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沟村,在《胶澳志》中记载为“小东山沟村”,这个“小”字用得十分贴切。据1926年官方统计,全村仅有2户人家,2男2女4口人;1931年,3户,7男6女13口人;1951年,在新中国成立后的户籍档案中,村里已有17户人家,村名也甩掉了“小”字,正式登记为“东山沟村”,属于营子派出所管辖。1952年,各村各街道成立居民委员会,东山沟村与板桥坊村共同组成板桥坊居委会;1953年建立街道办事处时,村里住户达到顶峰,已有28户人家,属营子街道辖区。
东山沟村位于牛毛山西北坡上,村名形象地说明了地貌。这片山坡上纵横交错着无数的沟沟壑壑,深和宽都在十几米以上的大沟就有3条,每到雨季来临,东面山脉的山水都汇进这几条大沟里滔滔西流入海。最深最宽的大沟应数今天的沧口公园南门前那条,公交汽车停车场、国税小游园和李沧环保分局就是填平了这个大沟建起来的。当年这条大沟的流水自东边的牛毛山上气势磅礴地一路下行,向西进入下街(沧台路)最北端,从橡胶厂门前泻进胶州湾,沟宽处50米有余,石壁陡峭,岩石嶙峋。特别是春雨小学(前身是永平路小学)南墙外的那一段,沟里沟外肉红色的花岗岩石崮犬牙交错,用本地方言说就是“一骨碌一块”的,颇有些荒蛮味道。
沧口公园东门对面、青岛第三中学(以下简称青岛三中)的操场上,原有一条南北走向的深沟,沟西侧的沟沿上并排立着两棵高大挺拔的杏树。两树相隔大约六七米远,如一对双胞胎般相像,都是七八米高,一搂多粗,树冠饱满如撑开的大伞,浓密的枝叶交织在一起,树荫覆盖了六七十平方米大的地面。据杏树的胸径推算它们的年龄将近百岁,却每年春日杏花盛开如轻烟笼罩,入夏红杏满枝,果肉绵软甘甜如蜜。看杏子的品质如此之好不像是野生,却无法考究何年何月何人种植于此。那时候牛毛山和楼山之间,是大片的庄稼地和果园,东南边牛毛山、东边老虎山的两路山水在板桥坊村东头汇合后向西入胶州湾。现在车水马龙的永平路当年不足两米宽,是下地的农民日复一日踩出来的田间小道,到20世纪20年代中期后,又成为石沟、东小庄等村在日商富士、公大纱厂上班的女工必经之路。富士纱厂那高大的灰色围墙矗立在小路的西侧,墙内是富士纱厂的300亩农场田,种着小麦和蔬菜。90多年前,就在这片山坡野外的大沟边上,在这两棵绿荫如盖的杏树生长之处盖着几间茅屋,住了侯姓、胡姓两户人家。若问起侯、胡两家凭着自己好好的祖居村子不住,却跑到这荒凉的山坡上来的缘故,是因为这两家都捧着一本难念的经。那时营子村侯氏族中有一寡妇带着独生儿子难以支撑门户,整天为缺吃少穿愁眉不展;而独居的大伯哥冷锅冷灶的,家不像个家样,生活的艰辛和相互的关照使他们走到了一起。这件事放在今天可谓顺理成章、无可非议,但在20世纪初却被视为离经叛道,大大地触犯了封建伦理道德,为族人所不容。因难以承受村里人的冷言冷语和白眼相看,夫妇俩带着儿子搬到营子村东两里多路的大沟沿上住,远离了冷漠的人群。过了几年,一位姓胡的男子从板桥坊村搬了过来与侯家为邻。这胡姓男子30多岁,是独身,兄弟六人,分家时他只分得6分地,靠种田为生,吃了上顿没下顿,自己顾不了自己,更不用说娶媳妇,连谱都没有。这人性格内向,自尊心又强,日子过到这份儿上,自感愧对父老乡亲,就“逃”到这人迹罕至的山沟里。从那以后,营子村和板桥坊村的村民便叫这里为“大沟庄”,叫来叫去竟叫成了“打狗庄”;西流庄村、晓翁村的人却因大沟沿上的第一户居民姓侯,就开玩笑似的叫他们“石侯子沟” 。
侯、胡两家在大沟旁杏树下组成了“打狗庄”,日子竟如红杏枝头闹春般地红火起来。先是有位妇女带着孩子来青岛谋生,嫁给了这胡姓男子,组成了一个温暖的家,媳妇能干孩子听话,一家人其乐融融。后来,侯家交了一位家境殷实的徐姓胶州朋友,过从甚密,朋友喜欢老侯的儿子聪明机灵,让老侯从他的5个女儿中挑了一个做儿媳妇。儿子成亲后,在岳父的资助下,租了沧口三盛楼饭店西侧的铺面做起土产杂货生意。小两口聪明能干、头脑灵活,收入颇丰。父母也跟着沾光,搬到热闹繁华的沧口大马路上居住。据李沧区档案馆馆藏资料记载,20世纪40年代初侯家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1946年3月竟投上190匹白布的本钱,在沧口大马路西侧开了一家“久大布店”,1948年就获纯利98匹布,这些都是后话。再过些年,胡家的孩子也搬回祖居的板桥坊村,大沟旁边只剩了李、刘两户人家,人称其为“李家院”和“刘家院”。
1937年前后,在大杏树东面百米之外的山坡上,从外地迁来一家姓郭的。郭家有4女1儿,在故乡的日子尚过得去,却被坏人盯上,把他的独生儿子绑了票。老郭无奈卖地赎回了儿子,不敢再在故乡居住,就来到青岛买下这块山地,种了一片苹果树和桃树。以后又有孙家、张家陆续搬到郭家旁边,盖起小茅屋过日子,大沟边稀稀疏疏散落着七八户农家小院,有了点小山村的模样,这就是“东山沟村”。到1949年新中国成立时,东山沟村发展到17户人家,大部分亦工、亦商、亦农,其中只有8户是以务农为生的纯农户。在1951年的土地改革运动中,将没收了地主的26.4亩土地,征收工商兼土地出租者的42.3亩土地分给4户贫农,做到耕者有其田。
20世纪50年代初,东山沟村又向外扩展,在大杏树北300米外的小河沟边添了几处房子,搬进3户人家,中间那个半亩大的大院落是万丰窑厂的李尚之厂长的家。万丰窑厂,有些老人对它还有记忆。日军侵占青岛时,疯狂地掠夺中国的矿产资源,利用中国的廉价劳动力,在青岛兴建了大型纱厂、炼钢厂、化工厂等企业。20世纪40年代,日本人三井岩在牛毛山北麓、现在的青岛泡花碱厂厂址上,圈占了83.4亩地,建起了三井窑厂。日本投降后,三井窑厂作为敌产拍卖,被冠县路上的瑞丰轮船有限公司以400个元宝的价格买下,更名为万丰实业股份有限公司,老百姓则称之为“万丰窑厂”。轮船公司任命公司职员李尚之任厂长。李尚之是荣城人,1934年17岁时来青岛,在河南路上一家由白俄罗斯人开的汽车修理厂打工,还应聘到跑外洋的轮船上做水手,丰富的人生阅历把他磨炼得精明强干,所以公司就派他到中国台湾台北处理公司事务;轮船公司拍下三井窑厂后,1946年召李尚之回青岛经营万丰窑厂。
李尚之租了沧口广德路明月剧院旁的民房安置家眷,每天沿牛毛山西边的小路(现在的永平路)北行,再弯进山北坡下尺把宽的小路(现在的兴国路)去万丰窑厂上班。1948年,万丰窑厂里驻扎了一个营的国民党兵,常常开着卡车在路上抓老百姓,逼他们挖战壕修工事,骚扰得窑厂及周围村子鸡犬不宁,人人胆战心惊。不安定的社会环境里哪有多少人买砖瓦盖房起屋,万丰窑厂的工人们开不出工资,李尚之就设法出去赊些苞米面回来,也是僧多粥少,解决不了问题,工人们在饥饿线上挣扎,好不容易熬到新中国成立。
1954年,李尚之见每天上班路过的小河沟边有个姓黄的盖了两间小屋,他也动了盖房的心思。这里离窑厂只有几百米远,上下班方便,窑厂里有的是砖瓦,李尚之就托人买了晓翁村姓王的半亩地,在黄家的房子旁建起4间宽敞明亮的大屋,还在院里种了9棵苹果树,营造起一个当时看来极为漂亮的家。营子派出所把小河沟边的这几家、牛毛山北山顶上的3家,以及零星散布在附近的另外三五户人家都划入了东山沟村。这个小村可是个极有趣的村子,十几户人家三家一堆两家一簇,散点式地分住了7处,逶逶迤迤占据了近两三平方公里的地面,人们心目中的“东山沟村”,包含了牛毛山以北、板桥坊河上游、万丰窑厂周围以及青岛三中以北、以西这么一大片山沟壑谷,成了一个广义的泛指词。
1955年,东山沟村偌大的范围内发生了巨变。原本那条1米多宽的田间小道拓宽成了永平路,在小白干路未修成之前曾是进出青岛的主要干线;国棉七厂的东围墙后退100余米,原先的一部分农场用地准备筹建沧口地区第一个公园——沧口公园;沧口公园东门外、万丰窑厂的西南面动工建造青岛三中教学大楼、教师宿舍和学生宿舍等一组建筑物,并把东山沟村的标志一那条南北走向的大沟垫平修成了运动场。运动场的西头,留下了一个古老的见证:大沟沿上生长的一株近百岁的皂角树,在老师们参加建校劳动时,由郑延光、姜子奇等女教师们在它的根部培上好土,老树生长得更加枝繁叶茂。皂角树已经送走了数以万计的初高中毕业生,许多毕业班在它身旁留影道别。直到今天,可亲可爱的老树还兀立在操场上,枝叶飒飒,向孩子们呢喃着关怀的话语。
青岛三中操场上的皂角树
说到青岛三中,恐怕会在很多人心中引起共鸣。它曾和青岛第一中学、第二中学并列为青岛市最优秀的3个中学。1957年到1965年是青岛三中的鼎盛时期。当年其师资力量雄厚,学生升学率高,历年来在各行各业作出贡献的学生不在少数。它的旧址在四流中路,今天的青岛第二十二中学内,1939年日军侵华时所建,叫做“日本国民寻常小学”,在日商纱厂工作的日本人子弟都在这所小学里念书。日本投降后,由中国政府接收,办成中学,更名为“青岛市立沧口初级中学”。1946年,诸城中学因抗日流亡辗转至青岛,名为“鲁东联立中学第五分校”,大家习惯称其为“诸城流亡中学”,流亡中不断有学生投笔从戎或因故离开学校,1948年仅剩的5个班学生并入沧口初级中学,办学经费也由鲁东救济总署调拨。当时每个学生每月领取一袋面粉(本地学生可以将面粉领回家),不足的经费都是由师生们义卖义演筹集。1949年1月,改称青岛三中。6月2日青岛解放,青岛军管会文教部派老新四军干部陈逖任该校新中国成立后第一任校长。
新中国成立后,孩子们都有了上学的机会,随着时代的需要,1951年青岛三中增设了高中部。那时候青岛北片只有青岛三中和私立城阳振青中学两个初级中学,连即墨、崂山都有莘莘学子到青岛三中来念书。1955年,青岛第二十二中学成立,也挤在青岛三中的校舍里上课。为缓解这个困难局面,青岛三中才在东山沟村的东侧、万丰窑厂旁选址建新校。1956年新校落成,秋季开学青岛三中学生迁入新教学楼。
永平路的开拓、青岛三中的迁入,给原本幽静的东山沟带来勃勃生气,增添了文明气息。到1958年教育部提倡学校大力开展勤工俭学后,青岛三中包下牛毛山整个北坡,在半山腰上建了饲养场,搞“十五养”,猪、羊、鸡、兔应有尽有,生物组的马成名老师住在饲养场简陋的小屋里负责日常管理,初一、初二级的小同学割草送过去。在郭家果园东头,青岛三中开办了一个小酒厂,购置了锡
青岛第三中学
制的蒸馏冷却器,用地瓜干土法酿酒。据说酒的味道还不错,附近有不少人来打酒喝,酒厂看门的秦老头更是天天喝得醉眼矇咙、蹒跚而行。学校还和国棉六厂联办了捻线厂,在大礼堂里安了十几台摇纱机、十几台捻线机,轮到哪个班级劳动时,女学生就做起纺织女工,轮流上夜班看机器,国棉六厂派了几位老师傅带班,手把手地教小姑娘们接线头。夜里12时,老师傅看车,学生们去东南角上的食堂里吃夜宵。食堂的碗橱上一个个小格子里, 存放着老师们的饭碗,顽皮的小女生把每个格子“检阅” 一遍,选只最新最漂亮的搪瓷碗,买上一分钱的苞米面稀饭。而那些国棉六厂的师傅们,虽然当时社会上纺织厂的工资最高,可她们连一分钱的苞米面稀饭都不舍得买来喝,着实让学生们感受到什么是“节俭”。牛毛山北坡上的1500亩山坡地,是学生们学农的大课堂,从初一到高三,每个班都在山上分了一块地,学生们在这里种地瓜、高粱、各种蔬菜,每周四的下午要上山打理庄稼。他们抬水送粪上山都抄近路穿过郭家的苹果园,被满树的果子馋得垂涎欲滴,却从来没有一个学生去尝一口,就连地上的落果也“视而不见”。牛毛山上土地贫瘠,种庄稼收成甚微,虽然学生们在物质上收获不大,但学得的农业知识,锻炼的动手能力和留在心底的美好记忆却够他们受用一生。
东山沟村边的万丰窑厂,因无处采土制砖,长期从海西买土使用,生产难以为继,1957年转营化工生产泡花碱,改名“东生福”。后来经历过公私合营,归属了青岛化工局,就是今天的青岛泡花碱厂。20世纪70年代,青岛铝加工厂在东山沟村最早的居民院处盖了招待所,百岁的大杏树不见了踪影;那些散点式分布的民居,在城市建设的步伐中陆续拆迁搬离,“东山沟村”早已封存在人们的记忆之中。现在只剩下李尚之老人那几家的小房还在坚守着,他门前的小河几十年来经过多次修整,现在上面覆盖了预制板变成了一条暗河;他那种了9棵苹果树的大院子,早就变成兴国路的一部分,每天也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变化最大的是青岛三中和沧口公园,青岛三中的校园向南、向西延伸,新盖的教学楼、新修的操场、面貌一新的校门口,让她的老学生们感慨万千。沧口公园现在作为开放式的公园,修建得别具一格,越来越美丽! 每天有近百位老人聚在那里下棋聊天、跳舞弄剑,其乐融融。
沧口公园
(根据李尚之、王相楠、郑延光等口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