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从抗日战争到全国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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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安丘文史资料》 图书
唯一号: 150020020220008507
颗粒名称: 十二、从抗日战争到全国解放
分类号: K295.24
页数: 19
页码: 118-136
摘要: 八年抗战之后,接着就是三年解放战争。这两场战争,规模之巨大,历史之长久,地区之广阔,战况之激烈,影响之深远,在中国史上堪称空前,在世界史上亦属仅有。但就我自己来说,却只受到了战争的影响,并未遭到战争的风险,不能不算幸运。这原是个千变万化的多事之秋,但自己却过着一种比较安定的幽栖生活。关于这一时期,由于为时较近,各方面提供的材料很多,继续搜集也不怎么困难,事之荦荦大者也无庸我来重述。这里我只想把自己当时见闻所及的一些事情,想到什么就谈什么,“一叶知秋”,亦或还有可供参考之处。山东第八区行政督察专员厉文礼率部由潍县退到安丘境内,地方上风声鹤唳,紧张异常。登陆未久,日军即开始逐户检查。
关键词: 安丘 张公制 青岛解放

内容

八年抗战之后,接着就是三年解放战争。这两场战争,规模之巨大,历史之长久,地区之广阔,战况之激烈,影响之深远,在中国史上堪称空前,在世界史上亦属仅有。但就我自己来说,却只受到了战争的影响,并未遭到战争的风险,不能不算幸运。这原是个千变万化的多事之秋,但自己却过着一种比较安定的幽栖生活。关于这一时期,由于为时较近,各方面提供的材料很多,继续搜集也不怎么困难,事之荦荦大者也无庸我来重述。这里我只想把自己当时见闻所及的一些事情,想到什么就谈什么,“一叶知秋”,亦或还有可供参考之处。
  抗战以前,居青多年。战事既起,青岛市长沈鸿烈主张焦土政策,并已作好轰炸破坏准备,胶济铁路也快要停车,沈也示意叫人们从速离开。我略事收拾,将什物交存一个德商洋行,匆匆回了安丘,想在离铁路较远的地区,暂避当头的国难。1937年冬,敌人渡过黄河,一部分沿胶济线东下。山东第八区行政督察专员厉文礼率部由潍县退到安丘境内,地方上风声鹤唳,紧张异常。安丘县城,地近潍县,两下交通又很方便,如果潍县失守,安丘也必然沦陷。我于是离开了城里的故居,到西乡马朗沟村友人家住过几天,后来又到西南乡马家寨庄和水帘沟两村亲戚家借居一段时间。这是1937年冬到1938年春末夏初的事。当时县城敌伪时出肆扰,地方上游击部队,派别复杂,时常自相磨擦,而且对我乱拉关系,县里找不到一个可以安居养病的地方。因此我又回到了青岛,从1938年秋一直住到现在,中间包括抗战胜利和解放战争时期。
  我住在水帘沟村的时候,一个国民党cc系特务孙秀峰,曾去见我谈过话。他那时在安丘组织了一部分游击队,他的部下都干忱(安丘人),带着几十个人,就住在该村附近。都干忱是保定军需学校毕业的,我早就认识他。那时候厉文礼也驻在安丘西南山区,要我当他的高等顾问。都干忱劝我不要答应,免得被厉邀去,失却自由。我本来不想到厉那里去,而都干忱所说的倒也是实情。不久,莒县莫正民部到了安莒边境,在莒县北境各村有扰民情事。水帘沟离莒县边境很近,又无防守力量,不免人心惶惶,我也就离开了那个村子。后来我听说朱家骅曾电孙,询问我的下落,要我担任山东省参议会议长。我离安丘去青岛之前,曾说要到上海去。孙找不到我,只有复电说我已去沪,事遂搁起。我到青岛以后,杨光忱(见前张宗昌时期一段)从重庆回鲁看家,曾对我说,他在重庆时,一次到胡家凤(沈鸿烈任青岛市长时市府秘书长)那里,见到山东省参议会名单里有我的名字,是副议长。他又说,蒋介石拟定的山东省参议会议长、议员名单,先给丁维汾看过,丁说我不是本党(国民党),不宜担任议长,乃改由孔繁霨担任,由我任副议长。抗战胜利,何思源以山东省主席到青见访,说他不同意裴鸣宇作省参议会议长,希望我来担任。我说身体衰弱,不能乘飞机(当时铁路交通断绝),谢绝了。一段省议会生活,后来竟引起如许麻烦,岂为始料所及。
  我由水帘沟走后,先到了安丘县城附近的石庙子亲戚家,那时我的家属也住在该村。我到那里就听说晋子寿(那时他是日伪财政厅厅长)函约我当鲁东宣慰使,厉文礼也要逼我当顾问。我只好写信给厉文礼部下的丁叔言(潍县士绅)和安丘士绅李芗洲,说我有病,打算赴沪就医,并嘱家中,等我走后再去送信。我接着便到青岛去了。如果稍事逗留,恐怕会被他们拉住,孙秀峰也还会找我。
  到了青岛,我借居在张店路舍亲郭旭初家里,不久我的家属也到了青岛。当时报户口用的内人的名义。我住在楼上,楼下是大汉奸谢祖元住着。他是江苏无锡人,曾留学日本,是个日本通。沈鸿烈当市长时,谢是市府外交科科长。沈退出青岛,本想带他走,但是他躲了。日本占据青岛后,他当了汉奸。那时我的住处,四周有日本宣传机关,有汉奸商人,楼下是谢祖元。六合之内,除天空一面,无在不是汉奸敌人。枯处其中,吟诗消遣,曾有七律一首,以《独居遣怀》为题,此处举出,以见当时心情。
  端居闭户讵良谋,
  郁郁羁怀丛百忧。
  烽火绵延三万里,
  旱荒迭接二年秋。
  愁来无地难为遣,
  事大如天会有休。
  陨箨岁寒知已近,
  黄花晚节得淹留。所谓“会有休,得淹留”,当时不过是聊以自慰的一种想头,谁敢料想还有今天,还能亲眼看到祖国已经成为一个独立强盛的伟大国家呢!想到这里,思潮起伏,不能自己。
  住青期间,曾有安丘人李惠文(抗战以前他当过山东省教育厅的职员)到寓见我,意在拉我回到安丘山区担任什么山东宣慰使一类的名义,从事所谓“抗战活动”。这件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卢沟桥事变”之后,宋哲元未奉蒋命即从北平撤退,北平政务委员会因之转为地下组织,有委员七人,其中之一为饶某。这个人曾当过安丘县政府秘书,知道我在本县和邻县声望不错。这时他由北平来到山东,竟异想天开,要在安丘山区成立机构,由我出任山东宣慰使。李惠文曾和他一同到过安丘山区水帘沟一带找我,但因我已到青,未曾见面。他们在安丘山区的时候,便已决定在水帘沟附近之书院(相传其地为公冶长读书处,有公冶祠及佛寺,俗称书院),为日后设置机构的地址。接着李惠文又到青相访,我因细问他们搞的这一套,是蒋介石下面什么人主持的,他说是康泽。我早已知道康泽是蒋手下的大特务,这事我决不能参加。我对他说,一来我有病,二来我在青岛日本人也知道,想走也出不去,即便出得去,家属也没有走开的办法,当即力拒。不想李去之后,竟约饶某同来,重提旧话。饶说事已呈准,未便中止,只要先到安丘山区,再去趟重庆即可由“中央”任命;宣慰使职权大,管的范围广,有权发行纸币,有权指挥游击部队,老先生在那里只管看书就行,用不着干什么。我还是严拒,饶始悻悻然而去。去后仍不死心,又拉张子纲(安丘人,曾充律师有年)为之任某职,张又奉命劝我,我终未答应。如果我当时迟延两三个月离开水帘沟,就一定被他们缠住走不开了。
  抗战期间,住在青岛的老熟人有于春圃、安鹏东、张季骧等,我们有时见面。
  伪市长赵琪有四层楼房一所,上两层被毁于火,赵想重修一下。四周的邻居都怕赵琪这样办,因为修起之后对他们的房子就会遮日挡风。他们向赵提出要求,希望只把下面两层修补一下。信是安鹏东给他们写的。赵琪与安有隙,这次对安更为不满,便借抓鸦片为名,把安鹏东带走。张季骧为此去见赵琪,赵接见之前,先由两个日本人接见。他们两人和张笔谈,提到我和季骧,说我们是前清“遣臣”,这里“遗臣”之误。事后季骧向我提到这件事,说我们可能因此“不大要紧了”,这就是说,可能比较安全地住在青岛了。由于季骧关说,安鹏东的事也就过去了。
  讲到于春圃,我想谈谈吕美荪的事。她是皖南旌德人,吕阁学(忘其名)的女儿。她诗追汉魏,颇负盛名,著有《葂丽园诗集》,出到四续。她曾到过日本,日本元老对她很敬重,并为之介见天皇。她献诗一首、刀钱一枚。天皇每年举行菊花会,应召参加的都是日本有地位的,而且只限四五百人。吕美荪在特邀之列,这总算是意外的“宠光”。请帖印得极为华贵,上有皇家菊花徽,这是代表天皇的徽章。吕回国后,曾著《瀛洲访诗记》一书,在青出版。日军在青登陆后,她把请帖用镜框装起,放在客厅里。登陆未久,日军即开始逐户检查。查到她家,他们看到请帖,立即敬礼,接着报告了他们的陆海空军长官和宪兵队。他们的首脑分别前往拜访吕氏。后来每次换防、新旧交替之时,总把这事交代一下,因而每次都有军官前去访拜。他们对她非常敬重。她对日本宪兵队说话也有力量。汪精卫到青岛与日本订立卖国条约的时候,住在青岛迎宾馆(即德占时期德国提督的驻处,俗称提督楼),那时她已病重。梁鼎芬的妻室和儿子那时住在青岛,生活很困难。梁的妻室便以广东同乡关系,去找汪精卫给她儿子想想办法。她走到迎宾馆的第一道岗,岗兵是中国人,她拿信给岗兵看,岗兵就放她过去了。第二道岗是日本人,不准通过,反把她送给了日本宪兵队。解往宪兵队的时候,幸亏有人在路上看见,给她家送了个信。她家便去求吕美荪想法。吕亲自到宪兵队去,队长说他还没问过这一案,便叫吕把梁的妻室当时领出。即此一事,可见日本人对吕很看得起。吕和溥仪的老师陈宝琛相识,陈曾见过于春圃的文章,推许备至,吕因此与于订交。我认识吕美荪就是于春圃介绍的。
  日本人在青岛想组织文化协会,章程已经草好,要吕出来担任会长,而以谢祖元为副会长。于春圃和我劝她不要干,她便辞却。谢祖元想干干不了,文化协会事便引搁浅。吕美荪虽然拒绝当文化协会会长,但日本人对她仍甚敬重。我和于春圃、张季骧等住在青岛,由于认识吕美荪,又被日本人看作前清“遣臣”,得以未出事故。
  张季骧为安鹏东事见赵琪之后,安得以无事,张亦认为我们比以前似较安全些。不久青岛商品检验局局长曹善揆(安丘人)告诉我说,赵自己认为他已经报答了我。我问这是怎么回事。曹提到以前我推荐赵琪当龙口商埠局局长的事,我才记起来。从前赵曾包修龙口海港码头一座,建成之后,船不能靠岸,码头不能用,因此亏折很大。为了弥补亏空,他到济南运动龙口商埠局局长。那时田中玉来鲁不久,赵先从田氏亲信黄璞、周衡峰两人打通内线。两人对他说,只要有人向田推荐,就可发表,但嘱赵不要找王鸿一,说找王该成也不成,最好找张议长。赵当即找我为力,任命旋亦发表。赵所说报答,即指此事,补记于此。
  大约在1939年,沈鸿烈担任山东省主席的时候,他曾派李书忱(牟平人,曾充律师,接近进步党)到青见我,希望我居间调停沈与于学忠的分歧。我说,平时坐而论道,对军政不和,尚无法调解,遑论战时。况我对双方素无渊源,在这种复杂的军政关系中,也不会起什么作用,而且老病如我,更难负起这样的责任,也就辞谢了。后来于的部下一个师长,也曾派周揆文(安丘人)对我提及此事,希望我和他们共同倒沈。情形如此,即便出而调停,也绝不会有效。
  日寇投降,国民党反动派凭借“盟邦”海空军协助,到了青岛。丁治磐担任青岛绥靖公署主任,是当时军事首脑;李先良当市长,是政治首脑。此外,还有伪中央派来的敌产管理处之类的东西,这是“劫收的机关”;行政院善后救济总署鲁青分署也随之成立,这是联合国“救济”物资,亦即“美援”的处理机构。当时到处都是这种那种机关,名目繁多,不胜列举。再加上美国海军、海军陆战队、宪兵等队分布市内各地,把几乎所有较大的建筑物都占据起来。沿街可以看见美国兵,他们酗酒、携妓、打人、闹事,弄得乌烟瘴气,不可开交。加上吉普、卡车横冲直撞,碰伤事故经常发生,中国人因车祸牺牲的也时有所闻。胜利带来的不是和平,不是幸福,而是灾难!
  这里谈谈安鹏东幼子被美军打死的事,来看一看“盟邦”是怎样对待中国人,和中国当局是怎样对待“盟邦”的。
  安鹏东的幼子仲达,南京警官学校毕业。胜利后到青省亲,本拟即返。亲友们劝他青在谋事,就近侍奉老父。适有卸职的济南伪市长军统特务王崇五(日照人,变节分子)与丁治磐相稔,向丁推荐,丁委安仲达为某团第六营营长。就职之前,他父亲怕他年轻缺乏经验,还谆谆告以处世接物之道,哪知从此竟成永诀!次日仲达到职,带随从兵数人赴浮山所防地巡视。他路过美军兵营附近,见一值岗美兵方拥一外女猥亵无状。外女忽指安向美兵略作数语,美兵即举枪向安作射击状。安向之摇手示意,美兵枪发,弹贯安胸,安立即死去。安之随从事后言之甚详。听说之后,我特约张季骧、于春圃、丁揆野等往唁鹏东。又约与丁治磐相识的臧文珊访丁交涉,要求惩凶,交出外女法办,并按营长薪级累计至六十岁退役的金额赔偿损失。丁与其外交科科长梁某,推称中国无治外法权,不能惩办。我当即表示,我们要据实登报,公诸舆论。丁再三劝阻,允为尽力交涉。结果,只说行凶美兵已解回本国,外女迄未交出,安仲达由丁的司令部出资营葬了事。事后丁拟以伪法币数万元作为恤金,安鹏东表示,如系出自美军,可以接受,否则任何馈赠概行拒绝。美军视中国人命如草芥,而中国当局认贼作父,不但不敢问闻,反而无耻献媚,还有什么可说!
  抗战胜利,国民党反动派统治时期,我的寓所在青岛安东路。该路北低南高,上通齐东路,下边是中纺公司宿舍,我的住处则在该路中段。中纺宿舍住户,多系富有,现款、首饰之类的东西,据说各户都有。该宿舍守卫六十人,分作三班,昼夜值岗,轮流不息。一夜忽闻枪声,寓所楼上张克俊家的厨师,在晾台上看见中纺宿舍守卫人员,向四下打枪,接着就向齐东路方向赶去,但没有追上;回来的时候,在宿舍院内搜出了六个人。这六个人据说是“下底”的,但以人少没敢举动,结果俯首就擒。宿舍外边,撂下了一部吉普车,次日发现车上还有血迹。后来听说连人加车都被军队上要去。据了解,这是驻军干的。并非外间游击队。当时青岛各报均未敢登载。这是丁治磐当绥署主任时期发生的事。
  丁去职后,刘安祺继任。他一来就找我,不能不见。他说,他在东北就听说我为人公正,又有声望,特来领教。他提出组织青岛工商界和市民,配备枪支,守卫市里的办法,认为这样可以腾出兵力,到边境上去加强防御力量。我告诉他说,市民不敢有枪,就把安东路中纺公司宿舍发生的事对他说了。后来绥署秘书任林圃到寓闲谈,说刘安祺曾召集部下训话,讲军风纪问题,提到过安东路一案。组织市民、配备枪支的事,却从此未再提及。
  青岛四方路上头有一个空场,那里摊贩不少,经常有人聚集在那里,买卖各种物品,形同乡村市集。第八军军长李弥驻青岛的时候,曾派部队把那里的人们赶押上船,连警察和公务人员都被架走。当时有保的释出,无保的就运走了。后来才知道,他新成立了两个团,招不起人来,乃用绑架方式抓人,因为已造报了名册,无法应付,遂出此下计。
  商河路有个军用仓库,李弥临行,把它炸毁。当时声响极大,震动极猛。该路附近民房震倒不少,死伤甚多。稍远的地方,门窗玻璃震破的也到处都是。这一无妄之灾的起因,是仓库里的物资盗卖己空,无法交代,就炸毁灭迹。
  与李异曲同工的还有丁治磐。敌占时期,青岛烟毒盛行,丁来接收,利用职权,抓得大宗烟土。曾在前海岸上当众焚烧,实则其中烟土很少,而用以冒充烟土的东西却很多。烟土何去,自不待言。绥靖公署后边有一仓库忽然失火,烧的精光,目的何在,亦不言而喻。
  总起来说,胜利后之国民党反动派的所作所为,简直令人觉得这不是胜利,而是亡国。加上美国兵无法无天,随便杀人,随便辱人,更觉得国家名存而实亡。如果再不解放,不知伊于胡底。
  从1905年在安丘办教育起,到1928年山东省议会结束,这二十多年中间,自己总想给地方作点好事,从来没有升官发财的念头。就是在韩复榘时期,养疴海上,也还想联络鲁东旧识办理鲁东三府乡村建设;其事未成,乃退而倡办安丘乡农学校,想对地方多少尽点力量。抗战军兴,乡校也跟着解散了。三十多年,抱着这种思想,也尽上了不少的力量,但是到处碰壁,弄得焦头烂额,结果却是一场空。每忆往事,便觉不堪回首。我也时常自问,这到底因为什么?写完这个《回忆录》后,重新回顾了一下,也多少看出错误出在什么地方,愿意在这里作一综合分析,进行一次自我检讨,借以加强自我改造,并且作为这个小册子的结束。
  首先是对于自己的愿望到底是为了什么人的问题,认识得不清楚。所谓地方或者本县、本省、大家之类的说法,是空洞的,不代表具体的人;如果还能说是有代表性的话,那也只是代表有产阶级,包括地主、富农、资本家在内,决不代表人民大众。我曾反对田中玉加赋裁军的议案,领导议会把它否决了,最少给山东省下了一千五六百万元。这里问题来了,钱给谁省下了?既然加的是田赋,那么省下就是给地富分子省下,无地或少地的贫雇农沾不到光,占到也极有限。省下地富分子的钱,不等于减轻贫雇农的负担,更谈不到减轻工人的负担。他们被剥削、被压迫,决不会由于该案之被否决而有所减轻、缓和。因而否决这一案,得到利益的只是极少数的人,与广大人民群众无大关系。又如为了反田,把宋传典选为议长,结果却给了他一个发财的机会,肥了他自己,也没能使田倒下台去。这是为了反对军阀这一正当目的而得到的不良后果。除了少数人外,大家谁也没得便宜,且不问“大家”到底是谁。倡办乡校,亦复如是。这种事与愿违,动机效果不能统一的情况,是经常出现的。归总一句,是脱离群众,目的落空。
  我不是不知道工农和其他劳动者,在社会里占着压倒的多数,问题在于不认识他们是世界的创造者、历史的主人公。我只觉得他们无知可怜,不能承当“大事”,因而是治于人的。要办大事,成大事,还须开明士绅和公正的知识分子来千,不能由无知“愚民”伸手,因为他们对大事是无所措手足的。这种错误想法,使我只知联络少数的社会“上层”人士,找些志同道合的人,共谋地方公益,为地方办好事。结果还不是少数人汲汲终日却无所获吗?劳心、劳力之别,总是存在心里,对这种情况之所以发生,却未想到。
  为了地方公益,联络社会“上层”,共同努力,未始不可。如在谘议局时代,我们五个议员对“六二党”的斗争,是正义的,我们的联合也是正义的。但是人们的联合,却并非始终以正义为准则。从地域、科名或亲朋关系出发,从事联合,因而形成地域之争、门户之见的事,却也常有。从谘议局时代就有了东西府之争,成了两大宗派。民国改元,从省议会成立直到结束,这一争端并未终止。议会中国民、进步两党的矛盾,起因亦非纯粹对事。王鸿一辞副议长引起了很大纠纷,原因在于对人。两党对立,互不相下,一事无成,在一届议会中表现得特别显明,说来不过是宗派主义作怪。自己固然没有完全陷于宗派之争的泥坑,然而并没能摆脱这种错误。诚然,在派系之间,有时人们也能打破宗派关系,达成合理的妥协,但这究竟是少数,不足以概其余。历届议会里的斗争,除少数事例,如共同弹劾张树元、屈映光,共同反对田中玉而外,其余大部分是宗派之争。即使争端起于对事,也时常转为对人。联合起来一致为地方而奋斗,力量已经很有限,何况分裂成为派系,互相攻讦,那还有什么力量呢。宗派误事、误人,言之痛心。
  我对宗派主义的错误,也未尝没有点认识,但是时常宽慰自己,说是问心无他,非为升官发财,而升官发财的事也确实没有。张宗昌聘我为顾问,两年之中积存车马费七千余元,我没去拿。宋传典曾给我七千元的支票,有人劝我到德昌洋行提取,我也没去。而对宋组织中社,免被诚社分肥一事,还曾讥之为“饿鸱吓鼠”,自鸣清高,不屑同流合污。对某些素以廉洁自命,后来却贪鄙近利的人,也说他们晚节不终。凡此种种,都导源于“士大夫”的清高思想。总认为“士大夫”是读书人,有超越的知识,深明事理,能分辨清浊,区别高下,因而也只有他们才能作到真正的清高。一般人是难为义利之辨的。然而这也不过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个人主义思想,只可以独善其身。“出污泥而不染”的“君子”,对“滔滔者天下皆是”的众人,到底能起多少作用呢?这一条“清高”的棍棒,能以打倒败法乱纪、横征暴敛的军阀吗?能使贪得无厌、鱼肉人民的官吏敛手吗?就是对宋传典之流的议长,又何曾发生过什么影响呢?固然廉洁是作人的起码条件之一,可是这只是一种消极的东西。纵观二十四史,所谓“清流”,对于国家、民族,对于饥寒交迫的大众,到底有多少持危扶颠和登之衽席的事例?清流诚然未可厚非,然而作用也究竟有限。何况一人之清,也未必成流,力量更是微不足道了。
  所谓清高思想,就其本质来说,是退让的,不是狂者进取,乃狷者有所不为。独善其身,便纵容了坏人,助长了坏事。“自扫门前雪”,是一种败北主义,不肯或不敢对坏人、坏事斗争。三届议会时期,对田中玉曾坚持斗争,并未“洁身”引退,我曾自称为“带性负气”之人,不肯对军阀低头让步。这原是朱晦翁论陶靖节的话,意在表示陶之隐逸出于偏激,而我自己反田不肯后退,又何尝不是来自一时的偏激呢?我的斗争性向来不强,如怕僧道上诉被老母知道,就想脱离劝学所;想去日本留学,老母一说不愿自己远离,也就罢休。同情同盟会,同情革命,却有鉴于魏案,认为为目的不择手段,既不能保持一己的会名,也不能保证一家的安全,因而在可以办理入会手续的时候,临阵退却。看到共产党有出路,却始终不敢顺这条道走。护惜翎毛,明哲保身,不为已甚,这倒是我的本来面目。夏溥斋曾当面说我是“打掉门牙往后吞”,我也确是如此。
  抗战开始,我怕被地方上的杂牌部队和特务分子缠住不放,又回了青岛。这也同样是斗争性不强所促成。固已年过花甲,而且病亦未愈,留居乡村,困难太多,可是不敢斗争,决心不大,也是离去的原因。老友如刘民生、张伯秋不是遭遇相同,却仍然留在山区的吗?如果不肯随杂牌部队殃民,到八路地区并非绝对不可能的。老而病是一回事,有无决心是另一回事。我是认识到这一点的。住在敌区,安全没有保障。幸亏于春圃与女诗人吕美荪相识,才因友而友,得到了她的帡幪。说来可怜,她所恃而无恐的却只是一只请帖上面那朵菊花徽。敌我方在拼死斗争,自己不敢参加在内,却到敌区托庇一弱女子之下,恃敌人的皇家徽章为掩护,以求得安全,这不是敌我不分吗?扪心自问,何以自处?
  这种种错误的根源,总离不开阶级立场。阶级立场、思想意识、时代环境的局限,当时不能使自己冲破它们的范围,犯了错误还不知道,反而觉得自己问心无愧。解放以后,在党的教育下,才开始有些认识,懂得是怎么一回事。认识错误,找到根源,这是好的,但这只是头一步,更重要的是正本清源,不要重蹈覆辙。要把认识表现在实践当中,应用到一切言行里去,使自己永远站在人民大众一边,永远一心一意为人民服务。只有如此,才真正能心安理得,心神舒畅。
  解放以来,祖国建设蒸蒸日上,国际地位空前提高,人民群众空前团结,祖国已经成为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是世界上一支伟大的和平力量。自己参加政治生活几十年来,所绝不敢希望到的事情,现在都实现了。没有党和毛主席的领导,哪会有今天呢!而我自己以八七之年,得以躬逢其盛,又是如何幸运,如何兴奋!看到今天,想起从前。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种种,尤其在胜利之后,他们的所作所为,使我对国家民族的前途感到幻灭,觉得国亡无日,活不下去。精神的极端苦闷,造成了体力的迅速衰退,解放之前的两年,已经到了难支的地步。每届令,辄冬病不能兴,经常卧床不起,已是朝不保夕。解放以后,党命我出任公职,重新恢复了久已脱离的政治生活。最初不敢相信自己,认为不能胜任。但是看到解放后,大家在党的领导下,所表现的那种朝气蓬勃的精神、努力学习的热诚、公而忘私的态度,我大受感动,愿向大家学习,心理上便年轻了许多。又在党的教育下,逐渐懂得了什么是政治,什么是革命,什么是应抱的人生观、世界观之类的问题,而解放后的所见所闻也使我对这类问题得到了有力的启发和印证。思想慢慢开窍,新我渐代故我,心神愉快也增进了健康。这对年衰病久如我的人来说,确是非常的现象。党使我精神解放,党使我死而复生!从生活到思想,党对我的关怀,对我的照顾,真乃无微不至,无以复加。在结束我这五十年来的回忆的时候,请允许我说:我誓尽此余生,尽其在我,为祖国、为人民服务,借图报称于万一,完成自己的最大心愿!
  整理人简介:李希章,原籍山东安丘,曾任青岛铁中、二中教师,山东师范学院中文系,英语系教师。1990年病逝于青岛。
  崂山盆景
  袖中有东海,盆中有大崂。
  大崂一片石,百里见秋毫。

知识出处

安丘文史资料

《安丘文史资料》

出版者:政协安丘市委员会文史资料委员会

本书为山东省安丘市张公制史料专辑,包括“张公制自传”、“张公制回忆录”、“纪念公制先生”、“张公制营救被捕学生”、“时代先驱张公制”等四十余篇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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