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抗战期间和抗战胜利后，我有幸在冯玉祥将军身边工作，亲眼目睹了周恩来同志与冯玉祥将军的一些交往。50年流光匆匆逝去，然而他们的音容笑貌却仍鲜明地刻在我的记忆中……。
  一、抗战军兴，周冯初会
  1937年抗日战争开始后，冯玉祥将军在南京第一次和周恩来同志见面。周恩来同志对冯将军主张全民抗战十分赞赏，并认为国共再次合作，联合抗战，这是中华民族的幸运。但当时国共合作尚不巩固，他希望冯将军在这方面多做工作。冯将军对周恩来同志深为敬佩，他对左右的人说：“共产党真有人才啊！”从这时以后，冯将军和周恩来在武汉和重庆以及冯先生出国前在上海，始终保持着密切的联系。冯将军是一位有主见和自信心很强的人，但他对周恩来却深为佩服，有时甚至是言听计从。
  1937年冬，上海失守，南京告急，我随冯将军撤退到武汉，住在武汉千家街福音堂里。周恩来同志是国共合作抗日的中国共产党代表，当时他也来到武汉，住在汉口八路军武汉办事处，与我们成为近邻，这样冯将军与周恩来同志的接触就开始多起来了。
  二、给冯将军部下讲课
  1938年春，在周恩来同志指示下，邓颖超和李涛[注一]、凯丰[注二]、吴奚如等同志多次到千家街福音堂为冯将军的随从人员和手枪营战士们上大课。邓颖超同志讲妇女动员工作，李涛同志讲游击战术，凯丰同志讲抗日宣传，吴奚如同志讲抗战文艺。当时，在邓颖超等同志的启发帮助下，冯将军身边的工作人员和战士们思想有了不同程度的进步。如冯将军的二女儿冯弗伐同志当时就积极地参加了邓颖超同志发起成立的）儿童保育委员会的工作。随从人员和手枪营的战士，从1937年到1938年通过八路军办事处王梓木（注三]同志的关系去延安抗大和陕北公学学习的就有30余人。如赵力钧、周茂藩、李正义等，后来他们在抗大、陕北公学结业后，大部份又回到冯将军身边工作。
  为了答谢这些领导同志对其部属的辛勤教育，冯将军特意在汉口宴请他们，不过冯将军当时因有事自己未能出席，委派他的秘书赖亚力和王倬如为代表。参加宴会的有周恩来、邓颖超、李克农、王梓木、凯丰、李涛等同志。
  三、冯问周：“我身边有几个共产党员？”
  抗日战争初期，在重庆，社会上有人风言风语地说冯将军身边有共产党员。冯将军听到这种传闻后，直截了当地问周总理：“我身边有几个共产党员？”周总理当即表示回去查问一下。后来周总理告诉冯，在冯身边有赵力钧[注四]和周茂藩[注五]两人是共产党员，并且表示：“如不方便，也可以调走。”冯将军当时表示：“不必了，心中有数今后办事就更方便了。”因此在重庆期间，冯将军有与周总理约会或请教，常派赵力钧同志去接周总理来家做客，或由赵、周两同志从中联系。他们做了大量工作，实际上他们成了冯将军与周总理的机要交通员，这事当时一般人是不知道的。
  四、周请冯营救胡志明
  抗日战争期间，国民党政府迁都重庆后，大批地逮捕共产党人和爱国志士，甚至连在广西工作的越南革命领导人胡志明也被捕入狱。胡志明被捕后，周恩来同志请求冯将军设法营救，他一口应允。后来冯将军与李宗仁一起去找蒋介石，冯质问蒋说：“第一，胡是否共产党姑且不论，即使是，也是越南共产党，我们有必要和有权逮捕外国共产党吗？苏联顾问团成员不也是共产党吗？怎么就不逮捕他们呢？第二，越南是支持我们抗战的，胡志明应该是朋友，怎么成了罪人？第三，假使把赞同我们抗战的国外友人称罪人，那么，我们的抗战就是假的了，这会失掉国际间一切同情。第四，究竟我们的抗战是真是假？”
  冯将军说完后，李宗仁也不客气地问蒋：“道理冯先生讲完了，我问你，为什么要在广西抓胡志明？这不是嫁祸于广西吗？这是下边的意思还是你的命令？”
  蒋介石被问得无言答对，只得说马上叫人调查调查。后来不久，胡志明就获释了。
  在冯将军与周恩来同志的长期交往中，根据周恩来同志的意思，冯将军先后营救了不少共产党员和爱国志士出狱，如：王伯阳、张申府、周茂藩、华岗、浦化人、楼适夷、陈左武、孟克、骆宾基、沈钧儒等。
  五、为冯将军祝寿
  冯将军生平是不喜欢搞祝寿一类活动的，所以每年的11月14日他照例要出去避寿。
  1942年11月14日是冯将军六十大寿。重庆《新华日报》特辟出一版祝贺，在“庆祝焕章先生六十大寿”的标题下，刊登各方面的祝电、贺词和寿文。毛泽东、朱德、董必武、叶剑英等中共领导人，都从延安发来祝电。
  毛泽东、董必武、叶剑英等的贺词已不复记忆，只记得朱德、彭德怀的贺词是：
  南山峨峨，生者百岁；天河浪浪，饮之太和。周恩来同志的贺词较长，他说：
  “焕章先生六十岁，中华民国三十年。单就这三十年说，先生丰功伟业，已举世闻名。自滦州起义起，中经反对帝制，讨伐张勋，推翻贿选，首都革命，五原誓师，参加北伐，直至张垣抗战，坚持御侮，在在表现出先生的革命精神。其中，尤以杀李彦青[注六]，赶走溥仪，骂汪精卫，反对投降，呼吁团结，致力联苏，更为人所不敢为，说人所不敢说。这正是先生的伟大处，这正是先生的成功处。
  先生善练兵，至今谈兵的人多推崇先生。五原誓师后，又加以政治训练，西北军遂成为当时之雄。先生好读书，不仅在泰山隐居时如此，即在治军作战之时，亦多手不释卷，在现在，更是好学不倦，永值得我们效法。丘八诗体为先生所倡，兴会所至，嬉笑怒骂，都成文章。先生长于演说，凡有集会，有先生到必满座，有先生讲话，没有不终场而去的。对朋友对同事，尤其对领袖，先生肯作诤言，这是人所难能的。先生生活，一向习于勤俭朴素，有人以为过，我以为果能人人如此，官场中何至如今之奢靡不振？！先生最喜接近大兵和老首姓，故能深知士兵生活，民间疾苦，也最懂得军民合作之利，这是今日抗战所必需。先生在不得志时，从未灰过心，丧过志，在困难时，从未失去过前途。所以先生能始终献身于民族国家事业，奋斗不懈，屹然成为抗战的中流砥柱。
  先生的功德，决不仅此，我只就现实所感到的写出。先生今届六十，犹自称为小伙子[注七]，而先生的体魄，亦实称得起老少年。国家今日，尚需要先生宏济艰难，为民请命，为国效劳，以先生的革命精神，定能成此伟大事业，不负天下之望。趁此良辰，谨祝先生抗战成功，前途进步无量！”（此祝词现已刻碑，在泰山普照寺内）
  邓颖超同志当时也为冯将军六十大寿撰了一联是：
  “写诗写文章，亦庄亦谐如口出；反帝反封建，不挠不不屈见襟期。”
  当时，中共领导人对冯将军如此敬重厚爱，实属难能可贵。
  中共朋友们的真挚感情使冯将军十分欣慰，当年11月23日他写了一首“谢寿”诗在《新华日报》上发表，我记得诗中有这样几句：
  为了我们的国家民族，
  为了全国同胞和全世界的人群，
  努力不懈，不怕牺牲，
  尽自己的本份打倒侵略的敌人。
  然而这一次的祝寿活动，却遭到一批国民党右派的中伤和攻击，他们骂冯将军是“共产党的尾巴”。
  六、周、冯在重庆的日子里
  冯将军在重庆时，经常和一些文艺界的朋友聚会谈心，记得常在一起的有郭沫若、老舍、翦伯赞，还有爱国民主人士鲜特生、陶行知、沈钧儒、黄炎培、柳亚子，以及国民党的高层人士李济深、张治中、邵力子等。有些聚会，我经常看到周恩来同志也在场。
  重庆上清寺“特园”是鲜特生的公馆，距离冯将军住所上清寺康庄很近，冯将军经常到特园参加一些各界爱国民主人士的聚会，所以，后来大家把特园称之为“民主之家”。周恩来同志曾在这里创造性地贯彻和执行了党的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政策，吸引并团结了各党派和抗日爱国民主力量，揭露和孤立了以蒋介石为首的国民党顽固势力，坚持了团结抗战的主张。当时除周恩来、邓颖超外，中共领导人董必武、林伯渠等同志也经常出入特园，民主人士如郭沫若等和冯将军也常到特园参加活动，因此，特园经常是高朋满座，谈笑风生。“民主之家”的门匾是冯将军题写的，现陈列在重庆红岩革命博物馆内。
  1942年底，孙夫人宋庆龄在其重庆寓邸为欢送董必武等同志返回延安举行盛会，应邀参加的有周恩来、邓颖超等同志，冯玉祥、李德全夫妇也到会送行。
  1945年9月1日，重庆中苏文化协会举办苏联民族生活展览，毛泽东、周恩来在冯将军和张治中、邵力子的陪同下来到展览馆。当时很多人都跑来看毛主席，因为房子太小，恐有危险，冯将军和张治中将军告诉周恩来同志，请毛先生早点离开这里，但毛主席还是坚持看完了展览。第二天，中苏文化协会为庆祝中苏友好同盟条约签订而举行鸡尾酒会，冯将军和夫人李德全应邀出席，我和随从陈家隆两人早就准备好汽车，按时来到会场。因为这天出席酒会的人很多，为了安全，我们也随同进入会场，当时由苏联驻华大使彼德特罗夫、武官罗申迎接进去。这天出席酒会的有郭沫若、邵力子、陈诚、陈立夫、吴铁城等约300余人。毛泽东、周恩来等到会时，全场的人热烈鼓掌，一片轰动。后来毛泽东和周恩来同志来到小厅里与冯将军、谭平山等几位老先生见面。冯将军已经见过毛泽东两次了，当周恩来陪同毛泽东来到这里时，他们仍象初见时那样热情地握手，干杯畅谈，冯将军双手握住毛泽东的手，激动地流下了热泪。当毛泽东和周恩来同志离去时，人们用恋恋不舍的眼光送着他们，许多人一直送到门口。
  1946年初，重庆市内开展了各界知名人士签名赞助“音乐家冼星海追悼会、遗作音乐会”的活动，启事和各界签名刊登在重庆《新华日报》上，并且还出了纪念特刊。冯将军作为发起签名人之一，也参加这次追悼会。当时参加追悼会的有周恩来、董必武、吴玉章和重庆各界知名人士。开会前两小时，群众已纷纷入场，600人的会场，起码挤了上千人。周恩来、王若飞、秦邦宪、冯玉祥、郭沫若、陶行知等陆续从后台入场。先举行追悼会，李公朴主持，周恩来主祭，追悼会仪式完毕，周恩来接着讲话，他介绍了人民音乐家冼星海的生平和他对中国人民革命事业所作的贡献，并有力地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假和谈，真备战，假和平，真反共”的阴谋，激起会场内外一阵又一阵暴风雨般的掌声。接着冯将军和郭沫若也讲了话，他们沉痛地悼念了冼星海的逝世，愤怒地揭露了国民党反动派准备大打内战的阴谋。会场一阵阵炽烈愤怒的演讲词，早已超出了“遗作音乐会”的范围，成为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控诉会。
  七、冯将军出国前与周恩来话别
  1946年8月冯将军赴美前，在上海住在霞飞路1881号。冯将军走到哪里，蒋介石特务就跟到哪里，在这环境极不安全的情况下，周恩来和邓颖超同志却不避危险，亲自登门看望冯将军夫妇，邓颖超同志并委托冯夫人李德全到美国后，代表中国妇女出席世界妇女代表大会。这次大会是由美国已故总统罗斯福的夫人与美国19个妇女团体共同发起并召集的国际妇女会议，定于10月中旬在美国召开。该会发出请柬邀请邓颖超同志出席大会，由于国民党反动派政府的阻挠刁难，迟迟不发给出国护照，使邓颖超同志无法参加这次大会，她只得把出席会议的任务请冯夫人代表，并详细向冯夫人说明了出席大会的目的。在临别的谈话中，周恩来同志听说冯将军在国内的四个孩子有三个因为出国护照还被拖延不能同往时，感到非常关心，当即再三嘱咐，留下的几个孩子，一定要先离开上海，切莫滞留，免生意外。后来按照周恩来同志所嘱，把不能同行的次女颖达、三女晓达、幼子洪达送上飞机重返四川。
  八、周恩来参加冯将军逝世周年追掉会
  1948年7月，冯将军一家冲破了国民党特务的重重围困，终于在纽约登上了苏联轮船“胜利号”，但冯将军至死都不知道，他所乘的这条豪华客轮，是中国共产党出钱给他包的，就连冯夫人李德全，也是在1958年她加入中国共产党以后才知道的。这件事是毛泽东、周恩来批准的，他们指示当时东北局财政负责人钱之光同志拨款，从苏联雇了“胜利”号轮船接冯将军回国参加新政协会议。但不幸该轮在黑海失火，冯将军遇难，未能实现他参加伟大祖国建设的心愿。
  在冯将军逝世周年前，周恩来、宋庆龄、林伯渠、董必武、叶剑英、薄一波、聂荣臻、李维汉、邓颖超、李济深、郭沫若等171人在北京联名发出了“发起冯玉祥先生追悼大会”启事，启事原文如下：
  冯玉祥先生于1948年9月1日在黑海遇难，同人等爱发起于本年周年祭日假帅府园艺专礼堂举行追悼会。如荷先生生前好友及敬仰先生之人士，惠赐诗歌、散文及纪念文字，请于8月28日以前寄交北京饭店收转冯玉祥先生追悼会筹备处为荷。
  1949年8月28日，我和冯纪法、刘耀到了北京，由王倬如同志安排我们住在前门外永安饭店招待所里。王倬如是我们的老熟人，那时他在北京饭店负责，又是外交部的礼宾司长，见面后仍是和蔼可亲，一点官架子都没有，还是那样笑哈哈地象老朋友一样。第二天，我们三人一起去北京饭店看望冯夫人。几年不见，冯夫人头发灰白了，老多了，她一见我们来了，十分高兴，但从她的精神中可以看出一点隐藏在内心间的悲痛。那天冯夫人跟我们讲了冯先生在海上遇难全部经过，面对着冯先生的骨灰盒，我们擦着眼泪，细心静听，那悲痛的情景，现在回忆起来仍历历在目。
  追悼会于1949年9月1日举行。冯将军逝世一周年的追悼会是在帅府园艺专礼堂隆重举行的，周恩来等600余人出席了大会。毛主席、朱总司令及各民主党派、各人民团体所送的挽联、花圈布满了会场四周。在哀乐声中，由李济深主持举行了祭礼。周恩来致悼词，他指出，冯玉祥先生从一个典型的旧军人转变为一个民主的军人，经过了曲折的道路，最后走向了新民主主义的中国。冯先生生前进行反蒋，尤其在美国，冯先生坚决地拒绝了美帝国主义对他的引诱，毅然离美准备回到中国解放区，响应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的号召。这种精神，实在值得大家纪念。
  九、周为冯选墓址于泰山下
  1952年党中央决定，为了永久地纪念冯玉祥将军终生爱国的功绩，要为他专辟一块墓地，在周总理的亲切关怀下，决定在泰山西山麓下修建陵墓。
  1953年10月10日我们接到北京的来信，告知安放冯将军骨灰的消息，我和冯纪法、刘耀，还有我的爱人当即一起从上海启程，提前一天到达泰安。当时山东省委统战部派去负责招待的高象九同志（当时高系山东省民政厅副厅长）安排我们住在招待所内，等候北京方面冯将军骨灰专车的到来。
  10月15日，冯将军骨灰安放仪式，在泰山山麓他的陵墓前隆重举行。这一天墓地笼罩着严肃庄严的气氛。墓前高悬着毛主席、朱德委员长、周恩来总理的亲笔挽词。周恩来总理的挽词是：纪念冯玉祥将军的最好办法是坚决地进行反对美帝国主义的斗争。
  十、半章忆旧语，寄怀两巨人
  周恩来总理对党外爱国民主人士，都是体贴关心，无微不至，他诚心诚意地在政治上对他们给予支持帮助，耐心负责地帮助他们解决一切困难，在生活上对他们热情周到地关怀照顾。冯将军在和周恩来的交往中，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是受益极多的一位。冯将军由生前到死后，周恩来都是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照顾。冯将军生前对总理的品德、学问、才华、气度和那崇高的思想，都敬佩万分。从抗日战争开始，到日本帝国主义投降，在这八年中，作为中国共产党领导人之一的周恩来与国民党元老爱国将军冯玉祥，在武汉、重庆、上海、南京，在各种不同场合的接触交往中，在抗战八年合作共事中，都能相互尊重，相互信任，因而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本篇所记仅仅是周总理与冯将军长期交往中的片断，现在，这两位巨人均已作古，山河依旧，斯人已去，思绪联翩，哀思未已，爱书半章忆旧语，用以寄怀两巨人，云尔。

[注一]李涛同志当时系八路军驻汉口办事处处长。 [注二]凯丰，曾任中共中央宣传部长。 [注三]王梓木系中共党员，曾在冯玉祥的西北军中工作。 [注四]赵力钧同志在冯部曾任上校随从参谋，建国后任中央外经部成套设备出口局局长。 [注五]周茂藩（脱离冯部后改名李养初）同志在冯部曾任上校随从参谋，建国后任中共重庆市委组织部长。 [注六]李彦青系吴佩孚部属，曾杀害两名爱国记者，后被冯玉祥处死。 [注七]冯玉祥在他六十岁生日时，写了一首题为《六十岁的小伙子》的自寿诗，刊登在1942年11月14日的《新华日报》上。 注：作者曾任冯玉祥副官，现为济南市民革成员，黄埔同学会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