侨居中国五十年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安丘文史资料》 图书
唯一号: 150020020220008584
颗粒名称: 侨居中国五十年
分类号: K831.3
页数: 18
页码: 165-182
摘要: 我于1924年7月15日,出生在日本京都市中区的一个大家庭里。父亲武中政太郎从事染织业,母亲当家,加祖母和9个姊妹兄弟,全家共12口人。另外雇着3个工人,跟父亲在染房工作。父亲宽厚待人,对孩子更加慈爱,从来没打过孩子,就连大声喝斥也听不到。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对日宣战,日本国内警报频繁,整天无休止的通告,大家都侧着耳朵听警报。战争无限期延长,粮食也就更缺乏,每天男人1斤,妇女7两,小孩半斤,就仅仅配给这点口粮。那时,最大的姐姐病倒在床上,患结核性腹膜炎,经过医生诊断,送进医院治疗。整整一周过去了,盼着“今日出发”的时刻终于到了。妇女像男人那样剪短了头发,整理好
关键词: 日本 武中美津枝 侨居

内容

我于1924年7月15日,出生在日本京都市中区的一个大家庭里。父亲武中政太郎从事染织业,母亲当家,加祖母和9个姊妹兄弟,全家共12口人。另外雇着3个工人,跟父亲在染房工作。
  父亲宽厚待人,对孩子更加慈爱,从来没打过孩子,就连大声喝斥也听不到。母亲的祖辈是武士道出身,所以性格严厉,特别对我们年幼的女孩子,吃、穿、礼貌等方面要求更严,每日里规定应该做的事,一定要各人自己完成,东西是自己的或是别人的,分得清清楚楚,借的东西用完了立刻归还,过着有条理有纪律的生活。
  我8岁入京都市普通高等小学读书,在四年级时,视力不好,课堂里黑板上的字看不清,老师主动找我父母建议:让孩子戴眼镜。母亲首先不答应:“女孩子戴眼镜,像个什么体统。”这使我躺在床上一宿没睡着觉,尝到了用语言难以表达的苦恼滋味。没有多长时间就要毕业了,姐姐托老师对父母说,让眼科医生给我检查一下,好容易父母答应了。检查的结果是右眼0.3,左眼0.4,父母才确实相信了。高小毕业前,自己想上中学,老师说上中学要经过考试合格方能入校。因为姊妹兄弟多,我的愿望成了泡影。
  1937年上高小一年级时,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发动了侵华战争,就从中国东北打入了关内,男人天天忙着做出征准备。京都市进入了混乱状态、父亲的买卖也一天天萧条起来,三个雇工有两个已经穿上军装入伍,父亲只得拿我们姊妹当臂膀,要我们直接参加劳动。大姐在校成绩最优秀,老师惋惜地和母亲商量:“女孩子不需要很多知识,把她们的学费用在她弟弟身上吧!”母亲同意了。国家一进入战争状态,人们的灾难就开始了,白日整天干活,晚上我和姐姐坚持到最后,把店内的会计帐目结算好。
  1941年12月7日,太平洋战争爆发,美国对日宣战,日本国内警报频繁,整天无休止的通告,大家都侧着耳朵听警报。从那以后,禁止学习英语,同时,满15岁的女青年必须参加夜间的军事训练。战事越激烈,夜间的防空演习越频繁。妇女和男人一样,必须参加劳动,像以前和平的生活,连想也不用想了,恰似掉进苦难的海洋。
  战争无限期延长,粮食也就更缺乏,每天男人1斤,妇女7两,小孩半斤,就仅仅配给这点口粮。以后连糖、油、肉、菜等也实行配给。村中男人稀少,妇女一早就得服役上班。1943年6月,78岁的祖母病故。同年9月间,市办公厅在青年会上动员:妇女们志愿去中国满洲大陆做新娘子。我毫不犹豫地报名应募。那时,最大的姐姐病倒在床上,患结核性腹膜炎,经过医生诊断,送进医院治疗。家中弟妹多,我义不容辞地挑起父亲职业的重担。可怜的姐姐呀,你到人间来怎么遭遇这样的不幸!我不由得满怀伤感地痛哭起来。当我把志愿告诉姐姐时,她为我祝福,加劲地鼓励我。是年9月15日,姐姐与世长辞了,那年才22岁。
  1943年11月间,在区办公厅的介绍下,从中国东北移民开拓团回来的一位朋友叫奥山一树的来到我家,据说他童年就失去父母,是跟姐姐生活在一起长大成人的,比我大7岁。他是开拓团的成员,他们200多人都是待业者,以前多是店员,由于国内商业萧条,才飘洋过海去满洲开荒种地,已经干了3年了。当时经警卫科科长介绍,由政府出钱主办,在京都有名的平安神宫,于同年12月23日,为我们正式举行结婚典礼。我从此开始了新婚生活。
  1944年1月,我们从日本敦贺港坐船去朝鲜,到达清津港,又坐火车到中国吉林,转车到盘石,从桦甸开始步行,1月25日到达庙岭的开拓团驻地。这一段的徒步跋涉,起早睡晚,风尘仆仆是够辛苦的,幸亏有奥山一树做伴,并不寂寞。我们在一个小村庄里准备住3年,颇受当地群众欢迎。因为是新婚,生活条件虽不优越,倒像旅游似的。
  长时间的冬天好容易熬过去,天气暖和了,没有农业生产经验的我们,开始了艰苦的劳动生活。当家的在田地附近开垦一些小园地,种上蔬菜,生活还算可以。由于国家一天比一天更紧张,做梦也没想到,惊人的命令给了当家的:一家有两个人的必须一个出去当兵,哪一天接到命令,哪一天必须立即到部队去报到。我们刚结婚5个月,我在4个月上怀孕了,真是后悔莫及。我为自己可悲的命运而流泪。身在异国,一个亲人也没有,今后的生活该怎么办?眼前一片漆黑。
  我想返回日本去,但舍不得丢失自己开垦的土地,经和当家的商议,决定还是住在那里。他要应征去打仗,就托坂本照料我的一切,坂本家有妻子、女儿共3口人,他们答应了。我没精打彩地到村外送别,万没想到这竟成了和奥先生的最后离别。从此,我在家里看门,坂本夫妇每天在田地里劳动。一天天的过去,我的身体日渐笨重,只好孤独寂寞地混着日子。这年11月5日,我生了一个男孩。邻居们都鼓励我坚强起来,好好地干下去。他们又怎能知道我满腹的苦水呢!我默默地哭泣着。
  开拓团的情况,一天天在变,本部命令,要集体一块儿劳动。退伍归来的人对我们说:“万一战争打败了,妇女是最可怜的!”开始担心的事情浮现眼前。1945年1月,突然坂本给了我一封信,并说:“奥先生因患肺病返回日本疗养去了。”我紧紧地抱住孩子,不觉大哭起来,悲惨的命运啊,今后生活怎么办呀!信中还说:“我因有肺病,住进了高尾陆军诊疗所,想见一见孩子。”可怜的茂树,连父亲的脸面也不认识。坂本夫妇为我们流出了同情的眼泪。
  我想一个人怎么会落到这步天地呢?我后悔不该出来。从那以后,战局一天紧起一天,本部的命令:在各处住着的人们,完全集中到本部。日子越来越不安,8月6日夜间,突然被飞机惊醒,开始,大家站在院子里了望,第二天早晨村长说:“是苏联的飞机,在桦甸县丢下了炸弹。永远难忘的一天到了,听到8月15日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消息时,我们互相拥抱着大哭起来,怕回不了日本,悲痛地自己打起自己来。最可怜的是连句妈妈都不会叫,一点罪恶也没有的孩子,来到这个烽火连天的乱世,跟着遭受折磨。我真是个糊涂女人,用笔墨难以描的愚蠢呀!有一天的半夜里,被人们的吵闹声惊醒了,我急忙给孩子穿上衣服,向外面看时,窗子的木板已被砸破,窜到家里五六个人,我母子立即钻进床底藏起来,一夜间,东西全被抢光了,剩下了个赤手空拳。
  混乱的日子越来越严重,本部在学校的操场里,把人们集合起来,由团长村田孝太郎训话:“妇女拿着剪子或小刀,在万不得已的时候就自杀。”就这样以必死的决心,一天一天的熬日子。最后大家都聚在一起,决心一同坚持着活下去。夜间在操场中间点上火燃烧着,人们围在周围坐着,底下铺着稻草,就这样一天天地苦熬。一天团长动员我们尽快离开村庄,向吉林方向靠拢,200多人都赞成,并立即整理行装,准备出发。次日早晨4时半左右,大家排着队离开了村庄。我背着孩子跟大家一道前进,6时到达桦甸县,与县内的200多人,汇成了500多人的队伍继续前进。途中,生病或负伤的大人、孩子们,死了的连埋也顾不得埋,就那样赤条条地丢在山林里。活着的人,路遭强人的袭击,什么金银首饰、手表、眼镜等等,全部洗劫一空,人人眼里充满了泪水。这才是日本军国主义分子对中国人民造下的罪孽,又还在了日本人民身上,我认为这是应得的报应。
  到达吉林,大伙对活下去有了信心。在吉林市,红十字会对老人和小孩都配给了饼干和水果。那一晚上就在一个学校的操场上,露宿了一夜。因走路疲劳,都累得精疲力尽地睡倒了,我抱着孩子也闭上了眼睛。次日,我们住进了日本人经营的电影院,等待着回国的日子。
  整整一周过去了,盼着“今日出发”的时刻终于到了。妇女像男人那样剪短了头发,整理好。不大工夫,列车进站了,团长让我们有纪律地排好队,按顺序上车,可朝鲜人不顾一切,不守秩序,蜂拥而上,幸有中国列车员安排我们上了车。两三天后到达抚顺,上午11点出了车站,到了日本人经营的百货商店广场住下。原住市内的日本人,带着食品来供给我们。就在那天夜里,多灾多难的我的孩子离开了人间,时在1945年10月。我一天从早到晚沉浸在失子的悲痛中,恨不得跟他一块走了才好。朋友们劝我不要想得那么简单,必须坚持一块活下去。突然接到通知,住宿地要改换,全体人员又搬到了抚顺矿务局宿舍。这个宿舍的房子没有门窗,室内室外气温一样低,晚上冻得睡不着觉。后来又转移到日本矿务局工业学校里住,准备在这里过冬。两人配给一条被子,男人干矿工,女人干零活,每天劳动着,等待返回日本。
  东北地方冷得厉害,中国人穿着几件棉衣,我们还像刚从乡村里来时一样,连件毛衣都没有,早晨晚上严寒刺骨,又加伤寒传染病流行,发高烧、死亡者一天天增多起来,团长也感染了这种病,夺去了年轻的生命,那时他才刚刚40岁。在这避难所里,病人一天天增多,眼看着伙伴们一个个倒下去,这确实是令人恐怖的悲剧。有一个嫁给中国人的妇女,要离开这里,对我说:“这样下去不得了,都感染了伤寒怎么办!不如出去寻条活路。”我的心也动摇了,是呀,坐着等死不是办法,就跟这位妇女一同到她家去住,等着这个机会的来临,但是又为个人找不到职业而心焦。
  那时正遇严寒天气,我突然病倒了,而且病情一天天加重,直到昏迷过去。当自己发觉倒在一户门前时,不由自主地大声呼叫起来。就在这时,一个中国男子汉站在我面前,说话我不懂,通过写字才晓得他可以帮我治病。他原籍是山东省栖霞县,是比我大12岁的残疾人,小时候跟父亲学会针灸,他治好了很多人的病,特别是愿意给穷人针灸,因而受到群众的尊敬。他离开故乡来东北是靠刻字维持生活的,是投靠抚顺的亲人姨母来到这里的,独身住着一所房子。听说我三天三夜昏迷不醒,他给我全身针灸遍了,我才清醒过来。这人说日本人太薄情,困难时候没人管,我后悔也来不及了。当时从我病弱的身体和实际情况来说,除了跟这青年人在一起共同生活外,别无道路可走,谁也比不了救我命的恩人。我深深地理解这一点,决心和他携手在一起生活。结婚后我又两次染上伤寒病躺在床上,他细心地照顾我,给我治病。经过大病的袭击,我的身体越来越衰弱了。此时物价不断上涨,玉米面一斤80万元,让人听了咋舌,人们恐慌不安地生活着。
  1948年11月抚顺解放了,幸福的日子来临了,掌柜的刻字店正式开业,往常担心的日子一去不复返,生活又安定下来。群众欢迎解放军,我和当家的也感激得热泪横流。解放军开进市里,秋毫无犯,纪律很好,我们恭恭敬敬地双手奉茶,他们接过茶说:“谢谢乡亲们!”比比国民党的军队,真有天渊之别,实在令人钦佩。我小时候听说日本军队纪律严明,可是看看前几年对无辜的中国人民蹂躏的残酷罪行,实在使我感到可耻,没有任何可以辩解的理由。日本军人对那些孤苦伶仃的老人和小孩们也施以暴力,那更是残酷绝伦。我诚恳地向中国人民赔礼道歉!
  解放后,我们夫妇共同生活了两年多,不料掌柜的也感染了伤寒病,治疗无效而病故。我暂时跟亡夫的姨母同住,但总不是长久之计。后来由姨母的介绍,与开杂货铺的李文芳的老乡李英杰相识,他是店里的会计,时年28岁,据说山东的家乡有母亲和已出嫁的三个姊妹,母亲独身生活。因为他是独生子,当然应该回家侍奉老母,我也愿意以后随他回山东老家。1951年12月,经抚顺公安局批准后登记结婚,我俩年龄相同。第二年搞公私合营,杂货铺关门,我们参加联营,成了合作社的社员,到工会工作。不久,在工会的介绍下,英杰到税务所当办事员,每月工资38元,计划从生活费里节约出5元孝敬母亲。另外我再找点活,好好干,日子还能过得去。
  1953年农历十一月十五日,我生了个男孩。当时我年龄大了,内心的喜悦是难以用笔墨表达的,当家的迅速写信给了母亲。以前干店员的时候,当家的朋友多,这个10元那个30元的,常常互相帮助。这次不大工夫,当家的手中就收到了百多元钱,他们并且说:“这钱借给您,不用急着还,放心用好了!”我们夫妇对这诚恳的友谊资助感激不尽。有了这个好机会,当家的买上车子,干了搬运工,每天干到很晚才回家。我的身体也一天天好起来,一家的吃穿和生活零用都解决了。小孩也健康地成长起来,3周岁时,穿着海军服,照了个4寸像片,和钱一起寄给他祖母,让她老人家也高兴高兴。母亲见信非常喜欢,姐妹们的信也一封封寄来。
  1857年春天,突然接到老家来信:母亲卖了家里的房子,要来这里住,要我们准备迎接。想到孩子很快就有人照管了,我满腹高兴,当了母亲才知道母亲的心。母亲来抚顺后,手里稍微宽裕点,想买的东西就能买来。母亲领着孙子到村里公路附近处游玩,全家人生活得很愉快。看到三周岁的小孩子,“奶奶,奶奶”,欢乐地叫着,我心里感到十分踏实。正准备过年时,突然关内的姐姐来信:“想母亲想得每天掉泪。”母亲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天走也晚了,当家的劝慰,一句话也听不进去,没办法只好商议着,等过了年到清明节以前,全家一起回山东。邻居们劝告我:“关内生活苦,回去不得,应慎重。”我也想,当家的来这里七八年,我来这里15年,好容易习惯了都市生活,现在回到陌生的农村,担心会遇到一些想不到的困难,所以也不乐意走。母亲说:“现在农村可以加工粮食,如玉米、小米、高粱等都不成问题,一定要回去!”胳膊扭不过大腿,我二人都34岁了,就服从了这次命运的安排。
  1958年春,正好母亲来抚顺一周年,便结束了都市生活,把用积蓄买来的家具卖了,带上配给的一个月的口粮,大米、面粉50斤,带上行李,我们4口人开始了旅途生活。走前我特地到公安局办了户口转移,外事科的王同志掌握国家政策说:“由都市返农村的受保护。”我放心了,抱着死心踏地的态度上了火车。在列车上依窗看到景物万千,心潮澎湃,看到畦梗里的麦苗,我吃惊地说:“关里的韭菜这么多!”惹得大伙捧腹大笑。上午10时到达坊子站,离安丘城只有20多公里,当天就可到家,雇上一辆人力车就走。在途中遇到三妹妹来接,她先抱着孩子头里走,我们随后也到了家。院子里挤满了人,都在等待着我们,母亲心里欢喜,满脸笑容地回答着人们的问话。回忆当时,一支笔是难以描绘出那热闹景象的。这时啥也不懂的孩子,早已和邻居的孩子玩在一起了!看到他们的天真友好,我放心了,没有半点后悔。夜晚,“妈妈,妈妈,怎么还不来电灯呀!咱们回家吧!”听到孩子的叫声,当爸爸的立刻去买来了蜡烛。那时安丘城还没有电灯,住户依旧点煤油灯。
  今后的生活怎么办?当家的从东北买了照像机,我买了缝纫机,打算自食其力地过日子。当时我们对农业生产经验一点也没有,颇感困难,从早到晚的劳动,累得精疲力尽。全家住着两间小北屋,十分拥挤。吃水得从井里提,和都市不一样,深感不便。不久,秋收大忙季节到来,“大跃进”开始了,根据大队的指示,俺3人搞副业,开了个裁缝铺。不料上级又指示,带着机子加入上级办的被服厂。厂里有食堂,从那里买饭吃。有时我把中午配给的两个玉米饼,拿回家给婆婆和小孩吃,我只好喝凉水吃萝卜咸菜。第二年春天,下达了从农村来厂的要返回农村这一命令,我们3人是农业户口,又返回街道开店。粮食紧张起来,劳动力一天三餐,老人、小孩一天只吃两餐。我们夫妇俩只好到街道食堂排号买饭,自己吃点菜,把米饭带回给婆母和小孩吃。连副食也吃不到的我,又加一天天的疲劳和饥俄,已是皮包骨头了。
  1960年,“大跃进”的后果加自然灾害,给生活带来了更大的困难,当时吃粮靠统销,花钱靠救济,吃了上顿没下顿。当家的估计,姨母的家乡朱子大队的粮食可能缓和些,打算借点粮食度过难关,于是去了孙孟公社朱子村。一看,侥幸的是地瓜较宽裕,农民不用担心吃的。就在这时,邻村金线大队党支部书记寇来顺在姨夫家玩,和当家的攀谈,相见恨晚地说:“你搬到我村去吧!那里有房子住,吃穿好解决。”当家的马上返回县城跟母亲商议,母亲说:“我年纪大了,不愿去那么远,你们三人去吧!”于是我们迅速准备,带了缝纫机和照像机,等待着来接的人。清明节的半月前,金线村来车接行李,我们也一起上了车。上午10点就到了,书记和村里人都热情地欢迎和照顾我们,首先拿给了孩子地瓜,我激动得情满胸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人们在我母子周围:“快吃吧!快吃吧!”亲如骨肉地对待我们。孩子们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感动得我流下了眼泪。今天,我拿着笔,那时的情景又浮现在我眼前。在路上即是买糕点,没粮票也不能买,孩子像懂得母亲的心似的,实在有苦难言。这村的人们,都非常同情我们,特别是老人和妇女对我的谅解:“侵略中国是日本军国主义分子的罪恶,你们是无罪的。”暖人心扉的话语,使我感激不尽。第二天,书记让人给我们修好一处房子,我们三口人一住就是8年,一位老婆婆对我这个除了米饭,什么也不会做的日本女人,几乎是拿着手教,说真心话,我今生今世是永远忘不了的。
  1967年,“文化大革命”的狂风刮到了农村,连小小村落党支部书记的权都夺掉了,队委会瘫痪,队干部被撤职,跟社员一起下地劳动。我们也跟着每天开会,直到很晚才回家,不安的日子,一天比一天严重起来。城里比乡里更加激烈,城里大队党支部书记牛绍斌和一部分干部被免职。母亲担心,要我们马上回安丘城,但许可搬迁的手续很难办。在那里日子也不好过,年底外甥把小孩先领回县城家中,我俩依旧等待返回的日子。我去孙孟公社找潘公安员商议,这人很负责任,去公安局请示,让我等待一下,不要着急,他尽快给办理。1968年农历正月初五,我和当家的来到城里询问这件事情。多亏牛绍斌、周增福、赵廷华等同志的帮助,公安局派出所也特别照顾我这个日本侨民,才得尽快返城,合家团聚。
  1973年,看到中日邦交正常化,就给父亲发了封信,万没想到分别29年后的我,又接到了家中的回信。父、姐、妹、弟等一封大札到手,我激动得大哭起来。信中说:认为我已经死了,母亲58岁时已去世,父亲75岁,已进入古稀之年,盼望我回国见见面,姐弟会竭尽全力帮我回国。母亲在的话,那该是怎样的好呢!回国探亲,必须向政府提出申请,办理审批手续,还要两国密切合作。1974年,元旦刚过,从弟弟那儿寄来了日本政府免费归国探亲的许可证,并一块寄来了报纸。不久向日本申请,厚生省寄来了一张归国申请书。接着忙起来,进行归国准备。我想连小孩一块带着,让他外祖父看看,婆母不同意,我只好带着孩子到了上海,他看着我上了船,母子才分了手。船一路顺利,2月2日晚到达日本宇部港。在港口上,从京都来的亲人接我,姐姐、四弟、妹夫等在港口见面时,紧紧地拥抱在一起,流下了激动的眼泪。一宿过后,第二天早晨,到达新干线的京都站,除父、弟、妹三人外,还有很多新闻记者出迎,争先问候。我不容分说,扑到父亲的怀里大哭起来,父亲说:“让你受苦了!你能回来就是上天保估!”,“我一天也没能侍奉你老人家,实在对不起!”说完我就泪如雨下,再也说不出话来。记者要求到站长室内会面,这时正是田中首相访华的第二年,因此大受欢迎。“我在诸位大力协助下,能够返里省亲,实在值得衷心感谢。”我用日语向大家致意,并深深弯腰施礼,大伙吃惊地急忙还礼。
  在父亲和兄弟姐妹热情关照下,愉快地度过了7个月。这年11月起程返回中国。儿子顺华早在北京飞机场等着接我。见了不认识的就上去问,“啊!错了!”见面时他大吃一惊,说:“原来妈比以前年轻了。”我回家不久,儿子就要结婚,女方大两岁,由他祖母主着办的结婚典礼。婚后20多年来,两人没发生过一次口角,互相理解,和谐地生活着。回顾自己过去的遭遇,看看今天孩子们在幸福生活中成长着,心中十分满足。想起我小时候在艰苦生活中拼搏,心想要的东西,口里不敢说,那滋味是我一辈子也忘不了的。
  1991年,从日本到安丘旅游的石崎先生(他在日军侵华时,曾驻过安丘,那时才19岁,日本投降一年后回国),听说在安丘住着一位日本籍的妇人时,由政府介绍,与我见面畅谈,并介绍了日本国内的情况。从此,我们经常通信联系。1993年,他第二次来安丘观光考察时,告诉我说:“日本政府不久就要邀请您再次返里省亲。”我知道后,马上向厚生省申请办理手续。顺利得很,就在这年11月末,到达北京做准备。这次儿子顺华作为护理人员陪同,母子一道去日本,那种喜悦的心情,实在是用笔墨难以刻划出来的。好时光来了,自己也老了,回忆过去,看看现在,思绪万千。只是这次旅游的时间太短,未能回家探望,父亲已于我第一次回国的三年后病故了。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观光东京市,由支援会的人作响导,带着翻译一道去东京参观。虽是日本人,对从来没到过东京的我,同其他游览的人一样,就像没见过新鲜事物似的,总是目不暇接地绕来转去,舍不得离开。浅草寺的小鸽,围绕着我们不走,像是等待喂它们食粮。顺华嘻笑着喂着鸽子,引起我内心的欢乐。
  箱根山和富士山在日本是颇有盛名的,山顶上温泉的水可以煮熟鸡蛋,可是每人只许煮一个品尝。传说吃一个可增寿十年,墨黑的鸡蛋确实好吃。大家精神倍增,欢笑着下了山。我第一次见到温泉,在返回的路上,看到一些小的洞穴,咕嘟咕嘟地冒着沸水。
  美梦似的半个月过去了。12月14日返回北京,转乘火车,一路顺利到家。
  如今我家早已告别了两间破屋,先后在城里新村和芙蓉街盖了两处红砖红瓦高房,东西厢房、卫生间、院落、大门齐备,家中收录机、洗衣机、彩电、冰箱、电扇、摩托车等家用电器俱全,过上了吃穿不愁的小康生活。儿子顺华在潍坊三V诊断技术有限公司开车,早出晚归,干劲十足,每天都是笑嘻嘻地回到家里。儿媳刘秀兰在村花圃工作,按时上下班,认真能干。长孙志刚高中毕业,在3V公司化验室工作,次孙志强在本村旅馆工作。全家年收入万余元,幸福和睦的家庭生活,使我十分满足。在哪里生活都一样,只要大家愿意和我在一起,我总以诚恳的赤心与人相处。国度不同,只要思想一致,同样会有美满幸福的生活。特别是中国的山东,大家都有强烈的同情心,深深地铭刻在我心中。
  以上是我的回忆录。三百六十五里路,一年又一年,在异国的土地上生活过来的我,多少个春夏秋冬,几度酸甜苦辣,一生遭遇坎坎坷坷,迈步在生活的道路上,使我懂得了人生的真谛。有识之士伸出温暖的手,帮我发表文章,让大家从我艰苦的亲身经历中得到些启示。“财是世间养命根,银钱买动黑人心;堆金积玉如山厚,死去不带半分文。”看了中国人写的这首诗,我深受感动。以前我虽然不很富有,但也有些积蓄,对困难的人,总是尽力帮他,因为自己曾有过困苦的经历,那种心情我是很理解的。
  1995年4月,安丘市政协文史委来了张乐圣、张立德两位同志,询问到我的家庭,让我把离国前后的感想,从离国一直到现在的生活经过,详细地写出来。我已是72岁了,在中国住了50多年,她是我的第二祖国。最后还是儿子顺华说:“知道母亲的经历,也好使我进行孝道。”于是我提笔写起来。
  安丘市公安局的负责同志,城里村党支部书记牛绍斌、原治保主任赵廷华、已故的周增福等同志,对我的关怀、谅解,是我永远忘不了的,谨致衷心的感谢!我学识浅薄,难免词不达意,文章缺点多,请谅解。谢谢!

知识出处

安丘文史资料

《安丘文史资料》

本书为山东省安丘市的史料,包括“历史悠久的生姜”、“两河大蒜”、“三鲜水果之冠——樱桃”、“安丘蜜桃”、“打入国际市场的南流芦笋”、建国初期银行工作回忆片断、名儒向往的朱子村等三十余篇资料。

阅读

相关人物

王公义
责任者

相关地名

武中美津枝
相关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