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辛亥八月十九日（一九一一年十月十日），武昌义旗一举，全国响应。此时，我正在山东省登州蓬莱中学读书。监督（即校长）刘鉴清（荣成县人），系山东第一期高等师范学堂毕业生，“中国同盟会”会员。乃约集师生中同盟会员二十余人，记得有我，荣成县的同学肖兰舟、张松生、梁丕勋、王向五，蓬莱县的同学杨振声、曲培礼以及曲心斋、梁鹤泉等在蓬莱阁上，召开秘密会议，计划起义。因登州府知府文祺（满族），控制的水师营是保皇顽固派，我们没有武装，故暂不惊动。先组织“革命先锋队”，加入烟台革命团体，待机起义。
  旧历十月底的一个夜晚，烟台革命团体，联合驻烟台新军，举行起义。枪战两个小时，东海关道台徐世光（徐世昌之弟），即乘预租的小火轮仓皇逃走。胶东半岛的重要海港烟台宣告光复了。革命军一面在各要区派兵镇守（多数是我们学生军担任）；一面组织“烟台军政府”，张贴布告，安抚民心。新政开始，市民安堵，商店照常营业。布告署名的是海军管带（营长）王传炯。
  山东巡抚孙宝琦，在济南被迫宣布独立，但旋被撤销。革命党人暂以烟台为山东省会。由南京临时政府，派胡瑛来为山东都督，成立都督府。为了发展革命形势，乃派员分东西两路，去光复各县。西路领导人中有邱绍尹；我参加了东路，领导人为刘鉴清、丛荷生等，十数日间，我们东路分队依次光复了宁海州（牟平）、文登县。势如破竹，未遭激烈反抗。
  一天下午，刘鉴清领导的革命军直奔荣成。黄昏时齐射一排毛瑟枪，打进县城，占领县衙门。清朝的县官，早已闻风潜逃。我军也未搜索，略加部署，就开会决定成立“荣成县军政府”。其组织如下：民政长刘鉴清；司法科长曲伟仑（荣成县人，清廪生，小学教员）；军务科长姜星五（名炳奎，荣成县双榜泊人，清监生，六区绅董，小学监督）；教育科长张瑞三（名俊来，荣成县崖头人，清拔贡，中学教员）；教育科员兼书记张济人（名寿溱，荣成县大泊村人，清县立宾兴学堂毕业，赠廪生，中学生）。
  城乡各地工作人员如下：鞠思敏，名承颖，荣成县城里人，清附生，山东高等师范毕业，中学教员。陈荩臣，名德增，荣成县沽泊村人，清增生，县立宾兴学堂监督。李宜亭，名鸿炳，荣成县人，清附生。李子原，荣成县人，山东高等学堂毕业，县宾兴学堂教员。李慕斋，荣成县人，山东高等学堂毕业。李仁山，荣成县人，小学教员。梁丕员。荣成县人，登州师范学堂肄业。梁延年，荣成县人，清附生，小学教员。王畹香，荣成县人，名祖荫，小学教员。张健安，荣成县人，小学教员。刘沅甫，荣成县人，中学生，刘鉴清的侄子。姚筱珊，荣成县人，清附生，小学教员。肖兰舟，名锡淦，荣成县人，中学生。张松生，荣成县人，中学生。王向五，荣成县人，中学生。
  全县形势表面安静，未及一月，清军向胶东各县反攻，消息传来，形势突变。“捉秃子”的喊声，沸腾乡里（“秃子”包括在新式学堂剪去发辫的老师、学生，和其他剪发辫的男子）。于是以荣成县衙门，旧书吏袁子经为首，纠合地痞流氓，以及被裹胁的农民约一千余人（内有清退伍军人）拿起土枪、长矛和短刀等武器，扬言“捉秃子”、“打革命党”。旧历辛亥腊月二十二日（一九一二年二月九日）午夜，刘鉴清民政长的胞兄刘大先生（忘记名字），跑到县城军政府报告说，有匪徒袁子经等，纠集了一千多人，盘踞在城西南三十里的荫子奋村，一个曾任知县的姚某家里，强令姚家捐款。听说明天（二十三日）就要攻打县城。刘鉴清立即召集有关人员，开会商讨防御办法。刘大先生也参加会议，竭力主张弃城暂避，并再三敦劝乃弟刘鉴清暂时回家（城南马山寨村，距城八、九里），指挥防御。刘鉴清坚决不肯。毅然决然地说：“我不能走！我不能牺牲革命，而保自身。我走，其他同志能坚持吗？都走，城里秩序，不就马上乱了吗？”最后决议，即刻备函，去石岛请援兵；部署坚守县城，派员分赴各区，调集“联庄会”壮丁。
  我因家住六区大泊村，距石岛最近，那里驻有我方一营部队。遂派我持军政府公函，立即奔赴石岛，请调援兵守城或在城外截剿匪众。我于腊月二十三日起程，行走一百四十里，二十四日清晨赶到。傍午，石岛驻军已接到确报：土匪一千余人，于腊月二十三日晚，攻陷荣成县城，留守同志，全部被俘。
  两天以后，陆续探知被俘的刘鉴清、曲伟仑、李子原、张健安、李慕斋等，连同在乡村的共二十余人，都被匪徒用铁丝穿透手掌，绑到县城西门外枪杀。只有李慕斋当时应枪声昏倒未死，半夜苏醒后，向西爬山越岭，奔赴英租界威海卫。
  我们这些幸脱虎口的人员，暗地联系，分头去威海卫集合。我和李宜亭先到威海，旬日间，越来越多。英国驻威海卫总督庄士敦（英国著名汉学家），对我们的停留，表示默许。总督府管事通译夏俊卿，照顾我们的生活。
  李云亭之子李献廷，原在威海卫经商，介绍我们在歌妓孙爱荣家，秘密商议收复失城计划。最后决定，由李云亭（海军退伍军人）等潜往烟台，向驻烟台山东都督胡瑛，请求火速派兵剿匪，以挽危局。一九一二年二月，奉命派杜紫庭（山东潍县人，清附生，同盟会员），为荣成县知事，于从周为秘书。偕同营长左雨农，率队驰赴荣成县，一举而克复县城。我也被召回，仍任教育科员兼书记。
  李矅亭排长，留守荣成县城。左营长亲自指挥部队，由北而南，陆续清剿各区残匪。每区择重点分驻一排兵力镇守。最后，以第六区峨石山一役，最为激烈。当时我军一个排，驻双泊村，临时又召来“联庄会”壮丁十余人补充，我随军掌管文书，也扛上一支毛瑟枪。
  旧历二月初，自拂晓开始，匪众约两千人，占踞峨石山西北面，高踞山头，排列四、五座土炮，轮流向东面二里许的双榜泊村轰击。我军与敌军众寡悬殊，乃扎稻草人数十个，穿军衣戴军帽，作为疑兵，我们队伍隐藏在浅沟里、草丘上，严密监视敌人。必要时也还击数枪，阻敌下山。我写请援书三封，由大长兄寿洪，次兄寿渭及姜某，骑着驴骡，分送石岛、（在南面二十里）滕家集、（北面三十里）黄山集（西面四十多里）各驻军，请求火速派兵，来围攻峨石山悍匪。
  我军的草人疑兵，起了作用，匪众始终未敢下山东进。相持至下午四时许，南北西三路援军相继赶到，四面围攻匪众。
  约战斗一小时，匪众不支，纷纷向山北麓小港滩逃窜。黄昏，匪众全部被击溃，遗下尸体近百具，俘三人。我军只轻伤二人。我堂舅于连基父子二人，被掳去杀害于寨前村西树林中。这时，西邻文登县革命行动，也一度失败，领导人丛荷生牺牲。
  峨石山一役胜利后，荣成县全境已无匪踪。匪首袁子经逃往大连日本租界匿藏。经荣成县政府侦知后，三次派员交涉，根据国际法惯例向日本租界要人，日方终于不得不承认土匪不是政治犯，依法引渡。一九一二年秋，匪首袁子经，和他的二头目绰号“四愣”的，经荣成县政府审讯，判决死刑，立即执行，枭首示众。
  光复荣成的辛亥革命，已经过去七十年了，我现在九十二岁，还能为纪念辛亥革命七十周年写回忆文章，甚为兴奋，作诗四首，以志纪念。
  一
  千年帝制永除根，助虐残魔亦断魂。
  多少头颅多少血，铸成锐剑转乾坤。
  二
  披荆斩棘著先鞭，开辟新途引向前。
  民主高潮正汹涌，亚洲觉醒誉高贤。
  三
  秋高马壮好行军，历史车轮改轨新。
  革命先锋血迹在，永恒价值壮乾坤。
  四
  口衔天宪帝王摧，民主新章代旧规。
  当道豺狼已猎获，后贤飞步向前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