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1942年夏天，少奇同志长途跋涉，越过高山大河，穿过严密的日伪封锁线，来到山东抗日根据地临沭县朱樊村。朱樊是中共山东分局和八路军一一五师师部所在地，在那里少奇同志住了好几个月，他听取了山东分局和一一五师领导同志的汇报，并对山东的工作作了全面指示。这年秋天，少奇同志又从临沭启程跨过湍急的沭河和沂河，来到鲁南。
  记得那是深秋的一天，铁道游击队政委杜季伟同志接到鲁南军区司令部的命令，要他与队长刘金山同志和我，马上赶到鲁南军区去，接受一项极其重要的任务。接到命令后，我们三人火速召集队员开会作了安排，星夜赶往军区。当时鲁南军区住在埔阳。这地方依山傍水，难攻易守，周围的群众基础很好，很适合做战时指挥机关的驻地。我们到达军区司令部时，已是次日黎明，旭日放射出万道光芒，映红了山川，我们顿时觉得豁亮极了。
  我们三人急步朝司令部奔去。司令部的参谋见我们来了，立即报告张司令和王政委。我们进办公室后，首长就向我们布置了任务。
  张司令说：“这次的任务是护送胡服同志过路。你们要圆满地完成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不能出半点纰漏。”王政委也嘱咐说：“如果有人问胡服同志，就说是山里来的管队长。”我们为肩负这一光荣的使命而感到自豪，迅速制定了护送方案。首长审查后非常满意。按计划，由我在军区等候接头，杜季伟和刘金山同志返回枣庄，率领铁道游击队来军区接胡服同志。
  不一会儿工夫，十几匹战马奔驰而来。从马上跳下十几名军人，为首的身体瘦长，一身灰色军装，看上去十分慈祥、和善，这就是胡服同志。当晚，胡服同志把杜政委、刘队长和我请到他的住室，询问枣庄方面的情况。第二天夜里，胡服同志身穿皮袄，头戴青呢鸭舌帽，骑一头骡子，在我们铁道游击队的护卫下，沿着抱犊崮东边的山口前行，经小北庄、税郭、龙头，到达薛城（原临城）的草窝。草窝这地方，周围多山，丘陵起伏，比较偏僻。我们到时，天已破晓。虽然经过一夜的长途行军，但胡服同志却精神饱满，毫无倦意。
  草窝在津浦线东侧，离敌伪据点十余华里，为防意外，组织上派我先跟据点里的伪军小队长联系。晚上8点钟左右，由我带三排长杨家成同志和另外一名队员，腰插短枪，身着长袍，头戴礼帽，提着几瓶兰陵美酒和几条哈德门香烟来到伪军炮楼附近一棵大树下，由杨排长到炮楼里把伪军小队长“请”出来。不一会儿，杨排长领着伪军小队长来了。伪军小队长一见是我，“叭”的一声就是一个立正敬礼，笑嘻嘻地说：“王大队长，有什么事需要小弟帮助，尽管吩咐。”我一看伪小队长的神色：不停地点头哈腰，两只小眼斜瞅着那烟酒。于是，我用手指了指带来的好烟好酒说：“兄弟今天特来拜访。”伪军小队长听我这么一说，故意提高嗓门：“岂敢！岂敢！请王大队长里面喝茶！”我随伪军小队长朝炮楼走去，留杨排长和另外一名队员在炮楼外警戒。说实在的，铁道游击队的名字，在日伪军里是闻风丧胆的。就连日寇特务队长松尾听到“飞虎队”（即铁道游击队）的大名也不免胆战心惊。所以，当我走进炮楼时，坐在地铺上打牌的五六个伪军忽地爬起来，立正站着，个个面带惧色。那伪军小队长一见五六个伪军在那里呆若木鸡地傻站着，赶忙上前解释：“弟兄们，王大队长这次来是看望大家，特地给弟兄们送来了好烟好酒。”伪军们听说带来了好烟好酒，心里痒恣恣的，但看到我腰里插着的两把20响匣子枪，又不免心怀惊恐。我迅速向四周扫了一眼，看到他们的武器枪支都挂在墙上，只有伪军小队长腰间有支短枪。我仔细看着，炮楼顶层的伪军们也在打牌，有个伪军一边催促着出牌，一边嘴里哼着《千里送京娘》小调。于是我对站在面前的伪军们说：“我们的刘队长和杜政委派我来看看弟兄们，因为你们虽然为鬼子守路，却没有完全执行鬼子的命令。这个我们心中是有数的。”此时，我看了看表已快10点钟了。从炮楼外进来一名游击队员，走到我们跟前，附到我的耳边低声说：“王队长，一切都准备好了。”我点点头，表示明白了他的意思，他就匆匆地走了。这个队员走后，我便拉着伪军小队长走到一边对他说：“刚才送信来，山里有几个同志要过路！”伪军小队长说：“过吧，这还用问什么！”我走到碉堡，立即布置了几名队员，换上伪军服装，守护在岗哨周围。这时，我按照原先确定的暗号进行联络，把两个手指向嘴里一放，吹起呼哨。一霎时，刘队长和杜政委听到暗号声，便率领铁道游击队员们，掩护胡服同志奔铁路而来。他们翻过封锁沟，爬过铁丝网，上了炮楼外的一条大路。我站在路旁，向临城和沙沟望去，鬼子的探照灯射着光柱，远处的碉堡隐约可见。我转过身来，看着胡服同志骑着一匹小骡子，正从我眼前走过。我望着他的背影，心想：“他是个多么伟大的领导者啊！”这时，北面有一道白光闪过来，接着传来一阵突突的声响。这是鬼子巡路的摩托卡从临城方向驶来了。我立即同刘队长杜政委交换了一下意见，请示胡服同志，同意后，人员暂时进炮楼内隐蔽，将小骡子牵到碉堡后边的棚子里藏着。谁知，就在这紧急关头，那骡子一蹦哒“扑通”掉进了堑壕里。刘金山一见，“飕”地跳下壕去，我们就在边上拉着缰绳，他在下边用力将骡子推上岸来。我们的人刚进炮楼，鬼子的摩托卡上的探照灯就在周围不停地扫来扫去，机关枪也“哒哒哒”地朝远处可疑的目标扫射了一阵。枪声刚停，几个鬼子就从摩托卡上跳了下来，直奔炮楼。特务队长松尾见小队长夜间出来查哨，十分满意，问：“毛猴子的没有？飞虎队的没有？”伪军小队长恭敬地报告：“没有！”松尾用手推了推架在凹鼻梁上的金丝边眼镜，然后拍了拍小队长的肩膀说：“好好的！”随后坐上摩托卡向沙沟方向驰去。伪军小队长见松尾走远，这才“唉”了一声，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半晌说不出话来。
  就在松尾查哨的当儿，在伪军炮楼里边，胡服同志正给伪军们训话。他屹立在炮楼顶层扶梯口旁，挥动看有力的手臂，说：“目前在苏德战场上，红军已在斯大林格勒取得了伟大的胜利，法西斯灭亡的日子就要到来。在我们中国，日寇正在作垂死的挣扎。我们八路军、新四军和各抗日武装的大反攻即将开始……”在那样危急的时刻，胡服同志也不忘做瓦解敌军的工作，为我们树立了光辉的榜样。可在当时，我曾劝胡服同志不要讲，以免暴露身份，但胡服同志说：“没关系，这正是瓦解敌军的极好时机。”确实，经胡服同志那么一讲，真起了很大的作用。我注意那些伪军的脸上，一个个面带土色，感到十分震惊和恐惧，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吱声，双腿盘坐铺上，乖乖地一动也不敢动。后来，我们也经常学着胡服同志的办法，时常给伪军汉奸进行训话，以分化瓦解敌人。
  鬼子走后，我们护送胡服同志穿过津浦铁路，抵达微山湖畔的桥庙。这时，天已黎明，东方现出鱼肚白。我们住在一位贫苦大娘家中，大娘见我们来到，忙烧水端茶，把堂屋收拾出来给我们住。我正在拾掇床铺，大娘见了有些纳闷。大娘见我们往常来到向草铺上一躺就睡了起来，怎么这回整理起床铺来了，心里觉着有些奇怪。大娘问我：“老王，你铺床给谁睡呀？又来领导啦？”我悄悄告诉大娘说：“大娘，是山里来的管队长！”大娘一听是山里来的“管队长，”那保准“管”的队伍不少，高兴的忙上前给胡服同志倒茶。胡服同志亲热地跟大娘拉起家常。胡服同志了解到渔民生活的艰苦，指示我们要关心群众生活，要把群众的疾苦看成是自己的疾苦。队员们看到胡服同志为革命日夜操劳，身体很弱，便提议到湖里搞几条鲤鱼，给胡服同志改善一下伙食。但胡服同志知道后坚决劝阻了此事。他说：“吃煎饼就不错嘛！我在北方工作多年，吃杂粮也习惯了。每个革命同志，都应该注意锻炼，以适应各种艰苦环境。”这天夜里我们陪胡服同志来到湖边。湖上的夜晚格外诱人，皎洁的月光映照着波光粼粼的湖水，微带凉意的晚风吹动着湖面，扬起欢乐的浪花，好象在鼓掌欢迎我们。我向芦苇荡处打了一声呼哨，不一会儿，几条小船从芦苇荡里划出，向着岸边驶来。我们几个负责同志跟胡服同志一起，乘一艘较大的渔船向湖心岛驶去。其余同志分乘小船尾随在后边。当我们驶到游击队在湖中芦苇荡的秘密联络点后，便换乘一条更大些的渔船。这条船是刘钦明家的，刘在湖上交际很广，利用此船，能起到一定的掩护作用。在船上，胡服同志召集了枣庄、峰县、滕县、夏镇等湖区和铁道沿线党的负责人会议。会上，他作了鼓舞人心的报告和重要的指示。胡服同志赞扬了铁道游击队的成绩和贡献，并指示今后要以护送东西过路的干部为中心任务，迎接抗日战争即将到来的反攻形势。到会同志听后，受到巨大鼓舞。我们铁道游击队向胡服同志保证，坚决完成党交给的任务。根据湖区和铁路沿线的特点，为了更好地统一领导这一带的对敌斗争，胡服同志亲自写信给中共山东分局和鲁南区党委，建议立即成立二地委，由于化琪同志担任书记，具体领导这一地区的工作。
  当胡服同志正准备离开湖区的时候，不料突然发生敌情。日军和汉奸队在湖西一带进行了疯狂的扫荡，封锁十分严密。我们派出去的侦察员回来报告说，我们的部队正在湖西同伪军激战，上级指示暂不要通过。情况发生了急剧的变化，敌人对微山湖也进行了严密的封锁。他们的巡逻艇不断地在水上来往巡逻，检查着湖上的新有船只。由于敌伪军的扫荡和封锁，我们和胡服同志只好隐蔽在芦苇荡里。当时，外边的粮食运不进去，常常几顿吃不上饭。胡服同志便和大家一起吃野藕充饥。有一次，我们的队员专门为胡服同志搞了一点小米，煮了小米饭，胡服同志怎么也不肯吃，硬要和大家一起吃。于是大家聚在一起，边吃边听胡服同志给我们讲抗日根据地建设的重要性。他作了一个生动有趣的比喻，说：“蜘蛛在网上为什么能蹲得住，就因为他拉了网，这网是它的根据地，小飞虫撞上来，一触网就粘住了。我们打游击，也要学蜘蛛拉网，建立自己的根据地。有了根据地就有人、有粮，就能在群众中站住脚。”到了夜里胡服同志就睡在船舱里。因为船小，舱内只能容下两个人，我们便睡在船面上。微山湖的秋夜，天气是很凉的，睡觉离不开被子。胡服同志看到队员们身上只盖一件被单，生怕同志们着凉，便把自己的一条毛毯和一件大衣拿来，盖在了同志们的身上，他那平易近人、艰苦朴素的高尚品德，永远留在我们记忆里。就这样，我们铁道游击队同胡服同志朝夕相处，同舟共济，在船上度过了难忘的15天。
  一天黄昏，绚丽的晚霞映照着湖面，湖水荡漾，发出了欢乐的笑声。我们派出去的联络员带来了振奋人心的消息：“我们的部队在湖西粉碎了日伪军的大扫荡，敌人伤亡惨重，封锁被打破了。”大家正在高兴，突然远处传来了“哒哒”的马蹄声。原来是冀鲁豫军区派来迎接胡服同志的骑兵部队到达了湖边。胡服同志临走时，从衣袋里掏出一个记事本，用铅笔在上面迅速写了几行字，“哧”地一声撕下来，将纸条交给了杜季伟同志，并嘱咐说：“天亮以后再看吧！”我同刘金山不知纸条上写的什么，心里盼着早点看看。
  胡服同志骑在一匹枣红色战马上，向我们亲切地挥手告别，然后和骑兵队的同志们一起，扬鞭策马，疾驰而去。
  胡服同志走后，我便同刘金山同志一块儿，走到杜季伟同志面前，叫杜政委把胡服同志留下的纸条看看。杜政委不同意，说：“天亮以后再看吗！”我和刘金山坚持要看，杜政委还是不同意。我们就同他开起玩笑来。刘金山一把搂住了杜季伟的后腰和双手，我就趁机从杜季伟上衣口袋里把纸条掏出来。刘金山用手电照着一看，原来胡服同志就是刘少奇同志的化名。少奇同志当时是中央政治局委员、华中局书记、新四军政委，在党内和国内早就闻名，我们就是没有见到本人，所以对着面也不认识。
  不久，少奇同志由鲁南转道太行，胜利地回到革命圣地延安。
  一天下午，杜季伟同志收到一份鲁南军区转来的电报，电报是从延安发来的。杜政委拆开一看，原来是少奇同志拍来的感谢电。大家围着杜政委，捧着电报，念了一遍又一遍，心中充满了无限的幸福。
  （作者王志胜别名王强，1911年生于枣庄市陈庄，1938年参加抗日义勇队，193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参加组建铁道游击队，任副大队长。枣庄解放后历任市武装部长、枣庄办事处主任、123勘探队队长、济宁地质局长、省冶金二勘书记，后为枣庄市政协常委。1987年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