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丁耀亢(1599—1671)，字西生，号野鹤，自称紫阳道人。六十岁后目疾，故又号木鸡道人。祖居胶南市境内的藏马山下。生于明万历二十七年，“负逸才而久不第”。入清后，任容城教谕，迁惠安知县，因母老未赴任，卒于清康熙十一年，终年七十二岁。
  丁耀亢一生著述颇丰，诗名甚盛，在文学史上立名之作是他的小说《续金瓶梅》(又名《金屋梦》)。然而，他留下的《出劫纪略》一书，乃是颇有史料价值的著述。同时，他的诗作也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清初的农民生活。
  丁耀亢的祖父纯•字质夫、号海滨，明嘉靖壬戌（1562）岁进士。父惟宁，字汝安，号少滨,嘉靖乙丑（1565）科进士，任清苑知县，官至湖广郧囊兵备按察副使，仕宦有声。因事罢官归田，诗作《山中即事》是其归隐时所作。弟兄六人为：耀斗、耀昂、耀翼、耀箕、耀亢、耀心。以耀斗与耀亢最负才名。兄耀斗，号虹野，万历乙巳（1605）科进士。弟耀心、从子大谷，崇祯中乡举。丁耀亢虽然出生于这样一个官僚地主阶级家庭中，但他生活于明末清初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十分激烈的时代，生平坎坷，遭遇很不如意。
  历代许多史志里对丁耀亢的记载很多。
  《［康熙］青州府志》卷十八云：丁耀亢“少颖异，有智略”。《［康熙］诸城县志》卷六与卷七云：丁耀亢“性巍奇，好游，有诗名”。
  “颖卓多大略。弱冠补诸生，藉藉有声，走吴会，与董思白、乔剑浦两先生游。屡试不第，取汉、魏、晋、唐诗纵读，与诸古人上下。” “公之诗刻苦雄杰，不寄人篱下，自成一家言。”《［乾隆］诸城县志》卷十三、卷三十六、《［咸丰］青州府志》卷四十六、卷三十三、《［宣统］山东通志》卷一五七等云：丁耀亢“少孤贫，负奇才，倜傥不羁。弱冠为诸生，数千里去江南游董其昌门，与陈古仁、赵凡夫、徐暗公联文社。既归，郁郁不得志，取历代吉凶诸事，著《天史》十卷，以示益都钟羽正，羽正奇之。明季乡国盗起，益都王遵坦用刘泽清兵捕土寇。耀亢素善遵坦，遇于日照，更为募数千人，解安邱围。顺治四年,入京师，由顺天籍拔贡充镶白旗教习，诗名大噪。后为容城教谕，迁惠安知县，以母老不赴。六十后病目，自署木鸡道人。其诗踔厉风发，开一邑风雅之始”。“著有《野鹤诗钞》十卷（《四库全书》收录）、《陆舫诗草》五卷、《逍遥游》一卷、《椒邱诗》五卷、《江干草》一卷、《归山草》二卷、《天史》十卷、《西湖扇传奇》一卷、《蚺蛇胆传奇》一卷、《赤松游传奇》一卷。”咸丰与光绪《容城县志》卷五云：“山东诸城选贡，顺治十一年任教谕。博学有才，工古文、诗词，后擢惠安令，投劾去。”
  丁耀亢生平遭遇坎坷，郁郁不得志，大有怀才不遇之感。所著《天史》就是类列历代吉凶祥灾之事。抒己生不逢时之慨。后来此书于南都被焚，已不传。他在容城任教谕时，回忆生平遭遇而撰杂史《出劫纪略》一卷。以亲身经历记述了当时一些史实。丁耀亢出身望族，崇祯十五年慑于农民起义而率家人避乱入海，历经坎坷，投奔南明弘光政权，又遭失败。是书署名为“琅玡丁耀亢野鹤著，男慎思、慎行、慎谋、侄贻谷等校。”李澄中（渔村）序云：“先生为侍御公少子，惟孝友多大节。弱冠而孤，南走吴会，从董玄宰、陈古白游，居三年归，试屡犹隽，而数奇不偶。壬午乱，邑中士绅狃于外堂，先生毅然携老母孤侄由山中入海，城破日，以局外独全。明年三月，遭鼎湖变，诉海而南，谈兵幕府，有=燕支封狼居胥意，一时诸藩镇骄姿无节制，知其将败，弃之还，奉太夫人毓孤侄，收先人之业于兵火播迁之后，百不失一，先生可不谓贤豪间者欤。”澄中还撰《丁野鹤耀亢小传》云：“莱有大泽社，当明末时，天下方争门户，先生独与王子房讲求经世之学。”《出劫纪略》包括《山居志》、《峪园记》、《山鬼谈》、《明真空和尚传》、《航海出劫始末》、《从军录》、《事乱后忍侮叹》、《陆舫记》、《孤侄贻谷出险记》、《避风漫录》、《皂帽传经叹》、《保全残业示后存纪》、《述先德家谱族谱序》，凡十三篇。书中记述了清军攻入山东及丁耀亢投奔南明弘光政权的经过，尤详于李自成大顺军在山东诸城地区采取的政治、经济措施，为它书所不载，是研究农民军土地政策的珍贵资料。据谢国桢在《晚明史籍考》卷十一云：“耀亢字野鹤，山东琅玡人，明诸生，生当明清交替之际，汇记其生平遭遇之事，据 《保全残业示后存记》等编，知作者为海洲巨族，后徙居山东日照、潍县、寿光等地。远祖纯，居东海琅玡台之北。祖（父）惟宁，嘉靖乙丑进士，官御史，与王弇州为友。崇祯壬午，避乱入海，依王将遵坦于西岭，清初入京，教授八旗。能诗善画，亦能谱曲，今尚有流传者。”《出劫纪略》述及大顺农民军进入胶东，农民纷起索地主田产之事。如云：“至甲申入海，而闯官莅任，则土贼豪恶，投为胥役，虎借豺聚，鹰假鹯翼，以割富济贫之说，明示通衢，不论久近，许业主认耕。故有百年之宅，千金之产，忽有一二穷棍，认为祖业者，亦有强邻业主，明知不能久，而掠取货物者，有伐树抢粮，得财物而去者。一邑纷如沸釜，大家茫无恒业。时亡弟在陇，予远逃海中，巨宅膏田，一无主人，任其侵占而谁何，故前此所积，不可问矣。于是楼子庄之占，草桥庄之占，东潘庄之占，石埠庄之占，其不为占者，惟有焚掠后荒田耳。”由此可知，大顺农民军虽未执行均田之令，但农民确已索还地主巧取豪夺之田产矣。是书后附《边大绶虎口余生记》。其所撰序，附《在园杂志》一条。前有丙申仲夏同社弟李澄中，石城社弟施行远序。是书所载史料，对于了解当时社会状况颇有参考价值。
  明朝末年，国事腐败，种种弊政，对丁耀亢刺激尤深。后他在传奇《蚺蛇胆》中，借黄门之口吻，抨击明代弊政、搢绅陋习，“过于贾生之流涕，有如长孺之直戆”（见郭叶棻《蚺蛇胆序》），将长期郁积，倾泻而出。清兵至，耀心、大谷出资纠兵守城，城破殉难。侄豸佳“为大兵所伤跛一足”。国仇家恨，铭心刻骨。而战乱所至，满目疮痍，为升米计，顺治初年他于役淮上，又泛海北游。其传奇著作今存《西湖扇》、《化人游》、《蚺蛇胆》、《赤松游》四种。《燕京学版》二十四期郑骞《善本传奇十种提要》说他的传奇“沈雄清丽，兼而有之”，尤其《蚺蛇胆》一剧，“结构谨严，关目生动，词藻尤清丽遒健，远胜《鸣凤记》之拉杂散漫。”然由于当时触犯时忌，丁氏传奇未为曲家所重。
  丁耀亢为人倜傥不群，权奇好事。《今世说》说他“襟期旷朗，读书好奇事，高谭惊座，目无古人。”他一生著述宏富。其诗词著作今存《丁野鹤遗稿》，内含《逍遥游》、《椒邱集》、《陆舫诗草》、《江干草》、《归山草》、《听山亭草》。时人称其“为诗踔厉风发，少作即饶风韵，晚年语更壮浪，开一邑风雅之始，县中诸诗人皆推为前辈。”然此集列入《清代禁毁书目》之中。尤以《逍遥游》一集，指为“中间违碍之语甚多。”如《莲山十景诗并序》云：“东武有九仙、东坡题曰九仙奇秀不减雁荡。其东为五朵峰，青嶂壁立，其峰有五，明神宗时蜀僧心空住锡于此，敕建为寺，改为五莲。其高足金公复创大之，遂为海上名山，因修志徵诗紫林间士，以十景诗来属,予和之，予既皈依，以诗代谒。”是诗是其“逃禅”归隐后作于1655—1670年之间。诗名为写景，实则抒情，寓情于景，情景交融，郁结胸中的愤懑倾泻而出，直发笔端，无疑是对清代黑暗统治的控诉。丁耀亢的同乡诗友王乘箓，字钟仙，明诸生，与丁耀亢、孙江符相友善，崇祯六年临殁，辑所为诗作“一册属剞劂以传”。愈八年，孙梦乘箓责以诗曰：“早知死后能相负，悔向生前识故人”。然竟不果刻。孙、丁俱殁，李澄中、张衍始求而刻之，不及百篇。（《［光绪］诸城县志》）书名为《钟仙遗稿》。丁耀亢《读王钟仙遗稿》诗云：
  “始信人难死，其言足一生。冰肠余剑气，寒齿带秋声。喜怒存居性，悲歌见我情。真堪传不朽，贫贱累声名。”还有《哭王钟仙律诗四首并引》，更能清楚地看到诗人问的深厚友谊。诗题中用一 “哭”字，深切地表达了对故人真挚的怀念之情。诗中对王钟仙“夕阳破屋无烟火”的身世陈述和“白玉自颁”的情操的描写，令人读后，看到了一位穷苦潦倒但却“雄心傲骨气铮铮”的诗人的高大形象。诗意缠绵哀惋，凄怆悲壮，催人泪下。（上述各诗见《天史》和《丁野鹤诗抄•听山亭草》）同时，丁耀亢在诗作里，对当时的农民生活有真实的反映：“乱后有田不得种，蚕后有丝不及用。官家令严催军需，杂差十倍官粮重。县官皂隶猛如虎，荒田不售鬻儿女。” （见《陆舫诗草》卷二）王士祯《池北偶谈》曾记载徐东痴（即徐夜）言：“少时于章丘逆旅，见一客裤褶急装，据案大嚼，旁若无人。见徐年少，呼就语曰：'吾，东武丁野鹤也。顷有诗数百篇，苦无人知，子为我定之。’因掷一巨编示徐。尚记其一律云：“陶令儿郎诸葛妻，妻能炊黍子蒸藜。一家命薄皆耽隐，十载形劳合静栖。野径看云双屐腊，石田耕雨半犁泥。谁须更洗临流耳，戛戛幽禽尽日啼。”诗在旷达静逸之中隐含激愤之情。
  丁耀亢立名之作是他撰写的小说《续金瓶梅》。尽管是书艺术成就远逊于《金瓶梅词话》，并有宣扬恶有恶报、善有善报之因果报应的消极思想。但暗寓劝世之意、淫秽描写较少。书中以社会风俗、人情事态等作为穿插铺垫，时有可观。因此，在古代小说中有它一定的地位。是书原题“紫阳道人编”、“湖上钓史评”。写西门庆等人再世后身遭恶报。大意是说《金瓶梅》中的西门庆转世为金哥，后沦为乞丐；李瓶儿转世为常姐，改名银瓶，后自缢而死；春梅转世为梅玉；孙雪娥转世为金人金哈木之妇，后经顿悟而念佛，终得善果；潘金莲转世为金桂，嫁刘瘸子，而刘则为陈敬济转世，二人或妖盅成疾、或体貌不全。总之，全书大旨仍在借夫妇关系的变化来申明轮回转报，因果牵缠的道理。反复引释、道、儒三家学说加以解释，并特别强调佛法，如说“一部《金瓶梅》就说了个'色’字，一部《续金瓶梅》说了个'空’字，从色还空，即空是色，乃自果报，转入佛法。”但最后仍以《太上感应篇》作为归宿。当时统治者钦颁《感应篇》以“戒谕臣工”。尽管丁氏曲意适应统治者的意旨，但仍逃不了清初的文字狱的命运。
  丁耀亢生活在明清易代之际，社会变乱纷陈，阶级矛盾与民族矛盾交织。清入关前和入关后的多次军锋都横扫到了山东境内，使他饱尝战乱之苦。丁耀亢在《续金瓶梅》中所写的时代在北宋末、南宋初，以金人南侵，铁蹄蹂躏中原为背景，对金人的残暴ロ诛笔伐，真是不留余地。清人本是金人的后裔，初建国时，曾称为“后金”。是书对清人的祖宗如此不尊重，这不是偶然的。《续金瓶梅》是丁耀亢于顺治十八年（1662）六十三岁时所作。书中以宋金征战为历史背景，来影射现实的明清易代。陵谷变迁，山河易色，对丁耀亢来说是十分悲痛的。悲痛之余，他对亡国的原因进行了思索，对于昏君、佞臣、弊政、恶习，利用小说这种文艺形式，进行了严厉的鞭挞，对清初野蛮统治表现了强烈的仇恨。然是书ー出，祸即天降。丁耀亢终难逃文字之祸。“乙巳（康熙四年，1665）八月，以续书被逮待罪候旨，至季冬蒙赦，得放还山，共计一百二十日。”（见《丁野鹤集》）他在被赦出狱时，奉命要焚去所著书，他曾有《焚书》一律记其事云：“帝命焚书未可存，堂前一炬代招魂。心花已化成焦土，口债全消净业根。奇字恐招山鬼哭，劫灰不灭圣王恩。人间腹笥多藏草，隔代安知悔立言。” 丁氏生前以“续书”得罪，死后，是书在清代又曾多次被禁。丁氏遭祸后，丧明逃禅，郁郁而死。因此，是书的政治意义不可不察。
  《续金瓶梅》所描写的社会场境广阔，大之则家国沧桑，小之则儿女浓情，妙笔生花，引人入胜。书中还写了不少雄壮的历史场面，如写梁红玉擂鼓战金山，大破金兵于江上，有声有色，如火如荼，并赞叹“这是女子中英雄奇事，使人千载敬服。”《凡例》指出：是书
  “为古今未有之奇书。可作语怪小说读、可作言情小说读、可作社会小说读、可作宗教小说读、可作历史小说读、可作哲理小说读、可作滑稽小说读、可作政治小说读。”同时指出：“《金瓶梅》止于西门庆一家妇女酒色饮食言笑之事，是编附以朝廷君臣忠佞贞淫大奸大恶，如尺水兴波、寸山起雾、客多主少，别是一格。” 在《引言》里强调：是书“而其旨则在以隐以刺以止之间，唯不知者曰怪曰暴曰淫，以为离经而叛道焉。是观其显不知其隐，见其放不知其止，喜其夸不知其所刺。蛾油自溺，鸠酒自毙，顾人之眼力浅深耳。”
  丁耀亢的著述是一脉相承的，均为疾世之作，不过在体裁和形戎上不同罢了。《出劫纪略》乃是直书的记实史料，可谓历史著作；《续金瓶梅》则是曲笔的文学创作，可谓借题发挥。异曲同工，都是发泻作者生不逢时，怀才不遇之感慨而已。可能这就是人们常讲的穷而后工的原因。否则，一个官宦子弟，如何会有平民百姓的情感呢！
  作者王桂云：山东省文登市人，1932年出生，1947年入伍，1950年加入中国共产党。曾任中共青岛市沧口区委办公室副主任、青岛市文联文艺部负责入、青岛市文化局知青办主任、青岛市博物馆副馆长等职。现为山东省地方志协会会员、青岛市历史学会会员、青岛市沧口区政协委员。著有《山东方志汇要》、《山东史志纵横谈》等史志方面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