前庙里断水,确属事实(后来听说,全国解放后,沂水县人民政府在此庙址兴建一处蚕场,泉水复出了)。
今夜是否强攻娘娘庙,消灭残敌,这是我们指挥部要迅即加以抉择的。这时,正是农历七月初,高空一钩弯月,四周夜色沉沉,除了娘娘庙四周阵地上不时响着断断续续的枪声外,整个战场上是一片激战后暂时的沉寂。我们把指挥部移至松山坡上一间草棚里,我和李耀文、张耀辉同志经过一阵紧张的磋商,对当前战况和敌情作出如下几点分析:一是白天战斗进展顺利,被围残敌不足三百人,而我伤亡轻微,士气高昂;二是娘娘庙缺粮断水,残敌不能久守;三是据上级通报,莒县敌人举棋不定,目前尚无前来增援解围的征兆;四是残敌还有充分火力,他凭借娘娘庙临时工事,居髙临下,易守难攻,我若强攻,必将付出较大伤亡;五是根据鬼子过去一贯的作战规律,在此山穷水尽的势态下,他惯于孤注一掷,拚命突围。根据上情我们判断:残敌将于明天,最迟于后天向南突围,涉水渡河,也在所不顾。因为他们深知,固守或向其余三个方向突围,生路和希望更是微乎其微。据此,我们指挥部作出如下决定,并立即分头部署:今晚实行车轮战法,改后队为前队,交换阵地;在娘娘庙四周抓紧抢修临时阵地,今夜对敌实行火力攻击,以封锁和杀伤敌人为目的,不强攻,不强占娘娘庙,其目的是迫使敌人突围;从十二团和一团抽调兵力一部,部署在沂河东西两侧,隐蔽待命;通知在南面包围娘娘庙的部队,要他们在敌人向南突围时佯打让路,然后再予迅猛追歼。我在向十二团团长交待任务时,打了个比方说:“狼在山洞里,捕杀它要费些手脚的,甚至有可能被它咬伤!现在我们逼残敌下山,逼它过河,陷它于狼狈挨打之境地,我群起而攻之,打死也罢,淹死也罢,都是一个目的,减少我军伤亡,彻底消灭敌人!”
晚九时,我兵力调整就绪。后续部队今天白天在二线或三线,战斗力没得到充分施展,现在要显显身手了。他们进入前沿阵地后,立即对娘娘庙展开一阵猛烈的火力攻击。轻重机枪,集束手榴弹,一串串在敌人临时工事上爆炸,大殿东南角起火了,映红了一片夜空,鬼子在火光里乱窜怪叫。我十二团二营三班副班长刘君同志,用新缴获的一挺歪把机枪,得意地向火光里的鬼子猛扫,几个鬼子应声倒下,另外几个鬼子连滚带爬地躲到石碑后面,向我还击。
抗日战争中,我军习惯夜战,在夜色笼罩下行军打仗,指战员都有一股子亢奋的战斗激情。此刻,他们一个个双目圆睁,透过夜色,死盯着对面工事里的敌人,只要对方有一点风吹草动,就会遭到我一阵火力袭击,压得敌人动弹不得。有几个鬼子大概因为口渴难挨,提着小铁桶,悄悄溜出大殿,四处寻水。刘君喜形于色,屏住呼吸,对准目标,一阵机枪扫射,小铁桶滚到岭下,发出尖利的响声,寻水的鬼子再也爬不起来了。
这一夜,对于被围的鬼子来说,是一个恐怖的夜,一个漫长的夜。到了午夜,月牙儿隐没了,黑夜更加深沉了,庙里敌人一阵骚动,用猛烈的炮火向我阵地袭击。但敌在明处,我在暗处,其炮火毫无命中目标。就这样,敌我火力对峙,时紧时慢,整整坚持了一夜。
歼敌沂河滩
沂河流到葛庄东南面的跋山脚下,因山势阻隔,河道绕了一个弯,由西北折向正南。河湾西侧有个河奎村,有百多户人家,三面环水,一面依山,此山叫无儿崮。我预伏在河奎村的一个警卫连,任务是在敌人向南突围渡河时,予以迎头痛击。
九月三日上午八时,娘娘庙残敌,突然集中炮火,向我北面阵地狂轰,接着三十多个鬼子拉开队形,气汹汹地从北面向岭下冲锋,造成向北突围之势。针对这一情况,我立即告诉各个前沿阵地,这是敌人佯攻向北突围,实际是要向南突围,务必作好追歼准备。果然不出所料,当向北佯攻的小股之敌被我击退后,至九时许,敌人全部人马,在密集炮火掩护下,从娘娘庙南面冲下来,分数路向沂河方面突围,按照既定部署,我南面阵地上的部队,向东西两侧且战且退。当敌人全部冲出后,我四面阵地上的各路部队,如龙腾虎跃,以凌厉之攻势,扑向敌人,跟踪追歼。
能否全部歼灭这股来犯之敌,在此最后一举。战斗发展到此时此刻,作为此次战斗的指挥员,尽管长期的战斗生涯使我们保持着头脑清醒和行动沉着,但心情却是异常激动的。随着追歼部队的飞速推进,我们指挥部也移进到靠近沂河北侧的一个秫秸团里。此时敌人的先头部队已开始渡河,我各路追歼部队已抵河岸北侧,一面射击,一面向敌靠近。我隐蔽在沂河东西两侧的十二团和一团之部,由东至西,沿河岸平行向敌夹击。预伏于河奎村的警卫连,也绕过河南岸,对敌展开迎头痛击。我从四面八方,向渡河之敌展开聚歼。步枪、手榴弹,组成了火力网,暴风般地射向敌人,枪弹和手榴弹在水面上横飞爆炸,激起无数浪花,掀起高高水柱。
这时,二团团长一陈奇突然跑到指挥部来了,他满脸怒气,神态焦灼,埋怨指挥部没有及早通知他,让他们二团也来参加追歼突围之敌。他说:“兄弟部队在河滩上吃肉,你让我们在山上喝汤呀?!”我解释说:“你们二团的主要任务是阻击!”他说:“阻击!阻击!阻而不击,我们等了敌人几天,可是昨天他攻两攻就缩回去了!”我说:“好!你马上把一营带上来,参加战斗。其余部队,还在原地警戒!”其实,二团一营指挥员和他们团长一样急不可耐,早就冲到河滩上来投入战斗了。
可惜当时我们没有电影摄影机,把我军在沂河滩上歼敌战况摄下来,以飨后世。尤其是敌人渡河时被我军打的那种狼狈状态,真是可笑而又可悲!时值夏秋多雨季节,沂河中心河面齐腰深,而且水流湍急,河面宽阔,河两岸连接着几十里开外的一片沙滩。不足三百名鬼子,突围的路上已经丢下几十具尸体。眼前这二百多鬼子,带着炮车、辎重和大批弹药,被围聚在不足一华里的狭长河滩上,面前河水滔滔,四周没遮没挡,我军步步逼近,子弹、手榴弹铺天盖地而来,真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击之力了。许多鬼子穿着皮鞋跳进河里,犹如陷进泥沼,笨的象狗熊一般,精灵一些的鬼子,脱掉皮鞋,连滚带爬,涉水乱窜,一阵子弹打来,只听哇哇嚎叫,水面上立即浮起一片尸体。接着,片片血污、饭盒、钢盔……漂浮而起,顺流而下。其中一小队鬼子见势不妙,索性在沙滩上卧倒,架起机枪,向我还击。我北岸几个战士中弹倒下,但我东侧沿河夹击部队已经逼近,一串手榴弹扔去,敌人的机枪再也不响了。沙滩上,敌人辎重,尸体,狼籍一片。我一个战士,从躺倒的一匹洋马的马鞍上,解下一个挺软和的包袱,他想这里面准是敌人的机密文件,后来解开一看,竟是一堆又腥又臭的人手指。原来这是敌人从他们伙伴的尸体上一个个割下来,准备带回去火化,留下点骨灰送回国安葬的!
时近中午,敌人大部被歼了,但残敌仍在挣扎。一个鬼子指挥官扔下指挥刀,窜进深水里,光露着头,子弹在他头顶上吱吱叫。他急忙举起胳膊,伊哩哇啦喊叫,也许是呼救吧?然而终于头部中弹,藏匿到深水里去了。敌人拉炮的几匹洋马,有的淹死在深水,有的在岸上中弹躺倒。几个鬼子正在岸边拆卸一门大炮,准备向河里扔掉。这时我冲锋在前的战士已接近敌人。一团一连三排副排长、战斗英雄侯英俊同志,眼尖手快,一纵身,拣起一把鬼子指挥刀,需一个箭步跳过去,一连砍倒三个拆炮的鬼子,缴获了这门日造四一式山胞,这是我军在鲁中战场第一次缴获的日寇重武器。这门山炮,从此跟随我军,从抗日战争到解放战争,转战华东战场,在千百次战斗胜利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可谓身经百战,屡建战功。在战斗中它负过六次伤,换过四次护板,三次车轮,肚皮上留着伤痕,大架上还深深地嵌着一颗枪弹。全国解放后,这门满载我军胜利记录的日造四一式山炮,被誉为“功劳炮”,送进了上海博物馆。
至此,从战斗打响到残敌在沂河滩被歼,葛庄战斗历时一天半,胜利结束了。除敌人队长草野清带领残敌十四人,趁突围混战之机,潜逃无儿崮,后为莒县敌人派飞机援救而漏网外,敌伪一千二百余人全部被歼,其中汉奸大部被俘,鬼子被俘二十人。敌各类武器弹药和各种辎重,除战斗中被击毀外,均为我缴获。
九月三日午后,我主力部队按照预定计划,撤离战场。清理战场和处理俘虏等善后工作,交由霍士廉同志,会同地方武装和抗日政权进行处理。
欢腾沂蒙山
葛庄战斗胜利的捷报一经传开,人心大振,沂蒙山区一片欢腾。新华社向全国发岀电讯,公布鲁中军区关于葛庄战斗的公报。当时的《大众日报》和各抗日报纸,连续发表消息、社论、通讯、特写。沂水和鲁中、滨海等许多地方,频频召开祝捷大会,敲锣打鼓,鸣放鞭炮,人山人海,盛况空前。人们把葛庄战斗的胜利消息和战斗事迹编成歌,排成戏,载歌载舞,广泛演唱。战后漫长的年代,直到现在,在沂蒙山区,特别是沂水县一带,人们还在传颂着葛庄战斗的英雄业绩和战斗故事,其中 “功劳炮”的故事,解放后曾被编入小学课本,传颂全国。
葛庄战斗的胜利,充分表现了我军顽强无畏,英勇善战,也充分证明以王建安同志为司令员的鲁中军区,洞悉敌情,判断准确,从而下定决心,抓住战机,作了正确的军事部署。另方面,它和沂蒙山区老根据地人民大力支援主力,密切配合作战是分不开的。那时候,虽然根据地不断扩大,抗日政权推行减租减息、发展生产,但由于敌伪顽长期践踏、破坏和封锁,沂蒙山人民的生活仍然是很艰难的,但听说主力部队要消灭来犯之敌,老百姓欢天喜地,奔走相告。一两天内,仅北沂蒙几个县就由三千多民工。几百副担架,组成了浩浩荡荡的葛庄战斗支前犬军,为我军送弹药、运粮草、抬伤员。因为山路崎岖,大部分运输民工都用扁担挑,白天不便行动,到了夜晚,在通往葛庄的条条山道上,一串串灯笼火把、一队队扁担大军,人流如同赶山会一般,向着葛庄四周汇集。为了保证军队在战斗中及时吃上饭,周围各村群众,连夜赶做熟饭送往前线。战斗进行中,许多老乡冒着敌人炮火,担着一罐罐的小米绿豆粥和一包包煎饼,一直送到前沿阵地的工事里。战士们打开一看,一卷卷煎饼里,都包着炒鸡蛋、芝麻盐,喷香可口谱时,我们部队没有重武器,靠手榴弹爆破工事,杀伤敌人。支前民工把大批手榴弹源源不断地送往前线。有的民工不顾劝阻,扛着一箱箱手榴弹,直接送到前沿工事里。有的民工看到战斗打得激烈,就在工事里打开盛手榴弹的箱子,一个个揭开手榴弾的盖子,拉出了弦,供战土及时使用。
葛庄村有个老大爷叫赵路祯,全家五口人被鬼子杀害四口。村里组织民工没让他参加, 他夜里偸偷跑上前线,一夜帮助军队背了三趟伤员。
在战斗进行中和战斗结束后,有些溃散的鬼子汉奸,钻进青纱帐,妄图趁机潜逃。我各乡民兵,早就在战场外围站岗放哨,布下天罗地网。沂河岸一带村庄,村村流传着捉俘虏的笑话。有五个鬼子,带着一挺机枪,在高粱地提心吊胆混了一夜,企图化装逃奔博山。天明时,刚走到石埠子村前,就被我民兵团团围住,当场被击毙两个,其余三个扑通跪下当了俘虏。有个鬼子躲进老乡秫秸团里,被秫秸团的主人发现了,马上吆喝了几个人,拿着镰刀镢头,把这个鬼子砍的血头血脸,绑送现了区公所。仅沂北县参战的民工和民兵,两天中就捉住化装潜逃的汉奸一百二十多人。
为了扩大宣传,提高军民抗日斗志,同时教育汉奸,战斗结束不久,鲁中区党委决定,将葛庄战斗中被俘的伪军军官一部,解至鲁中、滨海各受灾地区,令其向受害群众悔过与赔罪。我们分别于九月十七日至二十三日,在滨海区的十字路、坪上、安东卫和鲁中的沂水、朱墩等地,召开千人大会,让受害群众伸冤诉苦,令被俘伪军官交待罪恶,坦白被俘经过,表示悔过决心,抗日军民,群情激愤;大小汉奸,胆颤心惊。汉奸少校团长陈子玉、孙即文等人在悔过认罪时说:“沂蒙山根据地民众力量这样大,特别使我们惊奇。这在中国历史上是少见的。八路军的军民关系,我实在佩服。民为邦本,八路军得民心。” “通过葛庄战斗,我真知道八路军的厉害了。机关枪一响,手榴弹就扔到头顶上,这样打法谁不害怕?! ” “八路军的宽大政策,我实在感动! 以后再也不吃那碗汉奸饭了!”
葛庄战斗的胜利,充分显示了人民子弟兵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革命精神和勇于斗争、勇于胜利的英雄气概,在沂蒙抗战史上、写下了光辉的一页。
(本文转自《忆沂蒙》并参照
了朱干同志的同名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