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的私塾和我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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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图书
唯一号: 150020020220002299
颗粒名称: 济南的私塾和我的经历
分类号: G629.299;K258
页数: 16
页码: 209-224
摘要: 本文记述了济南的私塾和我的经历,分别记述了私塾的名称及类型、专馆老师的聘请手续和开学仪式、专馆老师的生活情况及优劣的标准等。
关键词: 济南 私塾 私立学堂

内容

封建社会的教育制度,官办的有各级学宫和书院,私办的有家塾。家塾的历史非常悠久,中国古书《礼记》的《乐记》中,就有“古之教者……家有塾”的记载。这一个制度,大体上是随着清王朝的崩溃而消逝的。笔者幼年曾在私塾中读了六七年的《四书》《五经》等古典书籍,现在把亲身经历的事情叙述出来,以供参考。
  私塾的名称及类型
  私塾这个称谓是在有了官、私立学堂(清末民初之际)以后才出现的。封建时代,它的正名是家塾。但社会上并不这样称呼它,一般都把它叫作“馆”或者“书房”。因为经济来源的不同,又分为两类。独家出资请老师教自己子弟的叫作“家馆”或者“专馆”,若干家共同出资请一位老师教各家子弟的叫作“散馆”。散馆常受轻视,有“野书房”的诨号。专馆学生的人数较少,很少有超过4个人的,因为一个家庭中不可能有更多儿童同时就学。而一个学生又嫌太孤单了,独学无友,会影响到学业的进度,对此补救的办法有下列几种:一是书童伴读,这非是富豪人家不易办到;一是招致亲友家的子弟来附学,这必须征得老师的同意,并且由来学学生的家长每月致送老师若干束修;最后一种办法是叫女孩子一同上学。在这里顺便谈一谈私塾中的女学生。女学生只能在专馆中才间或存在。那时,女子上学,纵然不至“有干例禁”,但可能性确实不大。贫寒人家对男孩子上学尚成问题,女孩子便谈不到了。地主和富豪,经济上的问题无所谓了,但是他们“男女之防”的观念特别深。认为老师既是男人,哪能让女孩子同他朝夕共处呢?肯叫女孩子上学的必然是“书香门第”的官绅家庭。这类人既有把子弟培养成举人、进士的愿望,也有把儿女造就成曹大家或谢道韫的思想。他们也相信“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教条,但又自负地认为:我的庭训(家庭教育),我的女儿是绝不至于流为崔莺莺或者鱼玄机的;因而有胆量叫女孩子上学。纵然上了学,但与男学生终有若干不同之点:第一是陪衬的性质,必须只有一个或两个男学生,才陪衬上一两个女学生;重点不在女生读书问题上,而是在于如此方能使男生读得更好;第二是年龄问题,女子上学必须在13岁以下,岁数再大,她就成为“留头”的姑娘了,实在不便再上学了;第三只许可在自己家里上学,不能到别家的专馆里附学;第四是不上灯书,以便腾出工夫来,学习针黹;第五是不挨打,老师如果打了女学生,认为是犯了严重的错误,影响到他的职业;第六是如有女生,必须先向老师说明,征求同意;半路上(第二学年)添加女生,也得照样。实际上老师不同意的事例,在济南很难找到。
  散馆的情况与专馆大不相同了。问题虽然表现于各方面,但归根结底是经济问题。送子弟进散馆读书的,多半是贫寒人家,最多也不过是一个小康之家。一两家是无力供应起一个老师的开销的,故必须纠合三四家以上,才能负担起书房的一切费用。因此,学生至少也有八九人,多者有20余人,专馆无所谓房子问题,因为东家必有余房可供书房之用,学生的人数既不多,只要光线适用,屋子大点或小点,均无甚关系。散馆就大不相同了,学生既多,小屋子不敷用,东家的经济状况既不太好,家中也没有余房子可资利用,所以必须另租书房,家具由各东家拼凑起来应用。租书房,在济南是件相当困难的事。独所房子的租价高,租不起;零租一两座屋呢,济南的俗话说“宁肯倒塌光,也不租书房。”因年龄小的学生太乱太闹,惹人厌烦;年龄大的,又怕“男女之别”的关防被突破了,总以不租为上策。所以散书房多半设在较大寺庙的旁院内。其次是老师的饮食杂费问题。近郊农村中,基本上是采用轮流管饭制(同时供给开水),由东家中选出有做饭和烧水条件的几家来,负担送饭送水的任务。其余各家均须付出一定的伙食补助费。市内,由于吃饭饮水都极便利,大多是采用包干制,先由东家代表和老师当面讲明,每月伙食杂费(灯油炭火等)若干吊(济南以制钱490枚为一吊),于上月底以前,交给老师自由支配。讲妥后,众东家凑钱,即由每一个学生平均负担。凑齐后都交给代表转送给老师。这种办法老师极为欢迎,因为自己若撙节一点,收入可以多剩一些。散馆老师,随着学生的学习进度,还有两种生财之道:其一是“开讲”。学生在启蒙阶段是只记字音和字形,念书也是念“滑句”(照音念去),对于字义和书义老师既不予讲解,学生自属茫然。到字认满2,000个左右,书念完了《四书》和《诗经》,老师郑重地通知学生的家长:你的学生书念得很好!拟于某时起,给他开讲。家长听到这个喜讯,自是高兴,买些茶、酒、旱烟等类的东西给老师送去。同时,下一份请柬,请老师大吃一顿。其二是“开笔”。开讲后几年,老师又更加郑重地通知东家了:你的学生“悟性”(领会力)很好,我教他对个“对子”,不但平仄协调,而且时有精义;现在,可以叫他开笔做个“破题”和“起讲”了。东家听了,比前次开讲的高兴劲更大了。不但请吃酒和加倍送东西,且须托人向老师声明,每月增加束修若干,上述情况,在专馆中是不存在的。因为专馆的东家都是较富裕的,学生到了开讲和开笔的程度,就换请一位程度较高的老师来教。在两类书房中,还有一个不同之点,就是在学生的名额上。专馆是越少越好;散馆呢,恰恰相反,是越多越好。专馆老师不得自己招收学生,散馆老师则有招收学生的自由。专馆东家认为老师的精力有一定的限度,学生少了,可以教的仔细些和周到些,子弟上进得快,十年八年,就可能取得“功名”了。况且增添学生,老师可以增加收入,而东家却省不下分毫的开销,因而就坚决反对了,散馆就不然了。老师每多一个学生多收一份束修,当然很愿意。笔者曾不止一次地跟随老师到野书房串门,一进院门,就听到一片嘈杂的诵读声;进屋后,觉着空气浑浊,人很拥挤。那时,散馆除野书房的诨名外,还有“虾蟆湾”的称号。散馆中的学生是来去不定的。续读多年的虽不乏其人,读个一年半载或几个月就告退的,也屡见不鲜。去时不必申叙理由,只要不欠束修和杂费,任何人是无权过问的。
  在散馆中,有“学长”一类的人物,因为学生一多,老师怕照顾不过来,在学生中挑选学龄长,造诣深的学生充当学长。学长是老师的助手。学长是个诨名,当老师的面前,只准称为师兄。背后,同学交谈,则呼为“大学长”。学长的任务是:当老师离开书房时,维持书房中的秩序;代老师听同学们温习熟字和背书;教给同学们描红,包括如何研朱、墨、膏笔(沾笔),执笔、下笔及笔顺的次第等等。他虽有监督同学的权力,但最甚只限于斥责,不得打人,尤其不准动戒尺。正书、讲书和批改文章,是老师的重大任务,不能叫学长代庖。若犯了这条“规律”,东家们认为老师太不负责任,可以解雇。因此,老师是不敢轻于尝试的。
  专馆老师的聘请手续和开学仪式
  富裕官绅的子弟到了七八岁(虚岁),就要上学了。家长到处托人介绍一位合格的老师,条件是:一位屡考而不中的秀才,年龄在50岁左右,性情严肃而又不暴躁,身体健康而无不良嗜好——吸鸦片、酗酒等。人选定了,进一步磋商对方的权利义务。根据惯例,大概是:开蒙(初学)学生几人,每月束修若千(一般是10吊钱以内),月费(零用钱)若干(一般是两吊钱),三节——端阳、中秋、年终敬仪若干;对外地老师尚须致送赆仪(川资)若干。至食宿灯烛取暖等等,均由东家按习俗供应,不在磋商之内。一切商定之后,再致送“关书”,用今天的话说,就是雇佣契约。为什么叫作关书呢?据说,这是有典故的,是本着“大学者,〓(贤)士之所关也”(《汉书》《董仲舒传》)来的,关书的格式是:大红色全帖(环洞式,连封、底面共10页)一份,在封面上写一个“正”字,在内第一页上,写看“敦请××老夫子来舍教读,学生×人,用奉束修(或修金)京钱×千文,月费×千文,敬订。”在第二页上写:“右启××老夫子惠存。”在同页的左下方写:“教弟×××顿首拜。”字体必须正楷书;××老夫子字样必须另行抬格书写。节仪、赆仪和其他待遇,只有口头契约,为了避免“小气”,例不载在关书之内。关书写好后,装在一个大红封套内,在套的背面——有粘接缝的一面,贴上一个红签,把接缝掩盖起来,上写“关书”两个字。若将签子误贴在套的正面,则老师认为是“大不敬”,要恼火的。一切准备好了,派一名仆人,把关书连同第一个月的束修和月费给老师一并送去。老师收下后,仆人向他说:“敝上拟今天某时来拜望师爷,听师爷的示下。”老师当然应允。仆人告辞,老师照例“赏”给他若干钱,数目相当于一月月费的一半至全部。东家在仆人回报后,于约定时间,按照自己的“品级”,顶帽脚靴,坐二人轿或四人轿;由仆人拿着“护书”,内藏拜帖,去拜谒老师。双方见面,先互相打躬(作揖),分宾主坐下,略道寒暄后,东家向老师请示何日(惯例是18至22日)开学。老师说:“按《时宪书》(历书),某日是个好日子,入学大吉,我们就是那一天吧。”东家唯唯遵命(其实是早经介绍人疏通好了的),打躬告退。东家回来之后,马上备好四份请帖,一份送给老师,三份送三位陪客。加紧布置书房,谆谆告诫入学的子弟。
  到入学之日,陪客先来,然后派车或轿去迎接老师。老师到时,东家和陪客一齐迎接出去,揖让着进屋落坐,献上茶。书房正中桌边的椅子,谁也不肯去坐,因为墙上贴着“大成至圣先师孔子之位”红纸条儿,桌上陈列着五供蜡千。东家向老师及陪客介绍完贵姓台甫之后,接着便进行拜圣典礼。这时,大家的面孔都绷得紧紧的,显出一片“肃穆”的景象。学生也都被叫来了,他们的表情甚为可怜而又可笑。由于平时的宣传和父兄近日的告诫(绝大部分是恫吓),牢固地认定老师是阎王爷,书房是监牢狱,一辈子不去才好。而这种戏剧式的仪式又确能吸引儿童一睹为快,在家庭和社会高压之下,也不敢不到。一声“拜圣人”的传呼之下,学生们挨挨蹭蹭地进到书房门内。拜圣,其实是祭圣,是由老师主持的。仆人端进一盘生的牛、羊、猪肉,摆在桌子上,(这是最阔绰的人家才有的排场,一般是有酒无肉)斟上三杯米酒(不用烧酒),把香烛点着,将香递给老师,老师用双手捧香,向上打躬,交给仆人,插在香炉里。仆人又递过一个奠盅来,老师接过,恭敬地将盅内的酒浇在桌前地上。祭奠已毕,老师退半步,在拜垫上三跪九叩地磕头,磕完,打躬退下。东家及学生,按尊卑长幼之序,照样行礼。拜圣大典至此完成。
  然后是学生拜师。拜师时,老师成了第一号的被尊崇者。桌上的祭品和陈设都撤去,桌旁的椅子由圣位一变而成为师位。东家毕恭毕敬地请老师就坐受礼。他当然不好意思昂然上坐,东家也是假让。不再勉强,不过这个“过场”是要走的。东家先向老师打一躬,口中念念有词:“小孩子们很顽劣,请老夫子多多费心。”边说边磕头;老师慌不迭地跪下还礼,口中连说:“不敢当”。宾东交拜后,是学生给老师行礼。学生顺长幼之序,向老师打躬、磕头、打躬、退下。老师不还礼,仅只哈哈腰儿,表示有礼貌,未尝直受不辞。作揖磕头完了,拜师典礼也告终了。学生们在家长的“你们出去吧”一声赦令下,欢天喜地地走了。
  拜师之后,吃入学酒。仆人将桌子前移到屋的正中,摆上椅子——桌后一张,桌两旁各两张,桌前空着,桌上摆好盅、筷、手碟和四只冷荤盘子。东家亲自安怀、让座、送酒。老师被让到桌后椅子上。这种座叫作“台座”,是最尊敬的仪式。老师谦让一番,把椅子向下首(自己的右方)挪一挪,告了“僭坐”,然后坐下。三位陪客的席次,早已心中有数,略一推让,就各安其位了。让座已毕,仆人送上热气腾腾的“大件”(用直径九寸以上的碗,内盛参、翅等品)来。东家和陪客一齐举杯向老师劝酒。这一餐须文雅,不得放饭、流欼、划拳酗酒。吃喝完毕,陪客告辞,东家也暂时退出书房,好让老师休息。
  最后是送孩子入学。约计老师已休息了一小时,东家率领学生到书房来,手里拿着两件东西:一件是“戒尺”,即古时所谓的夏楚,是一根约二分厚、寸半宽、一尺六七寸长的木板,临时用红纸封起来;另一件是学生的红纸名单。把两件东西都放在老师的面前,致辞说:“请老夫子对小孩子们严加约束,兄弟尚不至溺爱不明,经传上说得好——‘夏楚二物收其威也’嘛。”又说道:“孩子们的名字是兄弟胡乱起的,请老夫子费心,另赐以佳名。老师对于戒尺不作什么答辞,表示自己有权接受,有权打人。对于学生的名字,在马马虎虎地看了名单之后,很少有真予以修改的,惯例是客气地说:“名字‘命’得很好,勿庸更改。”也有少数的老师要卖弄自己的才学,说:“我送他们每人一人‘表字吧。”边说边戴上花’镜,拿起笔来,在每个学生的名下,添注上两个字。东家这时对孩子们说:“你们小孩子家本不应该有‘字’,这是老师特别喜爱你们,过来谢谢!”学生一齐到老师面前,打一个躬。老师说“等以后仔细讲给你们听。”至此,全部入学仪式完成了。以后就正式上学(开课)了。老师稍为思索一下,指定某个学生坐在某个位子上,即开口致训辞,不外是好好认字、念书,谨守学规,不能调皮捣蛋、偷闲躲懒,倘敢故犯,是不轻饶的。边说边把戒尺上的红纸封去掉,向学生示一示威。学生宛如大祸临头,有的被吓哭了。训辞致罢,年龄最长的学生把一个小匣子送到老师的桌上。匣内盛着许多白纸扁方包儿,每包内有50张裁好的黄毛边纸(约1.5寸见方),是老师在纸上写了字,供学生认字之用,叫作“字块儿”。老师打开小纸包,在黄纸上每纸一字地写好一至十等数目字,交给学生每人一份,并嘱咐好好保存着。老师开口了:“今日是头一天,叫你们坐坐,收一收心,不必再认字了,明天要早起床,梳洗完了,就来上学。现在早点放学,去吧!”学生恍如囚犯遇赦,但又不敢慌张,走下座位,先向墙上的孔子像打一躬,转身再向老师打一躬(这是每日上、下学的一定仪注)。老师微微地点点头,用比刚才缓和的态度说:“走吧。”学生蹑手蹑脚地离开屋门,一溜烟似地跑回家去。
  专馆老师的生活情况及优劣的标准
  私塾老师总是道貌岸然,唯我独尊,但由于过分矫揉造作,社会上对他敬而远之。例如他坐的椅子叫作师位,其他人是不许僭越的。如果学生坐一坐,除招来一顿毒打外,还要东家打躬道歉,学生磕头陪礼,才悻悻而罢。东家坐了,则认为是蔑视礼义,污辱“斯文”,找原介绍人来“说礼”,甚至以辞馆相要挟;必须治宴谢罪,才容许“免议”。即便是他自己的朋友坐了,也毫不宽假。诸如此类的事情尚多,当然要讨厌于别人的。男东家为了使之尽心教读,学生能早日“成名”,女东家为了免其虐待孩子,表面上还能保持一定的恭敬和照顾。其余的人无不对他卑视和讽刺。从济南给老师的诨名——孩子王、嘴把式、穷酸或半瓶醋……可以充分看出他的社会地位来。
  专馆老师的生活是颇舒适的。有专人(书童)或兼职人侍候。起床后,有人把漱口和洗脸水准备好,接着沏上茶并送上水烟袋来。(济俗:无论老师是否吸烟,书房中必备置专用水烟袋,但不供应烟丝,吸时,由老师自备),到八九点钟,开来早点,一般是烧饼果子(油条)各二枚。近12点,开午饭,两荤两素或一汤两炒,主食多半是面馔。晚饭,冬季在上灯后,其余各季都在上灯前,菜的多少与午饭同,但切忌品种及做法完全重复,主食多半是大米饭。包子、水饺、面条、油饼等,隔几天也吃一次。夏季昼长,午后添点心一次,品种无一定的习例可寻,总以好吃而又不太起充饥作用的东西为最好。中秋节后,上了灯书,将午后的点心改到晚间,多半是果子面条和江米粥一碗,也给老师一些应时对景的食品,如春卷、粽子、西瓜、月饼、重阳花糕、腊八粥等等。书房的灯,我读书的时期,一律是高座玻璃煤油灯,每天由侍候的人擦得光亮。古历十月初一以后,书房中添备取暖炭盆(那时,带烟筒煤炉还不大通用),木炭选取枣木或荆根烧制的,以免冒烟。放假的日子很少,一年中只有清明、端午、中元(农历七月十五)、中秋、重阳和腊八各一天。
  山东各县有的在关书上注明“教读一载”字样的,济南却没有这种惯例。关于老师下一年的去留问题如何解决呢?办法是:东家先向老师表示续聘之意,在老师不坚决辞聘的情况下,就照原关书的样子再送一份。如果老师另有“高就”,也须通知东家另请“高明”。这个手续须在中秋节后至古历九月底办理完。若东家不表示挽留,不再送关书,就说明这是解雇了,老师绝不好意思询问明年还是否留用。但老师不再续教了,却没有这样“心照不宣”的办法,必须公开声明。专馆,即便双方有些别扭,总要维持下一整年来;半路散伙,认为是个“大笑话”,影响到另请老师和再找馆地,双方都不敢轻于一试。
  年终放学,最早是腊月十六日,最晚也不能过二十二日,因为二十三日就要辞灶了。无论明年续聘与否,拜圣人和吃放学酒总是不可少的,在仪式上,可以比开学时简单一些。对馆地蝉联的老师,更可采用“实惠”主义,脱略形迹。陪客人选,尽可能地约请熟人,并可约请老师的好友。老师只坐首座,不再坐台座了,圆桌(旧俗:请客用圆桌,不太恭敬)也不禁用了,划拳行令、喝什么酒都可随便,就是喝醉了,也不为“失仪”。富豪家庭为了显示所用厨师的手艺,菜肴是多种多样的。有的女东家也要露一手(这种风气在满族或江南人中常有),做几个拿手菜,作为对老师的特别敬意。除约定的节敬以外,再赠送老师几包年礼,不外是年糕、桔子、风鸡、腊肉之类。总之,这席酒是尽欢而散。明年散伙的,不可能有这样的气氛。第二天早晨,老师就离馆了,住本市的,用二人轿或小车(独轮车)相送;远郊或外县的,用轿车(骡拉车)或二把手(一推一挽的独轮车)相送。第二年正月二十日前后,老师再来上课,仪式在若有若无之间,济南叫作“点到为止”。
  老师的资格评定,并不以他书读得多或少、文章作得好或,坏、教授方法优或劣为标准,其实这些是不易调查的。于是另采取一个简便而又有凭据的方式,那就是以老师的“功名”高低为断。他如果仅只是个秀才,那就只能教开蒙的学生,束修也最低;若是个贡生,那就能开讲了,束修也稍高一些;到了举人,不但能教大学生,开笔作文章,而且声价也与前二者大不相同。束修不能以铜钱计算了,每月须纹银5至8两,附加一两个外姓学生,须另给2至4两。月费和赆仪总较多一些,但仍可以铜钱支付,节敬则必须用纹银了。清代功名的最高级是进士,对于具备这种资历的老师怎么办?这是没有的事,所以找不出成例来。那时,文人中了进士,就有官可做了,是不肯再教书的。
  专馆书房的布置及课程内容
  最阔绰人家的书房安置在住宅的一所小独院里,而一般是在住宅的外院中,以某一座屋充作书房。最小也须两大间,最大不过五间。屋较小的,老师的位子须排在当门之处;屋较大的,则老师和学生可集中到屋门之左或右方的两间里去。屋门上必有对联一副,通用的是“名教自有乐地,诗书是我良田”,或者是“种树类培佳子弟,拥书权拜小诸侯”等等。屋内迎门是八仙桌一张,桌后例有条案一个,案上列着香炉一个,蜡千两只,平时不焚香点蜡,朔(初一)、望(十五)日早晨必祭一次,除香烛外,别无祭品。桌前挂有绣花或红呢子“桌头”(桌裙),两旁各有一把“太师椅”,上有椅帔和椅垫。这两把椅子先师和老师交互使用(祭时属先师,平时属老师)。学生的座位只能用便椅,有垫无帔。一人或两人共用一张书桌(无抽屉方桌),上放着砚台、镇纸、笔筒、书本、字块匣、仿纸等,早晨上学、晚上下学都没有准钟点,是“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若上灯书,则以晚9时为度。为何晚上倒论起钟点来了?其实那时把晚九点叫作二更,届时,城内最高统治衙门放两声炮,全城可闻,习俗把二更叫作“二炮”。虽当盛暑,上学必穿上大褂子,不得到老师的吩咐,是不敢脱的。小褂和鞋袜,虽在三伏时节,也必须整整齐齐,否则,就太不斯文了。老师而外,学生均不得摇扇。
  私塾中教授些什么课程呢?第一阶段是开蒙,意思是在说,没有识字的小孩子是蒙昧无知的,须要揭开蒙障。透出光明来。具体的“开”法是每天识字块4至6个,用累进的公式逐日增多,从数目字起,进到实字(名词),再进到虚字(动词及其他类词);约认识到1,000个字以上了,开始读书。所读的书,不外乎《三字经》、《四字鉴》、《百家姓》、《千字文》、《千家诗》等书。我读私塾的时候,《龙文鞭影》被列为必修课了。学生们有句谣词:“三、四、百、千、千,末了一顿鞭。”具体学法是:学生拿着书,打开第一或第几页,放在老师面前,恭待他给“正书”。所谓正书,是老师先把书文诵读一遍,学生循声随诵;老师斟酌学生的诵读能力,认为够他念的了,就不再往下念了。如此反复朗诵三遍,正书的初步教程完结了。再由学生独自朗涌,遇有念错了的字句,老师再予教授,直到所正的书全部念通了,正书全部教程才告结束。下一步是读书和背书。学生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所正的书高声朗诵,声音低了,老师认为念的不起劲,是要予以斥责的。念到一定分际,自己先行背诵一番,确能背诵了,拿着书送到老师面前,背过身子去,高声背诵;若能一字不错,就过了关了。但往往是自己私下背得很熟了,一到老师跟前,心里一害怕,就给吓忘了,结结巴巴地背不下去了。老师怒喊一声:“再好好地念去!”垂头丧气地回来,再念、再背;若再背不通畅,就有挨打的可能了,老师打人,不一定守打人的规矩(按规矩,先在桌上放上两本书,叫学生把左手放在书上,老师拿起戒尺,在手掌上扑击二至数下),往往是冷不防地从背后向头上打一下。连疼带吓,书更背不过了,还须重念。常有念到吃饭时间,兄弟姊妹都背完书吃饭去了,老师边吃饭边督促,非背过不能放学。但受罪也能换来轻松。经过这一番考验,老师不得不承认某个学生的“念性”不行了,下次正书,少给正几句,自然轻而易举了。若背过太快了,老师就多给加任务。总之,非把学生弄得精疲力尽不止。
  以上课程,须经过一二年的时间,方才完成,接着便读《四书》《五经》。一般是《四书》和《诗经》同时诵读,以后再读《春秋》《左氏传》和《礼记》,最后是《书经》和《周易》。这些古书,字体古怪,佶屈聱牙,念和背都非常吃力。所以那时有句歌谣:“经书念到完,屁股烂半边‘挨打’。”我离开私塾50多年了,今日回忆起来,还有点“谈虎色变”之感。
  在开蒙时,念书而外,还须习字。其次第如下:第一步是“描红”,即买来南纸店(文具店)印好的红色字仿纸,老师教给学生用墨笔在红色字上重划一遍;第二步是“实格”,也是南纸店印好的黑色楷体字,再买一些素白仿稿纸,套在黑字格上,摹拟着写;第三步是“空格”,即上一行有字,下一行空着,套上素纸,影写一行,再照临一行。无论哪一步,每次写完之后,呈交老师给判仿。老师用朱笔逐字评判,写得好的划个圈,一般的点个点,差的批个杠子。判完了,掷还学生,很少指出其所以好和所以差的缘故来,更难望他给讲解如何方能写好。以上是开蒙阶段的全部课程。无论单字或书本,只许照音诵读,不得问一问作何解释。须花费四五年的时间,才完成这段作业。
  第二阶段是开讲。当年我颇有畏难情绪,及至真开了讲,倒觉着很容易了。老师先把读过的书,从《四书》开始,逐句逐节,按着小注,述说一遍,绝无发挥。到第二天讲书之前,先行“回讲”,就是把昨天老师所讲的,由学生仿效他的样子,重说一番,就算懂得了。不但熟书(以前学过的)要全讲全温习,还要添读生书。记得我就读过《周礼》、《仪礼》、《尔雅》、《孝经》、唐宋诗抄和古文辞类纂等书。读法和背法一如从前,所不同的是边讲(代替正书)边读,不再只念“滑句”了。另外,有不背不讲的阅览书,由学生自己圈点(句读)一下,交给老师审查进度,改正错误。这类书,我曾看过《东莱博议》、《陆宣公奏议》、《昭明文选》和《御批通鉴辑览》等等。
  在开讲阶段,习字也改变了从前的方法,开始“临帖”。由老师根据学生的笔路,指定由八大家(颜、柳、欧、赵、苏、黄、米、蔡)中临摹一种。大、小字要一致起来,大字要求骨肉匀停,小字要求合乎“馆阁体”。清末年,受康有为《广艺舟双楫》的影响,“北魏体”(一名“六朝体”)颇风行一时。
  开讲阶段时间很难概算,我是读了三年多,就进入第三段,开笔作文了。除前所读过的书还须不断温习外,添读《宋义》和《策论》等等。所作的文章分为两类:一是经义(不是八股文),即从四书五经等书上找题目;一是论说,即从子、史等书上出题目。先作一段(百来字),渐进到“起、承、转合”四段(计400至700字),至此叫作“满篇”。意思是说:数量和规格等问题初步解决了;再进,须要在文章的工整和优美上下功夫了。每五天作文一篇,作完了,请老师批改;积存多了,订成本子,保存起来,叫作“窗课”。这时的习字重点,放在小字上,在没有横格的纸上写,而要求横竖成行。这一段的肄业期间无实例可寻,中了秀才或年龄大了,就算结业了。我只学了二年,刚刚满篇;辛亥革命后,进了学校,结束了私塾生活。

知识出处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出版者:山东人民出版社

本书记述了秋瑾殉难记、六月六日与李钟岳、忆我的父亲——齐鲁大学校长刘世传、忆冯玉祥将军在重庆宴请毛主席、我在莫斯科中山大学学习的前前后后、回忆何基沣将军片断、从旧军人到起义将领、我所知道的汪伪政权内幕情况、博山县商会在日伪时期的活动、日军残害中国人民的魔窟——济南“新华院”等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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