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三月十二日，我随县老年大学花卉班赴革命老根据地——大峰山采集标本。
  也许是战地重游。我的心情格外高兴。
  我登上顶峰，极目远眺，山外青山，连绵不断；俯瞰足下，崮头拦河坝，如一面镜子，倒映着天光云影，时有轻舟，荡来荡去，三五成群的老人，悠闲自得地在岸边钓鱼。阵阵暖风，吹来马山果园的花香。我望着这充满诗情画意的景象，眼睛禁不住湿润起来。四十年前的往事又渐渐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那是艰苦的一九四七年。国民党重点进攻山东，敌十二军汇同各地反动势力，疯狂围剿镇压群众，顿时，长清上空乌云密布，狼烟四起，压得人民喘不过气来。
  当时我在长清县大队三连任通讯员。连队接上级指示：化整为零，保存实力，待机打击敌人。为适应斗争环境，部队白天隐蔽、夜里行军。
  天刚亮，我连拉进大峰山，隐蔽在山里林，派出岗哨，探察动静。规定我们不准乱动，不准生火，不准大声说话，饿了啃干粮，渴了喝泉水。
  中午，烈日如火，小虫在身上乱爬，身上奇痒难忍，又不能乱动，只能静心等待。七班长在我对面树下坐着朝我笑。他姓杜，年约四十，共产党员，性格豪放耿直，待人忠厚诚恳，曾在铁路上做工，后来参加了革命，打仗不怕死，冲锋在前，深受战友们的敬重，他的大号记不清了，我只管叫他大叔。他小声问我：“小张，你在想什么？”我摇摇头说：“没想什么。”“你一定想家了吧？”他好象看透了我的心思。我说：“想，不知我娘和小妹怎么样了。”他很认真地说：“你放心吧，由咱们党和政府的关心，还有群众的保护，没什么问题。这样小的年龄，你娘就送你当兵，对革命是有认识的（那年我才十五岁），等胜利后，新中国成立了，队伍住进济南府，把你娘接来，带她逛逛千佛山、大明湖、再照个像……”说也怪，经他这么一说我也不觉热了，心里开亮多了，睡觉的人也都坐起来，大家都沉浸在幸福的憧憬里。
  一会儿，我的好友——房玉和围拢过来说：“等胜利后，我回家把政府分给我的地种好，多打粮食支援国家建设。俺村东是大沙河，能养鱼，东面是马山，就栽上果树，等到秋天，大家到我家，我用最大的鱼和果子招待你们。”说得大家都抿嘴笑了起来。房玉和、双泉杜庄人，当年十九岁，共产党员，憨厚，朴实，打仗很勇敢。时隔不久，我县大队与敌十二军在双泉毛子峪东山接火，由于敌众我寡，战斗打得很残酷，我连死伤四十多人，就在战斗中，一颗子弹打进了玉和同志的头部，玉和同志为革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叫小菩萨说说，胜利后打算干什么？”“小菩萨”是我连卫生员郝传云的绰号，因她英俊温和，文静内秀，不多言多语，能写一手好字，对伤病员胜似亲人，大家喜爱她，称她小菩萨。她红着脸说：“胜利后，我请求上级送我上医学院，攻读医学，人吃五谷杂粮，风里来雨里行那有不生病的，等我学了本事，更好地为同志们服务。”杜大叔在一边说：“小郝讲得好，我们全连送你去学习，毕业回来，我们可离不开你这个活菩萨。”果然胜利后，组织上送她到西安第四军医大学学习，毕业后留任我铁道兵司令员保健医生多年，现任沈阳师范学院附属医院院长副主任医师。
  “叫杜大叔说说，好吧。”大家悄悄地说，气氛达到了高潮。他不紧不慢地说：“我要是牺牲不了，还是干我的老本行。胜利后，我先到济南铭新池洗个澡，再到聚丰德炒上两个菜，打上一壶酒，美美地吃它一顿，再睡上它三天两夜，然后拜师，学开铁牛。我把车开得又快又稳，把你们这些英雄拉到北京，天津卫，山海关，看故宫长城，也算大叔的一点意思吧。”可是不久，就在毛子峪战斗中，他的子弹手榴弹都打光了，敌人把他围在当中，他杀红了眼，一连刺死了几个敌人，最后他也壮烈牺牲了。
  今天，我望着眼前这一片和平幸福的景象心情倒是沉重起来，眼前这一片景色不是“玉和哥”在战争中所憧憬的蓝图吗？战友的遗愿实现了，可他和其他战友却与世长辞了。
  中午吃午餐时，大家吃着面包，喝着啤酒，谈笑风生，十分有趣。唯独我感情上的波涛平静不下去，在一旁老是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