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一九四一年十一月间,卫运河将要封冻的时候。这时,有三十多只木船,在德州满载着日伪军的军用物资,准备启航运往临清、聊城等地的日伪据点。部分船上装有武器、弹药、西药、给养等。日寇为了防备八路军游击队截击,侵占德州的日军一八四九部队的大队长森森,派遣两个日军小队和一个伪河防中队,分乘三只警备木船①和三艘小汽艇护航。
船是日寇强行征用的民船,待各船主雇齐拉船工人(俗称拉短纤的短工),按船只大小,装货主次编好船队后,由日寇大队长森森,把所有船主(即管船的)召集在一起,进行了注意安全的“训话”,并指定唐永福、李杰、董立起三人管理航行事务②。
八路军出没在运河岸边的游击队,探清了这些船只装运的物资;搞清了押运的敌人兵力,准备进行截击。这时,游击队组织了精干的队员十余人,化装成拉短纤的工人,随着其他拉船的工人,均被管船的雇用到船上。他们分别插到装有重要物资的船上,干起活来勤快、熟练,一点也没有露出破绽。
第一天,船停到四女寺,天色尚早,约计下午三点多钟。船工们有的下船到街上去游玩,可是化装成拉纤的游击队员,谁也没有下船,就抓住这一有利时机,向管船的接触,进行工作,从一般聊天的话语,转谈到日寇的罪行。第二天由四女寺开船,北风使船行的速度很快,约下午两点左右便停靠故城了。化装的游击队员,仍未下船,接着昨天的话题继续揭露日寇的罪行和宣传抗日救国的道理。通过交谈和宣传教育,摸清了船民的思想情况,知道了船民也不是甘心受日伪的压迫与奴役。
当天晚上,我船上的一名游击队员,他姓刘(名子记不清了),是个高身材,三十多岁,既诚恳又直爽的人,直接来到后廒里找我父亲冯景林谈心,说明了自己的真实来历。我父亲听后,形色上表现出有些害怕,没想到原来是八路军游击队化装充当拉船的工人!他惟恐叫日伪军知道了,就会遭到杀身之祸。刘同志当即看出了我父亲的惊恐心情,他及时对我父亲说:“你不要害怕,我们八路军是抗日的队伍,上级指示我带领十余名队员,专门截击日寇这批军用物资的,希望你要尽一切力量,配合我们的行动……”我父亲对刘同志这种舍身忘死,不怕牺牲的抗日行动,深受感动。爽利地回答说:“请刘队长放心,你们舍生忘死,抗日救国,我还有什么舍不得?有用我的地方,尽管吩咐。”刘同志听后说:“我们称赞你的抗日思想,爱国心情,请你到明天停船以后,把三个船班长(唐永福、李杰、董立起)叫到你船上来,我有事和他们商量。”接着我父亲说:“我一定照办。”
第三天由故城开船,航程七十华里,当晚到达郑家口。那是个日伪军的大据点,也是上下航交换船队和日伪军换防的地方。我父亲趁日伪更换船队人员的忙乱之际,悄悄地将三名船班长,叫到自己船的后廒里等待着。不一会刘同志带着一名队员,急忙赶来,进到廒里。我父亲忙将船班长们介绍给了他。刘急忙让大家坐下,作了自我介绍,直接了当地说:“我们要打击日寇,截取他们的军用物资,请你们多帮助配合我们完成这项任务。还请你们放心,不要害怕,也不要有顾虑,我们已有行动计划,不会连累你们。”三个船班长同时点了点头,就各自回船去了。
一天的下午约三点多钟,船队到达草寺以北的梁家院村。这里是个浅滩,船过此处非常困难,必须各船互相协助,把船一只一只地用绞管的方法才能通过。在日伪军的强制蛮横打骂下,也不让船工、船民们吃饭和休息,一直干到了天将黑的时候才绞过十七、八只船。当轮到我的船过滩时,刘同志抓住这个时机,他向我父亲说:“老冯,把船在这里搁浅,你要掌好舵,将船尽力猛往滩上搁,时间拖的越长越好,最好拖到晚上十点以后,把船队隔断,分散敌人的兵力,叫他不好保卫。”
船真的搁浅了,这时即用绞管装作绞船,押运船队的日寇和伪警备队③,看我父亲绞不过船来,他们又急又气发火了。日寇中队长小川,找我父亲用那半通不通日本式的中国话“训话”,张口大骂地说:“八个呀路!死了死了的有,你的船绞不过来的不行,枪毙的给……”接着伪警备队大队长张汇川,把我父亲连打带骂的痛斥一顿,既很着急又很惊慌地说:“你赶快想办法把船绞过来,若不抓紧,船绞不过来,如果八路军来了,抢走了物资,小心你的狗命……”我父亲也不敢多说,只是一方面说些好话,一方面跳到水里用扛子撬船,以此故意迷惑敌人。
时间拖到晚上十一点多钟,已经过了浅滩的船只都停在草寺村等着后边的船。但大部分日伪军,只顾在浅滩上保卫搁了浅的船只,无暇顾及其他。就在这种顾此失彼的情况下,一场截击的战斗打响了。我八路军游击队集中火力,把日伪军压到运河东岸的河堤之下。游击队占据着有利地形,加上密集的火力,迫使敌人抬不起头来,无法反扑,并牵制了敌人。与此同时,草寺村也响起了枪声,这原来是埋伏在河上游的游击队,也和在草寺村站岗看船的敌人打响了,因那里站岗看船的守敌很少,使得敌人只等挨打,处于孤立无援的局面,很快被我游击队将看船的敌人消灭了。在草寺村战斗的游击队,乘胜带领民兵,将船上的枪支弹药及重要物资很快地截获了。天将亮的时候,驻守在武城的日寇,才赶到梁院村,而我游击队已经胜利完成任务,带着截获的物资,悄悄地撤离了阵地。
战斗结束后,船上的日寇中队长小川,伪警备队的大队长张汇川,看到日伪军死的死,伤的伤(共打死日军十四人,伪军二十五人),装运的枪支弹药没有了。敌人气得火冒三丈,暴跳如雷,命令伪军把我父亲捆绑起来,把他和三个船班长,都带到草寺村的汽艇上,说我父亲私通八路,说船班长不负责任,耽误航行惹出的大祸……除了当即把船班长打骂一顿外,把我父亲毒打得死去活来,浑身是伤,并扬言非要枪毙不可……
船班长们再三央求说,冯的船绞不过来,是船大吃水深搁浅的,我们担保冯,不是私通八路的。船班长唐永福,急忙将伪警备大队长张汇川,叫到一边,拿着我游击队刘队长事先给他的五百元钱(伪币),悄悄地塞到了张汇川的手里,这是用钱买通他,使他在日寇队长小川面前讲个人情。而张汇川得到钱以后,就亲自到小川面前,点头施礼地说了几句日本话,才把小川搪塞过去。
事过之后,刘队长曾来到船上看望我父亲,并把三名船班长也叫到我的船上,说了很多安慰和感谢的话,拿出了一千元(伪币)钱慰劳船民,又拿出五百元钱专门给我父亲养伤。三个船班长和我父亲坚决不收留,我父亲说:“你们抗日救国,命都舍得,我受点伤算得了什么!”事过四十五年了,当时的情景时而浮现在我的眼前。
通过上述事实,使船民们受到了教育,激发了抗日爱国思想,面对敌人的残酷压榨,再也不甘心忍屈受辱了。从此之后,船民们还为抗战需要,虽在敌人的严格搜查下,还在船上给八路军冒险装运许多军需物资。由此密切了军民关系。以上所述仅是个人的一点亲历,具体情节尚多。望知情的老同志,对不足或错误之处,给予补正。
注:
①即国际满铁专备的护航军用船。
②管理航行事务,实际上是临时替日伪军向船主敛钱,数额一至三、五十元伪币不等,这叫敛“维持费”。
③在郑家口由于押运船队的日伪军换防,换上了临清的日军和伪警备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