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度庐先生,北京人。原名“葆祥”,笔名“霄羽”,是40年代北方著名的小说家之一。1909年生于一个没落的旗人家庭。由于家庭经济不够宽裕,他在小学毕业以后只断断续续地上了几年中学,没有能够毕业。他在古典文学和现代文学上的一些造诣,全是在艰苦地自学中求得的。他先后在北京几所小学担任过教员,当过家庭教师,在北京几家报纸副刊上发表过一些文章。
1935年前后,用他自己的话说是“饥驱出走”,辗转于河南、陕西、甘肃各地,想找一个合适的工作,未能如愿。1937年末来到青岛,最初住在亲戚家里,后来在市北区宁波路借到一间小房定居,达10年之久。他像陶渊明诗中所写的“讥来驱我去,不知竟何之”那样,从北京到西北,又从西北到青岛,虽然历尽坎坷,毫无成就,但却对这些地区的自然风光和社会生活有了较深刻的观察体会,这给他后来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地理知识和人文资料,所以他的小说所描述的多是北京、河南、西北等地的情况。在几部爱情小说如《虞美人》、《海上虹霞》等故事情节中,也写了一些青岛的风物情况。
1938年初,他开始给青岛《新民报》写第一部武侠长篇小说《河岳游侠传》。以后又连续写《剑气珠光录》、《紫电青霜录》、《宝剑金钗记》、《舞鹤鸣鸾记》、《卧虎藏龙传》、《铁骑银瓶传》等。爱情小说有《古城新月》、《落絮飘香》、《虞美人》、《海上虹霞》等。并由画家刘镜海按日为小说绘图制版。当时他的这几篇小说风靡岛上,胶济沿线以及京、津、东北各地的一些读者也订阅《新民报》,为的是看他写的小说。青岛市民喜欢看他写的小说,每天都希望报纸早一点来,以便先睹为快。有些读者更按日把小说剪下来,贴装成册,以便随时翻阅。
他不是《新民报》的正式职工,只是受报社的特约撰写小说,按月领取稿费。当时,《新民报》的副刊编辑是关松海(笔名"青苹”),北京人,和王度庐在北京时就认识。关知道他擅长写小说,就请他写一部长篇武侠小说《河岳游侠传》,每月稿费15元。谁知刊出之后,大受读者欢迎。关又请他再写一部爱情小说,他就以“霄羽”笔名写了《古城新月》等。每月稿费30元。仍由刘镜海按日插图。
当时的《新民报》,完全在日伪军政机关的控制之下,没有言论自由,版面毫无生气。读者对这样的报纸,不感兴趣,只是看看社会新闻和影剧广告。同时却特别喜欢看王度庐的小说。有的甚至成了一种“瘾”,每天非看不可,影响所及,《新民报》也因之而销路大增。
他写的武侠小说,虽然既武且侠,但却不古不怪,从不像一般武侠小说那样以荒诞离奇取胜,处处合情合理,使读者感到真切,感到实际。他的武侠小说的主要思想倾向,是从“侠"字上尽情发挥,以大仁大义贯穿全书,描述了一些仗义急难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迹。他的武侠小说只是写江湖格斗,刀光剑影,而且侠骨柔情,兼而有之。他的代表作是《宝剑金钗记》,写李慕白和俞秀莲这对恋人的侠肝义胆,浓情蜜意,可以说入木三分,跃然纸上。写完了《宝剑金钗记》之后,因为受到读者欢迎,他又倒回头来再写《舞鹤鸣鸾记》。写了李慕白的师傅江小鹤和鲍昆仑的孙女鲍阿鸾这对恋人青梅竹马,爱恨交织的一些使人回肠百转的情节。之后,又在《卧虎藏龙传》和《铁骑银瓶传》中写了罗小虎和玉娇龙、韩铁芳和春雪瓶这两对恋人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应该说韩铁芳和春雪瓶是比较美满的一对,可见在他笔下不只是写催人泪下的悲剧,他也是“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的。
在这4对恋人中,他精心安排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使他们巧妙地联系在一起。如江小鹤是鲍昆仑的徒弟江志升的儿子,阿鸾是鲍的孙女;李慕白是江小鹤的徒弟,是江的好友李凤杰的儿子,而李慕白又是罗小虎、玉娇龙的师傅;韩铁芳是罗小虎、玉娇龙的儿子,襁褓中在祁连山被重男轻女的韩夫人偷偷地用她的亲生女儿换去。玉娇龙把这个“女儿”扶养大,教以文韬武略,这就是春雪瓶。玉娇龙又千方百计找到儿子韩铁芳,最后使韩和春结成夫妇。玉娇龙为了这一对儿女,倾尽毕生心血,终至病体恹恹,江湖上都称她为“病侠”。当她看到韩铁芳和春雪瓶这一对儿女长大成人,想成全他俩的婚事准备和他俩回到新疆安居时,竟中途病逝于新疆的白龙堆。
他写玉娇龙病死在白龙堆,无疑这是沿用了旧小说中“大人物犯地名”的手法。就是说一个大人物的死,往往和当时当地的名称有关。如《三国演义》中“凤雏先生”庞统死在“落凤坡",西蜀昭烈帝刘备死在“白帝城”。他到过大西北,所以写起大西北的山川风物来像画卷一样展现在读者面前。笔者还以为他真的到过新疆,曾当面问过他。他回答说:“到大西北去,是'饥驱出走',主要是想去找个合适的工作,谁知长途跋涉,历尽艰辛,竟是一筹莫展。当时曾由甘肃经河西走廊到过甘新边境的星星峡,住了一段时间就回来了,没有深入到新疆内地。”在30年代初期,交通不便。甘肃还没有铁路,他由北京经河南、陕西到甘新边境,其困苦颠连是可想而知的。正由于他亲身经历过这些地区,对这些地区的自然风貌,交通情况以及各式各样的社会生活现象,都很熟悉,所以他在小说里写的大西北的荒原寒日,牧马悲鸣,黄沙漫天,白雪盖地的自然风光,是那样真切感人,历历如在眼前。
他写的爱情小说大多是悲剧。他把男女之间的不幸遭遇以及缠绵凄楚的情节,写得有声有色,使人叹惋,使人同情。他曾在私立圣功女子中学代课教语文。学生喜欢看他的爱情小说,有的也好像入迷了。下课后,一些学生把他包围起来,要求他不要把小说中女主人公的结局写得太惨了,她们心里不好过,接受不了。他一面答应学生,一面又劝告她们:“你们青年要好好读书,不要把青春的宝贵时光消耗在小说上。小说中的人物都是虚构的,并不是真人真事,不必去关心她。”
记得他在爱情小说《落絮飘香》的原稿中有几句话说:“她听了他的肺腑之言后,感动得珠泪盈盈,像一把蘸了蜜的利刃插到心窝里又疼又甜。”笔者半开玩笑对他说:“这话从感情上讲可以,从实际上讲牵强。因为心窝不是口腔,是只会感到疼而不会感到甜的。”他听了哈哈大笑,点头称是。
当时他与爱人李丹荃跟前只有一个男孩,三口之家住在宁波路那间小屋里,一榻一桌,环堵萧然。笔者对他说真有点像刘禹锡笔下的“陋室",让他也写一篇《陋室铭》。他连称:“不敢,不敢!仆何人斯,安敢妄自尊大,比拟前贤。”他个子不高,常穿一件蓝布长衫,是一个很典型的清瘦的书呆子形象。
抗战胜利后,《新民报》停刊了。国民党政府接收后就原址改出《青岛公报》。他仍在家里写小说,有的在别的报刊上发表。当时社会动荡,物价飞涨,民不聊生。他的收入有限,生活成了问题。他写了很多春联拿到市场上去卖,仍然是入不敷出。在市场上,他认识了“摊贩互助会”的头头尤殿华。尤见他是个书呆子,又写得一笔好字,就请他到会里当了秘书,专管写些呈文、通知之类的文件。
应该说这是他生活中最困难的时期,因之牢骚满腹,这时他对笔者说:“我们的命太苦了!耍了半辈子劳什子笔杆,如今连起码的温饱都成了问题。”也难怪他发牢骚,事实上正是这样,正所谓“乱世文章不值钱”。过去有人形容书呆子:“笔下纵有千言,生活实无一策。”他就是这种类型的书呆子,能把小说中的人物写得栩栩如生,呼之欲出;能把情节写得曲折宛转,引人入胜;但却不会料理生计。同时更由于他赋性耿直,孤高自许,既不肯趋炎附势,又不屑缘钻营,所以弄得穷愁潦倒,只能仰屋兴嗟。这大概就是孔子所说的“君子固穷”吧。
他所说的“命苦”,事实上全是社会环境造成的。解放后,他否极泰来,用“文"有地,他的“命"不再苦了。他携妇将雏离开青岛到了东北,和爱人一起在沈阳一所实验中学教书,生活安定下来。他参加了中国民主促进会,被选为沈阳市委委员,并被选为沈阳市政协委员,沈阳皇姑区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受到党和人民的器重。他不再发牢骚了,努力学习,积极工作,与以前判若两人。
“十年浩劫”的大风暴席卷了东北大地。他和爱人以及其他一些教师被一鞭子赶到昌图县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像他那样病弱的书呆子身体是经受不起长期折磨的,1977年逝于铁岭县,时年68岁。他在青岛生了3个子女,解放后都受到高等教育。他爱人办了退休手续带着3个子女回到北京,都安排在文教工作岗位上。他爱人正在子女身边安度晩年。
他毕生一共写了几十部小说,除前面所述的在青岛《新民报》发表的那10部以外,武侠小说还有《洛阳豪客》、《紫凤镖》、《绣带银镖》、《金刚玉宝剑》、《新血滴子》、《风雨双龙剑》、《燕市侠伶》、《宝刀飞》、《龙虎铁连环》、《风尘四杰》、《春秋戟》、《香山女侠》等。爱情小说有《琼楼春情》、《翠陌路人》、《朝露相思》、《碧海狂涛》、《小巷娇梅》、《绮市芳葩》等。其中也有一书二名的,如《舞鹤鸣鸾记》出版时改名为《鹤惊昆仑》,《古城新月》出版时改名为《朱门绮梦》等。
在40年后的今天,他的小说仍受到有关方面和通俗文学爱好者的重视,是《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中的善本,说他的小说“既继承了中国古典小说的传统,又吸收借鉴了外国小说的表现手法,因而使人耳目为之一新。在中国小说发展史上占有一席位置,成为认识当时社会的一面镜子,是我们民族文学遗产中的重要部分”。他的小说大部分已由吉林文史出版社和上海励力出版社出版。还没有出版的,他爱人正在积极整理,准备早日出版。电视连续剧《玉娇龙》,就是根据他的《卧虎藏龙传》小说改编的。
有人把他和白羽(宫竹心)、还珠楼主(李寿民)、郑证因等4人并称为“北派四大家”。爱读武侠小说的人一定都还记得:白羽写的《十二金钱镖》,郑证因写的《鹰爪王》以及还珠楼主写的《蜀山剑侠图》,等都是四十年代的名作,时至今日,还能在书摊上看到。至于"南派”武侠小说作家更是人才辈出。以写《留东外史》岀名的平江不肖生写的《江湖奇侠传》,和苏州顾明道写的《荒江女侠》更是全国闻名。《荒江女侠》曾在上海《新闻报》的《快活林》副刊里连续刊载。还有文公直的《碧血丹心大侠传》等,都很有名气。王度庐的小说在港台和海外也享有一定声誉,对近几十年来一些新的武侠小说家也产生相当影响。
现将王度庐的代表作《宝剑金钗记》出版时,他写的《序言》附录在这里,作为这篇短文的结束语。从这篇《序言》里,我们可以约略窥见他写武侠小说的动机,以及对后世一些社会现象的看法。
“昔人不愿得千金,惟愿得季布一诺。侠者感人之力,可谓大矣。春秋、战国之际,一时豪俊如重交之管鲍,仗义之杵臼、程婴,好客之四公子,纾人急难之郭解、朱家,莫不烈烈有侠士风范,为世人所倾慕。迨于后世,古道渐衰,人情险诈,奸猾并起,遂使一脉侠风,荡然无存。惟于江湖闾里之间,有时尚可求到,然亦微矣。
余谓任侠为中国旧有之精神,倘能拾摭旧闻,不涉神怪,不诲盗淫,著成一书,虽未便挽颓风,然寒窗苦寂,持卷快谈, 亦足以浮一大白也。
频年饥驱远游,秦、楚、燕、赵之间,跋涉殆遍,屡经坎坷,备尝世味,益感人间侠士之不可无;兼以情场爱迹,所见亦多,大都财色相欺,优柔自误,因是又拟以任侠与爱情相并言之,庶使英雄肝胆亦有旖旎之思;儿女痴情不尽娇柔之态。此《宝剑金钗记》之所由作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