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欣闻章丘县人民政协，出版了《章丘文史资料》第一辑，感慨之余，如烟往事袭上心头，不由的使我忆起了在章丘敌狱中所结识的胡效言。
  胡效言何许人也？是当时章丘县第九区埠村镇伪镇长，就是他，在敌狱中和我（一个中国共产党员）结成了甘苦与共的难友。通过他使我和党组织取得了联系，将我从敌人的魔掌里救了出来。
  1943年8月下旬，日寇向我八路军驻章莱办事处所在地双峰区（现垛庄区）一带，进行残酷的扫荡。在一个秋风萧瑟重雾弥漫的早晨，我和区长李执武，章丘县政府秘书程汉三等同志，在双峰区赵家庄子被捕。我当时的口供是“姓韩名云文，章丘十区道沟村人，父名韩书元号级三（实有其人其地），本是私塾学生，奉命到县文教科培训，后回本村教小学，刚报到时逢扫荡，疏散回家途中被误捕”。这个口供从第一次鞫审到以后党组织营救出狱，始终未变。
  九月上旬，我们被转移到伪章丘县政府政警队“紧闭室”监禁。这座临时监狱只一间房，内有一盘土炕。“犯人”日夜坐卧其上。白天背靠而坐，夜间屈膝横陈，其拥挤难眠之状不言而喻。进门放一只木桶，“犯人”粪尿其中，腥臊龊臭令人窒息，但是时间一长，便久而不闻其味了。
  我们进去时，已有四人在押，其中一中年人，说话和气，健谈。我和他连铺并头睡坐。长夜漫漫，经常闲谈，后来才知道他是埠村镇伪镇长胡效言。我对他的为人和政治态度是比较了解的。因为我埠村区长曾给他写过信，他既不反对，也不敢回信，更不敢接头，可也不做坏事。因此，我党将他作为争取、中立、以至为我们做事的对象。他反对特务王连仲，但崇拜伪顽翟毓蔚，他赞成共产党，但又迷信蒋介石，有浓重的正统观念。一月之后，从他的言谈举止到处事为人，断定其在敌营中是比较好的，是可以团结争取的。日子以长，关系渐趋密切，他把自己的生平和被押的原因，率直地吐露给我：他出身微贱，青年时期为生活所迫在上海干过“跑堂”，在青岛当过交通警，经过风雨，见过世面，受过打击，碰过钉子。他愤世疾俗不满现状，有一定的民族自尊心。他拥护抗日，但对国民党“曲线救国”的谬论有幻想。当他谈到个人的案情时，几乎气愤的破口大骂：“高松坡、徐兆广这些狗杂种，我是和他们势不两立的”。事情是这样的：一九四二年冬，高松坡部下徐兆广驻军埠村镇，对地方百姓骚扰太甚，身为镇长的胡效言对此极为不满，便写信给伪县政府，告了徐兆广一状。不久，县上来差把徐押走。不到半年，徐兆广非但没有被判罪，反而成了伪县长的身边红人。徐经过一番密谋，又把胡效言以私通八路的罪名押进监狱。由此我分析到这是敌伪中匀心斗角，争权夺势，相互倾轧的表现。我便因势利导，帮助他分析案情，出谋划策。他十分感激，继而问起我的姓氏家乡案情，我则以供词相告，他默然无语，表示怀疑，尔后彼此默契心照不宣。
  胡效言虽在案被押，但终究是敌伪中的显赫人物。他与翟毓青（翟毓蔚之胞弟）曾结金兰之好，又同政警队的马××有桑梓关系。其他同派中的要员也常入监探询，送这送那，嘘寒问暖。因此，我们沾了他不少光：①日月如梭，转眼之间，已是秋尽冬来，我们入狱时身着单衣，更无被褥，严寒威胁着我们。这时胡效言通过关系从伪埠村镇弄进两条棉被，使我们较顺利地度过了冬天。②胡效言利用各种关系，为我提供了许多重要的情况，如在押犯人以及随进随出的犯人的政治面貌和被押原因，伪警队的全部具体情况，伪章丘县政府警备队，日寇宪兵队直到各区、各据点全部敌人的兵力部署、武器装备、战斗实力以及它们之间的矛盾等等，都一清二楚，可以说是个相当系统地调查。我把这些情况，简拟成书信，（笔、墨、纸、砚均是胡要来的）密托胡的大哥胡献亭传出（胡献亭常入狱探亲），沟通了我和组织的关系。组织上了解了敌情，知道了我被押的地点和我的真实口供以及营救我的诸种线索。这样以来我和胡成了知心密友。彼此肝胆相照，生死与共。一天，由他口述，我代笔替他写状子，在措词中，我处处扣紧高松坡和翟毓蔚之间的矛盾，字里行间表明着扬翟抑高，以激翟系的义愤。状子呈上，可真灵，翟、高两派之间的矛盾日趋尖锐。其他几个在押犯，也纷纷央我为其写家信，我成了他们的公用文书，心情上得到了某些不可名状的蕴藉。
  同室被囚的敌方人犯，多系“草莽”，别看他们得势时装腔作势，狐假虎威，一旦败北，则丑态百出，令人作呕。他们之中，有的因想妻恋子伤心流泪，有的因思亲念友而痛哭失声，还有的贪生怕死于夜静更深独自虔心念“弥陀佛”，以求神保佑，早日出监。我和胡效言及程、李二人则是时常娓娓而谈。每到这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围拢过来，间而进言插语。我认为这是他们精神空虚无所寄托的表现。于是乘机向他们进行恰如其分的宣传教育。由此我想到，如果能弄进点报刊书藉那该多好啊！此事与胡一说，比较容易地找来了报刊和各种小说。从此，我可以天天读到敌伪的报纸和刊物，这给我分析形势掌握敌情，创造了有利条件。消息的及时性和准确程度，远胜过彼时通讯条件较差的解放区。这些报刊成了我向在押的伪军政人员进行宣传教育的教材。每天报刊一到，他们就要我念一段。这些人中，除胡效言具有小学程度外，大都文墨不通。胡效言爱看《三国演义》，读后就讲给大家听，什么《晏桃园英雄三结义》啦，《关云长千里走单骑》啦等等，神态活现，绘声绘色。他们听得津津有味。有时胡精神欠佳的时侯，我就讲给他们听。记得有一次，我讲了一段“赤壁鏖兵”的故事，他们议论说，诸葛亮真象个神人呀！胡效言一语双关神情怅惋地说：“那边的人都是赛诸葛。”一时各种目光都投向了我，他们都把我当作学者看待。
  隆冬的天气，昼短夜长，各怀心事，难以入睡。一个深夜，胡小声对我说：“咱俩患难相遇，志趣相投，我有意与你结为异姓兄弟，你意下如何？”我沉思良久，一时难以回答。他再三要求态度肫切地向我表示：“你有什么困难，或者有托我办的事，尽管开口，我纵然肝脑涂地亦在所不辞。”我考虑到当时的处境和今后的工作，只好含混其词地应了下来。从此，胡把我当做亲兄弟看待，对我关心备至，主动替我做事，为我保密。
  随着时间的推移，几个月过去了，李执武调济南侯审，据说他家卖了三亩大地（合九市亩），以一万八千元的代价，才将他赎回。不久，胡效言的官司也占了“上风”，官方将他从“紧闭室”请出，官复原职。出狱时，他将个人的衣裳被褥全留给了我。出狱后，及时把我的情况转告给了党组织，为以后的营救工作奠定了基础。他曾两次不避嫌疑，不怕风险返狱看望我，除了送点食品外，更重要的是他把为我找到党组织的事，语意双关地告诉了我，此事足以证明胡待我之诚。
  我和伪镇长胡效言交往的目的主要是：①争取其为我们做工作，至少是不破坏，坚持中立，使我们在监狱中保证政治上的安全。②知道他会先出狱，要他沟通我和组织上的联系，以便准备可能的营救工作。③从长远看，争取胡作为“两面派政权”的当权者，为抗日救国收复失地作出贡献。④使他对我党我军和人民政府有比较明确地认识，至少是对日寇、汉奸、国民党有一定程度的认识，保持一定距离。他以后之所作所为证实了这一点。抗日战争最后一年，他在埠村任伪职期间多次掩护我们的工作人员，多次为我们提供了有关埠村驻敌的详细情况，特别是1946年夏解放埠村时，他曾为我们报告了极为重要的军事机密，为此次战斗的胜利做出了贡献。总之，胡效言这个伪镇长在那时给我们帮了不少忙。
  章丘县委和泰山地委获悉我的具体情况后，马上组织营救，让章丘县委敌工部长率队巧妙捉来了伪十区区长尹伯超（小龙堂人），开诚布公地告诉他，如果保我安全出狱，给他立功一次，否则一切后果由他承担。尹应诺，回去后即刻办理。1944年8月下旬，我终于结束了为期一年的铁窗生活。来领我出狱的正是伪区长尹伯超，陪我出章丘的是伪中队长宋尚卿（驻孙村）和一个伪城关区姓高的区长以及他们的警卫队人员等。这件事，胡效言虽没有起直接作用，但其中“穿针引线”却是他的功劳。
  我踏上阔别一年的老区土地，回到党和人民的怀抱，犹如久离慈母的孩子，百感交集，万念扰心，其情其状溢于言表。根据形势需要，我休息了几天，就奉县委胡寅书记和敌工部夏寒部长的指示，化装成小学教师，作为胡效言的结拜兄弟登门面谈机宜。领我进埠村据点的是胡效言长兄的内弟王××，我俩见面自然是喜出望外。我这次找他的目的是动员他担任伪九区区长，以此身份来掩护我党的抗日救亡工作。经过几次推心置腹地商谈，他基本同意并接受了我党所提出的几项具体条件。
  当时的社会背景是：翟毓蔚和王连仲两派势力正在酝酿竞选该区的伪区长，胡效言的后台是翟毓蔚，因此他被选为正区长，副职是由王连仲选派的。我完成任务后，即凭借和胡的关系转到章丘县委敌工部去。
  胡效言在任两面派区长期间，恪守诺言，或明或暗地为我党和人民做了一定的贡献。如1947年，在翟家庄“8.25”事件发生后，他机智巧妙地把还乡团促去的我埠村区委伙食管理员郭至和同志保了下来。解放后他积极向我人民政府交代历史，取得了党和人民的凉解。1960年病故后，人民政府念其有功于人民，给他的子女安排了工作，体现了党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