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我在德州的一段经历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查看原文
内容出处: 《德州文史》 图书
唯一号: 150020020220002895
颗粒名称: 忆我在德州的一段经历
分类号: K825
页数: 18
页码: 27-44
摘要: 本文记述了作者在德州的一段经历,德县旧为德州,是鲁北历史名城,燕南齐北重镇。地濒运河东岸,是津浦铁路的一个大站(当时德石铁路尚未修建),南北交通的水陆码头。
关键词: 德州 经历 江山

内容

在我十三岁那年,也就是1928年,父亲已经从北京学习回来,在德县南关崇真小学教书。这年寒假,父亲回到家里,给我补习功课,叫我春节后到他那个学校去读书,我当然很高兴。我在村里虽然已经读过七年书,只不过是初小程度。这次到县城去读书,准备从高小读起。而高小一年级的学生,已经读过了半年(秋季始业)。我要去插这个班,就得把半年的功课补上(主要是算术课)。
  德县旧为德州,是鲁北历史名城,燕南齐北重镇。地濒运河东岸,是津浦铁路的一个大站(当时德石铁路尚未修建),南北交通的水陆码头。据《州志》、《县志》记载,德州一带古为有鬲氏之国,秦设鬲县,宋、金为将陵县,元设陵州,明、清为德州,民国改为德县。解放后建立德州市。德州旧有城墙,是明代洪武三十年建筑的。初建时本为德州卫城,后改为州城。原来城墙紧临运河,后来河道西移,河水才离开了城墙。至今在此处尚有一片坑塘,人们把这一带叫做“旧河”。
  德州自古以来,即为南北要冲。在元代修通运河,清末修通津浦铁路之后,地位更加重要。由北京向南经过德州,有通往九省的大道。在小西门外的大路上,有一座牌坊,上写“九达天衢”四个大字。沿着这条大路来往的行人络绎不绝,尤以春季为最多。在城北的大路东边,有一座苏禄王墓(苏禄群岛现属菲律宾)。是明朝永乐年间,苏禄国王为反抗西班牙的侵略,到中国来访问,与中国建立了友好关系。回国途中,病故于安陵,厚葬于德州。至今还有他的后人,即温、安二姓,留在那里看守坟墓,现已成为中国的公民。由此可见,过去南洋诸国使节来北京时,也是走德州这条大道。近代以来,帝国主义势力侵入中国,也逐渐侵入德州。在清朝光绪年间,即有美国传教士在恩县庞庄(在德州南边,现已并入武城)建立基督教会。1881年,传教士博恒理等在德州制造教案,知州曾被撤调。到民国四年(1915)这个教会就迁来德州,在城东南隅(通称东地,原为德州人墓葬义地)修建楼房,开办博文中学(因博恒理命名)和卫氏医院(因美国公使馆秘书卫三畏命名),并在德州南关建立教堂,开办崇真小学(意为崇拜“真主”)。
  从此以后,古老的德州便打上了半殖民地的烙印。
  在这年春节之后,我跟随父亲到县城去,这是我第一次进城。说到进城,对一个乡下孩子来说,是多么新鲜的事啊!在这次进城之前,我对城里的事情一无所知。什么城墙呀,火车呀,还有运河里的船呀,都是些什么样子呢?就拿城墙来说吧,无论大人怎么比方解说,我总是想象不出城墙的形状来。我只见过一块城砖,那是有一年的正月十五,街上小铺的人从城边捡回来的,中间挖了个圆洞儿,装上花药,晚上用它放花(焰火)。我怀着浓厚的兴趣,跟着父亲离开家乡,一路向东南行。经过几个村庄,在桥口(德州城西的渡河点)渡过运河,再穿过城西南隅的火车站,便一直走向南关。在这一路上,我第一次看到了巍然屹立的城墙,帆樯罗列的运河码头,轨道交错的火车站,和那河里行驶的帆船,陆上奔驰的火车,感到大开眼界,胸怀顿时开阔起来!
  南关教堂在南关街路东。我随着父亲走进教堂门口,崇真小学就在教堂的院子里边。这处学校约有五六十个学生,分两个班。一个是高级班,把高小的一二年级合在一起,进行复式教学。一个是初级班。我父亲(江松庭)是校长,还兼一个高级班的教员。学校只有两座教室,三间教师宿舍,两间学生的住房。在学校东边,住着两户人家。一户是教会的牧师(姓李、中国人),一户是教会的职员(姓贺,还担任学校的音乐课),房子都是教会的。这两户人家的东边院外,有一个南北很长的大水坑,其长度约与整个教堂东面的院墙相等,人们叫它后海子。后海子东边就是农田。走出教堂东面的后门,站在后海子边上,就可以望见东地医院和博文中学。学校的北边,是教会的育德堂(幼儿园)。学校西边就是教堂,教堂的西边紧临南关街。在教堂的北面,有一个操场,归学校使用。教堂南面,有一座钟楼,高六七丈,远在十数里外即可望见,是德县南关的制高点。每到星期日,那钟楼上的钟声四面传播,附近的教徒闻声即来做礼拜。在我到这家学校之前,听说还有宗教课,以后没有了,但星期日学生们还要随着教徒做礼拜。
  在我到县城读书的这年(1928年)春天,蒋介石在英美帝国主义支持下,打着国民革命的旗帜继续北伐。但是这次北伐,在性质上与上次大不相同。上次的北伐,是在国共合作基础上的人民大革命。那次革命,由于蒋介石和汪精卫的相继叛变而失败了。这次的北伐,则是一场新旧军阀之间的战争。不过既然打着革命的旗号,也还喊着几句革命口号,从而带来了南方革命的一些影响。在这时候,日本帝国主义为阻止英美势力向北方发展,借口保护侨民,出兵济南,制造了“五·三”惨案。北伐军到济南后,蒋介石下令不准抵抗,命令绕道北上。五月上旬,北伐军到达德州,山东军阀张宗昌的军队,早在三天前就逃走了。德州各界代表,包括中小学生,到南关街南头的玉皇阁外边,列队欢迎北伐军。北伐军的先头部队,是冯玉祥部下方振武的队伍。方振武进城后,第二天在南关教堂召开大会。在这次大会上,方振武报告了济南惨案的经过。德州铁路工会代表和博文中学的学生代表等,相继在大会上讲话,慷慨激昂,有的甚至痛哭流涕!这时我的脑海里,头一次感受到革命热情的激荡。据说在这次北伐之前,有些博文中学的学生,到南方当过学兵,接受了一些革命影响。在北军进入德州之后,这些当过学兵的学生,便成了抗日救国的积极分子。在嗣后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德州的各界群众,不断集会游行,进行各种抗日活动。学生们还组织宣传队,到街上进行抗日宣传,反对日军侵占济南的暴行,鼓动抵制日货等等。“打倒日本帝国主义!”的口号声,此伏彼起,震动全城。崇真小学的学生,也由教师带领,参加了这些活动。这是德州历史上空前的一次革命高潮,但是,好景不长,一个多月之后,这个古老的县城,又恢复了原来的状况。所不同的,就是在大大小小的各种“衙门”中间,又添了一个新的“衙门”,即国民党县党部,它给人民又增加了一套新的精神枷锁!
  在这时候,群众的革命热情很快就低沉下去。人们看透了国民党并不想实行三民主义。他们所讲的那一套,不过是以孙中山做招牌,来掩盖他们勾结帝国主义,建立自己的反动统治罢了!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情况是,在北伐后的一段时间,“中山牌”的商标大为兴时,不管是牙刷、肥皂、火柴等等,无一不是“中山牌”。有一次,有人买了一双胶底鞋,在鞋底上也印着“中山牌”的商标。人们冷笑着说:“这就是把孙中山踩到脚底下去了!”当时在学校里,虽然还唱着几支革命歌曲,例如:“打倒列强”呀,“三次北伐”呀,等等,但,它早已失去了实际的意义。有一位小同学听到歌词里唱的“铲除新军阀”,问道:“谁是新军阀呀?”别的同学毫不犹豫的答道:“蒋介石就是新军阀!”但是,德州经过这次短暂的革命高潮,再加上“五·三”惨案的影响,群众的革命觉悟和爱国热情,确实提高了一步。有些进步青年,特别是青年学生,正进一步探索着各种救国道路。我父亲的同学张仁山,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张仁山是我父亲的挚友,经常来往,我称他张大叔。他是山东平原县人,家里比较贫寒,在博文中学未读完初中,就离开学校办工厂去了。他决心要走“实业救国”的道路。在近百年的革命历史上,事实早已证明,单纯的“实业救国”,是不能解决中国革命问题的。但他在当时的思想局限中,还认为这是可行的一个途径。然而要办工厂,就得有资金,有厂房,有机器,有工人。他没有资金,就一个铜板、一个铜板的去募捐;没有厂房,就利用德州税务街上的一座关帝庙,把神像搬出去做厂房;没有工人,就在家乡招来十几个青年,到城里来学徒。为了学会办工厂,他自己还到外地(山东峄县)去学习了一年。他这种实干精神,人们都很称赞,都积极支援他的活动。经过一番努力,他终于凑集了一部分资金,买了几架旧纺织机,请了一位师傅,带着十几个徒工,居然办起了一个小小的纺织厂来。他给这个纺织厂起了个名字,叫做“济贫工厂”。他自己做经理,经管一切行政事务,工作十分繁忙。但他每月只拿十五元薪金(这是当时小学教员的最低工资),勉强维持自己的生活。他为了让工人学文化,在工厂里还办了义学。他激于爱国热情,不用进口棉纱(当时叫做“洋线”),而用国产的粗纱织布。但是这样一来,他织出的布价钱贵,质量差,在市场上缺乏竞争力,因而经常赔钱。几年以后,他这个小小的工厂,越来越感到难以支持,最后终于倒闭了。他这个实验,虽然以失败告终,但是他这种爱国热情,却是值得钦佩的。
  我在崇真小学一年半的时间,读完了高小课程。由于学习了历史、地理、自然、卫生等功课,我的普通知识提高了一步。在学习中,我了解到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和近百年革命运动的历史,接受了一些革命的影响,反帝爱国热情更加提高了一步。在这期间,学校里有位张季良老师,他也是父亲的同学,平原县人,在博文中学毕业,当过学兵。他常对学生讲一些革命的故事,如“铁军”(张发奎的第四军,共产党的力量较强)在北伐中的事迹,汀泗桥战斗等等,使我很受教益。有一天,他在学生宿舍里对人们说:“中国这个国家,表面上看虽然是独立的,但实际上早就被帝国主义瓜分了”。人们听了不觉大吃一惊!他接着说明了帝国主义在中国划分势力范围的情况,人们感到非常气愤!最后他说:“弱肉强食,优胜劣败,今后如何,就要看我们自己了!”我这时开始想到,中国落到这步天地,今后该怎么办呢?
  1929年初夏的一个傍晚,张季良老师找我和另外两个同学(姚殿华、李保忠),到教堂北面的操场上,席地而坐,四个人围成一个圆圈。张老师对我们说:“你们快毕业了,可知道世界上有个苏联吗?它就是过去的俄国。在苏联这个国家,人人平等,每个人都要劳动,不劳动者不得食。”又说:“苏联是共产党领导的国家,中国也有共产党。共产党都是好样的,普通人入不了共产党。”还说:“共产党的组织是秘密的,谁也不知道谁是共产党”。这是我第一次听说,世界上有个苏联,中国有个共产党,感到非常新鲜,非常振奋,非常鼓舞!心想,人人平等,每个人都要劳动,不劳动者不得食,这是多么好的事啊!但是,共产党这种不平凡的人物,要到那里去找呢?这时,那教堂楼角上的斜阳,已渐渐西沉下去。
  在历史上每次改朝换代,史书上总是写着:“天下大乱,群雄四起”。1937年的冬天,中国并没有改朝换代,但在冀鲁边境一带,却出现了这种“群雄四起”的局面。这是因为,在津浦北段相继沦陷之后,日军的势力还未深入到农村,因而形成了一片空隙地带。在这种情况下,在有党组织的地方,党组织便领导群众,建立起革命武装;在没有党组织的地方,各种各样的队伍也乘机兴起。当时有句民谣:“司令满街走,主任多于狗。”这虽然有点挖苦,但也反映了当时名目繁多的各种队伍的情况。据我当时了解和以后听说,仅在德州周围一带,就有下面几种队伍:一、在河北景县南部,有一位做小生意出身的葛荣华,他组织了一部分人,称为“抗日义勇军”。
  二、在山东德县南边,有两股土匪,其头目,一个叫“高粱茬(当地音炸)”(即王化山,后来投敌任武城伪县长),一个叫“胖娃娃”(即李俊兰,又叫李秀芝),都是多年的惯匪,这时也举起了“抗日”的旗帜。
  三、陵县有一位于志良,他参加过1927年的陵县暴动,这时也组织了一部分人。据说他生活简朴,吃苦耐劳,在地方上有一定影响。
  四、在德县东部,就是李玉双组织的“德县抗日游击队”。他和德平的曹振东,吴桥的张国基,于义渡口(在原德县与德平两县之交的马颊河边,是一大村镇),共同组织了“冀鲁边区抗日同盟军”。
  这些杂牌队伍,在当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标榜抗日,但是他们内心的打算却各有不同。因而在抗战进一步深入,敌人回师扫荡,环境更加艰苦的时候,便发生分化:有的经过改造,加入了八路军,成为真正的抗日武装;有的投降日军,当了汉奸;也有的和国民党挂钩,成了顽固派,与八路军进行摩擦。
  在我的家乡王官店(村),当时也成立了一个名目很大的小队伍。王官店东头有一位姜玉海,在旧军队当过兵。他和西头的江汝源,搞了五六个人,到陈庄(在王官店东南三里)一个地主家里,起出了几枝枪,小队伍便成立起来,称为“华北抗日第一军”。他请我三叔给他做“师爷”,第一项工作就是编造花名册。一天中午,他和江汝源来到我们家里,找到我三叔,我当时也在场。他拿出一个订好的本子来,里面已经划好了格子,这就是他们的花名册。他说着,三叔叫我给他们写。首先在皮面上写上:“华北抗日第一军”,然后在里面写职务和姓名:第一名是“连长姜玉海”;第二名是“班长江汝源”;第三名是“通讯员某某”;第四名是“炊事员某某”;第五名、第六名是“战士某某、某某”。全部人员只此而已。我真佩服他们这种敢作敢为的精神!我三叔这位“师爷”,给他们造好了花名册后,就回天津工厂去了。后来听说,姜玉海以后参加了葛荣华的义勇军,因为意见不和,又把队伍拉出来,被葛部派人打死。江汝源住在家里,陈庄的地主勾结敌人,也把他弄到陈庄去杀害了。
  1938年春天,德县南关崇真小学已经开学,父亲仍然到那里去教书。祖父也在德县南关的陈家,当一名家庭教师。我这时也到崇真小学,帮父亲做一点教学工作。在这期间,津浦线的敌人已经渡过黄河,韩复榘不战而退,台儿庄大捷和徐州失守的消息相继传来。
  一天夜间,忽然听到学校西面的南关街上,有几辆汽车响着喇叭,向南急驰而去。紧接着,在玉皇阁外边断断续续的响了几梭子机枪。这时父亲也醒了,不知外边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在床上坐起来,从窗子往外一看,院子里月光正明。在月光下,看见学校东面靠后海子的墙头上,有十来个穿着短装便衣的人,手里拿着大刀,一个接一个的由北向南走去。他们沉着勇敢,从容不迫,在月光下更显得威武雄壮,真是令人羡慕!我把这副情景指给父亲来看,父亲说:“不知是哪里的游击队,又来袭击敌人”。
  第二天上午,祖父到学校来,说起夜间的事情,祖父说:“外边传说八路军过来了,但不知在什么地方?”我听到这个消息,心里非常高兴!父亲也激动的说:“不管八路军,九路军,打日本就是好队伍——共就共了吧!”(当时人们不了解八路军的政策,误以为八路军过来就要“共产”了)。祖父说:“人老了就没法说了,要说年轻的是该鼓鼓肚子出出这口气!”我听了祖父和父亲的话,就像“椅子上长了刺”一样,怎么也坐不住了!我想起曲阜师范,想起那些老同学,想起鱼台书院小学,想起凤彩同志……他们都在那里呢?敌人已深入江淮,我却还是坐在这里,日后有何面目见故友、同学?
  过了两天,父亲的同学张觉民来了,他是德县城东将军寨(村)人,原先在教育局工作,我称他觉民大叔,这时也躲在家里。他谈到城东的情况,我问他:“李玉双的游击队组织的怎样了?”他说:“早就组织起来了,听说有几百人呢。”又问:“他们在什么地方?”他说:“李玉双的司令部就在城东的边临镇,你要去我领你去。”我听到这个消息,便决定先到李玉双那里,然后再去找八路军,父亲也同意我去。张觉民走了以后,第二天,我便带了一个小包袱,里面包了几件单衣,离开了崇真小学。到德县城东去需要经过柴市街,而柴市街东头就有日本兵站岗。为了应付敌人盘查,我身上穿了一件月白大褂,手里拿着一本英文,装做到博文中学去学习,大摇大摆的走出柴市街。我经过东地医院,绕过博文中学,出了东堤(在东地东边的一道旧河堤),便顺着已经破坏了的德陵公路(德州到陵县的公路),一直向东南走去。这时满地的庄稼一片葱绿,谷子刚在吐穗。我想起有句农谚说:“六月六(农历),看谷秀。”这大概正是阳历七月初吧。
  我经过白家桥、土桥等村,然后到达将军寨找到觉民大叔,晚上就住在那里。第二天上午,我和他一块儿到边临镇去找李玉双。相见之际,李玉双表示很高兴!开口就说:“你来的好,就做我的随营参谋。”我想,我一点军事常识也没有,怎么能做参谋呢?但既然来到这里,也只好由他安排。他又对张觉民(他们也是老同学)说:“你还是躲在家里不出来吗?”张说:“我想再看一看。”李说:“等你出来的时候,我们坟上的草就该这么高了!”他一面说一面用手比划着(离地有一尺多高)。我听到他说的话十分豪爽,心里也很振奋!吃过午饭,他叫我在他的炕上同他一块儿休息,东拉西扯,谈到他组织德县抗日游击队的经过,以及他和德平(曹振东)、吴桥(张国基)成立冀鲁边区同盟军的情形。自己说:“我就是一个‘书橱’,我什么都知道。”最后他问我:“你看是国民党的力量大,还是共产党的力量大?”并说国民党有多少军队和飞机、大炮。我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坦率地对他说:“我看是共产党的力量大!”他问“为什么?”我说:“国民党虽然兵多、武器好,但是不得人心;共产党的军队虽然没有国民党的多,但有群众的拥护。”他没有辩驳,接着又问:“在国际上,你看是德国能够胜利,还是苏联能够胜利?”我说:“我看是苏联能够胜利,理由与国内的大致相同。”他没有说话,以后就再不和我谈了。我想他大概已摸清了我的思想底细。
  德县的东乡,过去是有革命传统的。早在1924年,宋集就建立了青年读书会。1926年鲁北县委成立后,东乡的红枪会四万余人(内部就有共产党的活动),向反动势力发起进攻,被军阀徐源泉镇压。1927年宋集成立了第一个党支部,进一步开展了党的活动。李玉双原系博文中学的学生,上过大学,后来成为地方实力派,在德县教育界有一定影响。他除组织了德县抗日游击队外,还成立了德县抗日县政府。县长是八区王淮安小学的校长王树梅。李玉双的游击队,是由两部分人组成的:一部分是各区的民团、联庄会(他的队伍就是从组织民团、联庄会开始的),这部分人成分比较复杂,有些人在旧军队当过兵,个别的还有当过土匪的。另一部分,就是一些青年学生和小学教员,这一部分是进步力量。李玉双主张抗日,但也有乘机扩充实力的思想。他自己曾说:“将来成为正式军队,至少也要编他一个营。”当时他有九个中队,虽然人数不足,却是一个团的架子。他拉起来的这部分人,内部关系复杂,矛盾重重,他自称是“橡皮司令”。意思是说,在各种矛盾之间起缓冲作用。他本人忙于各方应酬,很少在司令部办公,其实也无公可办。在开始的时候,他的队伍既不游也不击,坐吃山空。政工人员还做一点抗日的宣传,参谋人员则只是催给养,传口令而已。我去了没有几天,就遭到敌人的袭击,当时他不在家,司令部的人员仓惶撤退。有位排长(旧军队出身)带领本排的士兵打了一下,负了伤。李回来后亲自慰问,大加表扬。他看到自己的部队不能打仗,才开始学习八路军的政治工作。一方面建立政治部,并派政工人员到各中队去工作;另方面则派干部到八路军学习,自己的队伍也开始游动起来。这时,八路军的东进纵队(永兴支队和津浦支队)已于七月初由南宫到达德县东边的乐陵。过津浦路时,痛击惯匪胖娃娃(在当地以善战著称),声威大震。到乐陵后,和同盟军建立了统战关系,在同盟军司令部(驻德平县城)驻有联络参谋。李玉双时常到司令部开会,回来后常传达八路军作战勇敢,纪律严明,以激励自己部队的士气。
  我到这个部队以后,先是住在司令部,无事可做。后来派我到一个中队,没有宣布名义,我也不会工作,只是教战士们识字和唱歌,人家叫我“江先生”。当时最流行的歌曲是《大刀进行曲》,这支歌也是从八路军学来的。教战士们一唱,确是振奋人心!在政治部成立后,我便到政治部去做宣传员。政治部主任梁赞臣,原为德县教育局长,国民党员,老奸巨滑。政治部共有十几个青年学生,分为两个科:一个是组织科,一个是宣传科。这两个科的工作,就是到附近村庄组织儿童团,教唱抗战歌曲,做一点抗日宣传。
  在“八·一三”一周年的前夕,八路军发起对津浦路的破击战,冀鲁边区同盟军包括德县游击队,也参加了这次行动。据李玉双到德平开会回来传达,这次行动的任务,是破击从沧州到济南这段津浦铁路,八路军与各地方游击队统一部署。八路军主要监视沧州和德州等处敌人,对破击进行掩护。各地方游击队则分段破坏铁路。德县游击队的任务,是破坏德州到黄河涯这段铁路,并袭击黄河涯车站。李玉双把部队分成两个部分,一部分袭击黄河涯车站,一部分破坏铁路,并发动一部分群众参加。李玉双亲自带领袭击黄河涯的部队。他派一个小队到铁路西边进行佯攻,自己带领主力进入车站,企图拿下黄河涯敌人的据点。我跟随佯攻的小队,绕到铁路西边,到处放枪,虚张声势。车站上的敌人,便集中火力向西面射击。我们隐蔽在一个坟地的后面,听到敌人的枪不响了,就转过去打几枪。等敌人的枪又响起来,便回到坟地休息,知道他反正不敢出来。李玉双进入车站后,发现敌人的据点已有准备,不好下手,只好把部队撤回。撤回时,我也随他们到车站上转了一趟。这次战斗,虽然黄河涯的据点未能拿下,但是破路的成绩却很不小,使敌人几天没有通车。我当时没有枪,只是跟着他们听了听枪响,参加了一次实战演习。
  我到政治部后,人们对八路军的情况了解得越来越多。大家感到,李玉双这个部队没有前途,都想去参加八路军。我到德县游击队来,本来就是为了寻找八路军,并不想在这里多呆。后来,听说八路军在乐陵有个干部训练队,便和另外几个青年,要求到八路军驻地去学习。当时地方上这种杂牌部队,没有严格的组织纪律,愿意干的就留下来,不愿意干的就走。梁赞臣听说我们要走,不好阻拦,便悻悻地说:“你们有本事的都走吧,我们没能耐的还留在这里。”我们离开政治部,经过义渡口,到了德平城,带上同盟军司令部的介绍信,便径直到乐陵去了。
  后来听说,李玉双的游击队,在我们离开之后,到1940年3月,内部发生了分化,李玉双被投降派剌杀。有个中队长董书斋投降敌人,到德州做了汉奸大队长,德州解放时被我军俘虏。梁赞臣到吴桥当了汉奸,解放时也被我军俘虏。下面的队伍,一部分参加了八路军,一部分被他们带走,大部分溃散回家。
  1989.7.

知识出处

德州文史

《德州文史》

本书收本书收德州教案、我所知道的德州绿营兵、日军投降前后德州的日、伪、顽、杂军队记述、宋达民其人、忆我在德州的一段经历、德州解放前夕一家三易其名的报社、记军事调处执行小组在德州、德州解放前汉族丧葬风俗、德州古瓷窑考、解放前德州儿歌选等20余篇文章。

阅读

相关人物

江山
责任者

相关地名

江山
相关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