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乡的一段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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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济南文史资料选辑》 图书
唯一号: 150020020220006568
颗粒名称: 我在家乡的一段经历
分类号: K295.21
页数: 8
页码: 55-62
摘要: 本文记述了庄晓研在家乡济南的一段经历的相关内容。
关键词: 济南 庄晓研 回忆经历

内容

我是长清县庄家楼人。1923年考入山东省立女子师范学校,编在第十班学习。幸运的是我的语文教师是地下党员王翔千。王老师经常暗中拿《妇女声》、《新青年》、《向导》等进步刊物给我看,有时又以批改作文的名义找我谈话,向我灌输进步思想,使我知道了妇女为什么受压迫,妇女怎样才能得到解放的道理。当时,王翔千的女儿王辩在九班。她看的进步刊物多些,懂得的革命道理也多些,下课后,我就经常找她讨论问题,这样思想更明确,斗争有了方向。
  当时,在校学生不能自由交往,我们的信件要通过学监看后才交给我们,有的被扣下不给。同时,学校当局还限制学生的人身自由。我们就利用晚上的时间偷偷到僻静处谈心,愈谈愈觉得不自由,想反抗,要飞出去。当我们知道有个苏联,在那里发生了革命,我们渴望到那里去。
  王翔千老师生活朴素,穿着件粗布大褂,自己动手提水、打饭,受到一部分教师和学生的歧视,说他不象个老师的样子,学校当局也打算要把他赶走,于是在学生中开展了对王老师维护和反维护的斗争。我们联络一部分同学维护王老师,坚决反对把王老师赶走。最后学校当局看到大部分同学都维护王老师,才没敢把他解聘。我们胜利了。
  随着斗争的深入,我们女师也与外界发生了联系,参加了学生会。我们不顾当局的阻拦,冲出校门参加社会活动,上街游行演讲,宣传抵制日货,搞募捐、义演,援助罢工工人的斗争等等。
  由于我出头露面较多,1924年冬被学校开除。这时,我已加入了社会主义青年团。被开除后,我不便回家,因为一回家,家里就让我结婚,于是我找组织安排我在机关工作。这时满脑子封建思想、不同意我读书的哥哥找到我,说父亲病重,要我立即回去。当时我觉得这不一定是真事,所以不想回去。组织上说:“回去看看吧,如果父亲没病就回来。”并约好回来找组织的地址。我到家一看,父亲根本没有病,嫁妆已经准备好了,要马上让我结婚。鸟儿进了笼子,任我怎么吵闹也无济于事。事出无奈,于是我提出:“结婚不拜天地,三天后必须送我到济南读书。”对方怕出事,都答应了。三天后,哥哥送我到济南,我推说要找一个女同学,便乘机溜走了。我仍回到党的机关继续工作。从此,我投身革命,离开家乡,再也没有回去。当时我才16岁。
  1925年秋天,组织通知我去上海。到上海后才知道是组织准备派我去苏联学习。在上海等船时,和我住在一起的有李培之(王若飞的夫人)、赵风培、王绍华等。我们从秋天搭苏联商船起程,换乘火车经西伯利亚西行,到达莫斯科时已是隆冬了。我被分配在中山大学学习。由于语言不通,学习困难很大。为此,必须首先扫除语言上的拦路虎,于是我同李培之搬到学校党支书苏联人家里住,同吃同学习,开快车学俄语。学了几个月后,一边学习,一边当翻译。当时与我同在中山大学学习的山东女学生还有王辩。
  1927年蒋介石叛变,组织决定让我回国,途中路经外蒙,同路的好象有王辩同志。我们一路战胜了狂风、炎热、干渴,也战胜了反动势力的阻拦和盘查,终于由酷暑到秋凉,才抵汉口。党中央分配我在国际联络处工作。当时,党已转入地下,和我同行的其他同志被分配到哪里工作,我就不清楚了。
  1928年,党的“六大”在苏联召开,我又一次赴莫斯科。参加了“六大”以后,党中央送我进莫斯科的“国际列宁学院”学习。1930年底又回到祖国,这次回程就不是战酷暑风沙了,而是在深更半夜,在枪炮声中踏着结冰的战壕过来的。
  1931年,党中央决定让我到当时第二个大革命根据地——湘鄂西苏区做省委宣传工作。由于我坚决抵制王明“左”倾机会主义的错误路线,受到了无情打击,被无辜关押,他们并错误地做出了决定,将我处决。但不知什么原因,在押往刑场后却被弃之不理,我意外地成了错误路线屠刀下的幸存者。
  1932年湘鄂西苏区沦陷之后,我背着反王明的“罪名”北上到华北喜峰口外参加了吉鸿昌率领的抗日同盟军,我主要搞战地妇女团兼师部秘书工作。
  在这次北上途中,我思乡心切,临时决定中途下车,回家探望一下八年未见的老父亲。在我离开家乡这漫长的岁月里,斗争形势跌宕起伏,风云变幻,不知老父亲是否健在?家乡变成什么样子?反动政府对我的底细到底知道多少?一路上我思绪万千,紧张地思考着可能遇到的各种情况。为预防万一,在济南下车后,我就买了个大网篮,把随身带的报刊书籍以及其它用品都塞进去,尽量摆出一付学者的风度,乍一看,还真象一个衣锦还乡的留学生呢。我雇了一辆独轮手推车,直奔阔别已久的故乡——长清县庄家楼。
  我9岁丧母,父亲又当爹又当娘,替我梳头洗衣,供我上学读书,把我视为掌上明珠。我16岁投身革命,离家出走,八年来杳无音信,只有我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期间,有一年黄河泛滥,学校调查了学生家庭情况后,由远东银行给我父亲寄去几十元救济款,父亲才知道我在莫斯科。八年了,多么漫长的岁月,可想而知,年迈的父亲是怎样在思念和忧虑中过来的。听说我回来了,父亲从兴福寺小学跑回家,见到我,嘴唇颤抖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行热泪沿着他那刀刻般皱纹的双颊滚落下来。望着白发苍苍的老父亲,我心里一阵酸楚,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我的归来,给父亲带来的喜悦是无法形容的,他高兴得不知如何是好,到处奔波,通知了所有的亲友到家里来叙谈。就这样,我回来的消息不胫而走。
  当时的中国大地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国民党反动政府排斥异己,独裁专制,对共产党更是“宁可错杀千人,决不漏掉一个。”在国民党反动派的眼里,除了国民党外,凡去过苏联的人都是共产党、赤色分子,都应格杀勿论。尽管长清县反动当局并不十分清楚我的真实政治面貌,但却知道我是从苏联回国的留学生,因为他们对父亲曾收到过远东银行汇来的救济款这件事了如指掌。因此我很清楚在家里是不能久住的,出入都要十分小心谨慎。父亲不明真相,把我回来的消息传了出去,还擅自答应了长清县几个中、小学校的邀请,让我去给师生讲演。蒋介石反动集团的鹰犬遍布全国大小城镇,只要我在公开场合一露面,马上就有被捕的危险。怎么办?讲,还是不讲?我内心在激烈地斗争着。几天来耳濡目染的一切都浮现在眼前:土围子倾倒了,土地荒芜了,就连村庄那一大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也被“白狗子”砍伐殆尽。国民党反动派不是今天催粮,就是明天逼税,多少人卖儿卖女,沿街乞讨,乡亲们面黄饥瘦,怨声载道,人民在受苦,乡亲们在受难。我抑制不住内心涌动的革命激情,便决心大声疾呼:乡亲们,团结起来,跟着共产党闹革命,翻身求解放,推翻国民党反动派的黑暗统治……
  在宣传共产主义,宣传革命的激情鼓舞下,我开始不顾一切地在长清县的中、小学师生中进行革命宣传。首先我到父亲执教的兴福寺小学,向该校师生介绍了苏联十月社会主义革命胜利后翻天覆地的变化。接着,启发大家要翻身解放,就要团结起来,跟着共产党闹革命,打倒帝国主义,打倒军阀。随后,我又同父亲一起来到长清县中学,受到该校校长张耀南的热情接待。张校长把我介绍给了全校师生,我受到了该校绝大多数师生的热烈欢迎。我频频行礼,向大家表示谢意。就在我环视热情的听众时,蓦地发现坐在前排的几个人正交头接耳,面带狐疑地盯住我。我注视着他们。当张耀南校长介绍我的简历时,他们几个人的眼睛里不约而同地闪出阴冷的凶光。我立刻警觉起来,预感到这场早已料到的暴风雨就要到来了。我思忖了一刹那,马上镇定下来,既然已经走上了讲台,也就无所顾忌了。再说,在那黑云压城的艰难岁月里,象这样在公开场合宣传共产主义的机会是很难得的。一不做,二不休。我索性讲它个痛快。我不动声色地注意观察着这几个人的举动,沉着地讲起了自己早已想好的内容。我照常向师生介绍了俄国的十月革命,讲述了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前沙皇统治下的俄国,政治腐败,经济凋敝,整个俄国象一座大监狱,人民生活在苦难的深渊。十月社会主义革命胜利后,推翻了人剥削人的黑暗制度,人民翻身当家做了主人,享受了充分的民主和自由,生活幸福,那里是劳动人民的天堂。我们要拯救中国免遭帝国主义的侵略,使广大穷苦百姓都能过上好日子,就要学习苏联走共产党指引的道路,拿起刀枪干革命,打劳动人民自己的天下。
  从县中学校出来,当晚我就和父亲离开了长清县城。在回家的路上,我告诉父亲:“我不能在家多住了,这几晚上请您帮我找些穷苦可靠的乡亲来,我想同他们谈谈。”父亲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点点头,沉吟了半晌,他小心地问我:“是不是暂时住进咱家放红薯的地窖里?”这个地窖在我离开家之前就有,里边冬暖夏凉,也比较隐蔽。回家的当晚,我就住进了地窖,此后再也没有在村里露过面。父亲也对外人说,我已经离开了家。
  连着几个夜晚,一到夜深人静时,几个叔伯和我的三个侄儿(衍凯、衍金、衍立)就相继悄悄来到地窖里,我们点燃父亲准备好的菜油灯,一直叙谈到深夜。我认真地了解并分析了他们的思想状况,帮助他们提高阶级觉悟。父亲早年参加过辛亥革命,但对共产党的认识不是很清楚,思想比较保守。他认为英美列强和苏联都是帝国主义,只不过英美是白色帝国主义,苏联是红色帝国主义,还是孙中山先生是好样的,可惜死的太早。我努力使他们了解共产党,向他们介绍共产党是代表全国广大劳动人民的利益,为绝大多数人谋利益的党。叔伯们都认识到,要翻身,要解放,只有自己起来斗争,跟着共产党闹革命。几个侄儿年纪虽小,接受革命思想却很快,听了我讲的这些道理,满怀信心地憧憬着未来……
  一天早晨,天刚麻麻亮,我怀着眷恋的心情,再次告别家乡父老,踏着晨曦悄悄地走了。
  路上熟人很多,我为了不过多地接触熟人,一刻也不敢停留。从庄家楼出发,经过长清县城,马不停蹄地于当天赶到了济南。到了济南,因身无分文,无法继续赶路,只好暂时住到一个同学的妹妹家里。我万没想到,在我离家的第三天,父亲竟找到我的住处来了。几天没见,父亲脸上的皱纹好象更多了,眉毛胡须也变得花白了。望着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父亲,我大吃一惊,忙把父亲扶进屋里。从父亲的叙述中,方知就在我离开庄家楼的当天下午,反动军警就来捕人了,他们把我家围了个水泄不通,把父亲绑了起来,硬逼着父亲把我交出来,父亲坚决不说。国民党兵把父亲毒打了一顿,然后把我家里里外外搜查个遍,家里的东西都被抄走了,连仅有的一点口粮也被抢走了,亲戚家也未幸免。父亲心急如焚,不知我是否已离开济南。怕他们追到济南,便冒着危险,瞅准了一个机会逃出来,徒步到济南给我报信,让我马上离开此地。父亲要回去了,我身边拿不出一文钱,只好让父亲连夜徒步赶回去了。让年迈的父亲连续奔走100多里路,我心里很不安。但如果敌人发现父亲不在,会追踪而来的,所以,我只好送父亲上路。临别时,父亲百般爱怜地望着我,那神情,那目光,我一辈子也忘不了。老泪纵横的父亲,几步一回头,深一脚浅一脚,失魂落魄地走了。望着父亲衰老的背影,我在心里默默地祝福着,希望自己下次返回时,父亲仍健康地活着,让他老人家再享父女团聚的天伦之乐。但是,没想到这一别竟成了永诀。
  父亲回到家后,被坏人活活打死了。我们家在这次劫难中家破人亡,三个侄儿只剩下衍金一人。后来,他独自跑到延安找姑姑,投奔革命,党收下了他。从此,他也走上了革命的道路。
  正当我滞留济南难以脱身的危急关头,竟意外地碰到一位在莫斯科中山大学一起学习的同学(可惜他的名宇我已忘掉了)。当时,他是国民党左派,同我们比较接近。这次在济南街头偶然相遇,他大吃一惊,马上警惕地把我拉到路边,神情紧张地小声说:“你怎么到这种地方来?你难道不知道这是谁的天下?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看着他那焦急的神情和诚恳的态度,我便直率地对他讲了我的处境,并告诉他,我想北去,但苦于没有盘缠。他立即掏出10元钞票,看了看周围,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人,便迅速地将钱往我手里一塞,匆匆地告别了。
  有了路费,我马上启程离开了济南。日夜兼程,顺利到达了目的地喜峰口,投身到了反对日本帝国主义侵略,挽救中华民族危亡的伟大的革命斗争洪流中。
  (市妇联供稿)
  注:作者系济南市长清县人,现为广州市文史馆离休干部。

知识出处

济南文史资料选辑

《济南文史资料选辑》

本书收录了解放前的济南育英中学,怀念先父王翔千,山左著名学者王献唐先生事略,我在家乡的一段经历,对往事的一些回忆,怀念许衍梁同志,许衍梁老师在成都监狱,王元信先生述略,济南机制面粉工业历史概况,公私合营前后的济南火柴业,对济南齐鲁针厂的回忆,驰名泉城的老字号——隆祥布店,济南国货售品所史略等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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