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省图书馆

爱国将军冯玉祥，是国民党元老，曾和蒋介石共事多年，而且还结拜为把兄弟。由于他俩的政见不同，凡事总是貌合神离。蒋介石一向搞法西斯独裁，冯先生则努力实践孙中山先生的遗教，追求的是爱民爱国。所以他和蒋介石之间，既有团结，又有斗争。蒋介石对他采取当面敷衍背后不理的态度，实际上是敬而远之。有时在决定国家重要决策的关键时刻，往往派遣冯先生外出，不让他参与其事。例如：抗日战争初期，蒋介石始终没有抗战的决心，多次要与日本搞阴谋谈判，同时要掀起反共高潮。这个时候，蒋介石就假心假意和冯先生商量，说什么：“我没工夫，请大哥到湖北一带看看江防工事。”或者说：“到湘黔川一带检阅新兵”等等。总是要想方设法将冯先生调开，减少一个反对他搞阴谋活动的人，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蒋介石为了装潢门面，有时也请冯先生参加一些会议，但因政见不合，常常不欢而散。一九三八年十月，冯先生在武汉准备带领检查团人员出发湘黔的前夕，参加了一次国民党中央的会议，在会上，他提出对抗战前途的看法说：“我们不但要坚持抗战，而且要抗战到底。”（当时，冯先生和老舍、赵望云等作家办了一个《抗到底》的刊物，目的就是宣传抗战到底的主张）。汪精卫在会上说：“有人要抗战，还要抗到底，这是在做梦。”冯先生接着又说：“是有人在做梦，但有的人做梦要当主人，有的人做梦却要当奴才。”当时的气氛很僵，会议就这样不欢而散（这个情况是我听冯先生说的）。是夜，冯先生一行出发，次日清晨火车刚到达湖南的羊楼司，日本飞机即来轰炸，因事先有所准备，人员及时疏散，避免了伤亡，只是炸毁两段铁路和桥梁。这不是蒋、汪、日互相勾结的恶毒阴谋又是什么？
  一九四五年抗日战争胜利结束，全国人民无不希望成立一个联合政府，联合各党派和全国人民共同建设国家，拯救我们深受战争创伤的人民。可是反动成性的蒋介石，他所想的是在全国范围内，对共产党发动大规模的反革命内战，屠杀中国人民。他为了达到这个罪恶目的，一心想要排除冯先生对他的“干扰”。于是在一九四六年秋天，蒋以所谓“特派冯玉祥赴美国考察水利事宜”的名义，将冯先生派往美国。冯先生一行（当时我也随同先生），遂于九月二日搭美国轮船公司“麦格司将军号”轮船起程。十七日到达旧金山，上岸时即受到华侨的热烈欢迎和盛情宴会。在欢迎会上，冯先生和冯夫人都讲了话，由李赣驹先生担任广东语的翻译。抵美后，在旧金山附近的柏克利城小住，经美国水土保持局罗德密尔克博士的接待和介绍，前往加州大学和几处农庄、养鸡场参观访问，了解一些科学种田、科学养鸡的方法。一次在南方的旅途中，路经一片田野，看到几个农民驾驶着联合收割机从事收割，于是他就下了车，看到他们从收割、脱粒、打包、装车，到运入烘房，全部实现机械化。后来农民知道了冯先生的身份，即拿出电影机为冯先生一行拍了一段电影，冯先生感叹地说：“田头带着电影机，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事。”对照我国农民落后的耕种苦况，引起了他的深思。接着到洛杉矶，曾受到官方的热烈欢迎。
  又转道参观密西西比河、田纳西州的最大水利工程T·V·A，及美国最南部纽奥尔林等处，参观考察达数月之久。在此期间，冯先生总感到美国的水利建设远非我们国家可比。美国的科学发达，显出我们太落后了，如不努力赶上去，我们的国家怎么能富强，我们的人民生活又怎么能幸福！冯先生曾将考察所得写了一份考察水利报告和《水利三字经》，送交蒋介石政府，但正忙于大打内战的蒋介石怎么会重视这些呢？
  在旧金山、田纳西、华盛顿、纽约、芝加哥等地旅行期间，冯先生对美国的风俗人情、人民生活、社会情况也作了些调查，尽管美国的科学发达，成为世界上富强的“金元”国家，毕竟也有他阴暗的一面。比如种族歧视的现象，到处可见（特别是南方），印第安人和黑人的生活，大多数是苦不堪言。在旧金山和纽约街头，白人讨饭要钱的，也不乏其人。可见他们国家的人民生活，贫富悬殊很大。
  一九四七年，在华盛顿停留期间，住在安息日会的疗养院。一天去看电影，由一位黑人司机开车送我们到电影院。下车后，冯先生邀请司机一道去看电影。不料，司机婉言谢绝。冯先生问为什么，司机说，我们黑人，不能进白人的电影院，这是宪法的规定。冯先生一听，深为感叹地说：“这就太不公平了，抵抗日本侵略者的时候，白人黑人并肩战斗在一条战壕里。现在战争结束，胜利归来，竟被歧视，遭受着不平等的待遇，这就是博爱、平等、自由吗？大家都是上帝的儿女，宪法何厚于白人？何薄于黑人？”后来他又对司机说，如果你同意，我一定请你进来看电影，若有人干涉，我们就问他对林肯大总统解放黑人如何理解？美国人高唱的民治、民有、民享，又是怎样解释？而黑人司机只是笑而不答。
  那时在国内，蒋介石正在大打内战，消息传到美国，冯先生感到气愤，终日忧心忡忡。他认为长此下去，全国人民将会再遭生灵涂炭之苦，国家元气将永无恢复之时。冯先生本着爱国爱民、为民主自由而奋斗的精神，到处奔走呼号，不遗余力。呼吁蒋介石停止内战，团结建国，呼吁美国政府停止援蒋。在旧金山、华盛顿、纽约，每到一处，不论是学校、教会，或华侨和社会团体，凡邀请冯先生参加大会时，他即发表演说，斥责蒋介石在我们国家大打内战，每时每刻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民遭到屠杀。还说：“美国政府多援助蒋介石，我们就要多死人！美国政府少援助蒋介石，我们就少死人！美国政府不援助蒋介石，我们就不死人！所以希望你们本着耶稣爱人的精神，敦促美国政府，停止援蒋。不但救了我们中国人，也救了你们美国人，才算尽到一个基督徒的本分。”冯先生的演讲，在美国广大人民群众中产生了很大的反响，使美国人民在认识蒋政府的反动性上，起到了一定的作用。
  冯先生在国内素有“基督将军”之称，在美国亦颇负盛名。他公开的发表反美援蒋演说，不仅刺疼了蒋介石，也触动了美国政府。有些好朋友关心地对冯先生说：“您这样公开演说就不顾自己的安全？不怕美蒋反动派的迫害？”冯先生的回答很干脆：“谢谢你们的关心。为了国家的生存，人民的利益，我应当这样做。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我的祖先，对得起全国人民。致于个人安危，早已置之度外了。”冯先生反对美蒋的活动，终于触怒了美蒋。蒋介石凶相毕露，竟革除冯先生的公职，又撤销其护照，并开除冯先生的国民党党籍。美国政府则处处刁难，施加压力，直到下逐客令。不过所有这些，早在冯先生的预料之中。由于美蒋勾结迫害，冯先生不得不作出离美回国的决定。于一九四八年七月三十一日搭苏联胜利号轮船离美，打算经苏联回国，参加新政治协商会议，愿为祖国的新民主主义革命和建设事业，贡献一份力量。不料于九月一日，船行至黑海，正向敖得萨港进发之际，因轮船起火，不幸遇难！冯先生一生忧国忧民，终于未能踏进祖国大门，看看祖国人民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正欣欣向荣地向着社会主义大道前进的景象，诚然是一大憾事。回顾自一九三三年民众抗日同盟军的年代起，直到抗战结束，冯先生受到中国共产党的影响很大，与周恩来同志的接触最多，在重庆多次将周恩来同志接到歌乐山长谈到深更半夜。冯先生六十寿辰时，周恩来同志的祝寿文，概括了冯先生一生的功绩。这一高度的评价，虽然过去了四十年，冯先生的在天之灵，也当引为自慰。
  想起一九四七年的十月间，冯先生派我先行回国，在一个清晨，我来到冯先生的床边，向他告别时的情景：他慈祥的脸上含着老泪，强笑着说：“回去罢，办点事，养养病，以后还有机会在一起。”只以为是人生的暂时分离，谁想到竟成了永别。回想当年，令人潸然！今逢先生百年诞辰，谨撰写此文，以致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