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有的人活着，犹如死了一般，有的人死了，但仍然活着。
  日月推移，一度春秋，又一个冬天来临了。济南军区某舟桥团的100多名退伍战士，排着整齐的队伍，来到六连原班长高清波的陵前，向这位普通的战士告别。
  寒风中，战士们蹲下来，每人从地上捧起一把泥土，轻轻地放在洁白的手绢里，小心翼翼地包起来揣到挎包里。他们说，这泥土浸透着高班长的鲜血和汗水，印记着高班长的壮美人生，带回这捧不寻常的泥土呵，让高班长的精神伴随着我们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中塑造人生，建立辉煌业绩……
  前不久，战士毛国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刚进门，老母亲便拿出高清波写给她的厚厚一叠信，说：“高班长长的什么样，娘想过元旦去看他！”“俺班长已经死了。”毛国民回答说。“你再胡说我就扇你的嘴，你这孩子越说越没心肝，你班长这么好的人，你还咒他。”说着，便举起了手。当毛国民把高清波为解救青年妇女，与歹徒搏斗英勇牺牲的经过一说，全家哭成了一团。老兵退伍前夕，毛国民的母亲从千里之外专程来到高清波的墓地，把从家乡带来的一把鲜花放到了烈士墓前，并为高清波的墓地添了三把土。
  为英雄流泪，深深怀念他的，并非某舟桥团官兵和毛国民一家。高清波牺牲一年来，参观高清波事迹展览的工人、农民、学生、知识分子和解放军指战员达25万多人。凡参观展室的人们怀着崇敬之情而来，抱着振奋之心而去。许多党政机关、企事业单位和部队，纷纷邀请高清波生前的领导、战友作他的事迹报告。所作的58场高清波事迹报告，场场扣人心弦、催人泪下，雷鸣般的掌声经久不息。数十万官兵，上百万群众发出同一个声音：当高清波式的兵，做高清波式的人。1993年10月29日，部队驻地平阴县召开了有史以来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学习高清波万人动员大会。50名地方公安干警肃立在高清波遗像和事迹展览两侧，向这位普通战士的遗像行注目礼。警察和万余名群众听完高清波的事迹介绍，个个泣不成声。目前，山东、河南、湖北3省，已有许多地（市）、县作出了向“献身国防的英雄战士”高清波学习的决定。山东省的许多学校、工厂的团员青年都以“我心中的高清波”为题开展形式多样的各种活动，一个学习高清波的热潮在整个济南部队和地方经久不衰。高清波的精神和事迹同样震撼了以追求经济效益为主要目的的企业家们的心。前不久，高清波所在团的一名干事到山东国际经济技术合作中心，放大1张高清波生前的巨幅像片，经理郑小良一听说是为高清波洗像，便说：“我听过高清波的事迹报告，为这样的英雄洗像，我们不收一分钱。”就这样，873.60元的洗像费分文未收。
  岁月可以冲淡人们许多记忆，可高清波却活在人们的心中。说实话，笔者对报道宣传典型的冲动已经开始淡化了。但听了一个又一个有关高清波的故事后，深深被高清波的事迹感动着，激动之心如泉喷潮涌，创作的冲动如日出海，不得不拿起笔，追思这位青年战士献身国防的壮美人生，书写人们对他的缕缕情思。
  他是这个贫寒之家的唯一希望，却3次放弃了彻底跳出农门的机会。
  这是一个让人心颤的家境：3间低矮破旧的土坯屋已历经了40多年的风雨；年迈的祖父全靠人侍候；父亲患有心脏病，母亲患有气管炎和风湿性关节炎；作为家中主要劳动力的哥哥又患上了乙肝和多发性神经炎，为治病花去了8000多元，欠债5700余元——这就是高清波烈士的家，湖北省广水市蔡和镇柏水巷村的穷庄户。
  穷则思变，望子成龙，摆脱贫困几乎成为每一个农村家庭追求的目标，高清波的父母也不例外，对他寄予了很大希望。他牢记父母的嘱托，上学期间，3次被评为优秀干部，5次被评为“三好学生”，初中毕业后又考取了全市唯一的重点中学；他还在地区中学生运动会上获铁饼、标枪第一名。
  他德智体全面发展，老师们希望他能考大学。市体校却向他发来聘书，请他到体校当教练。这对一个贫穷之家的子弟，面对彻底跳出农门的机会该有多大的诱惑力。
  1990年10月，年仅18岁的高清波却作出一个令师生和亲友瞠目结舌的选择：参军。多少人规劝都无济于事。最后，儿子对父亲说：“优秀军人是完美人格的化身。特别是看了对越反击战中英雄事迹的电影，更坚定了我当兵的志向，如果不当兵，我将终生后悔。”父亲拍拍儿子的肩膀说：“既然你决心已定，爹不拦你，到部队一步一个脚印干吧！”
  1990年12月，高清波如愿以偿，穿上了绿军装，来到黄河岸边的那座军营。两个月后，他在日记中写道：“今天是个高兴的日子，新兵连生活结束了，我分到了舟桥连。有的老乡分到了汽车连，尽管舟桥连又苦又累，学的东西回去派不上用场，但兵已经当了，就不能当孬种。”1992年9月7日，高清波再次收到了广水市体委辗转寄来的聘书。战友们为他高兴，劝他应聘，离开这枯燥单调的军营，他却给体委回信说：“我爱体育，但更爱部队。”
  如果说高清波一年前的选择，是凭一腔热情的话，那么，一年后的这次选择，则是他理性思考的结果。
  1993年2月，部队院校招生，文化预选通知下来了，高清波获得了全团总分第3名的好成绩。这一消息象长了翅膀迅速在全连传开了，许多战士开始筹划给他买纪念品。然而，一个令人难以置信的消息把大家惊呆了：高清波决定把参加全军统考的机会让给了同连战士李宁辉。
  “好不容易盼到了考军校的机会，清波却放弃了，这不是犯神经病吗？”同乡战友更是不理解：“清波，你功也立了，党也入了，班长也当了，标兵的大红花也戴了，留在连队图个啥呢？”高清波沉思良久，缓缓地回答说：“李宁辉岁数大，只有今年最后一次机会了，我年龄小，明年还可以报考。我想了好几天，觉得人不能光顾自己啊。况且，全团军事考核即将来临，连队需要我，我怎么只能光想自己，不顾连队呢？”高清波说得轻声细语，但屋子里还是鸦雀无声了。连长范圣奎回忆说：“一个普普通通的战士，竟有这般崇高的精神境界，尽管他的个头只有1.65米，可他的形象比满屋的人都高大。”
  “只要能夺纯金的奖牌，创下纪录，我愿在训练场上摔打得鲜血直流……”。
  当兵不习武，不算尽义务；武艺练不精，不算合格兵。高清波最崇尚这句名言，一直视为自己的座右铭。他如饥似渴地学习现代军事知识，在《高技术：注入现代战争》、《论科学高技术与战斗力》等28篇文章中作了圈点批注，读了17本军事教程、专著，写下了11本约40余万字的军事学习笔记。同时，在心目中树立起荣剑、苏宁、王贵海等28位英雄的偶像。
  他在1990年12月24日的日记中这样写道：“科学家的追求在实验室，战士的追求在训练场，只要能夺纯金的奖牌，创下纪录，我愿在训练场上摔打得鲜血直流……。”新兵连结业考核，投弹他已投出了54米，超过了优秀标准，但他业余时间仍坚持练投掷，直到练得右臂肿得拿不起筷子。去年5月，在团运动会上终于创下了64米的纪录，至今没人打破。一个月色明亮的夜晚，连队俯卧撑比赛在操场上拉开，连长数到“200”时，全连剩下5人，到“728”时唯有高清波1人。他虽然累得满头大汗，却仍不声不响地坚持做，直到连长数到“1200”后，高清波才重重地摔在地上。事后，有人不解地问他：“你早就是第一了，还撑个啥劲？”“我在和自己比哩。”高清波笑着说，“在连里夺了第一，不等于在营里、团里夺第一。”要当一名合格兵，就得不断超越自己。年终，在全团举行的共同科目考核中，1600余名官兵参加应试，唯有高清波1人夺得6项科目的全优，创造了训练一年两次荣立三等功的纪录。
  据战友们回忆说，两年多来，从未见高清波逛过一次公园，打过一次扑克，他把时间几乎都用在了训练和写教案上。高清波的衣裤鞋袜损坏特别快，先后拣了10多件战友穿剩的衣服，七八双鞋都是补丁摞补丁。就在牺牲前不久，高清波还和一位即将退伍的战友约好，用自己的常服换他的作训服，谁知这竟成了那位战友永久的遗憾。有一镜头永远铭记在连长范圣奎的心中：一位老医生在为高清波洁身换衣时，看到他大腿外侧，膝盖上，胳膊肘、手臂上结满了铜钱大的疤痕，忍不住抬起诧异的眼睛。在一旁的范连长告诉他，这是烈士在训练中磨的、摔的、碰的。泪水模糊了老医生的双眼，平生第一次，在为一位停止呼吸的人进行认真细致的包扎。第二天，这位老医生把家中唯一的一盆白菊花放在了高清波的遗体前。这伤疤印记着高清波两年零十个月的军旅生涯中，取得的辉煌业绩：在团以上组织的训练比武中夺得39枚金牌，8次打破团队训练纪录、4次受嘉奖、4次荣立三等功、一次被营树为训练标兵，连续两年被团树为训练标兵，在同年入伍的士兵中，他第一个当标兵，第一个立三等功，第一个入党，第一个当班长，第一个获得一级技术能手称号。
  一个士兵的目光能看多远？高清波有着自己的追求。他在日记中这样写道：“灿烂的银河是由无数颗行星组成，一块铁再好也打不出几个钉，只有战友们都夺得优秀，才能担当起保卫祖国的重任。”为了把自己的训练绝招传授给战友，他利用业余时间，绘制出了两套教学幻灯片，自制了21种简易教具。1992年8月的一天，高清波为战士做双杠示范。由于天下着小雨，双杠太滑，他一个跟头栽了下来，左手卷起了一块皮，脸也擦破了，他把皮肉一撕，又上了双杠，血水在杠上流成了一条条红色的蚯蚓。训练结束后，卫生员用针头帮他挑嵌在肉里的沙粒时，战士们忍不住落了泪：“班长教给我们的，不仅仅是训练的诀窍，他还传给我们一种钢的意志和铁的精神。”他精心帮助的全团23名训练成绩不及格的战士，人人取得了优秀成绩，其中8名成为训练标兵。1993年4月，受过高清波帮助的班长余大军，成为继高清波之后第二个会做单杠的双臂大回环，第二个当上训练标兵的人。戴上军功章那天，余大军一个人来到单杠下，默默地呼唤好友：“清波，你看到了吗？你把‘绝招’传授给我，现在我追上来了！当年你一人站在6项全优的领奖台上。如今全团10人达到了6项全优。”
  尚需别人资助的他，总是向别人献出炽热的爱心。
  在现今青年人中，许多人把吃喝玩乐作为人生快事。而在战友们的印象中，高清波却把助人为乐作为潇洒之举。他不抽烟，不喝酒，不吃零食，在他的小包里一件非军用品也没有。他不知道健力宝和巧克力是什么味道，然而，他却11次为战友和群众捐款，16次为病号买滋补品。不到3年的时光里，他共领取士兵津贴费952元，却把467元支援给了比自己还需要钱的战友、群众和灾区。
  1992年的一个春天，细心的高清波发现，老班长王万军情绪低落，一打听才知道班长家最近连遭不幸。父母双双病故，姐姐被人骗走；因欠债，家中刚刚盖起的4间新瓦房被人抢占；恋爱5年的未婚妻写来绝情信。高清波一面做班长的思想工作，一面给班长的未婚妻写信劝导，促成了两人的结合。班长复员时，高清波把自己仅有的60元钱和一套新军衣送给了他。班长的妻子婚后不到半年便患绝症去世。高清波又写了封长信，鼓励他振作精神，坚强地活下去，同时还寄去了30元钱。
  1992年底，连里派高清波和傅征军去县城买器材，高清波因母亲有病住院就顺便借了40元钱想寄给家里。可在县汽车站，他们碰到一位抱头痛哭的农村大嫂。原来她给婆婆抓药的钱被小偷掏走，抓不了药，也回不了家。高清波几次把手伸进口袋，又拿了出来，最后还是掏出钱领那位大嫂抓了药，又买了票送她上了车。傅征军看到，那40元钱，都被高清波攥湿了。战士郭士刊父亲去世，母亲出走，家中撇下弟弟妹妹，高清波带头捐款30元。战士魏玉林的父亲患癌症需要手术费，高清波把手上仅有的27元送给了小魏。他从报上看到为残疾人捐款建小学的消息，便捐款30元。为洪水灾区人民捐款20元……直到他牺牲时，因捐款欠战友的50元钱还没来得及还上。当高清波父亲从他的抚恤金中把钱还给战友时，战士们围着老人流下了感动的泪水。
  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条件下，有的人片面认为，人际关系实质上就是金钱关系。而高清波并不然。在他的日记中有这样一段话：“今天家中来信，问我需不需要钱。说实在的，当兵前，自己也这样认为，可是入伍后实际不是这样。自己走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团、营、连三级领导都对自己很关心，而自己并没有给他们送礼，因为自己不抽烟，连支烟也没请他们抽过，能说人与人之间是金钱关系吗？我不信。我们是社会主义国家，金钱再重也要讲互相帮助，不然外国人学雷锋干啥？”
  每一个与高清波相处过的战士，都有一段曾得到他关心帮助的温馨记忆。战士毛国民晚上睡觉有蹬被子的毛病，衣服被子经常掉下来，常常得感冒。这事被高清波发现后，他接连观察了几个晚上，掌握了小毛掉被子的时间。每天晚上被子一掉，高清波就默默地从黑暗中走过来替他盖好。小毛很奇怪地问他：“你怎么醒的？”高清波憨厚地一笑：“睡觉多喝点水就能赶在这点醒了。”
  高清波还特别注重从思想上帮助战友不断进步。他先后给战士家中写了40余封信，帮助13名落后战士跨入先进行列，其中6名同志成为连队骨干，2名考上军校，5名成为单项训练尖子。同乡战友李海川能弹会跳，多才多艺，参军本是为了尝尝鲜，但严厉单调的军事训练击碎了他的罗曼蒂克梦。经常装病，压铺板。扬言谁能让他复员，就给谁2000元；稍不遂意，还吵嘴打架。高清波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利用各种机会接近李海川，摸清了他的家庭情况、性格特点、愿望要求，关心他，帮助他。后来李海川成了连队骨干。在1992年11月12日举办的高清波事迹报告会上，本来没安排他发言，他却抢先登上了讲台。
  “清波，好人啊……”李海川声泪俱下。
  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
  危险，能使贪生怕死的人望而却步，也能使真正的壮士勇往直前。在高清波的笔记本上，我们看到了“竹林七贤”之一的阮籍写的那句诗“……临难不顾生，身死魂飞扬。”
  高清波生前6次抢救国家财产，3次抢救战友和儿童的生命。有人说，见义勇为的机遇全让他摊上了。高清波生前所在团的政委于永初说得好：“对于每个青年战士来说，当英雄的机会是均等的，高清波关键在于具备了英雄素质。”
  他用这样几件事，来诠释英雄素质。1992年5月8日，连队在黄河口训练结束后，高清波带领两名战士看器材。大队人马刚走，狂风裹着暴雨倾盆而下。风声、雨声、黄河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仿佛要整个世界掀个个儿。战士刘利勇刚跑上简易码头，就听“轰隆”一声码头泡塌了。他像一片树叶，霎时淹没在滚滚浊流中。高清波对另一名战士大喊一声：“快去喊人！”接着，就毫不犹豫地一头扎进了黄河。
  刚刚救起刘利勇，12节套舟又像脱疆的野马，被奔涌的河水卷走了。高清波抓起投绳，甩掉解放鞋，沿着岸边飞追而去。他凭着平时练就的过硬技术，首选套住了靠近岸边的6节舟，拴紧固定后，他把投绳的一端系在舟上，另一端拴到自己腰中，向另外6节舟游去。在及时赶到的战友的帮助下，把价值40多万元的器材固定在岸边。
  1993年6月14日，六连在黄河渡口进行架桥训练。当几个战士抬起沉重的栈桥横梁往支柱上搭时，由于用力过猛，重达500公斤的支柱，向另一侧作业的6名战士砸去。高清波眼疾手快，大喊一声：“快闪开！”坚实的肩膀向支柱顶去，一起重大事故避免了。
  已当了班长的胡蜀民，依然清楚地记得1993年2月8日那场大火。那天晚上，高清波备完课刚走出连部，便发现弹药库方向浓烟滚滚，火光冲天。他一面高喊“救火”，一面拽着扫把向山上冲去。上千亩山林和弹药库保住了，高清波的脸上、手上、脚踝处却被烧起了串串水泡，衣服上也烧了大大小小几十个洞。
  1993年2月15日，高清波看了某团参谋长苏宁救战友英勇献身的事迹后，在日记中写道：“当兵就应像他那样，像回事，死也值。”
  真不愿意写这最后的章节，真渴望英雄永远活在这无生命的文字中——1993年10月10日，那是一个没有月光的夜晚。六连官兵正准备集合看电影，突然，当地一名村民急匆匆地跑进院子：“快救人啊！”有3个歹徒正拦路调戏妇女。高清波立刻带领两名战士冲向事发地点。3个歹徒慌忙分头逃窜。“哪里逃！”高清波双眼圆睁，奋力向其中一歹徒追去。就在他抓住歹徒的左手时，这个歹徒猛地拔出三棱刀，转身刺入高清波的右胸肺部，高清波怒吼一声，奋步向前，一步、二步、三步……20分钟后，这位年仅21岁的战士，永远闭上了那双纯净如水的眼睛。
  高清波带着无邪的微笑无怨无悔地走了。这位出身贫寒的农家之子没有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穿破的军装，翻旧的书籍，一本没有写完的日记……唯一能让人羡慕的，是那一枚枚闪光的勋章和一本本鲜红的证书。
  然而，英雄无憾。
  1993年10月14日，某集团军批准他为革命烈士，并追记一等功。济南军区授予他“献身国防的英雄战士”荣誉称号。
  这是屠刀难以扼杀的忠魂，是万钧雷霆撼不动的丰碑！是时光流逝磨灭不了的英豪！高清波永远活在人们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