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一九四四年初，垛庄敌伪据点撤退了，其中日寇一个小队撤到文祖镇南边的袁家洼煤矿，伪军十五中队尾麇在该矿西南方向的三德范。我是作敌伪工作的，活动地区也随之转向这一带。我同区公所的同志住在沙湾村，该村和三德范、文祖正好成三足，中间环抱着东窑头、西窑头，东王黑、西王黑、长水、三元六个村庄，名为六庄乡。
  插进六庄乡 摧垮伪政权
  六庄乡完全被敌伪控制，伪乡、村政权的情况，我们不了解。由于敌人的欺骗宣传，胡说什么共产党共产共妻，因而“恐共”症不但在地主豪绅中存在，而且在中小层群众中也是比较严重的。
  伪乡、村政权是倒向敌人的，当时六庄乡如此，附近的沙湾、郭家林（今长青村）、月宫、王家庄等村也如此。我们要想扎根活动，必须摧垮一边倒的反动政权，建立有利于我们的可靠的两面政权。此时此地欲达此目的，谈何容易？当时土匪王连仲部在六庄乡一带设有健全的情报（搞特务活动）系统组织，凡是与共产党八路军有来往嫌疑的，就会遭到惨酷的杀害。总之，这一带是敌、伪、顽严密控制的特殊地区。在这样一个复杂的环境里，我身处异乡，人地两生，如何开展工作，就那时来说，确费一番周折。但我只有一个念头，知难而进，临危不惧。我深知做敌、伪工作必须接近敌、伪，诚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要接近敌、伪，必须通过六庄乡，要通过六庄乡，就必须改造伪乡、村政权，在其掩护下，宣传群众，争取群众。在此基础上方能开展工作，方能有群众的掩护接近敌伪军，了解敌情，只有如此，才能达到争取伪军，瓦解敌人之目的。
  初春的天气是寒冷的，在一个滴水成冰的晚上，区长张寿亭和副指导员纪忻田等同志，带领区中队，第一次由沙湾到六庄乡的西窑头村开展新区工作，在该村村公所邀集了部分保、甲长开会，张寿亭同志作了自我介绍，接着向他们阐明共产党的方针、政策，要求他们积极拥护人民政府，支援前线，同时结合当地实际进行了形势教育。会后，寿亭同志要走，我要求自己留在西窑头作些调查研究，他们不同意。因为这里是我们第一次来，情况不熟，保、甲长们的态度也摸不清，为防意外，还是一块离开为好。我解释说：“敌占区的人民群众绝大多数是好的，是可以依靠的；忠于敌、伪的顽固分子是少数的，个别的。如果以区政府的名义把我留这里，交给他们，他们不会将我出卖的。退一步讲，即使他们把我当‘礼品’献给敌人，你们也决不答应，定会为我报仇的。”经研究，结果同意我留下。
  当时，我向保、甲长们提了个难题，就是我住谁家的问题。他们清楚，窝藏“八路”全家是要被杀头的，特别是王连仲匪徒，对此更是心狠手毒，所以对这个问题，在坐的保、甲长们都缄口不谈，怕引火烧身，一时定不下来。显然，他们是在等我定夺。于是我开门见山的提出：“咱们今天初次见面，互不了解，今后会逐步熟悉，现在我可以公开告诉大家，当‘八路’是不怕掉脑袋的，我说来之，就作了让鬼子、汉奸、匪徒逮捕杀头的准备，但是革命者的血是不会白流的，谁作了坏事，人民政府是不会饶恕他的。我如何住的问题，还是由你们轮流负责好，第一次先有宋安儒保长负责，怎么样？”他们一致同意我的意见。当天住在宋安儒家。时间一久，我便结识了许多农民朋友，有时不经保长安排，自己就能住在群众家里，随时随地向群众进行宣传教育。在此基础上，各村的政治、经济情况；地主豪绅剥削农民的情况；雇用保、甲长的情况；敌、伪、顽的活动情况；伪乡、村政权的人员组成及表现等等，都一一作了调查摸底。我经过一番深思熟虑认真分析，认为：欲让各村政权倒向我们，必须首先摧毁伪、乡政权。于是，我立即向县委提出书面报告，县委同意后，由我带领公安局和武工队，用突袭的战术，于一九四四年初的一个早上，闯进六庄乡伪乡公所，逮捕了伪乡长和王连仲设在该乡的情报站站长靳化德。不久，经县政府批准，就地召开了公审大会，枪毙了民愤极大的伪乡长刘俊亭。情报站长（特务）靳化德认罪伏法，有悔改变现，经教育后取保释放。暂时打开了六庄乡的局面，人民群众欢天喜地，奔走相告，纷纷向我们靠拢，地主豪绅退居幕后，由贫雇农出面当政，形成了实则为我，表面应付敌人的两面政权。他们积极与我抗日政府联系，缴纳公粮，捐送军鞋，为支前贡献力量。鉴于这种形势，我在六庄乡一带的活动就大为方便了，能通过各种渠道，进一步接近敌伪军，并能较轻易地进出敌伪据点，展开对敌斗争。我将埠村、文祖、三德范的伪军实力、布防工事等情况绘成详图，交给军分区作战科长王淮湘同志，为我军解放上述据点提供准确的情报。在敌据点内，我曾多次向驻埠村的翟毓蔚部三中队队长郭孝先、驻文祖的伪十三中队队长徐昭广和驻三德范的伪十五中队副队长刘天民等，进行抗日救国的反正教育。埠村伪镇公所从镇长、副镇长到文书、会计，都被我争取到同情以致忠于抗日民主政府的一边。他们都从敌据点向我民主政府交粮交款。伪镇公所的工友马安庆经教育后，毅然弃暗投明，参加了八路军。当时，埠村这个伪据点，我进出可说是很随便了。解放后，我县委宣传部重返埠村，当年的老房东见到我，惊讶地问同志们：“刘部长（指我）是北边（指翟毓蔚）的人呀，现在怎么成了共产党的部长呢？”
  随着工作的开展，我发展了一部分党员，现在回忆起来的有埠村杨家巷的司兆盛、水河村的徐传茂、东窑头村的陈宜君、西窑头村的宋廷忠等。在这里需要说一下，东窑头陈宜君被坏人告密，遭日寇逮捕，押在袁家洼据点，几经折磨，始终没有泄露党的机密，获释后，心灰意冷退了党。
  智训伪乡长 路遇狗特务
  伪乡长刘俊亭被镇压后，伪副乡长靳成宝，在敌、伪、顽势力的支持下，仍在撑持着伪乡公所的工作，继续为敌效劳，刮取民脂民膏。我想，不彻底搞垮这个伪乡政权，人民政权就不能建立，我们就不能顺利地开展工作。三月初的一个早上，我假扮成一个商人，背着褡裢，闯进西王黑村，直插靳成宝的堂屋。他昨霄刚度过洞房花烛夜，此是正忙于招待客人的准备工作。我这个不速之客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目不转睛地上下端详着我，我就势从容自若地自我介绍道：“我是李一民。”不等我把话说完，他浑身抖动，面色苍白，扑地跪在地下，连声讨告：“饶命！饶命！你叫我怎么干我就怎么干。”我严肃地对他说：“我代表抗日民主政府特来见你，因为你现在还为敌、伪效命，与人民为敌，此次对你既不就地正法，也不逮捕押走，只是要你立即解散伪乡公所，不再为敌效力，否则，刘俊亭就是你的下场。”他连声答应：“照办，照办，我绝不再干伪乡长了。”我叫他起来，他才松了口气，接着战战兢兢地向我介绍了伪乡公所和敌伪顽的活动情况。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外面跑来一人，气喘吁吁地说：“王连仲的便衣队来了！”靳成宝要我赶快离开，我当即命他送我出南门。到了村外，见四下无人，我就直奔西窑头村而去。快进村时，我回头观望，并没有什么情况，心下认为是靳成宝耍的阴谋将我赶走，于是将手枪插在腰里，信步进了村，走到庄西头，看见一口井，上面架着辘轳，我好奇的观察起来。不料此时从村西北角的河滩里窜来了两个“便衣队”成员，每人各持匣枪一支，冲我喊道：“站住！举起手来！。”我两手握棍带着褡裢一并举了起来，一个用枪指着我，一个搜身。在这万分紧急而危险的时刻，我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宁叫你打死，也不做俘虏。说时迟，那时快，我把棍和褡裢一起往两个“便衣”的头上用力砸去，拔腿就跑。敌人惊慌失措地朝我开了枪，子弹贴耳旁飞过，头部受轻伤。我跑出一段距离后，即拔枪还击。我一气跑过小河的对岸，利用地形躲避起来。事后，经调查了解，那两个“便衣”是翟毓蔚部的特务。
  却贿拒腐 受民拥护
  当时，伪乡长刘俊亭被逮捕以后，他的家属及亲友，会同村中的名流士绅，企图行贿息事。他们错误地认为：“共产党和八路军也同国民党一样，金钱可以买命，可以有罪变无罪，至少也会减罪免遭皮肉之苦的。”因此，刘的家属买了虎皮大衣、手表、自来水钢笔、礼服呢帽等珍贵物品，托敞口崖（今长水村）保长于九贡和士绅于九和给我送礼。当时我住在西窑头宋廷居家中，一日，保长宋安儒领着于九贡等来到我住处，花言巧语，千方百计，要我收礼。他们说：“你如果不收，我们回去无法向主人交待，再者，历有古训，官差吏差来人不差，从不打送礼的，你真的不收，这比打我们还难受。”宋安儒也劝我：“他们既然送来了，你就收下吧，人之常情吗。”我反复说明共产党和国民党的根本区别之一就在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办事认真，不徇私情，不收贿受贿。但他们总认为世上没有不吃腥的猫，纠缠不休。于无可奈何之际，我沉下脸把桌子一拍：“共产党不兴这一套，赶快拿回去！”他们这才极不情怨的收起礼物，惺惺而去。宋安儒和宋廷居不约而同地伸出大拇指称赞道：“我们活了这大年纪，从来还没有听说过见礼不收，见财不动心的呢，我们真佩服你，就凭这一点，共产党一定会胜利，国民党一定要垮台。”这事一传出，附近一带的老百姓和保甲长们都知道李一民（即刘仁轩）不受贿，不图财，清白正直，心里装着穷苦人民。因此，群众对共产党、八路军有了进一步的认识。随之我在东、西窑头村基本上公开了。有时白天也可以自由出入，如遇敌人，群众就主动设法掩护。一天早上，我跳进陈海门院内，想托他去济南时买点军用品，我在他房门外一报名，他立即开门，热情地接待我，并给我做饭吃。就在这时王连仲匪徒的一个中队包围了东窑头，目的是向群众抢粮。陈海门毫不犹豫地将我掩蔽在他的屋顶棚上，使我安全地躲过敌人的搜索。
  一九四五年初，一天早上，我从西窑头去东窑头，刚出村，碰上了到西窑头催粮的伪军，我转身往回跑，敌人呜枪追赶，前后相距只有十几米，一时甩不掉敌人，便跑进一户老百姓家，从猪圈里爬上墙，对面是两米宽的胡同，我纵身跳过，翻下墙，迳出北门，奔村外而去。敌人在村内翻了个底朝天，始终没见我的影子。后来，东、西窑头的群众把我神化了，说李一民能飞檐走壁，是飞毛腿，会土遁。
  西王黑身陷敌围 靳尔义仗义牺牲
  一九四四年下半年，王连仲要在六庄乡恢复情报组织——乡情报站，再次拉出被我教育释放的原情报站长靳化德重操“旧业”、官复原职。我知道后，决定找靳面谈，教育争取。
  九月初八日黄昏，秋高气爽，繁星满天，钩月西照。我从沙湾村来到西王黑，翻墙跳进乡公所院子，推开屋门一看，伪副乡长靳尔义同几个保、甲长正在闲谈。因为靳尔义过去曾多次给我送过情报，所以一见如故。经他一介绍，在坐的人不免有些紧张，我当即告诉大家不要害怕，请坐下谈话。为打破沉寂，我和靳尔义叙了叙家常，他谈了自己被雇干伪事的情况，又介绍了敌、伪活动情况。接着我向在坐的人员进行了当前形势和政策教育。时近深夜，我提出要住下。于是他和乡长商量将我安排在乡公所隔壁靳化德（与干过情报站的靳化德同名）家里。他是个贫农，老伴毕翠花娘家是莱芜，对共产党有一定了解，我与她是同乡，自然有一种乡亲之情，所以叙谈起来格外亲切。她把所知道的一些情况都对我说了，一直啦到鸡叫，我们才各自休息。
  第二天早饭后，我叫村长去东王黑告诉靳化德，要他来一趟，我有事找他。村长回来说靳化德一会儿就来。近十点的时候，房东靳化德背着粪筐从外面急急忙忙跑回来，气喘吁吁地对我说：“王连仲的便衣队来了，他们在北门上冲着大街架起了机关枪，整个村子被包围了。”说着，就听到从隔壁乡公所传来匪徒审讯的吼声：“八路在哪里？”靳尔义说没有八路。“你这个狗东西私通八路，今天你不交出来，就打死你！”接着就是一连串的耳光声。靳一口咬定：“你们打杀我也没有八路。”匪徒们一面打，一面往街上拖。这时，毕翠花沉着而紧张地安排着对付敌人的办法。她首先打发两个女孩子到附近大娘家去，并一再叮嘱：“不去叫你们，你们千万不要回来。”后又让靳化德兄弟俩背起粪筐去村外拾粪，敌人不走不要回来。他们走后，家里就剩我和毕翠花俩人，她掀开屋内粮囤下的窨子口，让我进去，他把窨子口伪装好，等待敌人的搜查。
  我进洞后，黑的伸手不见五指，我把四壁摸了一遍，洞长约六、七米，宽约一米，能弯腰行走，没有其它洞口。我坐在离洞口不远的地方，心里想：“只有一个洞口，若是被敌人发现了，跑都无法跑，只好与敌人决一死战。”想到这里，心里反而平静的多了，埋好日记本，子弹推上膛。大约过了一会儿，就隐隐约约听到上面吵吵嚷嚷、摔盆砸碗、翻箱倒柜的响声，声音越来越大，不久又听到乡亲们喊救火的呼叫。
  太阳快要落山时，敌人才撤走，毕翠花掀开窨子口低声叫道：“一民呀，敌人走了，你赶快上来吧！”她眼含热泪对我说：“你看敌人遭踏的这个样，好歹你没出事就好。”靳化德兄弟二人站在旁，战战兢兢，心情十分不安。此时此刻，此景此情，我纵有千言万语，也难以表达自己的内心感情，两眼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我查看了院内被便衣队骚扰的惨状，更增加了我的沉痛和愤恨。这时，前来看我的乡亲们告诉我：“土匪把靳尔义一面打一面拖，匪大队长亲自审问，靳一口咬定没有八路。匪大队长邱某命匪徒把靳吊在一棵大槐树上，棍子、皮鞭、皮带、枪托子劈头盖脸的打在他身上，鲜血迸流。靳尔义晕过去后，匪徒把他放下，用冷水喷醒，又继续问：‘八路在哪里？你说不说？’他仍咬着牙：‘没有八路！’接着又是一阵毒打。就这样连续折磨四次，靳尔义始终没有暴露一个字。匪首于无可奈何之际便怀疑伪情报站长提供的情报是假的，便找他问罪，他把真实情况讲出后，匪徒又返回西王黑找伪村长，伪村长才带众匪徒去毕翠花家搜捕。”
  伪村长带匪徒刚进大门，毕翠花机智地来了个先发制人，一手抓住村长的衣领，一手狠狠地打了他几个耳光，并厉声责问：“八路在哪里？你领来的你知道，反而倒向我要人，快说！”伪村长受此突如其来的打击，一时吱吱唔唔，说不出什么来。匪徒追问毕翠花：“那个八路是不是你把他藏了起来，藏在哪里？快交出来，不然就枪毙你！”毕翠花说：“俺一个妇道人家，可不敢窝藏八路。”匪徒又问：“他领来没有？”指指伪村长。“俺没看见。”这时伪村长也乘机插话说：“我是深夜领那个八路翻墙过来的，叫他藏在柴禾垛后面的，没有交给她。”匪首邱某听了，半信半疑，没有再追问下去，命匪徒们翻麦穰垛、谷草堆，屋里屋外搜了个遍，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发现窨子口。时已黄昏，邱气急败坏，下令放火，就这样把毕翠花好端端的一个家，糟踏的不成样子了。
  匪徒们在撤退前，对气息奄奄的靳尔义还不放过，派人用抬筐将其抬走，行不到一华里，受刑过重的靳尔义就停止了呼吸，尸体扔在路旁。
  晚九时许，我辞别了毕翠花一家，当晚回到沙湾村，我向张寿亭区长汇报了事情的经过，他一面安慰、一面鼓励我，要我静下心来好好休息，同时决定对毕翠花家中受损进行救济；对靳尔义的牺牲进行抚恤；对出卖革命的伪顽进行打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