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章丘铁匠
  李厥忠 口述
  章丘铁匠源起于何时？铁匠为数之多又系何因？向无资料可考，钩沉稽古，也只能是流传于民间的一些传说，且大都带有浓重的神话色彩。据本人所闻有以下几种：
  一
  最早的传说是西汉初年，刘邦战胜霸王项羽，一统天下，社会呈现升平，经济趋向繁荣。彼时盐铁成了国家财政上的主要收入。位于齐鲁要冲的东平陵城（注），因东濒黄渤二海，盐铁业非常发达，特别是冶铁术的不断发展与提高，遂使东平陵成为全国五大铁城之一。据说埠村镇的“大冶村”和山后寨乡的“小冶村”都是当时的冶铁重地。
  铁业的发展，造就了为数众多的铁匠，他们用自己冶炼出的钢铁，锻制出各种兵器如戈、矛、刀、剑和生产工具如犁、锄、锸、镢、矩镰等。传说平陵王有个女儿，生的螓首蛾眉，杏眼桃腮，十分美貌。自幼不爱针黹女红，专好挥矛舞剑。平陵王视如掌上明珠，迨至女儿年近及笄，王公将相求婚者纷至沓来。平陵王欲择佳婿入赘，令夫人与女儿商议，谁料女儿抗命不从，说什么侯门相府我不进，愿配庶民伴终身。夫人闻言大吃一惊，良言相劝，终究难移女儿之志。
  原来平陵王的女儿，早已偷偷爱上了善于锻造“椎成剑”的一名年青铁匠，她利用舞剑练功的机会，与铁匠或密语于栏侧池畔，或幽会于亭榭花园。两人情笃意浓，山盟海誓，白头偕老。消息传到平陵王耳朵里，无名业火直燃胸膛，于是立即把女儿唤至面前，严加训斥。女儿面无惧色，从容相对：女意已决，终身不渝。王爱女心重，不忍加害，叫夫人严加看管。他令武士将“铁匠”痛打一顿随即囚了起来。侍女把这一情况背着夫人密告王女后，她柳眉倒竖，杏眼圆睁，于夜间人静踅出闺房，用椎成剑劈开囚门，救出铁匠，两人逃出王府，到长白山栖身，后出家修行。经过一个时期的斋戒日月，渐渐羡慕起俗家人的自由幸福生活，于是又脱离道观，“重返红尘”，夫唱妇随。他们看到人们春种秋收的艰辛，便想到了打铁，替人们修制生产工具。他们走乡串村，为百姓干这干那，受到人们的爱戴。时间久了，许多穷苦人便来拜师学艺。他们对来者有求必应，悉心传授，于是打铁的就逐渐多起来。
  （注）西汉初年，济南郡设在东平陵城。《汉书》载：“济南郡领十四，首曰东平陵，有工官、铁官”。又载，汉章帝曾把祖传的三把宝剑赐给忠于他的三位大臣，其中之一就叫“济南椎成剑”。
  二
  相传隋朝末年，铁匠王薄聚众起义，以长白山为根据地，率领义军与官兵对抗。部卒称他知世郎，百姓叫他郎王爷。
  当他率军攻进县城的时候，郎王指着县衙门口一棵古槐对将士们说，你们看，这棵槐树与别的槐树有什么不同？内中有一年老的士卒说，这棵槐树的叶子长得象纱帽翅，人们传说，它每掉下一对叶子，章丘就出一个官。郎王嗯了一声说，为官者，大都苦民，官愈多，民愈苦，留它何用！说罢，令士卒将这棵槐树锯掉，接着找来一个打铁用的砧子，安放在槐树墩上，盘好铁匠炉，亲自为义军们打造起武器来。
  几天过后，树墩又发出芽来，郎王很生气，自己动手把树墩连根刨出，用锤把它砸成碎渣，然后用火焚之，并把稍瓜锤用力砸进了树窝。谁料第二天，锤把又发出芽来，随即长成大树，叶子酷似郎王的稍瓜锤。百姓称它为“郎王树”。每落一叶，就变成一把稍瓜锤，百姓称它为“郎王锤”。谁若把锤拿回家，谁就会夜里梦见郎王教他打铁。醒来试之，果然灵验，于是铁匠就此一年年多起来。
  三
  明朝万历年间，章丘县一场中了三名进士，一时传为佳话。这期间，有一南方“蛮子”发现“焦兵部”（三进士之一）的古楼后边，有一棵参天古槐，枝干奇特，旁逸斜出。叶子象纱帽翅，象征章丘县要出三万六千大将。这个“蛮子”利用当时万知县的年少，巧进说词，命人用开水将这棵槐树烫死。当谢尚书（三进士之一）衣锦荣归，发现古槐枯槁，问之左右，有知情者如实以告，谢遂派人寻找这个“蛮子”，未获。于是命人将古槐刨掉。斧镐斵根，血流如注，接着树坑里堆满了花花绿绿的蛇。有阴阳风水先生说，古槐树叶象征乌纱帽，蛇就是条条玉带。毁掉古槐，破了风水。因之，章丘没出三万六千大将，却出了三万六千铁匠。
  老君殿和铁匠李
  李锦屏
  明代大词曲家李开先的故乡——东鹅庄村（古名绿源村），有一座造型古朴的宫殿式庙宇建筑，初为倒坐观，后来人们又称之为老君殿，相沿至今。殿中除栩栩如生的神像早被清除外，其他迄今宛然尚存，不过已做了小学办公室。
  此殿始建于何时？因无文献记载已不可考，只是从几通残碑断石漶漫剥蚀的镂刻中，辨知此殿于元朝曾进行过重修。关于这座殿宇，当地流传着许多美丽传说。今择其一，粗述于下，供关心研究章丘铁匠史料的同志参阅。
  俗传，从前鹅庄附近有一位姓李的铁匠，人们都管他叫铁匠李。为人老实憨厚，心地善良，手艺超群。他有两个儿子，正好爷儿仨一盘烘炉，终年在外打铁为生。一日，他们驾车串乡来到一村，刚支好炉，有一白发老人蹒跚而来，声言他是庄上马员外家的管家，奉命到此求铁匠师傅打一把专砸核桃用的小钉锤。要是打得好，员外中意，手工钱是少给不了的。铁匠李以为区区小事，没做什么议论，就一口答应了。老者临去一再嘱咐道，你可别轻看了这把小钉锤，它可是员外爷的千金马小姐的陪送物件。
  马小姐是马员外的独生女，年方二八，豆蔻年华，长得鲜妍而端庄，妩媚而凝重。有人说她是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香。被县太爷看中，经说合，配于其次子为婚。马员外在女儿于归之前，积极置办妆奁。在老妈检验陪送时，说样样都全，就可惜少一把新婚之夜新娘为新郎砸核桃吃的小钉锤。恰好铁匠李来串乡，锤头一响，马员外立即叫管家找铁匠打制。
  铁匠李亲自掌钳，将钉锤打完后令两个儿子轮番锤颠锉磨，搞的剔明锃亮，外面又特意涂以“金水”，使小钉锤闪闪发光，就像金制的一般。铁匠父子暗想：这回管保员外爷满意，小姐称心。谁想心黑手辣的马员外有意敲铁匠李的竹杠，对小钉锤百般挑剔，说的无一是处。不但不给钱，反而出语伤人。铁匠李一听，气得浑身发抖，半晌说不出话来。他的小儿子二十年纪，血气方刚，气愤不平，当场与马员外据理力辩。一向仗势欺人的马员外，命家奴对铁匠父子开口大骂，同时还抬手动脚的企图打人。小铁匠怒不可遏冲着马员外说道：“慢说一把小钉锤，就是你这个样子我们也能打得出来！”老奸巨滑的马员外装出一副公正的面孔说：“请不要吵！现在咱当着众人的面把话说清楚，只要你们能打出我这个样子来，要什么给什么！如若打不出来呢？休怪我马某不讲仁义！”说罢，令家奴将铁匠李父子三人和打铁用具一并关进他的马园里，并派人看管，限期三天，打造不出，那就要送公堂是问。
  当下，铁匠李父子忍气吞声，泪眼相望。小铁匠跪在父亲面前说：“都是孩儿不好，出言惹祸，连累爹爹和兄长遭此不白之冤。”铁匠李边拉孩子边说，你有什么不好？都是世道黑暗，财主门仗势欺人！恰在这时，找铁匠李打钉锤的那位老者又来到他们面前，无可奈何地说：“你们父子多想开些，马员外是个蚊子肚里刮脂油的人。他要你们赶快盘炉动工。我想，你们那能打出一个象他那样的铁人？你们还是向他陪个不是，钉锤钱不要了，他也许会开恩的。”铁匠父子听如此说，个个沉默不语，偎在一起，任凭命运的摆布。
  却说深闺待嫁的马小姐，得知父亲对给她打制小钉锤的铁匠们的所为，恨其心地忒毒，处处坑害穷人。于是对身边的保姆说，快去马园打听铁匠们的情况，好设法搭救。保姆回来报说，门上有家丁看守，没有员外的话，任谁也不准进园。
  红日西坠，月上黄昏，马小姐救铁匠心切，便对保姆和贴身丫头如此这般说了一遍。不多时，老管家领着那位顶撞员外的年轻铁匠径直来到马小姐绣房。老管家一旁落坐，青年铁匠钢打铁铸般地站在屋当面：“你们父女为富不仁，欺压良善，天地难容啊！”马小姐轻移莲步，施礼道：“小师傅你错怪了，我们虽是父女，但善恶不同。我是诚心搭救你们的。因你们身边有人监视，一切不便，特将你请来这里。我有银钱在此，快拿去作日后吃官司急用。”铁匠闻言似信非信，正在匪夷所思，马小姐已将银包着管家放在他手上。欲再争让，老管家拉着他的手就往外走去。青年铁匠回首翘望，马小姐正含情目送。四目相对，各有赧色。
  青年铁匠回到马园，对父亲细述经过，并将马小姐送的银钱拿出，三人看了，亦喜亦忧。因天色不早，各自和衣而卧。是夜，铁匠李与小儿子做了一个相同的梦：“一鹤发童颜银须飘洒的道人，自称太上老君，说弟子有难，特来相救。要准备铁两千，炭八百，与马员外立约画押，于第三天一早，炉前领取铁人，莫误莫误！”铁匠李说，二梦相投，必有应验。此乃祖师点化，不可不听。天明，他去找马员外立约，令两个儿子动手盘炉。
  第三天，东方刚亮，铁匠李就找管家说他要亲自面见员外。时马员外尚在梦乡。家人禀报，管家备陈详情后，马员外立即召铁匠李进房。铁匠李说明来意，马员外放声大笑。暗想，你自取祸殃，苦到临头，还来立约？好！就依你所见，不准翻悔。铁匠李拿着画押盖印的文约回到马园。此时，两个儿子已把炉盘好，正做着一切准备，而马员外呢，也正在做着处置铁匠李父子的美梦。
  这天晚上，铁匠李父子三人吃饱喝足，虔诚地守在炉旁。是夜微风不起，万籁俱寂，望月如盘，银光洒地。亥时将近，不见动静。铁匠李对着万点星空双膝跪在地上，祷告着，太上老君仙师有灵，解救弟子今日之难，日后还乡，建祠塑身，使您享四方香烟。正说着，炉中火起，半天通红，锤舞砧响。叮噹作声。不消一个时辰，一个铁人站立在炉前。取火照看，与马员外一模一样，只是不言不语不会行动。这一下轰动了全村百姓，都争着来看铁人。有的说太象了，非神手打不出来；有的说这铁匠李不是凡人。马员外也惊恐失色地挤在人群里目不转睛地端相着铁人，心里打着鬼主意。铁匠李向着众人大声说，今天当着大夥的面，铁人已打成，又有文约为证，马员外还有啥话可说！马员外强作精神，摆出乡绅老爷的架子，说什么“铁匠妖术惑众！快给我拿下！”众家丁刚要动手，只听人群里一声“慢”！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马员外的千金马小姐。她是怎样来到马园的呢？当铁人做成的消息传进闺房后，马小姐又惊又喜，但当得知马员外又要仗势陷害铁匠父子时，她十分生气，便在丫头、老妈的帮助下冲出阃闺，来到马园。她义正词严地数说了父亲的所作所为，指出铁匠父子忠厚正直，无辜受害，或许感动“神仙”暗中救护，助其打成铁人。父亲本应践其诺言引咎自责，以赎前愆。谁想他却反其道而行，这不是罪上加孽吗？人们望着这位大家闺秀，都投以敬佩的目光。马员外见女儿如此，老羞成怒，昏绝于地，左右救回府中。马小姐噙着眼泪又道：“铁匠师傅辛辛苦苦给干了活，理应照价给钱，可父亲为富刻薄，致使生出打铁人的事。苍天见悯，帮铁匠将铁人一夜铸成，不想父亲恃权毁约，陷害铁匠。无奈我只好抛头露面，主持公道。现文约在此，我代父履行，就任凭铁匠师傅所要吧！”铁匠李说：“我们章丘铁匠不要金银财宝，要的是良心。”青年铁匠指着马小姐说：“我看马府上只有她最有良心。”马小姐闻听此言，桃面顿时绯红，羞形于色。
  长话短说，美丽善良的马小姐与憨厚正直的青年铁匠，经过一番波折，终于成了情侣眷属。不久，铁匠李带领儿子儿媳回到章丘老家。街坊、亲友闻之都来祝贺。
  铁匠李一家为报祖师太上老君之恩，联合当地铁匠集资修建老君殿，地址选在现今东鹅庄。鸠料伊始，铁匠李日夜劳动在场地。许多匠人名手为殿宇的结构造型问题绞尽脑汁，一时难以定夺。一夜，铁匠李全家正在场地堆石摞瓦，突然出现了老老少少的人群，在两位老者的指挥下，一夜之间，一座飞檐挑角拱甍抖领金璧辉煌的大殿赫然出现。雄鸡一唱，人们倏然不见。其中一匠人偷赖，鸡叫前未完成任务，草草收工。至今该殿一角施工格外粗糙。于是人们传说此殿为老君和鲁班所修。传说毕竟不是事实，人们当然不信。
  老君殿落成之后，每年春节一过，附近铁匠们都到这里进香祈祷，保祐铁匠弟子，年年发财，岁岁进宝。年底发财还乡，再去老君殿烧香还愿。有的挂袍，有的三牲祭师。有时一年挂袍多达百余件，均被住持道人受用。此殿烟火之盛，为远近庵、观、寺、庙所不及。直到清末民初，此俗才被清除。
  知县和铁匠
  李中和 口述
  清道光九年（1829），李廷棨（章丘县西鹅庄村人）于已丑联捷进士第三十五名，殿试中三甲第四十三名后，遂奉旨引见以知县，赴新城（河北省）任职。莅职伊始，就碰上这样一桩案子：
  有章丘铁匠师徒三人，给一乡绅打制用具，一日三餐都是高粱窝窝头，掌钳的师傅因上了年纪牙齿不好，说窝窝太硬又牙碜，咬不动，实在难以下咽。于是说了几句不满意的话，乡绅知道后，命家奴前来拷打。徒弟激于义愤，为师傅抱不平，还手相击，不慎一锤把绅奴打死。乡绅立即将铁匠的徒弟绑了并押送县衙。李廷棨开堂审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为何锤伤人命，要一一讲来”！铁匠徒弟把他们如何给乡绅干活，乡绅如何刻薄虐待，窝窝头里掺砂子，拿铁匠不当人，师傅在无可忍受的情况下与乡绅讲理，要求改善生活而遭到殴打。自己为师傅抱不平，一气之下持锤还击，不想锤头脱柄而误伤绅奴性命等等细述一遍。李廷棨暗想：乡绅如此残虐刻毒，实属可恶，但伤害致死者乃是其家奴，又是事关人命，按清律“杀人偿命”应判铁匠死刑。倘如此，铁匠确系冤枉，如何是好？踌躇间，脑际闪过一个念头，立刻退堂，将“人犯”下在南监，明天再审。
  是夜，李廷棨将犯人铁匠提在内室，备述乡亲情谊，赐给他一件毡裤衩，令其内穿，并说明用意。铁匠跪地谢恩，李廷棨忙扶起说，明天过堂不要害怕，一切听本县发落。
  第二天，李廷棨将犯人铁匠责打四十大板（有毡靠在身，并无伤势）高声断喝：“本县念你年轻，免去死罪，充军边疆，永不得归。”乡绅以为判罪太轻，要求致以死刑。李廷棨严肃地说：“鄙职刚上任就杀人，这与地方不利，今将犯人充军边疆与死无异，绝无再生之望，这岂不两全其美？”乡绅问边疆何地？回答：“龙山（章丘龙山村）到虎（胡）山（章丘一山名，两地相距约五十华里），一万有八千，塘子崖（章丘一村名）万丈深，摩天岭（章丘一地名）入云端”。乡绅听了认为如此遥而险的地方，即使一时不死，谅终生也不会回还，遂口称“县太明断”。
  结案定谳之后，犯人铁匠即日发配，马上披枷上路。这时铁匠哭了，“爹娘养我成人，实指望出门打铁挣钱，奉养双亲，谁想落到这步田地，今生再也不能在父母面前尽孝了”。哭诉之惨，令人肠断。知情的解差劝道：“铁匠师傅，不要伤心难过，我们送你到龙山后一切就好了。”说着给铁匠打下木枷，除掉铁镣，一起向前走去。一路晓行夜住，栉风沐雨，受尽辛苦，终于来到黄河岸边，乘渡而过，便远远望见济南府。又行一日，进了龙山村。解差说：“我们已送你到龙山了，你自己回家吧！”铁匠愕然道：“什么？回家？不是到龙山虎（胡）山吗？”解差将实情道破之后，说这是李县太设计救你呀。铁匠如拨云雾见青天，转身跪地，向北叩首而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