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见闻

知识类型: 析出资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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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容出处: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图书
唯一号: 150020020220000393
颗粒名称: 抗日战争见闻
分类号: K265.9
页数: 38
页码: 121-158
摘要: 本文记述了抗日战争见闻、其中包括救亡悲歌、在九户军政训练团等情况。
关键词: 抗日 战争 济阳县

内容

第二章救亡悲歌 在九户军政训练团
  我在家住到麦后。一九三八年七月下旬,到曲堤街赶集,看见北街刘杰三、商庆元都穿着草绿色军服,就问他们参加了哪个部队。他们说:“李靖宇现在孟昭进部司令部军医处任军医,我俩和西街的刘德柱经他介绍现在通讯处当通讯兵。”谈及孟部的情况,他们说:“孟司令名昭进,是齐东麻姑堂人,战前任职西北军。事变后他回家乡组织了义勇军,打鬼子除汉奸,不欺侮老百姓。不论官兵,都只供衣食,生活平等。很多读书人都在那里,你何不抽空同我们一块到那边看看,不强似在家里和黑团鬼混吗?”当下约定,七月二十九日一同上路。因连日阴雨,一路徒涉而行。是日十七时许,到达第二梯队司令部驻地一一章丘县辛家寨。通讯处处长王子贞和电讯技师老高接待了我。他们希望我留下工作,我因不懂电讯工作,未作肯定答复。三十日到军医处访李靖宇,他把我介绍给军医处长高景周。高当即允予向韩希程总参议推荐。五天后,高通知我说:“司令部要你先到九户军政训练团接受训练,期满后再分派工作。”八月六日,我带着介绍信去报到,在教育长办公室进行了简单测验后,即按照我的志愿编入军事班学习。训练团的军事班和政治班分驻东西两院,军事班驻在东院。学员多是从部队抽调和由农村招收来的,共有六、七十名。由训练总监张国栋主持,只有学、术科教官各一人。担任术科的教官姓张,从其操场动作和口令音调来看,分明是第三路军的一个营混子。每天上午的基本教练只是立正、稍息、齐步走;下午的战斗训练越野跑步。跑到野外,他就和一些气味相投的学员,躲到一边去谈搞女人的事了。别的学员只有在近处游逛,到平西时分,便集合整队唱着军歌回来,天天如此。学科教育更不正常。教官张瑞玉半个月只上了一次堂课。他拿着一本野外勤务念了一通“步哨勤务”就算了。通常极少见张总监的踪迹。听说他正在活动到部队里去当团长。在民族危急时期这样的军事教育,除去浪费时间、钱财,松懈士气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作用呢?实令人费解。我想到在辛家寨政治部曾见到的高子明、吕本支等从八路军受训归来的一些人。据说他们在那里学来了极丰富的军事、政治知识。如我也能到八路军那里去受训,并借以看看八路军的情况,那该多好。于是天天留心张总监的踪迹,准备找机会向他提出这一要求。一天早晨天下小雨,总监在他的办公室里吃早饭。我喊了一声“报告”,推门进去,见他盘腿坐在床上。我向他致礼说:“听说咱们这里常派人到八路军里去受训,我希望总监也派我去,可以吗?”他用手扳着脚趾,不耐烦地看了我一眼说:“要去受训,也要经过一段的审查了解才行啊!否则你自己说你是好人,别人还可能说你是汉奸哩,那怎么办?”我一听不是话头,便鞠躬而退。二十二日下午,在野外,张教官得意忘形地说:“总监就要去带兵啦!我也要跟着去,八成去当营长。”二十五日军事班结束,学员转入政治班受训。大家带着被服用县来到西院,办事人员把我们编入组队,安置了住处。政治班的组织比较完备。教育长办公室下分设:秘书股、总务股、政训室和大队部。教育长黄法章是地方士绅,战前曾任济南第一职业学校教员。政治教官一部分是从第五战区司令长官部、民盟等党派沙千里诸人举办的“中国抗敌青年军团”来的。计有:刘芝庭主讲《民众动员问题》,王希醒讲《新文字和民族革命与统一战线问题》,朱月高讲《抗战歌曲》。另一部分是八路军四支队受训来的。计有:宋子进(政治部民运科长)和郝本水主讲《青年修养》(内容多为哲学),王健民讲《游击战术》。第三部分人员是六十九军政治部派来的。(军政治部主任张友渔系原国立东北大学教授,中共党员。七七事变后率领东北大学一部分流亡学生,打入石友三部,反正后改编为六十九军,驻扎莱芜。)计有付家庚(中共党员,东北籍)政治部副主任,周桓、张国华分任正副大队长,王铁民任大队指导员。
  特别感人的是王希醒主讲的《氏族革命与统一战线问题》。它明确地提出了全国各民族各党派合作,进行全民团结,全民动员、全民武装的抗日战争。完全符合我国抗战所依据的历史现实,是争取最后胜利的唯一途径。他的讲述,语言生动,热情磅礴,给人以鼓舞。特别是他讲到“八.一三”八百壮士、台儿庄、平型关等战役时,使人仿佛在阴云密布,风啸雷呜的暗夜中看到了即将出现的曙光。这时我天天心潮起伏,热血奔腾。我急切地等待着投身到抗日救国战争的洪流中去。
  孟昭进师第五团
  一、在师政治部
  一九三八年八月中旬,山东省政府命令各地军民联合向济南敌伪发动攻势。孟昭进师长率所部挺进济南东郊。先头部队章丘独立营营长王德五率所部突入济南东关。市内人心大振,纷纷向马路上抛出桌椅等家俱,以阻止敌人的装甲汽车和战车的反扑。终以后续部队不能及时增援而退出,伤亡颇重。政治部各单位开展了大规模地宣传活动。抗日救国的热潮迅速地高涨起来。
  十月间,九十六军奉令改编为第十军团,先遣第二梯队改编为暂编第一师。王德五营改为第五团。十月中旬干训团第二期学员毕业。我被委任为第五团政治部主任。张月明、刘同文分任助理员,奉命立即赴任工作。我同刘张二人到辛家寨政治部领取介绍信和路费,先到回村前线指挥部谒见参谋长刘季芝,要求他协助与驻章丘第五区的第五团取得联系。刘曾修业于东北大学,由军团部派来任职,是一个严肃、稳重、朴实的人。他看了介绍信告诉我们说:“目前前方敌军活动频繁,铁路沿线防卫极严,通行困难。第五团近来与红枪会发生了冲突,半月前已与指挥部失去联系。我看你们不可冒昧前去,可暂回政治部,待局势澄清后,再动身前去。”我们犹豫不决。他继续说:“政治部不久将开赴莱芜,若随政治部先到莱芜,再设法与五团联系,那就更妥当了。”我们三人商议了一下,觉得参谋长的意见是稳妥的。便回到辛家寨政治部。政治部副主任傅家庚听了我们的回报后说:“好吧!你们就暂留政治部工作,以后的事情再侯通知吧!”政治部和军医处是隔壁相连,我便在军医处食宿。每晨我带着政治部及司令部各处的工作人员跑步。饭后领着突击队和妇女队演习行军和射击。一天,宣传科魏淑霞和主铁民从战地归来。当日晚会上,副主任批评了他们退却先行的作风。指出政工人员应该执行“冲锋在前,退却在后”的原则。王等不同意这样说法,认为政工人员是部队的大脑和灵魂,不是战斗员,若执行“冲锋在前,退却在后”的原则,势必造成政工人员不必要的伤亡。我当场和王、魏等人激辩起来。我说:“一个人的大脑和灵魂是战斗的,他们的肢体才能是战斗的。政工人员,若放弃‘冲锋在前,退却在后’的原则,势必被战士们看成是耍嘴片子的,就会消弱政治工作的作用。没有政治灵魂的部队是不能够执行民族革命的任务的。”
  此后,傅主任经常找我到他的卧室里去,询问关于本地方一些士绅名流和国民党人的情况,如黄法章,宋世泽等人在青年中的影响及其政治活动情况。我说:“这些人属于社会上层分子,在地方上或许有一定的政治、经济势力。但是他们与青年的思想感情是不融洽的。他们在青年中的影响,已十分微弱。”傅主任拿出笔记本作了记录。又要我对当地的政治形势加以估计,我说:“双十二后,在国共合作的影响下,全国形成了一个团结抗日的政治潮流,但蒋先生承认这个发展趋向是被迫的。因此,就产生了一些复杂情况。就山东来说,由于范筑先和第十军团政治工作的影响,部分地区也出现了轰轰烈烈地团结抗战的热潮。在各阶层中引起了广泛的反应,形成了那些地区蓬蓬勃勃地抗战局面。但这个进步潮流是处在反动势力的包围之中的。大的如秦启荣、沈鸿烈,小的如鲁北的刘景良、邹平的张景南、高竹君,历城的岳白芬,旧军的孙子元等。至于这种对立局面的发展如何,还要看进步与反动、抗日与亲日势力的消长情况而定。”
  我谈完后,傅主任频频点头,表示赞许。我问:“傅主任,你了解这些干什么呀?”他说“政治部打算在青年中发展‘民先’组织,作为爱国青年的核心力量。”我说:“听说‘民先’是中共的外围组织,你是CP吗?”他微笑着点了头。当时我的思想主张是“军事第一”,好青年应该效命疆场,捍卫国家,对任何组织,均持中立态度。我们又谈了些闲话,王铁民等进来,我即告辞了。
  二、五团的政治工作
  十月底,接到孟师长和政治部主任王次方的通知,调政治部开赴章丘、莱芜边区开展工作,建立山区抗日根据地。傅主任指派我指挥行军。十一月二日黄昏由辛家寨出发,协同军需处运送被服的车辆,当夜经明水车站以东越过胶济线,到达文祖镇。孟司令和王主任极为欣慰。在欢迎大会上,把第五团政治部主任委任状授给我。当时第五团也驻此镇,要我立即到职。王团长派侍从来接我,并发给一支驳壳枪。他说:“团部还有一个团副的缺,你也兼着吧!团里的教育训练,均由你负责。”还召集团干部集会,为我介绍了一下。四日,师部和政治部召开联欢大会,慰
  劳在济南战役中作战有功的第五团官兵。王团长在大会上讲了话。孟师长把第五团的战绩表彰了一番,并勉励我和王团长通力合作,把五团整顿好。孟的用意在于提高王团长在全师的威望,以备起用。
  次日拂晓,敌由北面向文祖进攻。这里除五团官兵百余人外,余皆师部和政治部的一些非战斗员人。王团长立即率部在文祖以南占领阵地,以掩护师部和政治部南移。当日移到莱芜上游庄。第五团断后,宿营鹁鸽崖,第二天,又奉命移驻上游庄。
  该庄位于北通锦阳关、南连沂蒙的大路上,农产富饶。附近出产的烟叶、丝姜、生猪等,经这里运销各地,是落北的重要集镇。师部和政治部驻在上游庄西南约二十里处的王家庄。计划在这一带建立山区抗日根据地,以山区和平原相互补足、相互支援的战略来进行持久的抗日游击战争。这一地带,处在泰山山脉北麓,山岭起伏,形势险要,日寇的机械化部队在这里是无所作为的。此地矿产丰富,便于建立小型军需工业。西瞰津浦,北制胶济,扼住了敌人军需补给和经济物资运输线。此外,它还处在青岛、济南、徐州三市鼎足地带的中心。无论从政治、经济和战略上来看,在这里建立根据地是很适宜的。我满怀着希望,每天出操上课,和官兵们谈话,了解他们的思想活动。王团长也高兴地看待我们的工作开展情况。二十八日晚,他告诉我说:“我有点私事,要到辛家寨去。大约五、七天后,即可回来。团里对上对下的一切事务,由你相机处理吧!”我答应了。等着他又对孟军需说:“给我拿出三百元钱来。”孟把钞票取出点交给王团长。我说:“就派张助理员带卫士跟着去吧!”他摇头笑着说:“不用!我一个人行动更方便。”我皱了一下眉头说:“团长这样轻身独行,我是不同意的。”王团长大笑着说:“不要紧,主任!你尽管放心吧!”他回头向孟军需说:“郭主任工作很辛苦,生活上应该照顾他一些。至于团里的费用不足,等我回来再想办法吧!”我听了连忙说:“这到不需要,抗战生活本来就是艰苦的。大家都很辛苦,我个人的生活不能搞特殊化。只有平时的同甘共苦,战场上才能生死与共理。”团长微笑着点头。我出去查看了一趟岗哨,回来见大家都已睡熟,便也躺下休息。次日天刚亮,王团长隔窗招呼说:“郭主任!我走了!我把大机头带去!”我从枕头上翘起头说:“好!再见啦!祝你一路平安!”天亮后,跑步回来,我传下通知:今明两天学术科暂停。二十九日上午驻地大扫除,检查内务。下午洗脚、理发、洗衣服。三十日上午个人缝补。下午卫生检查。聂营长和杨连长进来说:“已三个月没发零用钱了!弟兄们眼前连肥皂也买不起。可否先由团部买些肥皂发下去,待以后发零用钱时再予扣除。”我未及答言,孟军需插口说:“团部总共存有三百几十元,昨晚团长提去三百元,还有点零头在此。若再买肥皂,恐怕以后连灯油、火柴及办公用品也难于支付了。”我急忙向孟使眼色,阻止他公开这些情况,可是他没有领会,就一个劲的说了出来。聂营长摇了摇头,长吁不语。刘青海排长说:“弟兄们跟着团长打济南、抗岳白芬、顶红枪会,生里来死里去,又跟着他离开地方来到这里,忍冻挨饿,鞋子盛不住脚。团长自己却拿着钱挥霍无度,全不体恤弟兄们的疾苦。有好多老弟兄正打算拆夥回家哩。”我听了,知道生活问题已开始影响着官兵的士气,有进行一次政治思想教育的必要了。我和孟军需商量,派人上市去买一些碱面回来,发下去代肥皂使用,按照规定日程,检查了内务和卫生。我和聂、杨、张、刘等商议,决定于十二月一日召开团士官联席会议。目的是先把干部的情绪稳定下来,然后通过干部对战士进行教育,以期达到巩固部队的目的。我在士官联席会议讲了目的在于启发官兵
  光荣感和自豪感的谈话,大意如下:大家离开了家乡地区,随师部南移,补给供应发生了变动,以军我们的生活发生了暂时的紧缩。这都是目前的事实。劳累和辛苦是为了整训和作战。大家跟随王团长起义抗日以来,守土抗战,保卫家乡,在济南战役中,发扬了忠勇爱国精神,代表着中华民族的正气,是全师官兵学习的典范,是章丘县人民的骄傲。我们应该以作为第五团的一个成员而感到光荣和自豪!目前,师部调我们团来参加建立和保卫新的山区抗日根据地的工作。这是一个光荣而伟大的任务。听说有少数弟兄正在为目前一点小的困难感到不满意,松气、泄劲,想倒退回老家去,显然是没有认清我们团的光荣地位和远大前途。我给大家作了如上的说明,供大家讨论考虑。并布置了三个座谈题目:1、回顾团的成立、发展历程及自己参加战斗的事迹。2、应如何看待当前的劳累和辛苦。3、半途而废的思想对国家和个人可能产生的后果。晚上,由张月明同志向士兵传达我讲话的大意,以班为单位座谈上面布置的三个题目。在座谈中有人谈到自已的痛苦经历和战友的英勇牺牲,声泪俱下。四日晚,我正在起草一份工作报告给政治部。忽听得士兵宿舍传来哭声,心下吃了一惊。急忙起身向士兵宿舍走来。原来是陈副目谈到自己的妹妹被日寇轮奸致死,父兄被杀,不由痛哭。王排长谈到战友伤亡。其余人纷纷谈起自己的一些苦难,便抑制不住,放声大哭起来。看见我走来,各自住了哭声,有的还抽抽噎噎不住地落泪。我亦一阵心酸地说:“弟兄们!眼泪是报不了仇的!只有坚持战斗,消灭敌人,才能为死难的父母兄弟姊妹和战友们报仇!我们应该放弃拆夥思想,团结起来,共同战斗、复仇!”战士李尚清擦了擦眼泪说:“前几天我的鞋底磨透了,被石块搁破了脚,我一时心烦,便打算告假回家,不再归队了。到了家,正碰上鬼子汉奸开着汽车出来清乡。他们抢粮,拉牲口,鸡鸭、猪羊都要。老百姓怀揣着糠饼子去给他们修碉堡。鬼子、汉奸一不称意,便拿棍子打人。我村杨大爷被鬼子没头没脸的打了一顿,连饿带气得了病,抬回家来,不几天就死了。”李还要说下去,王志一插嘴说:“前几天我回去看家,见明水的鬼子汉奸出来在铁路附近清乡、抓人。被抓的人都送往东北去开山。到那种地方是有去无回的。我在家住了一宿,奶奶便催我赶快回队。我看不打出鬼子去,我们是不会有安稳日子过的。”我说:“弟兄们!大家都听见了吧!面对这些现实情况,你们自己想想应当怎么办呢?《毕业歌》的歌词中说:‘我们今天是选择战还是降?’依我看半途而废,倒退回家作顺民就是投降。我们要作国家的主人,高举抗日的大旗战斗在疆场!”全室哄然,齐声高喊:“我们宁死不作亡国奴,不作顺民!我们要坚持战斗下去!直至最后的胜利。”
  六日早晨,我带队跑步回来,刚洗完脸。听外面战士们嚷说:“团长回来了!怎么还有一个女人啊……”我连忙走出门来,见团长偕同一个女人,分乘两辆人力车来到门前。王团长下车高兴地与我招呼握手。那女人也走下车来。她方面阔口,黝然带赤,体态丰盈,穿深蓝绸长袍,外罩黑色呢大衣,黑皮鞋,面带微笑。我向她点头致意,让她到团长室。随后王团长招呼勤务员带着行李进来。我笑着问王团长说:“这位女士贵姓啊?是从那里来?要往那里去?”王看了那女人一眼,嘻嘻地笑着说:“她姓张,和我一同到咱们这里来。”说着向那女人说:“来!我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咱的政治部郭主任。好学问哩!以后可请他教你认字。”我向她寒喧了几句,她只是嘻嘻地笑而不言。我说:“你们先洗洗脸,我下达了科目后再来谈吧!”下达了教练科目后,我同聂营长等一大群干部说:“今早上团长回来了。他们夜间通过铁路封锁线,身体有点疲乏。让他休息一会儿。上午提前半小时收操后,大家再去看团长吧!”说罢,队伍出发了。我转身正欲回办公室,见勤务员走来说:“郭主任!团长有请。”我向团长室走来。王团长一面招呼让座,一面指着床上的一个纸盒子向张女士说:“拿过来!”他接过盒子放在桌子上说:“这次我从济南给你带来一双棉鞋。”我连声致谢。接过盒子打开盒盖,是一双皮底高跟礼服呢棉鞋。我看了不由怔了一下,犹豫地说:“战时部队生活艰苦,我是政工人员,穿上这样好的鞋子,影响不好。不若团长留着在家穿吧!”王大笑说:“这有什么要紧?抗战时期生活固然要简朴,然则穿一双干净鞋子也不过分。正规部队士兵们穿的短筒皮靴也不比这鞋便宜,何必这样拘泥呢?”王回头向勤务员说:“把鞋子送到主任室去。”
  十日下午,团长到师部去开会。回团后,在官佐会议上说:“国民政府任命石军团长兼任察哈尔省主席,命令第十军团先开赴河北省南部大营一带,再伺机向长城以北挺进。军团部命令我师与新一军先行北上。师部与政治部今夜越过胶济线回辛家寨布置行军。命令我团三日内越过胶济线,进驻邹平县明家集。”师部转发来友军的联络旗帜两面。由于时间迫促,来不及对士兵进行思想动员工作。十一日,团长在全团官兵大会上下达了行军命令,十二日下午开驻鹁鸽崖。十三日团长派我带一排人到章邱县南部各矿场去劝募行军费。路经埠村,我访问了中学时的同学伦全。我问到他对于爱国活动的打算。他表示拥护国共合作,全民抗战。他常到八路军三支队政治部去访鲍辉主任,并时常在李曼村连队中协助工作。但没有就任什么职务,所以他经常留存家里。我向他谈及王团长有意邀请他参加五团工作,他欣然同意。立即收拾随身衣物,并带了陈豹隐的《经济学讲话》同我到埠村西南协大煤矿公司去募捐。他告诉我:这所煤矿是英国人投资开办的。中日战起,英人回国。现在由总工程师刘介忱代理经营。刘河北省籍,毕业于天津北洋工学院。会见时,伦先为我们作了介绍。刘躯体魁梧,仪表端方,谈吐风雅。他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们实业界适当负担军费是应当的,合理的。”我听了他这话,不由肃然起敬。我说:“刘先生的爱国自任的精神,不但使我们敬佩,更足以鼓励我们的士气。有你们这样的爱国实业家作后盾,抗战胜利就有了可靠支柱。尤其是我们这个部队,根本上说就是武装起来的人民群众。它离开地方上人民群众的经济援助,不但不能克敌制胜,且更不能继续生存哩!”刘说:“实业界既要负担军费,又要维持或扩大生产,还要保证工人一定的生活水平。这样统筹兼顾,经营就必然十分紧张,因而在捐献上就有一定限度了。”伦全说:“郭主任来公司以前就和我表示过,捐献是根据自愿与可能的原则。咱们都是老朋友,我担保这次来绝无勉强之意。”我说:“是这样的。假如营业状况不容捐献的话,我们空手而归也无不可。他笑着起身说:“哪能那样呢?只要军方能够体谅矿方目前经营上的困难就够了。请坐一会儿,我到办公室看看。”说罢去了。我同伦全走出室外,向南边矿场一群工人走去。有个工人和伦全招呼说:“听说王营长打济南有功,升了团长啦,可是人数却比以前更少了。是这样吗?”伦全笑着说:“是啊!现在孟司令派这位郭主任来整训队伍呢!不久就会比以前人员更多、纪律更好的。我们章邱人在这次济南战斗中可露脸啦!”又问:“王团长的队伍要回西顿邱去吗?”伦说:“不!王团长派郭主任来矿上募捐,顺便来看看大家。”许多人听了轰然大笑起来说:“那敢情好哇。”便围拢来坐在我们周围。我问了一下生产情况,他们说:“这里开采用镐锹,挖掘搬运用斗车摇拽。今年有两个矿井出了水。由于买不到排水机的配件,不能排水,只好停产。”我见那边放着一些饭盒,揭开盖子,见里面多数盛着高梁、玉米粗制干粮和咸萝卜,半截大葱。我看了沉吟不语。伦全与工人们谈论了几句,我便问及刘先生。工人们说:“他来场任职已五、六年,平常热心于工人生产和生活条件的改善……”我回头见刘先生转回他的住室去了。便起身向工人告别。刘先生的桌上放着一叠钞票,他歉然地说:“本想凑齐壹千元,结果只凑了八百元,实在微薄得很。就请原谅吧!”我向他致谢,并开过收条。告别刘先生后,又到三元村以南几个小矿劝募。有的场主欣然捐献,也有的经过说服敦促才识揖。三五百元不等地捐献了共计两千元左右。天色已晚,我同战士兵们乘着月色,一路谈笑着回到鹁鸽崖。见了团长为伦全作了介绍,并把募捐情况作了回报。王团长听罢欣然说:“请亚东(伦全的号)留政治部工作,待到达大营,再请师部正式委任。”我把捐款点交给孟军需,并向团长建议说:“弹药缺乏,拿出些钱来托人在民间收购一部分。另外可以给官兵分发一次零用钱。”团长说:“师部最近即分发开拨费、军鞋、军袜。零用钱可缓发。至于弹药补充,买少了无济于事,买多了钱不足,可待以后另行筹划。”晚饭后团长召开官佐会议,作了行军布署。十四日十八时出发,由明水以东越过胶济铁路封锁线,进驻邹平县明家集。该镇为八路军第三、四支队活动地区。十五日三支队政治部主任鲍辉派一位政工人员来联系,我复信略谓:“本团行军路经明家集暂驻。希贵部在对敌情报和行动上予以协助……”十六日,明家集小学邀请我演讲。我作了题为《游击战在抗日战争中的地位》的讲话。
  一九三九年一月一日,师部发布通令:建立第一旅司令部,旅长由师长兼任。王团长调任第一旅副旅长,下辖:第一团韩俊甫部,第二团韩文斋部,第五团李昆山部;第二旅旅长翟毓蔚,下辖:第三团,蔚兼团长,第四团翟方亭部。师部直辖:特务团张复乾部,特务营辛建涛部,齐东独立营杨仁山部,章邱独立营姜兆明部。五日师部各单位渡河北上。原驻明家集第五团改编为第一旅司令部,进驻辛家寨。清晨岗哨报告:大街上有七个穿便衣带枪的人通过。我走出去问其来历,一人取出第十军团先遣第一梯队司令部的执照。为首一人,二十五六岁年纪,白净脸皮,中等身材,自称是梯队司令杨明章。我请他到旅部休息,他们辞谢,在饭馆内吃过饭,起身向南走了。
  九日奉命进入行军序列。服从命令进入北上行军序列的计有:特务营,师部,政治部,教导大队,第一旅司令部,特务团,章邱独立营,齐东独立营,第一团共九个单位。其余各部,留各自驻防地抗命不发。孟师长进退维谷,处境困难。新一军高树勋部开驻庆云,盐山一带。军团部沿平原、恩县、武城一线开进。在平原县城北越过津浦铁路敌封锁线时,曾受敌截击。据我情报知悉,现在敌人正调集兵力,准备拦击西进我军。军团部指令我师暂留商河县北部理合务一带,与在该地活动的八路军《东进挺进纵队》确保联系,迎击来犯之敌。军团部派副军长王清翰率一八一师一部来阻止追袭之敌军,以掩护我师越过津浦敌封锁线。
  王副旅长自与张女士同居后,很少过问部属生活,所属官兵均怨愤不满,屡有逃亡。我几次进言劝告,他充耳不听。我心中十分焦虑。一天他向我说:“我现在当了副旅长,要带些卫士才足壮威势,把你佩带的匣枪给我吧!”当时敌情紧急,我虽不甚同意,无可奈何地解下枪来给了他。商河县和惠民县西南部,山东省第五区保安第五、八旅和八路军《东进挺进纵队》等部队活动频繁,征发给养很多,民众负担很重,生活困难。我们征发来的给养,多为糠菜干粮,且量少不敷分配。十日晨,政治部勤务员到旅部去领给养,副旅长说:“政治部应该吃苦在前。今上午给养太少,你们的给养暂缓发给。”勤务员回来说:“副旅长不发给我们给养了。”我听了未加考虑,便恼火起来。怒气冲冲的来旅部质问。副旅长也焦燥起来,打了我一记耳光。我俩一直闹到师部。我把副旅长迷恋女色,挥霍无度,不关心部属生活和疾苦,以致军心涣散;今晨为了给养,怒打我一记耳光等情节申述了一遍。孟师长批评他几句,并要求我俩在军政合作方面为全师作出榜样。翌日,师长指定我在师部朝会作关于《三大纪律和八项注意》的报告,籍以提高我的声誉。副旅长也自动向我作解释,发誓要开诚相见,加强合作。而我却缺乏魄力和胸襟,认为工作已完全失败,写信致师政治部申请调职。副主任傅家庚亲来把我和伦全、郭继树调到政治部教导大队。
  我在教导大队住了几天,听说师长在台镇军事会议上即席枪决了第五团团长李昆山。该团第一营遵命北上。余众七零八落地留在原防地。目前齐东全境已成散兵游勇的世界。我闻讯心下不安。反复分析当前的一系列事态,认识到由地方农民组织起来的民军,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特点,那就是带有由农民自身条件所形成的安土重迁的习性。也就是说民军的地方性强。在部队有较大的移动之前,须进行细致的宣传教育工作。其次,民军内中包含着错综复杂的关系——宗族关系、亲友关系、地域关系、宗教关系、帮会关系、民族关系等等。它与地方民众的关系至为密切,使它在地方性军事活动中有很强的敌斗适应能力。它能散而复聚,聚而复散,便于打击敌人,保存自己。要惩处这样部队的领导干部,必须待其罪行彰著,为多数人所厌弃或反复宣传,使多数人认识其罪行的危害性时,才能付诸实行,否则将导致消极后果。孟师长的错误在于没有正视民军上述特点。该师原本是地方民军,建立不久,军事组织关系没有得到牢固。在北上这样大规模移动之前没有进行思想动员工作,以致多数部队抗命不行,少数部队虽然勉强进入行军序列,但官兵思想混乱,产生了逃亡离散现象。对第五团抗命的处理也不妥当。在台镇军事会议上本应先将李昆山拘留,展开对第五团官兵的争取工作。待多数官兵有了觉悟,自愿服从命令后,再处理李昆山,自可收到严肃军纪之效。孟不此之图,在台镇军事会议上即席处决了李昆山,产生了严重影响。民军中固有的一些社会关系发生了反面作用,以致五团趋于分崩离析之势。其他抗命部队,也惧诛远遁。
  二十日,师部发布命令:所有在行军序列中的部队、机关等,统归参谋长刘季芝统率,伺机越过津浦线,开赴大营。师政治部、教导大队归副主任傅家庚率领,随军行进。师政治部主任王次方率郝本水、郭效让等一部分工作人员,并同原第五团一营王子明、李营副,王连长等十数人回台镇收容散兵。
  三、在收容第一连
  连日以来,驻商河、济阳、惠民、德平的敌军出动扰袭我军,不断发生战斗。返齐东途中,在商河东部我们与由惠民开来的敌装甲汽车发生战斗。战斗结束后,当晚到达齐东县牛平庄。师长指令恢复第五团建制。王次方兼团长,王子明任团副。李营副和王连长分任第一、二营营长。并委派了营以下干部。政工人员郝本水任团政治部主任。老孙任营指导员(民先负责人)召集青年知识分子入伍,成立教导分队,直辖
  于团政治部。师部由参谋室和传令队组成,直辖两个收容连。师长指派我和张永川到收容第一连去工作。该连钱连长曾充师长侍卫,现驻小清河魏家桥。我俩到连后,钱连长极力表示欢迎。在连部见到了第一团治政部主任邵湘庭。他说自己是被师长逮捕寄押在此的。我愕然地说:“逮捕!为的什么事啊?”他说:“想不到在这里会遇到你。这对我来说可能是幸运的。你先休息一下,晚上我再细细地告诉你吧!”我听了知道内情可能是复杂的,便不再多问。早饭后我起草一份《上师长意见书》。大意说:本师原是新建立起来的地方抗日民军,地方性很强。行军前忽视了认真细致的思想工作,以完成行军的精神准备。一纸命令,仓促成行,及至发生了抗命现象。又轻率地企图以严刑贯彻行军命令,致使我师众一部抗命远遁,或散落逃亡,分崩离析,濒于解体的边缘。若不改变策略,不但难于完成北行大计,且将可能导致更严重的后果。为今之计,极应改玄更张,采取宽大容忍态度,安抚旧部,收集散落士兵的武器,建立新军。继续在地方上进行抗日活动。同时,还应加强政治工作,克服部队的地方性。待行军的精神准备完成后,再行整军北上,实为良图……我把意见书交王团长请他代为转呈。晚上我同张永川、邵湘庭住在魏家桥乡长魏玉堂的家中。邵说:“师长说地方上一些国民党分子主张与山东省府建立关系,反对我师北上。故下令逮捕地方上的国民党分子及一切反对北上的人士。前几天师部派人去捕黄法章未获,就近把我逮捕、押在这里。师长曾手谕钱连长:“在敌情紧迫时,可就地处决。我希望你能设法营救。”我应允尽力而为。次日我到牛平庄师部参谋室去找郑景兰,请他设法为邵缓颊。郑说:“我与邵主任有师生之谊,曾数次请求开释他,师长在考虑中。逮捕他只是为了镇慑一些破坏北上的人。但无意对他们作激烈地处置。请转告邵老师放宽心。我和钱连长担保他人身安全。回来把情况告诉湘庭。他反复向我解释,他不是国民党成员。我说:“我只是反对日寇、汉奸和一切出于各种动机而破坏团结抗战的人,对于抗日党派,我是一视同仁,奉行政治信仰自由这一崇高原则的。”二十八日,邵被释,临行我向他致意说:“邵兄此一别,又不知何时何地再会。我觉得在人生的旅途中,生活和工作遭受挫折总是难免的。若因此而消极后退,那决算不得清高。只要我们一心向着抗日,向着民主和自由,我们就是肝脑涂地,也心安理得的。”他沉默了一会说:“谦光,我懂得你的意思了!”珍重而别。
  王次方自兼任团长以后,兵权在手,便作威作福起来。他向地方上征发给养,摊派军费,经常对乡镇长辱骂鞭打。有一次把魏玉堂乡长打倒在地上。团长室里一传出打骂声,一些干部听了便摇头叹气。二月一日,忠义救国军的一名逃兵,领着一个女人在河堤上经过,被步哨查住。王竟不问情由下令枪决。他说:“借用这人的头,来镇慑本团人心!”我觉得王团长这样作法。将对部队和军民关系造成严重后果,心甚不安。想罢,走进团长室。王面前摆着蛋糕、烤鸭在早点,见我进来,点头让我坐下说:“我已把你的意见书转呈上去。师长十分称赞你对抗战事业的忠诚。他要我转告你,他决心留山东挣扎,与桑梓共休戚。”我起身说:“这只是我一孔之见,供师长参考罢了。我今天来,还有几句话向团长面陈。”王有些不耐烦地说:“好!你简捷说吧!”我说:“我们的部队是由人民群众组织起来的。是由人民群众拥戴起来的,干部本质上也是人民群众的一员。干部必须凡事和群众商量,服从人民的意志,教育组织群众从事抗战,才能得到人民的支持。如果把民众看成是自已随意驱使的牛马,就会失去人心。在鲁北这样广阔的地带,既没有自然地势的屏障,又失去了政治壁垒的掩护,势所必然地不免消灭在敌机械化部队之手。”王团长听了把脸色一沉说:“你今天重复这些人人皆知的老生常谈干什么?!”我笑着说:“人人皆知吗?可惜现在有些人把它忘记了!老生常谈吗?可惜还有人谈而不知其义哩!”王团长变色而起,大声问:“你这样阴阳怪气地在说谁?”我大笑说:“说誰吗?自然有这样的人!王团长!冷静一下吧!你这样吓不倒誰。”王似乎也觉察到自己失态,但仍气忿地坐在椅子上,扭头望着别处。我继续说:“王团长!你问我说得誰吗?恰好,正是说得你。”王转过头来大喊:“我何曾像你宣染的那样来呢?!”我说:“实事明摆着的。直到今天你还是在用鞭打脚踢的办法来征收粮款。未经审讯,枪决行人!这不是草营人命吗?对部下任性使气,喜怒无常,唯我独尊,这是把自己放在与士兵平等的地位吗?”这时室外院子里拥满了人,有的切切私语,也有的进室来劝解。王颓然靠在椅背上说:“好!就让他把废话说完吧!”我竭力抑制住内心的激愤,用平和的声调说:“你说这些是废话吗?我看现在正是你应该平心静气地考虑这些话的时侯。你若知若亡闻,我行我素,其后果不仅是你个人的失败,也必将危及地方抗战大业。王色厉内荏地喊:“搞环了由我负责,勿需你来唠叨、咬文嚼字!”我看他毫无省悟之意,起身大声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有责任来说话,听不听由你。王团长!咱们没有个人的恩怨。今天你拒绝我的忠言,终有一天会后悔的。”我说完转身走去。郝本水,老孙等人跟了出来说:“你们争论得太激烈了!在这儿吃过午饭再回去吧!”我谢别了他们返回魏家桥连部。晚间,我告知钱、张二人,要回家省亲。在家度过了辞皂节,心情逐渐恢复平静。自思:自己干的是民族事业,不是投效于某人或集团。偶有不合,便拂袖而去是不对头的。当前只要有事可做,就应当排除障碍坚持干下去,不可任性使气。于是决意归队。一天日平西时,王庄已来了。我和母亲让他进家。虽天气严寒,他满脸透出热气,把帽子往上推了一推,笑着说:“师长派我来请你回去。”我说:“我正打算回去哩!不过你难得来到我家,天已不早,你休息一夜再去如何?”王为人朴实厚道,好客嗜酒,听了只是笑而不言。少时我女人送来杂面条。我说:“饭后给予备点下酒菜!点”母亲说“今晌午煎鱼和咸鸡蛋还放那里没吃哩。”晚饭后父母亲陪着王庄已闲话,我女人送来两盘酒菜,我俩吃起酒来。王三杯水酒落肚,高谈阔论起来:“你走了以后,孟师长和王团长争论起来。在朝会上极口称赞你急公好义直言极諫的精神。又在团部批评王团长喜逢迎,拒諍言,不足以当大事。”父母听了才知道我这次回家来,是由于同一位团长发生了争执。母亲说:“俺这孩子就是脾气不大随合。”王说:“大娘,放心吧。师长很看重兄弟,我看兄弟跟随师长抗日,将来一定有作为的,连我们同他一块工作的人都有光彩哩。”晚间,我躺在床上,反来复去尽考虑抗日局势。日寇已进驻济阳县城,成立了以杜仲为县长的伪政权。在惠民县城成立了以民族败类刘景尧为道尹的鲁北道尹公署。看来敌人要在鲁北进行绥靖措施。敌伪可能乘暂一师分裂瘫痪的当儿,向齐东县侵伸。这样,我师将面临着一种严重局势。想到这里,我有些担心部队的命运。
  次日我同王庄已吃过早饭,一同向东南大路走来。到了牛平庄,见师长同王团长正站在团部门外广场上望着远方不断用手指着在讲究什么。我俩趋前致礼。师长向我笑着说:“回来了吗?几天来我正盼着你来哩!根据敌情判断,敌人可能向我们这一带进犯。
  回去要作好战斗准备!”我答应着方欲转身,王团长说:“吃过午饭再去连队吧!”我向他点头笑着说:“不用了,我赶快回去看看是否买下擦枪油。”说罢告别,一径回魏家桥来。进门见张永川和钱连长在炕炉上炖猪肉白菜。他们了见我齐说:“你可回来了!师长派人来问了你两次。人们估计说,你可能赌气不回来了。”我说:“那能,那能,抗战不是赌气闹性子的事,我和王团长没有私人芥蒂。至于工作上的争论,是同志之间正常的事。平时共讨论,战时共生死。”午饭间我问到连内教育情况,永说:“军事科目还是你临去前布置的,地形识别、距离测量、利用地形地物、射击教育;政治科目是《三大纪律和八项注意》。”我点头又问:“连内还有擦枪油吗?”钱连长说:“有。我刚从师部领来,昨天下午已验过枪。今天下午打算理发、洗脚、洗衣服;明天下午再清扫驻地、整理内务”。我点头同意。我们商量了一下,士兵的教育工作,暂归张永川按排。我同钱连长及连内士官到野外去熟悉地形地物,研究战斗的指挥处置。就这样在匆忙中度过了一九三九年春节。乙卯元宵节前一天,侦察人员报告说:“十时许,敌军三百余,分乘汽车十辆,开入九户城。县长田春庭率县府工作人员安全退出。十四时,九户敌军一部进占麻菇
  堂。”我立即将这一重要情况转达师部。傍晚师部指令五团及收容连编派少数人员连夜于拂晓前在九户四周进行佯攻。意在威迫麻菇堂敌军缩回九户。三月一日侦察报称:“二月二十八日,麻菇堂之敌将师长的父亲掳去九户,连日将孟老载于汽车上在九户附近游行。宣称:孟降即释其父。”又报:“前训练总监张英超入城附敌,任伪治安维持会会长。”二日晨七时,我连魏家桥哨所报告:“敌伪步骑二百余名,向东南方向沿大路向渡口前进中,距哨所阵地约三千米左右。”钱连长闻讯逃走。我同张永川、郭、杨二排长按予定作战计划,把部队掩伏在距渡口约五百米一带土崖下,乘敌半渡,奋起猛击。河对岸敌人以密集的迫击炮火向我轰击。渡河之敌被迫退回南岸,沿河向西南方向引去。敌隔河向我方射击。
  同日,五团亦在台镇以南与敌接战。敌退去。
  四、宋家辛庄遭迂战
  孟师长三日下午于宋家辛庄军事会议上说:“敌寇豺狼成性,殃及家属。彼虏父为质,以相要挟。我宁效汉王之分羹。父生死安危,决不动摇我抗日救国之决心。国恨家仇,不共戴天。今后,只能以坚决地战斗来回答这些野兽豺狼。”会议决定:由五团和收容连选拔志愿队配合师部传令队夜袭麻菇堂。黄昏时分,我率收容连志愿队到师部集合。联合大队由郑景兰指挥。出发前师长作了简短讲话说:“我们能否站稳脚跟,把这个地区的抗日坚持下去,决定于我们能否坚决地战斗。今天这次夜袭是有决定意义的。夜间战斗。易于发挥人的主动性,便于智取敌人。望大家今夜以有我无敌的精神,高度发挥战斗技巧,出色地完成这次战斗任务。”师长讲话毕,大家举枪,以示决心。村民送来开水,大家喝过,整队出发。师部传令队在前,志愿队在后,我和张永川跟在收容连志愿队后面行进。出了宋家辛庄沿东南大路行约二里许,听得前行尖兵喝问“口令”声。接着响了两枪。队伍立即向大路两侧疏开。郑参谋呼令轻机枪占领阵地开始射击。一排手榴弹投出去,在爆炸火光下看到敌我相距仅数十步。有的队伍已呈交错状态。听得敌酋大声呼喊,继而敌士兵也一齐呼喊。敌酋似乎要用呼喊来部署已被冲乱的队伍。我滚在大路西侧一座大坟后,按敌军的呐喊声,观察敌军部署。我高喊:“同志们!对面大路两旁五十米处就是敌人。赶快射击,投手榴弹!”我方轻机枪在大路两侧占领阵地,猛烈射击。
  一时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大作。敌机枪、迫击炮、掷弹筒也一齐向我射击。我端起步枪向敌机枪发火处连发数枪,发现前面不远处有几座高坟挡住射界。正拟起身向前跃进,听见前面有皮鞋声,有一黑影向我方冲来。我拔出手枪扣动扳机,未打着火。急拿出手榴弹,敌已来至切近,我跃身而起用手榴弹猛击,敌应声倒地。又连续猛击了几下。方拟摘取其武器,忽敌方放出几个照明弹,照见一簇敌人向我方冲来,我迅即猛将两个手榴弹投出去,轰然一声,敌立即捕地。敌方手榴弹向我方投掷过来,我滚到右后方一道土崖下。见敌方火力集中我左翼,我方阵地后移,还击火力微弱。忽听左侧不远处郑景兰的声音:“把机枪给我!”机枪立即向敌方射击。我喊:“轻机枪目标正前方!快放!同志们!向敌右翼包抄前进!”喊声未落,嗖的一声,一颗炮弹落在机枪附近爆炸。一连几颗炮弹落在我身后爆炸,土块纷纷落在我身上。我起身向前跃进不数步,猛地趺入一深崖下。靠崖横卧着一株大树身,我的腰部正翻落在树身上。一阵剧疼,莫知所处。我定醒了好一会儿,用两臂撑起身来,四周已趋沉寂,仅东北方向断续有枪声。敌迫击炮向宋家辛庄射击,那一带村庄内亦响起枪声。我忍着疼痛,拿起枪向西北方向走来。打算避开敌炮射界,绕道到宋家辛庄去看看师部。走到庄西北方面,天色已亮,听得西南方向远远有汽车行駛声,枪弹不时地掠空哨声而过。这时,只见沿黄河大堤走来一人,我立即伏地掩避,作好了射击准备。那人来到切近,原来是孟师长。他头戴草绿色军帽,外罩黑布长衫,肩上扛着一支章丘造步枪。我忙起身招呼。他笑说:“是你呀!”回头用手指点西南方向说:“那边敌人已沿着大堤上来了。”我说:“师长先走!我留下监视敌人。必要时予以阻击!”师长点头。我解下匣枪说:“师长带去自卫吧!”他摇头说:“不,这时你正用得着它!”说罢缓步向东北方向走去。我隐身在大树后面注视着西、南两面敌人活动情况。炮声已停,有汽车行駛声。枪声断续。我军与敌人作捉迷藏战斗。半小时后,西南大堤上有敌骑两名,我依托在大堤的一土丘后,瞄准亲切,开枪狙击,领先敌骑落马。另骑拔马下堤。堤南机枪向我射击。我滚身翻到堤北沿河滩向东北方向退去。走了二里多路,腰部剧疼。便在一村前选择了一个视界广阔的地方,坐下来略事喘息,这才发觉头、腰、腕均被弹片擦伤,血迹已干。在村头观望动静的村民,让我进村休息。我为了便于观察敌情,谢绝了他们的好意,少时村民为我送来干粮、米汤。我吃过后,已是十二时左右,枪声已息,只远远传来汽车行駛声。我起身越堤南行,听群众说敌已退去。我回到宋家辛庄师部住所。进门见师长在室内坐着。他笑着与我打招呼。我连忙致礼,进室放下枪。师长说:“今天怎样?”我说:“昨晚和今天都打得痛快!只是不慎把腰摔伤啦,行走困难。”师长大笑:“好一个打得痛快!这话满有意思。是的!我们爱国军人在枪林弹雨下,馳骋疆场是痛快的!‘砂石凝碧血,马革裹尸还,的境界是壮美的。”谈话间,见张永川满脸尘土,背着枪从外走进来。向师长敬礼。师长说:“辛苦了吧!你是本地人,你照料郭主任,为他找一僻静地方,休息几天。”张答应了。
  我们把武器交郭排长带回连队去,向师长告别,出来到邻近一家老乡家中洗过脸。张回师部拿了些干粮,在老乡家吃饭。永川说:“在附近找地方住,生活很不方便。我家离此不远,你可到我家暂住几天。我家人口不多,只有父亲和姐姐,倒也清静。”我说:“事已如此,那么就打扰老伯和令妹了。”在永川家受到了极热切的照顾。我受伤的腰部忽作剧痛,永川问我是否请个医生来看看。我说:“不必!我觉得腰部关节的位置没有脱动,可能是昨天活动得多了一些。休息几天再说吧!你也不必整天留在家里伴我。今晨我听見北方隐隐传来枪炮声,你可到外面去看看,打听一下鬼子的动静和师部活动情况。”永川答应去了,我随手摸过一本《战术学教程》来翻阅,看着看着迷迷忽忽地睡着了。恍然进入梦境,好象父母、大哥都站在我的床前落泪似的。睁开眼見大伯站在面前问:“怎么啦?身上不好吗?”我翘起头来笑着说:“不要紧!没什么。”大伯说:“我在院子里听到你哎、哼、呻吟。”下午三时许,永川从外面回来说:“我到了小杜家庄王辑五兄家,他告诉我:齐东、章丘、历城敌军连日向黄河以南、小清以北暂一师活动的地区出动,看来意图扑捉我方主力予以歼灭。一、二团都拒绝接受师部命令,自行划整为零。目前师长只带着五团残部和师部与敌周旋。两天来都有接触。看来师部的对策是:避免战斗,保存实力,争取立足。”我听罢焦虑地说:“看来情况已十分紧急了!”永川点头不语,一阵沉默。我叹了口气说:“部队正在与敌殊死作战,我却躲在这里临难苟免,心极不安。”永川安慰我:“你昨天早晨已是临难不苟,是师长見你受伤,才命令你离开战场的。你安心养伤,也是为抗日保存力量啊!”我在张家住了十几天,伤势已渐愈可。三月二十八日晚,我和永川商议,让其探听一下师部活动情况,准备归队。第二天早晨醒来,永川早已走了。上午九时许,永川气急败坏,匆匆走来,连说:“噩耗!大祸临头了!”我不由一惊,急问其故。他顿足说:“师部和五团通被敌人解决了。”“什么时侯?”“今天拂晓。”“详细情况怎样。”他长吁了一口气,颓唐地坐在椅子上说:“今天早上我醒得很早,見东方刚要发亮,忽听北方传来枪炮声。大街上也有人在咭咭哝哝地说话。我开门出去,见有四、五个自称是从小清河以北逃来的五团战士。他们说:近日来敌人的情报很灵通。五团连日以来一直摆脱不了敌人的跟踪。昨夜司令部和五团刚移防至码头一带,拂晓就被包围了。村落阵地被突破,五团全部溃散。师部几个参谋人员被俘,孟师长和王团长下落不明。我赶到村外大路上去看,又見从那边逃来一些人,所谈情况,大致一样。还说现在敌军正在战地村庄搜查我方人员。看来消息属实,我们该怎么行动呢?”我指着给他留下的早饭说:“你先吃饭再说吧!”他拿起干粮说:“真没想到失败得这么惨,这么快呀!”
  几天后传闻在齐东北部骚扰的敌军已陆续归穴,各村逐渐恢复平静。四月八日,永川从邻家借了辆自行车,又去打听师长等人的下落。傍晚回来说,他見到小杜家王辑五,得知师长脱险后,会晤了田春庭和韩希程,托他们营救被俘人员。第三天师长偕王团长和少数随从人员微服骑自行车赴冀南大营去了。我仍放心不下,又赶到台镇叩访了韩老。他说:“师长已抵大营,阵亡人员尸体已分别送回原籍安葬,被俘人员拘囚于九户城。现正通过关系在营救中……”说完他长吁了一口气又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暂一师在历、齐、邹、章一带的轰轰烈烈地抗日活动到此就算结束了。”
  (未完待续)

知识出处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山东文史资料选辑》

本文记述了山东省的文史资料、包含济阳与临济、著县的由来及其他、济阳简易乡村师范进、悬壶生涯四十年等内容。济阳简易乡村师范进、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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