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民国十七年（1928年秋），土匪张鸣九抢占章丘城，烧杀掠淫，为害甚剧。旧军是城北大镇，旧军孟家又是中国北方绸缎业著名商号“八大祥”的资本家，久称富豪，遐迩闻名，早为众匪所垂涎。
  正当章丘民团剿匪失利，各界名流呼请邻近各县联合助剿之际，小军阀大土匪孙殿英率部来到章丘。各县民团闻之，纷纷撤回本县，章丘保安团长、二区区长孟德明也逃进了城里躲了起来。
  十八年（1929）农历正月初四，孙殿英派人通知旧军镇：“国民革命军第六集团军十二军，于五日到达旧军，稍住即东进。”第二天，副区长李敦复，保安团连长刘芾村、柴象柱，乡绅代表孟广茂、孟昭坤及旧军镇三十二条街各街长等人，手持彩旗，列队恭迎孙军于南门外。孙殿英进镇举目观望，只见街道民舍整齐，“文昌阁”、“清净观”、“永兴寺”宏伟壮丽，门前古柏参天，苍松蔽日。穿过十字路口北行，两旁店铺林立，繁华异常。由此向西，高门栉比广第连亘，是旧军孟十大堂号的所在地。孙的军部临时设在“慎思堂”南宅，其附属机关和几个师部都驻在左右各大堂号的宅第或花园中。
  孙殿英安营后，随即到各下属机关驻处视察。见旧军“孟”十大堂号果然是家家深宅大院，户户厅堂楼阁，室内陈设精美豪华。乡绅代表孟广茂等陪其登观音阁，访唐朝槐，参观永兴寺，游览各家花园。孙见诸园或亭台宏丽，或花柳繁茂，或叠山曲水，处处显示着主人的豪富。此间，孙对各大家之财产，逐一询问，不觉暗自称奇，脱口夸赞“金旧军”名不虚传。
  孙殿英对旧军孟家久有所闻，早怀凯觎之心。他得知张鸣九占章丘之后，欲趁火打劫，混水摸鱼，便率军来到旧军镇。彼时，旧军孟各大堂号如矜恕堂和进修堂早已远去天津，就是一般中小堂号和富裕之家也都外出避难。孙殿英对此既怅惘又恼火，因为这些人是旧军镇的财神爷。然而惯于巧取豪夺老谋深算的孙殿英，却不露声色地下令严饬各部官兵：“不得擅入民宅；不得骚扰百姓；要公买公卖。”同时派出纠察队沿街巡视，真象支秋毫无犯纪律严明的“义军”。于是地方首领李敦复、刘芾村、乡绅代表孟广茂等联合“晋谒”孙军座，请求出兵剿匪，为民除害。开始，孙殿英故作姿态，说什么本军奉命东去，没有上峰命令，不能在此久留，剿匪一事，更需请示。代表再三请求，孙装出一副同情的面孔说，本职派入找张鸣九，从中调停，让其离开章丘。不久，孙转达张鸣九提出的条件，要旧军拿出八万元，作为撤离章丘的“开拔费”，否则，绝不离去。地方代表回说，匪不讲信义，倘交款后暂时撤走稍后复来将如何？这笔钱与其给土匪倒不如给军座用以酬劳剿匪将士，最好还是请军座施德于民，出兵剿匪，至此，孙始应诺。
  当时，张鸣九驻守西关的头目刁松亭，秘密与孙殿英勾结，愿归服孙军长麾下。正月十七日，孙令部下几十人乔装刁松亭的部下，由刁率领潜入城内，至晚，孙派兵围城。天交子夜，鸣枪为号，里应外合，兵不血刃，取下章丘城。匪首张鸣九、赵著名被俘，匪军大部被收服改编，罪大恶极的赵著明交由旧军处置。十九日，在旧军南门外杀了赵著明，首级挂在大杨树上，尸体被在城北山剿匪战斗中阵亡将士的家属刀刮凌迟，只剩一具骨架。张匪所掳马棚、宁埠等村的妇女三百余人，全部释放回家。孙军长之功德人人称颂，口碑载途。旧军百姓家家悬灯结彩，大门前设茶水点心，欢迎剿匪凯旋的孙军将士。章丘县十个区都向孙殿英献了万民旗，万民伞，并在耿家唱戏三天，慰问劳苦功高的孙军将士。二区副区长李敦复向其他九个区提出酬军费的问题，各区置之不理，派人去天津向孟雒川、孟养轩求款，也遭拒绝，无可奈何，勉强凑了二万元，交给了孙殿英。孙谦让再三，方收下，并无嫌少之意，于是孙殿英的大仁大义更为百姓所称道。
  正月底，孙挥军东去，旧军百姓夹道欢送，三十二条街各派大车一辆，送至桓台方回。孙在桓台授命师长张立国、师参谋马孟九、独立营长杜武越，各率部暂住桓台，一个月再偃旗息鼓返回旧军，具体任务是：收缴旧军保安团的武器；劫取旧军孟家的财物；向镇上首领索取剿匪酬金八万元。部署完毕，孙继续东去，直到平度。
  二月二十九日，黄风蔽日，天昏地暗。下午，张立国、马孟九等率千余人，突然来到旧军东门外，取出公文交给守圩的门丁，要他速速送到镇上。公文诈称“孙军某部西去历城，路过此地，请在镇上借宿一宵。李敦复看后，一时拿不出主意，保安团的刘芾村早为孙军收买，力主开门迎接。张、马进镇后，百姓听说是孙殿英的军队，都无戒备，却不想昨日仁义之师，今日变为劫舍的强盗。匪徒们分兵控制了四门，包围了东、西局子（百姓称保安团兵营为局子，东局子在东门里永兴寺，西局子在西门里书院），收缴了保安团的武器。天黑以后，匪徒们凶相毕露，开始了抢劫。他们先从各大堂号家下手，翻箱倒柜，大肆抢劫掠夺，楼上的东西翻到楼下；屋子里的东西扔到院子里；院子里翻腾不开，便往街上扔。匪徒们哪里见过这样多的好东西，他们眼花缭乱，抢了这件，扔掉那件，抢到好的，就扔掉孬的。各家各院，屋里屋外，遍地是衣物布匹，每个匪徒的腰包都是鼓鼓囊囊的。
  当夜，匪徒们集中了一批珍贵物件，装了二十多辆大车；另有许多古玩玉翠怕震之物，装在十几只皮箱中，抓民夫抬着，一起送往平度大本营。被分派担任押运车辆的一个连，抢东西抢红了眼，发了疯，竟谁也不愿就此离开旧军，他们把负责集合的连长和一个号兵击毙在袁家胡同北口。
  晚上九点以后，匪徒们便在全镇开始了洗劫、烧杀和奸淫。枪声四起，人喊狗叫，一片混乱。这时公祥当铺忽然起火，接着南孟家寨的安素堂、书业堂，袁家胡同的佩诚堂，西门里的矜恕堂，以及南门里西后街等处相继起火。为制造混乱，匪徒又纵火烧了进修堂的一个大麦穰垛，烈焰腾空，火光冲天，全镇陷入一片火海。
  凡房屋、陈设较好的人家，除物件被抢以外，还被逼交出银元、钞票，否则就毒打甚至杀害。程百智无钱可交，被匪徒枪杀。西后街李嘉平是该街上的富户，匪徒们逼李妻交钱，开始交出二十元，一番毒打又交出二十元，再打又交出二十元……就这样被活活打死。木匠吕文堂把仅有的几块钱藏在锯末堆里，翻出后被枪杀，其妻抱子投井。程振铸之妻闭门不开，被匪徒从门缝中枪杀……如此残例，不胜其说。
  匪徒们在劫掠中兽性大发，不管白天还是黑夜，到处奸淫。在李家亭匪徒夺下一个妇女怀中的婴儿摔在地上，将其奸污。西后街一刚分娩八天的产妇，被奸后母子俱亡。赵其盛之妻宋氏见匪来逃避，被开枪射死。鸡市街程振甲之女坚不受辱，惨遭杀害。青龙街程风松之妹，已嫁水寨裴姓，归宁遇匪，匪要将她拉走，奋力挣扎，身被数刀犹大骂土匪、强盗不止，终遭枪杀。后立烈女碑于水寨南门外。因不受辱而投缳跳井身亡者不计其数。在烧、杀、奸淫的同时，被绑架的“肉票”多达几百人，最初押在各营、连部，这时肯花钱就能赎出，后来，匪首张、马下令将“肉票”都集中到善恕堂司令部，计有三百余人。这时出钱赎票的日渐减少，于是设一毒计，声言要“撕票”，以示威胁。又说，家贫无钱“赎票”者，可放出。时有七人，未知是圈套，请求释放，结果出牢门不远全被枪杀。
  为应付和讨好匪徒，以孟广茂为首成立了维持会，召集各街长开始办公，在致和祥酒店设给养处，张焕亭任处长，派百姓出夫当差，为匪服务。办公人员佩戴红布条，当差的佩戴黄布条，以示区别。
  大抢劫三天之后，虽经孟广茂等人多次媚颜斡旋，但抢掠奸淫之事仍有发生。许多班、排长之类的小匪首公然霸占民女为妻。匪首张、马二人又出坏主意，在南门里的马家和东门里的永兴寺，设立所谓“妇女收容所”，说青年妇女住进去可免遭意外。开始，确有些安全，于是许多东躲西藏的妇女都进了收容所，仅南门里收容所就集中了四十多名妇女，结果，全部被压到司令部，任匪首自由凌辱。
  匪自进镇以来，百姓如陷汤火，而群匪却天天花天酒地，荒淫无度。各大堂号家的山珍海味吃不完，三座大酒店里的佳酿香液喝不尽，吃饱喝足后抽大烟，打麻将，淫妇女。待百姓家的鸡、牛、猪、羊宰完了，各杂货店里的烟、茶、点心用尽了，他们又生出法子，让外村前来送给养的人，弄些美味在圩子墙外换取布匹、衣物。有人试着来了，一只鸡可换回一件皮袄；十个鸡蛋换去一床新被……渐渐地各圩子门外成了交换市场，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匪军撤走。
  自东门外“撕票”之后，“赎票”的果然骤增。于是产生了一伙专门从事“说票”的掮客，他们与大小匪首拉上关系，便被封为某某“师爷”，在他们家的大门旁只要贴上“××营××师爷宅”的大红纸条，就可免受匪扰。三百余人的“肉票”经这些“师爷”之手赎了出来，而成千累万的银钱也一笔一笔落入他们（包括匪首）的私囊。如在九如堂关押的瑞蚨祥总经理孟昭范之子、孙，儿子孟宪堂被用巨款赎出后，孙子孟庆潭（十岁）被杜武越留在身边当小勤务（实际上是人质），专管背大烟枪。两年后，杜把他送到济南父母身边，索酬金一千元，谢礼大烟老海各一批。
  孙殿英在平度得到第一批赃物之后，知张、马等依计而行，欣喜异常，见他们久驻不归，怕生他变，于是下令催其速回。张、马接到命令，于二十三日让各街长派百姓大量烙烧饼，以做行军糇粮。旧军所有大小车辆掳掠一空，计牲口四百余头，车二百辆。二十四日凌晨，匪军撤走，大多数街长被掳去，用一条长绳各缚一臂，拴成一串。带走妇女、民夫共三百多名，途中只有少数逃回。
  孙殿英见张、马满载而归，喜出望外，但转念想到“东陵”余波未息，此次又洗劫旧军，社会舆论且不管它，倘或有人到蒋介石那里告状，岂不又要惹出许多麻烦，再说张、马在旧军待了二十多天，私囊已满，于是陡生一计。一日，将张、马约于密室，说，你们这次在旧军为害严重，又掳来这么多人，事情不好收场。依我看，弄来的这些人都是些挤不出油水的，不如卖个人情，放他们回去。不过对二位要暂时委曲一下，你们先留在我这里，就说要给你们处分，等旧军的人走后再放你们出去。总之，我孙某亏待不了你们。
  孙殿英将张立国、马孟九监禁后，马上接见孟广茂及各街长，备加宽慰，并表示要处决肇事主犯，、放众人回家团聚。此时，孙早已派重兵包围了张、马所率之团，勒令他们集合在一个广场上，全部解除武装，并逐个搜身，令其交出赃物，否则立即处决。一时交出的银元装满了十几只大筐箩，其他如金戒指、玉镯、银项练、手表、怀表、古玩等难以计数。孙又下令凡旧军来的人全部集合，他当众讲话：张立国、马孟九奉命西去历城，不料途经旧军镇，见财生盗心，擅入民宅，抢掠奸淫，杀人放火，罪大恶极，实属军法难容，现本军决定，将二人就地处决，以正军法，遂下令将二人提出当场执行。最后孙说：鄙职治军不严，致有此事发生，本人也要向上峰请求处分。希望父老乡亲回家代孙某向旧军父老谢罪。大家见枪毙了罪魁张立国、马孟九，又给了路费准许回家，都十分高兴。
  三月底，大家由兰村乘火车回归，家人相见如在梦中。此时旧军镇四门，大街要冲，已张贴出了孙军布告，内容与孙殿英在平度讲的大致相同。至此，孙殿英一手导演的这场洗劫旧军镇的惨剧，就这样收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